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平静地点头道:“多谢,请前面带路。”

众人目送陆离而去,纷纷对视了几眼。这陆少雍年纪轻轻,身份地位,却是平乱之后陛下第一个召见的臣子。这……

陆离来到御书房,毫无意外的不仅见到了昭平帝,还有柳咸柳戚兄弟俩。

“微臣参见陛下。”陆离恭声道。

昭平帝并没有叫起身,陆离就只好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虽然能够感觉到旁边柳戚柳咸兄弟俩嘲弄和幸灾乐祸的眼神,但是陆离并不在意。大殿上一个多时辰都站了,这会儿能站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么?倒是这两位,柳贵妃的孩子没了这么大的事情不想想怎么补救,也还心情在这里嘲笑他,也是够心宽的。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到皇帝轻哼一声道:“免礼吧。”

昭平帝打量着陆离问道:“朕对神武军的处置,陆大人有何看法?”

“陛下?!”柳咸大惊,没想到昭平帝竟然会为陆离这样的小人物这种问题。

昭平帝瞥了他一眼,柳咸才发现自己失态值得住了口。

陆离垂眸,恭声道:“回陛下,那些人自然是该死的。”

“哦?”昭平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陆离道:“陛下在朝堂上说的不错,神武军的职责是拱卫京城,京城失守还是神武军本身造成的,本就是重罪。不过…这些人虽然其罪当死,但是世人却未必能了解陛下的苦心,只怕反倒是要说陛下不辨忠奸,枉杀忠良。”

“哦?”昭平帝道:“你既然说他们该死,世人为何又会非议于朕?”

陆离道:“世人多是以讹传讹,偏听偏信。何况,世人多半天性同情弱小,他们不会以为神武军将领失职该死,只会觉得他们无辜被牵连,甚至有人为此被杀。陛下却将其满门抄斩,未免太过可怜。即便是京城百姓,多半也不会痛恨他们令京城大乱,反倒是要同情他们受了无妄之灾。毕竟,身为军中将士,大多数叛军也只是服从上峰命令而已。而神武军主帅……”是皇帝陛下你自己安排的,还是你的亲舅舅,谁敢反抗他?

昭平帝脸色有些难看,柳戚怒道:“陛下,你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陆离淡淡道:“柳侯言重了,陛下垂询下官,下官只是将自己所想据实以告罢了。”

昭平帝不去理会两人的争执,只是盯着陆离冷声问道:“那你觉得,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陆离垂眸道:“陛下自有圣断。”

“朕是有圣断,但是朕现在要听听你的看法。”昭平帝问道。

陆离道:“请陛下恕臣逾越,微臣认为这些人可留下他们一命。神武军叛乱是真,陛下还网开一面留下他们性命,这些人将来必定感恩戴德,誓死报效陛下。天下人也会知道陛下仁义,恩泽天下。”

别忘了那些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的消息,昭平帝现在的名声只怕是已经臭不可闻了。现在他更需要做些什么来洗刷自己的名声,而不是继续往上面抹血。

昭平帝若有所思,摆摆手道:“此事暂且不提,陆少雍,高裴他能这么快调来兵马,是因为你将朕的金牌给了他?”

陆离垂眸,跪倒在地,“请陛下降罪。”

昭平帝道:“你的胆子倒是不小,朕的令牌也敢随随便便交给旁人?”

陆离沉默不语,昭平帝仿佛等他心中担惊受怕够了方才道:“这次的事情朕不跟你计较,高裴能及时平定叛乱,你也算是功不可没了。只是,令牌不能再给你。”

“是。”陆离并无什么不舍,直接从袖袋中取出令牌奉上。昭平帝道:“将这几天的事情都给朕讲来听听吧。”

陆离神色坦然,语调平缓的将从叛乱开始的所有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关于谢安澜和苏梦寒的事情却都一笔带过了,毕竟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牢房里,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是自然的。

不过昭平帝却并不想就这么掠过,“苏梦寒…是当年商家那个小子吧?还有那个叫谢无衣的,是什么人?”显然昨天一晚上,昭平帝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干。

