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一个馒头一碗稀饭,就要一块六毛钱,中午一碗米饭五毛钱,最便宜的素菜一份五毛钱,算下来每天至少要花费两块六毛钱。

就算她什么都不买,身上的钱也只够用五十多天。

每天拣点瓶子大概能卖掉一些钱,周末如果能找一份工作那就最好了。

不然,她不知道五十天之后自己该怎么办。

对了,每个月还得交五块钱的水费。

这样一来,手里的钱连五十天都撑不到。

寒假只有一个月,赚得钱肯定比暑假少。

而且寒假过后要交新学期的学费等等。

她想起暑假那些天,自己没日没夜地在餐厅后面的井台边洗碗,太阳出来了她在洗碗,太阳落山了她还在洗碗。那个老板不是什么好人,知道她没有钱没有地方可以去,总是让她忙个不停,还警告她不可以跟别人说,不然他会立即辞掉她让她滚蛋。

庆余没办法,谁让她还没满十八岁,谁让只有那个老板敢用她这么一个童工。

她想念阿婶了。

如果阿婶还在的话,一定会帮一帮自己的。庆余想。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想过阿婶有一天要离开自己。

可那一天那么突然就到了,她当时兴冲冲地拿着入学录取通知单找阿婶,想告诉她,自己被一中录取了,结果阿婶一动不动地坐在躺椅上,脸色白得吓人。

她走过去,喊了好多声,也没能喊醒。

再后来,来了很多人。

阿婶其实不是她亲婶,只是住在他们家隔壁的一位孤寡老太婆。当年庆余还小,因为不喜欢家里人,总爱一个人在外面溜达,后来阿婶就把她喊过去,给她吃糖。

她让庆余喊她阿婶。当时的庆余,差点脱口而出我喊你奶奶都足够了,竟然要我喊阿婶。

庆余很多东西都只见过却没尝过,像酸奶、芝士蛋糕、提子、火龙果、猕猴桃、山竹…后来她都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味道的了。阿婶有时候会专门把她叫过去,给她吃她收藏起来的没事。

她会慈祥地摸着庆余的脑袋,说:“庆余,你要争气啊,一定要争气,努力学习,考上大学。”

那个时候,庆余并不怎么爱学习,每天她都在担心晚上回家会不会挨打,根本也无心学习。可就因为阿婶的那些鼓励,她开始认真学习。

她放学后会直接在阿婶家写作业,写完作业陪着阿婶聊天,直到家里差不多快吃完饭了才会回去。到家后随便扒拉两口饭洗个脚洗个脸就睡觉,有时候也没办法立即睡觉,她会被家长叫过去帮忙洗豆子。

庆余就这样在阿婶的庇佑下努力地考上了当地的中学。初一的时候,学校老师闹罢课,英语老师直接辞职走人,初一到初二英语课都是物理老师代教,直到初三,才又调来一位新的英语老师。

庆余一直很努力,中考是第一名,那一次中考,她的英语破天荒及格了。

因为她其余几门考得太好,所以整体成绩十分可观,总共得了六百四十七分,离满分只差九十三分。英语老师通过自己的大学好友,把她的成绩单给了一中。

作为唯一被一中特招的学生,庆余恨不得带着阿婶亲自来一中看看。

可是,阿婶走了,庆余还没来及向她分享这一切。

她在阿婶家里写作业的那些回忆,快得就像一场梦。

庆余彻底失去了庇佑。

她的亲生父母,认为女儿上个初中就可以下来,让她在家里帮忙打理豆腐坊。庆余不依,被打的脸肿了半个多月。后来她自己偷偷带着录取通知书和一些衣服,来到了一中。

一中所在的城市,距离他们家只有七十多公里。

却是另一个世界。

庆余每次想要放弃学习回家好好呆着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会冒出阿婶说的那句话:

“庆余,你要争气啊,一定要争气,努力学习,考上大学。“

庆余伸手捂住脸。

她哭了。

***

晏宁在图书馆,瞪着那朵难看得要死的食人花,好几次脑子里都浮现出庆余的样子。

美和丑的联想都是共同的。看到雍容的牡丹会联想到大唐仕女,看到清高的吊兰能想到武侠剧里的女侠,看到食人花…晏宁觉得自己会想到庆余。

啪的一声,晏宁猛地合上书,眉头微微一皱,将书赛回原地。他走到另一处书架,又随手拿出一本书,可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进去。

