她记得自己家的门闩挺长的,而且一端插着铁钎子,铁钎子是她去铁匠铺子特地打制的,一头尖细锋利,却被扣在了门闩上。

她还记得自家门后有一个结结实实的洗衣用的捣衣棒。

李栀栀从不主动欺负别人,可若是别人试图来欺负她,她一定会拼命反抗,因为如果她不反抗,对方会以为她软弱可欺,下次加倍欺负她。

宋彩莲知道李栀栀口齿便利,自己说不过她,便预备先上武力,狠揍李栀栀一顿再说。

她抬起手,正准备扇到李栀栀脸上去,把她那张好看的小脸给扇成大青苹果,谁知李栀栀不按牌理出牌,对着她嫣然一笑,挽着小樱的手往前边家门方向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脆生生道:“四娘,来家里坐会儿吧!”

说着话,李栀栀已经力大无穷地把小樱拖到了家门前。

小樱从没见过这阵仗,都给吓呆了。

李栀栀见状,抬手在小樱脸上捏了捏,见小樱清醒了,这才低声嘱托小樱:“你去打开大门上的锁,然后寻机冲进去,把门后放的那个捣衣棒拿起来放在手里,其余事情都交给我!”

小樱整个人都快被吓傻了,可是见李栀栀如此笃定,她便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了下来,从袖袋中掏出钥匙去开大门。

李栀栀转身背对着小樱,好防住宋彩莲进攻小樱。

她面对着宋彩莲,美丽的小鹅蛋脸上满是灿烂纯真的笑:“四娘,您难得来我家一趟。既然来了,进我家喝口热茶,你我好好聊一会儿吧!”她得拖住宋彩莲,好给小樱留下打开大门的时间。

没等宋彩莲开口,李栀栀又是一笑:“你离开之后,我学了不少的东西呢!如今我可是很会点茶!”

她思索着板着手指头查:“四娘,我如今会点蜜饯金橙子茶、盐笋芝麻木樨茶、珍果香草茶、梅桂泼卤瓜仁茶…”

李栀栀不厌其烦地把自己知道的那些茶全说了一遍。

宋彩莲知道自己说不过李栀栀,也不打算和她客气了,便冲上前,用力扇了过去。

李栀栀一闪,躲过了这一次偷袭。

宋彩莲又伸手去揪李栀栀的发髻,预备模仿姜大户揍她时的法子,薅住李栀栀的头发用力扇她的脸。

李栀栀耳聪目明一心多用,一直在听身后小樱的动静,在听到小樱开了锁推开大门的声音的那一瞬间,她闪电般撞开门冲进了大门,还把小樱也拽了进去。

宋彩莲用力过大,一时收不住脚,也踉跄着进了李家大门,摔在了门楼内的地上。

李栀栀见状,当机立断,合身闪电般扑上去阖上了大门,飞快地闩上了门闩。

小樱此时也反应了过来,飞快地拿起门后竖着放的捣衣棒递给了李栀栀。

见宋彩莲挣扎着要爬起来,小樱仗着自己身高体壮,一下子扑了上去,压在了宋彩莲身上。

宋彩莲猝不及防,差点被胖乎乎的小樱活活给压死。

大门外的胭脂一下子吓懵了,过了片刻才大梦初醒般冲上前,用力推着门:“快开门!开门啊!四娘,你怎么了?快开门啊!”

景秀安排的守备府亲兵原本一直远远看着,因为没料到女人之间居然还会有战争发生,此时见事情有变,更是傻眼——大人这位小未婚妻想做什么呢?她总不能强了那位鼻青脸肿的女人吧?

郑晓倒是想趁着今日天气晴好,他正好散散步晒晒太阳,可是他的身体实在不允许,走了没几步就有些气喘,怀英见状,忙叫轿夫抬了暖轿过来,搀扶郑晓坐了进去,径直往梧桐巷而去。

郑晓在距离李栀栀家大门不远的地方下了暖轿。

怀英指着前方一处极为热闹的大门低声禀报道:“禀公子,前面那家就是李家了。”

郑晓诧异道:“就是前面绿衣丫鬟在哭喊打门的那家么?”

怀英答了声“是”:“正是那家,不会错的!”

郑晓颇为纳闷:“…李栀栀把人家的四娘怎么了?”

怀英一低头:“属下不知。”

郑晓心道:就李栀栀那单薄纤弱的小身板,她只会被人欺负,也

她也做不了什么啊!