陆离道:“回陛下,微臣与苏会首是在安明府结识的,入京之后也曾经交往过几次。无衣是微臣在泉州结识的好友,祖籍嘉州。因父母早早双亡,跟人学了些武艺,小小年纪便出来闯荡。”

昭平帝饶有兴致,“嗯?他对你倒是颇有义气。听说之前古塘的事情,他也去了。”

“是。”陆离坦然地点头道。

昭平帝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神色淡然目光清正并没有什么躲躲闪闪的模样便也作罢了。谢无衣本来就是个小人物,无官无职,也没有家事背景,完全无关大局。他也让人查了一些,谢无衣在京城里也有些名头,嘉州人士,除了跟穆家的穆翎和陆离交好以外,也没见他结交什么别的人,做什么钻营之事,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关注了。相比之下,反倒是苏梦寒更值得昭平帝注意一些。不仅是因为他是商家的大公子,更是因为他身后的流云会。不过陆离跟苏梦寒只是几面之缘,苏梦寒显然跟高阳郡王的交情更好一些。多问也是无用。

昭平帝冷哼一声道:“朕让你查怀德郡王,查到最后却弄得怀德郡王起兵谋反,险些打得朝廷措手不及。不过朕念你平乱有功,将功递过,这次就不罚你了。去吧。”

陆离道:“多谢陛下,微臣告退。”

从御书房里退了出来,陆离便熟门熟路的出宫了。出了宫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恢弘的皇宫。昨天宫门口的血污已经被人趁夜洗去,新的一天宫门口依然一如往常的金碧辉煌气势宏伟。陆离唇边勾起一抹极浅的讽笑:奖励舍得不给重赏,责罚也下不了决断。皇帝陛下难道只在杀人的时候才能快刀斩乱麻么?看来这二十多年纸醉金迷的日子确实是已经渐渐腐蚀光了这位帝王曾经的睿智和决断。

“四爷。”看到陆离出来,等候在宫门外的陆英立刻就迎了上来。现在京城里依然有些乱,还是注意安全一些比较好。

陆离微微点头,陆英问道:“四爷,咱们现在回家还是去承天府?”

陆离思索了片刻,道:“去曹府。”

谢安澜心情愉快地坐在又恢复了迎客的静水居里喝茶,低头看下去虽然街上的人还不算多,但是比起前些日子的满城肃杀和宁静,如今这样的平和显然让人觉得舒服多了。这次叛乱,静水居的损失并不算严重,只是被闯进来的叛军抢走和砸坏了一些酒而已。重新收拾收拾从地窖里将新的酒搬出来就可以继续开业了。

“少夫人。”灰衣伙计推门进来,站在谢安澜身边恭敬地道。

谢安澜摆摆手,笑道:“这几天可有什么消息?”

伙计有些为难地道:“前些天整个外城戒严,什么消息都流通不起来。不过最近几天好一些了,沧海楼那边倒是有不少动静。可以肯定,小的可以肯定,沧海楼是理王府的产业,只是挂在了别人的名下罢了。不过,沧海楼里做主的好像是沈家大小姐。”

谢安澜挑眉,“哦?话说回来,沈家大小姐怎么样了?”

伙计耸耸肩,“沈尚书死了,如今沈家正在准备办丧事呢。沈小姐昨天傍晚就被送回了沈家,许多人都看到了她身上的伤,这名声只怕是……”说到此处,伙计还是多少有些惋惜地,好歹是个绝色美人儿,名声糟蹋成这样就算再美也嫁不出去了。更不用说沈尚书一死,沈家的门第立刻就要一落千丈了。

谢安澜侧首想了想,“那倒是未必。”

伙计有些惊讶,“少夫人您的意思是,那位沈小姐……”

谢安澜淡笑不语,现在京城里的人只知道沈含双被怀德郡王给糟蹋了,加上沈尚书又死了自然是要落井下石的。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怀德郡王是被沈含双亲自杀死的。等到这个消息透露出来之后,沈家小姐可就不是名声败坏,而是大义凛然,以身饲贼,舍生取义了。虽然清誉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回来了,但是大义与小节总还是有高低的。就算有些固守礼教的人家依然会看不起沈含双,但是朝廷和皇室却绝对会站在沈含双这边的。

至于沈含双牺牲掉的…贞洁?清誉?她原本有这两样东西么?