晏宁索性把书放回原地,打算出去走走。

这大热天的,图书馆里大概是书太多,总觉得闷得难受。

他想起每天早晨深受同学们喜爱的小花园了。

如果没记错,上面的紫藤萝应该开了。

晏宁觉得,去那儿坐一坐大概利于静心。他想到周末要去探望爷爷,心里就有些莫名烦躁。哎,老爷子也不知道想些什么,每次他去都觉得压力很大,生怕爷爷他老人家一个不乐意,把他留在身边不让他回来。

晏宁脚上穿着的是一双名牌运动鞋,打篮球的时候,总能听到鞋底和地板摩擦的吱吱声,不过平常走路,却没什么大的声音。

远远的看过去,灯光下的紫藤萝也很好看。

只不过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比这时还要好看。

晏宁还从没认真观赏过这个小花园。

他瞄了一眼雕塑后径直走向八角亭,觉得这玩意儿建造的十分粗糙,根本没法跟他家里的比,于是又朝走廊走去。挑剔的晏宁认为,只有这个走廊还算可以,而且主要是上面的紫藤萝年代久远,此时正盛开,十分好看。

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就早点回寝室洗洗睡觉,刚转身要走,似乎听到不远处有人在低低哽咽。

晏宁好奇地往那个方向看过去…那呜咽声十分压抑,如果不仔细听,还有些听不出来。晏宁出于本能地朝着声音来源走过去。

这八点多的晚上,在没什么人且情调十足的紫藤萝下偷偷地哭,可真够让人好奇的。

他走近了之后,发现那个人双腿蜷起,胳膊绕着叠在膝盖上,头深深埋在胳膊围成的圈圈中,肩膀一颤一颤的,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明显被强制压抑许多。

看来,她的内心似乎十分痛苦。

晏宁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他目光只停留几秒就打算离开,不过…他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衣服…这不是…

“庆余?”

庆余没想到会有人,她猛地抬起头,看见晏宁站在不远处,正一脸好奇的打量自己。她赶紧伸手把脸上的眼泪擦掉,尴尬地站起来。

晏宁看着她的脸和伸手的紫藤萝仿佛要连成一片了。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他觉得庆余这样看起来,好像要比白天好看一点,至少不那么丑了,脸也不那么黑了。

不对,一定是光线的问题,所以他才会觉得庆余变好看了。

庆余伸手把太长的紫藤萝从额前挪开,十分勉强地对晏宁挤出一丝笑容。

晏宁尴尬地别开视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毕竟她是躲起来偷偷释放情感的,如果不是哭声,他还真不会看到这儿坐着一个人。

庆余见他不说话,也并未停留,转身走出长廊,往寝室而去。

闻着这满鼻子的紫藤萝花香,看着那一簇簇小花,晏宁觉得以后自己看见紫藤萝,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联想大概会是庆余。

他觉得,这好像是一个悲伤的开始。

、第十四章

庆余不敢理解回寝室,怕被人看出来,就一个人沿着操场的跑道慢慢地走着,九月的夜晚,依然有些闷热,操场上空无一人,空旷又静谧。

庆余却一直静不下心,她开始不停地默背π小数点后的一百位数字。

她心里难过的时候,就会用这个方法排解。当她清空一切杂念,只是在拼命回忆这些数字的时候,似乎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大概和别人睡不着时数数一样。

绕着跑道走了几圈之后,她感觉自己情绪稳定了很多,便折身往宿舍楼走去。走到楼下,她还伸手揉了揉眼睛,生怕哪里不对,会被人看出来。

这次分班之后,班上很多人她都不认识,这寝室里的人也大都是陌生的面孔。庆余进屋后,试着对大家挤出一个笑脸,毫无例外,她问微笑地被人无视过去。

她抿了抿唇,低头走到自己的床铺,在床边坐下。

这时,她上铺的同学伸出头问庆余:“喂,下铺的那个谁,跟你商量个事呗。”

庆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同自己说话,她仰起头:“什么事?”

“我东西很多,柜子里全塞满了,床上还放了好多。我想跟你调一下,行不?”

庆余想也没想,便说:“可以啊。”

反正她高一的时候一直都是睡上铺。

庆余的东西很少,收拾起来很快,她已经把被子和席子卷起,等着上铺的同学收拾完后搬上去。

上铺的同学把东西全部弄下来之后,对庆余说了一声:“谢谢啊。”

庆余立马回一句:“没关系。”

换完床铺,庆余拿着脸盆牙膏和牙刷去了洗漱间。她没有毛巾,反正是夏天,也用不着毛巾。洗完后,她爬上床,躺在那儿,眼睛看着天花板。她睡不着,心里其实还在想自己偷偷哭被晏宁看见这件事,想钱的问题,想阿婶。