想到李栀栀被那什么四娘狠撕了一顿之后的惨状,郑晓身心愉快之极。

李栀栀生得纤弱美丽,就像他曾经在雨中见过的一种雪白的野生木槿花,单薄得很,花瓣白得透明,娇嫩脆弱,让他老想伸手捋一把,放嘴里尝尝到底甜不甜。

大门久不开启,胭脂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已经开始慌了,一边哭喊着“四娘,我的四娘啊”,一边合身撞着李家的破大门,发出“咣咣”的声音。

可是不管她在外面如何喧闹,里面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听了景秀的回报,尚佳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李栀栀这小丫头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当即起身,带着景秀天和以及几个亲兵骑马进城,往梧桐巷疾驰而去。

进了梧桐巷,在距离李栀栀家一射之地,尚佳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郑晓。

他从马上下来,把缰绳扔给景秀,抬脚走向郑晓。

郑晓也认出了尚佳,怀着要看到一场好戏的心情,也缓步迎了上去。

两人彼此拱手,客气地见礼,互称“郑大人”“尚大人”,态度亲热而矜持。

郑晓含笑看向尚佳:“尚大人公务繁忙,不知来此僻巷何为?”

尚佳落落大方:“郑大人,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家就在附近,尚某是来看亲戚的。”

郑晓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指着前方道:“是那家么?”

尚佳抬眼望去,见一个陌生的绿衣丫鬟正在用力撞李栀栀家大门,还在哭喊着什么四娘,已经有人在围观指点了。

想到李栀栀那纤弱单薄的小身子,尚佳的心一紧,也不和郑晓绕圈子了,拱了拱手,招呼了一声便抬脚大步往李栀栀家而去。

胭脂正在绝望地张望,见一个高挑个子的军官带了几个校尉和几个士兵牵着马过来了,忙冲上去:“大人,救救我家四娘吧!求您了,大人!”

尚佳一闪身,胭脂扑了个空,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走到李家黑漆斑驳的大门外,尚佳沉声道:“是我,开门!”

里面李栀栀正伙同小樱在对宋彩莲施暴。

小樱蹲在地上,用宋彩莲身上带的白挑线带穗子的大丝帕堵住了宋彩莲的嘴,把她的脑袋摁在了地上。

李栀栀一脚踏在宋彩莲腿上,一手拿着捣衣棒对准宋彩莲,低声道:“你和李庆联手害死了我娘,我不要你的命,可我也不让你好过!”

宋彩莲想到了季娘子的死,顿时吓得脸都白了,浑身战栗。

李栀栀见状,也不废话,抬起捣衣棒便往宋彩莲腰间用力捶了下去。

听到木质捣衣棒和宋彩莲的肌肤接触发出的那一声闷响,李栀栀眼泪流了出来,心道:娘,我给你报仇了!

她抬起左臂,用衣袖擦去了眼泪,右手拿着捣衣棒,又往宋彩莲腰间扫了过去。

李栀栀力气甚大,这两下是她尽力打过去的,宋彩莲疼不可忍,差点晕过去。

小樱听出外面是尚佳的声音,忙低声叫道:“姑娘,尚家姑爷来了!”

李栀栀拿起捣衣棒对准了宋彩莲的眼睛,冷笑着道:“我毁了你的脸,好不好?”

宋彩莲这下干脆连尿都吓了出来。

闻到那股热骚味,李栀栀有些失望,蹙眉道:“宋彩莲,你和李庆在我娘面前耀武扬威时,你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吓尿了?”

宋彩莲目眦欲裂满是恐惧地看着李栀栀,似乎看到了来自地狱的小恶魔——那么美,却又那么恐怖!

李栀栀笑了笑,凑近宋彩莲的眼睛,轻轻道:“宋彩莲,你和李庆害了我的母亲,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不会放过你的,有一天,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她笑着把捣衣棒远远扔到了角落里,给小樱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把宋彩莲扶了起来。

小樱搀扶着已经吓得失语的宋彩莲,李栀栀麻利地帮宋彩莲理了理发髻,又拍了拍她上身的浮灰,对于已经被尿浸透的裙子,却是理也不理。

正在这时,大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了。

尚佳在外面见那绿衣丫鬟只知道哭喊,便命人拖走了,他担心李栀栀被人欺负,一时心急,当机立断抬腿踹开了大门。

李栀栀抬眼看了过去,先看到了尚佳,然后看到了被踹得摇摇欲坠的大门。

她又转向尚佳。

李栀栀眨了眨眼睛,呆呆看着尚佳,心道:怎么来这么快?