如果沈含双在顺势立下个终身不嫁之类的誓言,简直可以成为一代女杰,名垂史册了。

伙计有些不信,不过看谢安澜肯定的神色,倒是有些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事儿还有什么内幕?”

谢安澜悠悠道:“不可说。”

既然不可说,伙计自然也就不问了。

刚刚得到了一大笔银子,谢安澜只觉得心头痒痒很想花出去。只是跟穆翎合作的事情还在前期准备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这又是一个长期的计划,目前没什么太多需要投入的。手底下的产业又都是小打小闹,赚不了多少钱,也花不了多少钱。于是捏着大把银票的谢安澜有些惆怅的发现,有钱想要花出去竟然也不容易啊。

“好无聊啊。”趴在桌上,谢安澜有些恹恹地道。她果然是一个不得清闲的命,这才刚安静下来不过一天,竟然又觉得无聊了。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老和尚抱着一坛酒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无聊啊?丫头。”

谢安澜偏着头看他,没好气地道:“没你无聊。”

老和尚不以为意,道:“既然无聊,不如咱们修个酒坊来玩玩?”

谢安澜没好气地道:“你自己酿酒还不够玩么?”她确实是有建酒坊的意思,但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更不觉得这事需要她亲力亲为。

老和尚显然也没有带着谢安澜一起玩儿的意思,只是囊中羞涩罢了,“你这丫头早早的就说建酒坊,这么久了也不见动静。不知道贫僧一个人酿酒多辛苦么?年轻人怎么能如此怠惰?”

“你想怎么样,直说吧。”谢安澜道。

老和尚嘿嘿一笑道:“酒坊贫僧帮你盖,你出钱就好,出地就好。”

谢安澜叹了口气,“回头我让人给你。”

“贫僧就知道,你这丫头是做大事的料,果然爽快!”老和尚欢喜地道。

谢安澜冷笑,“你若是给我弄砸了,我保证你这辈子也别想喝到一滴酒。我天天给你灌白水!”

“……”好歹毒的小丫头。

第八十章 掘墓(二更)

“陆夫人!陆夫人!”门外,传来了高小胖欢快的声音,听得谢安澜忍不住抚额。

还没来得及回话,高小胖那肥硕的身体就十分矫健的出现在了门口,立刻将原本就不算宽大的门口堵住了大半。老和尚一脸惊悚,“丫头,你怎么还跟这小胖子有来往啊?又胖又傻,一不小心站不稳说不定会砸死个人,万一人家找你陪就麻烦了。”

高小胖勃然大怒,“你这个老秃驴说什么了?本公子还没有向灵武寺的方丈告你破戒喝酒呢!”

老和尚干笑两声,“小公子你认错了,贫僧不是灵武寺的人。不对!贫僧不是和尚,贫僧只是没有头发而已。”

高小胖翻了个白眼,“蠢货!本公子说你是和尚了么?本公子只是说你是秃驴。”

死胖子!

谢安澜头痛的叹气道:“行了,你们俩是专门来我面前吵架的么?高小胖,你有什么事?”

高小胖欢快地道:“本公子从楼下经过,看到这扇窗户看着就知道你一定在。”这个房间是静水居专门为谢安澜留下的,高小胖自然也是知道的,“本公子这次立了大功,陛下奖励本公子了。”

“哦?陛下奖励你什么了?”谢安澜这才有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谢无衣为了平乱的事情出了那么多力,居然什么都没有捞到!

高小胖道:“陛下赏了我一个官职。”

“恭喜,什么官儿?几品?”