她翻身,让自己对准墙面,再次强迫自己默背π: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

不知道循环背诵了多少遍,庆余终于平静下来,逐渐进入了梦乡。

&&&

周五结束得很快,紧接而来的周末让学生们纷纷赶到幸福,不过面对那一大堆作业,大家又纷纷叫苦。

孟和坐在位置上收拾课本,像愤青一样絮絮叨叨地批评老师:“说好的素质教育的呢?说好的减负的呢?这年头当个学生真不容易。”他用手肘碰了碰晏宁,“周末我去你家,你作业写完了借我抄抄。”

晏宁将课本作业统统留在桌子上,对孟和说:“我这周要去看我爷爷,一会就走。”

“啊?那作业怎么办啊?”孟和哀嚎,“你不会打算不写吧?”

他对孟和说:“我回来那天再写。”

“那好,等你写完我再抄。”孟和从没打算认真考大学,他现在已经在学习托福雅思,等高三一结束,就去国外混个野鸡大学。

晏宁没搭理他,他抬了抬眼皮,目光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庆余的座位。

庆余刚下课就离开教室,匆匆忙忙的,不知道那么着急是为了什么事。

他想起庆余躲起来哭的样子了。

好好的,为什么哭呢?

他猜一定不可能是昨晚他说那些话的缘故。

总不能真的是吧?

晏宁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纠结这件事。他总觉得自己闯入了别人的私密世界,明明不想纠结,却还是会忍不住想起。

他抬腕看了看时间,知道司机差不多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于是起身准备走。刚走到门口,杨真真就冒了出来。晏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嗨,晏宁,晚上有空吗?”杨真真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晚上我生日,我办了个生日趴…”

“没空。”晏宁连一秒钟的停留都没有,直接越过她。

杨真真追在晏宁后面问:“那明天呢?明天不行后天也可以啊?”

晏宁被她追得心烦,停下脚步,扭头对杨真真说:“抱歉,明天后天都没空。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别再烦我了。你不忙,不代表别人也很闲。”

孟和见杨真真在晏宁那儿又吃瘪,笑得乐不可支。

杨真真看见孟和嘲笑自己,本想生气离开,但又知道他和晏宁的关系很好,于是耐着性子问孟和:“晏宁怎么老是记不住我?”

孟和被杨真真踹了两脚才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解释:“男神嘛,不高高在上,那还叫个屁的男神。你得多强调几次。对了,你跟他说过几回你的名字?”

杨真真有些泄气,说:“不记得了。”

“我教你一个法子,保准能让晏宁对印象深刻。”

“什么法子?”

孟和说:“考试成绩超过他。”

“开什么玩笑你!”杨真真发现孟和其实就是在调侃自己后,一脸怒火地走开。

孟和对着她的背影,又喊了一句:“还有一个法子,你直接去改名字,改叫庆余。”

杨真真这次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留给孟和,她快步去追晏宁,想再试一试。

不过等她快追上的时候,晏宁已经走到校门口。

等他上了车,司机把一个背包递给他。

“少爷,这是晏先生亲自为你准备的,你可以在飞机上消磨时间。对了,往返的机票也都在包里。”

晏宁:“知道了。”他把包放在一旁,抬头看着外面。

他的爷爷,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因为他父母都是热衷科研,对经商毫无兴趣,因此他很小就被他爷爷盯上了。但是他的父母一直希望他能子承父业,研究目前最为高精尖的航空技术。不过晏宁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他希望能当一位建筑设计师。

好在现在才高二,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和两代家长沟通。

司机嘴里的晏先生就是他的爷爷。

目前定居香港。

他那爷爷,有时候特别孩子气,如果晏宁说没时间去看望他的话,他就会空降到一中,直接出现在校长们面前,让晏宁倍感紧张。

为了节省时间,晏宁每次去都是挑晚上的飞机,夜里十一点半左右到,到了晏家别墅车差不多一点。周日中午十二点的机票再飞回来。

晏宁也感到十分无奈,都怪他的亲生父母太过热衷科研,他只能代两位家长给爷爷尽孝,没事飞过去陪他聊聊天,听他讲一讲生意上的事情,时不时也会陪他参加一些慈善晚宴。

香港那边的朋友,总喜欢称他晏少。

晏宁不习惯这个称呼,他总觉得这称呼应该是成年人的,自己才高中,听人喊晏少之后,浑身都会不舒服。

尤其是当孟和得知之后,左一句晏少右一句晏少。不过,自从庆余日记被曝光之后,大家开始慢慢遗忘晏少这个称呼,男神成了他的新称呼。

晏宁表示头疼。

明明自己一直都很低调,偏偏同学们给封的外号一点儿不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