可是在尚佳看来,此时的李栀栀单薄纤弱,小脸吓得雪白,大大的丹凤眼盈盈含水,嫣红的樱唇微微颤抖着,整个人似被傻了,他心里一阵难过,以为是自己吓住了李栀栀,忙迈开长腿走了过来:“栀栀,她把你怎么样了?”

李栀栀又眨了眨眼睛,心道:真是偏心啊!

接着她才意识到尚佳偏心的对象是自己,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在李栀栀的记忆中,她何时曾被人偏心过?那么多年,李庆偏爱后妻,对她非打即骂…李栀栀都忘了被人偏心爱护是什么感觉了!

李栀栀心脏微微抽搐了一下,眼泪涌了出来。

在这种似酸似涩似甜蜜的感觉中,她仰首看向尚佳,柔声道:“阿佳哥哥,我没事!”

见她眼泪都出来了,尚佳心里很是难受,像小时候安慰李栀栀一般,低声抚慰道:“栀栀,没事,有我呢!”

他抬眼看了跟着进来的景秀一眼。

景秀一摆手,两个亲兵冲了进来,饿虎扑羊般擒住了摇摇欲坠的宋彩莲拖了出去。

景秀也跟着走了出去。

围观的人早被守备府的亲兵驱散了,外面此时只有赶不走的知府大人郑晓和他的那些随从们。

瞧见李栀栀哭得梨花带雨,晶莹的小脸上泪水纵横,整个人似一朵被人狠狠摧残过的小白花,说不出的凄惨,郑晓的心里舒坦极了,开开心心离开了。

这点开心,足够令他享受回味到过完年了。

小樱胆子虽小,却有眼色,见状便关上大门,自顾自去灶屋烧茶去了。

院中只剩下尚佳和李栀栀了。

尚佳刚要伸手去搀扶李栀栀,突然想到了男女大防,便收回双手,凝视着李栀栀:“受伤没有?”

见尚佳幽深的桃花眼中满是担忧,李栀栀于心不忍,扯下绣帕拭去脸上的泪,然后老老实实道:“阿佳哥哥,我没吃亏,宋彩莲想来揍我,却被我狠狠揍了一顿!”她知道自己外形颇具欺骗性,因此和尚佳说了实话。

看李栀栀这个模样,尚佳如何肯信?

他打量了李栀栀一番,道:“去屋子里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到了堂屋里,李栀栀殷勤得很,先用布擦拭了一下椅子,然后才请尚佳坐下,而她自己则怯生生立在一边,预备随时面对尚佳的批评,毕竟她的行为一点都不像淑女,被尚佳训斥也是应该的。

不过李栀栀一点都不后悔,如果再来一遍,她还会这么做。

尚佳抬眼看着她,低声道:“坐下吧!”

李栀栀这才在尚佳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尚佳认真看着她:“哪里受伤了?”

他淡淡道:“她打了你哪里,我让人加倍打回去。”

李栀栀:“…”

她的鼻子一阵酸涩:尚佳这么护短,而他护短的对象便是自己…

李栀栀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微笑着道:“阿佳哥哥,真的是我揍她的!”

她低下头,拭了拭眼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尚佳看着李栀栀,心里还不是很相信:这么柔弱纤细的李栀栀能反抗得了那个女人?

他以为李栀栀只是嘴硬,便柔声抚慰道:“我知道了。”

李栀栀乖巧地“嗯”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尚佳。

被这么一双宝光灿烂的大眼睛这么看着,尚佳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垂下眼帘,道:“我们腊月二十三小年清早出发。”

李栀栀一瞬不瞬盯着他,心道:他生得好清俊!

尚佳意识到李栀栀一直在看他,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道:“我命人备了车轿,你随我从陆路回京。”

李栀栀依旧在看他,心道:他的眉毛浓密秀致,眼睫毛好长,鼻子好高!

尚佳俊脸微红,依旧垂下眼帘:“至于你那些花卉盆景,我吩咐人安排了船,到时候随船回京城。”

李栀栀正在等着看尚佳那难得一见的小虎牙,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阵惊喜,一下子站了起来:“真的吗?太好了!”

尚佳抬眼看她:“…”

李栀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飞起一点红,讪讪道:“阿佳哥哥,我去看看茶水烧好没有?”