高小胖道:“陛下要重置神武军,封了我为宣威校尉。”

谢安澜抽了抽嘴角,道:“正七品。”

“是啊是啊。”高小胖连连点头道:“没想到你还是很有见识的么。”

谢安澜无语,“高小胖啊,你就是随随便便跟在你大哥和你爹身边做个小兵,在战场上砍两个人也能到六品啊。”事实上,世家子弟特别是高家这样战功赫赫的将门子弟从军,一般正常情况也是从正六品做起。这位倒好,昭平帝随便丢了个七品校尉给他,就乐得颠颠的了。

高小胖不以为然,“这怎么能一样?这是本公子自己挣得啊。本公子这辈子立的第一份战功啊。”

见他如此义正词严的模样,谢安澜顿感自己龌龊自私,不好意思去提醒高小公子就算是这样,凭他这次的功劳正七品也还是太拿不出手了。万一高小公子来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岂不是显得她青狐大神思想觉悟底下?

“你大哥得了什么赏赐?”谢安澜问道。

高小胖一愣,有些犹豫,“大哥…大哥肯定是立了大功,陛下还没想好要赏赐他什么吧?”

呵呵,连高小胖这样的小人物都能赏赐到位,会来不及思考高裴这个功劳最大的人?看来她也不能指望自己还能有什么赏赐了。

伸手拍拍高小胖的肩膀道:“既然这样,你就好好当你的校尉吧。我看好你…你肯定能东陵最优秀的正七品宣威校尉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两人正说话,楼下传来一阵凄凄惨惨的哀乐唢呐声,谢安澜微微蹙眉站起身来朝着外面看去。直接楼下不远处一对穿着白色丧服的人马走了过来,中间还有一个披着黑纱的大红棺材,只看那棺材的用料和做功就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人家出殡。

“怎么有人今天出殡?内城里谁家死人了?”不是说今天不能出殡,事实上这几天内城里没少死人自然都是要出殡的。但是那些权贵们都好面子,这才刚安定下来就算是出殡也还要两天。总不能直接装进棺材就抬出去埋了吧?若是能这样俭省,就不必用这么好的棺材,直接拉城外乱坟岗上一埋就行了。

老和尚也凑到窗口来看,高小胖再过来就没有位置了。只能仗着自己长得高,从后面往底下看。

老和尚一脸了然,悠悠然道:“你这丫头真是没见识,这都不知道。”

谢安澜很是诚恳,“还请您老指教。”

老和尚满意的哼哼,道:“这还不简单么,死的是个还没出阁的丫头片子。只怕是死的不怎么好看,自然不能在家里停灵了,也不能葬在自家的祖坟了,又没有夫家,自然只能送到城外随便找个地方葬了。以后逢年过节也每个人上个香,烧张纸什么的,可怜啊。”

谢安澜心中一动,“你是说,是……”

老和尚道:“不然呢,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这么好的棺木?大户人家死了人又岂会如此俭省?”

高小胖道:“也不算俭省了吧?你看这一路吹吹打打的…”

“当然要吹吹打打,总的告诉人家自家姑娘没了吧。要是悄悄拉出去埋了,人家问你家姑娘怎么不见你,要怎么说?说是病故的?病故的怎么不好好给姑娘半个葬礼什么的,又要怎么说?这种事儿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奇怪的。”好和尚没好气地回头斜睨着高小胖道。

接着又叹了口气道:“贫僧就怕这丫头只怕连尸身都保不了两天,过了今晚就要被人挖出来暴尸荒野。作孽啊,阿弥陀佛。”老和尚难得念一声佛,口气也不太好。

“为什么?”高小胖问道。

谢安澜淡淡道:“因为那棺材值钱,至少能卖二三十两银子。”出殡的队伍已经从楼下过去,谢安澜皱了皱眉突然转身往外面走去。高小胖连忙想要跟上去,“你去哪儿啊?”

“我有事,别跟来。”谢安澜道。

“为什么?!”高小胖不悦。

“你胖,碍事。”

“……”混蛋!又鄙视本公子!坏女人!坏女人!