她低着头便往外面走去。

尚佳无意看了过去,却发现李栀栀雪白的裙子上被血浸湿了一大片,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他当即起身:“栀栀!”

第 41 章 主仆之辩

尚佳的声音中带着隐忍的恐惧:栀栀会不会…会不会是被她那继母打坏了哪里…

想到这个可能,尚佳不由攥紧了拳头,恨不能把打那个李栀栀的女人挫骨扬灰。

李栀栀已经走到门外了,闻言一愣,呆呆转过身来:“阿佳哥哥,怎么了?”

尚佳大步走了过去,也不顾男女大防了,上前一把摁住了李栀栀的肩膀,声音微微颤抖:“栀栀,你…你看你身后…”

李栀栀诧异地扭头看了看,发现素白纨裙上染上了红,她不放心,又撩起裙子瞅了瞅,呆滞了片刻,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尚佳紧张地看着她:“是不是被那泼妇打伤了?”

李栀栀听了,一点红从耳畔起,瞬间脸便红透了,热辣辣的。

她放下裙裾,一溜烟冲上楼去了。

尚佳:“…”

片刻之后,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也红了。

景秀带着人押着宋彩莲主仆离开了,天和带着两个亲兵牵着马候在李家大门外。

天和正在思忖回京路上打点驿站之事,听到身后大门响了一声,忙抬眼看了过去,却见自家大人低着头走了出来,忙躬身行礼:“大人!”

尚佳“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直接从亲兵手中接过马缰,认蹬上马,一夹马腹,控马离开了。

天和眼尖,早发现自家大人脸有些微红,桃花眼水汪汪的,似乎是在害羞。他这人一向颇能存住事情,也不多说,向那两位亲兵摆了摆手,三人齐齐上马随着尚佳去了。

今日虽然阳光很好,是腊月难得的晴朗天气,可是风中寒意依旧很重,很快便吹散了尚佳脸上滚烫的感觉——他终于平静了下来,在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是个特大号的傻瓜!

李栀栀羞愤欲死,冲上楼先趴在了床上,用力捶着床,恨不能时光倒流,好让她不出这个大丑!

她的月经好几个月前光临过一次,很快就没了,谁曾想到今日会在男神面前不请自到,而且明显还吓着了男神!

在床上趴了一会儿之后,李栀栀的理智终于回来了,她起身整理了好一阵子,待能够见人了,这才讪讪下了楼。

小樱刚沏好茶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李栀栀从楼上下来,先问道:“姑娘,您怎么换衣服了?”

李栀栀怕尚佳还在堂屋,便把手指竖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小樱很是纳闷,却没有再问。

李栀栀下楼到了堂屋,这才发现下面已人去楼空,尚佳早就离开了。

她知道尚佳是离开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低着头没吭声。

小樱见李栀栀一下楼便站在那里往堂屋张望,然后又是一脸失望,这才小声道:“姑娘,尚家姑爷已经带着人离开了。”

李栀栀“哦”了一声,身子软软靠在了杨木楼梯上,白嫩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楼梯的把手,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小樱又试探着问:“姑娘,您为何要上楼换衣服?”姑娘的衣服都是早上新换的啊!

李栀栀神魂归位,笑嘻嘻道:“我月信突然来了。”

小樱闻言大喜,道:“姑娘,那你可以和姑爷成亲了!”

李栀栀:“…”

她啼笑皆非道:“我才十三岁呢,成亲最起码也得十五岁啊!”

小樱振振有辞:“大人都说,女孩子只要来了月信就可以成亲了!”

李栀栀骇笑:“若是七八岁月信就来了呢?”

小樱一脸的忧愁:“咦?这倒是个问题…”

趁小樱正凝神思考,李栀栀忙蹑手蹑脚预备逃走,以回避这场关于月信与成亲的关系的辩论,谁知小樱脑子转动虽慢,可是眼疾手快。

她很快发现了李栀栀的企图,忙一把拽住了李栀栀,一本正经道:“姑娘,可是尚家姑爷已经十八岁了,再不成亲,就是老男人了!”

李栀栀:“…”十八岁?老男人?小樱你确定你的话符合逻辑?

她抬手默默地摸了摸小樱的脑袋。

小樱被她摸得挺舒服的,便坦然受之了。

李栀栀摸了几下,悄悄溜走了,成功回避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小樱回过味来之后,预备再去找李栀栀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