谢安澜换回了一身谢无衣的装扮,连妆容都没来得及如往日一般细细装扮就匆匆往出城的方向而去了。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了从城外不知道干什么回来的苏梦寒。苏梦寒含笑上前打招呼,“无衣公子,这是去哪儿?”

谢安澜伸手,直接越过了苏梦寒抓住了他身后的苏远,道:“把苏远小哥借我用用,我有急事。”

苏梦寒道:“当然可以,其实在下也是可以效劳的。”

谢安澜打量了一眼苏公子,摇了摇头表明自己无声的拒绝。

苏梦寒无奈的笑了一下,叹气道:“也罢,既然无衣公子看不上在下,那就算了。苏远,你跟着无衣公子走一趟吧。”

“是,公子。”苏远恭敬的应声道。

谢安澜也不多说,直接拽起苏远就往城外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看着谢安澜急匆匆的赶路,苏远也不好意思开口打扰她。直到出城已经很远,眼看天色都不太早了,谢安澜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苏远才忍不住问道:“无衣公子,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谢安澜道:“去了就知道了,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很快苏远就直到他们要去哪儿了,是在京城西郊的一处山坡后面,两人正蹲在山坡后面的草丛里看一群人埋棺材。

“无衣公…。”

“嘘。”谢安澜低声道:“别吵,他们快要好了。”

“……”就算是要盗墓,也没必要选这种一看就没有任何油水可言的墓地。

果然,过了一会儿功夫那些人埋好了棺材就纷纷离去了。此时天色也已经快要暗了下来,趴在草堆里对着一座刚刚落成的连墓碑都没有的新坟,苏远突然觉得六月底的风也有点冷。

等到那些人走远了,谢安澜方才起身走到了坟墓跟前。苏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她直接单膝跪倒在地上仿佛在侧耳听什么。苏远不知想起了什么,心中突然一惊,“无衣公子……”

谢安澜道:“取找两个能挖坟的东西来。”

不用谢安澜细说,苏远也已经明白了。一眼不凡的立刻飞身而去。他虽然现在是流云会首的贴身侍卫,其实也是贫寒出身,从小到大自然听说过不少的奇闻异事。

苏远去得快回来的也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扛着两把铁锹赶回来了。显然东西是在附近不知道哪个农家找来的。

谢安澜一言不发,结果了铁锹就开始挖坟,苏远看看她也连忙在另一边开挖。新堆起来的坟,堆坟的人也并没有如何用心,所以并不太难挖。两人挖了不到两刻钟就看到棺材了。同时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砰砰砰的撞击声。只是声音缓慢而无力,但是苏远耳聪目明,自然不会听错。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苏远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手下更加用力的挖了起来。

不一会儿功夫,那大红的棺材已经完全暴露在了两人的跟前。苏远抽出随身的匕首就去撬棺材的盖子,又废了好一会儿功夫,两人才合力将沉重的棺材盖子往一边推去,露出了棺材里的人来。

棺材里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女,因为缺氧和恐惧,少女的脸色十分难看。气息也有些微弱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只是眼角还不停地流淌着眼泪,手依然还在锲而不舍的一下一下的拍着棺木。就连透顶的盖子消失了她都没有察觉到,依然伸出手去想要推着什么。

毫无血色的菱唇慢慢地张合着,谢安澜读出了想要说的话。

放了我,救命!我不想死……

第八十一章 女儿艰难

苏远有些为难地看向谢安澜,谢安澜一言不发,直接一跃跳进入坑里,将棺中的少女扶了起来。

被她的手抓住肩膀的时候,少女身子突然僵了一下想要反抗,但是被关在棺材里躺了半天,她根本没有丝毫的力气挣扎。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惊恐狂乱的神色,谢安澜毫不犹豫地在她肩膀上用力拍了一巴掌,“林小姐,是我!”

少女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愣了愣眼神终于渐渐清晰起来。抬头看向跟前的两个人,努力的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有些沙哑的声音,“谢…谢公子…”

谢安澜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从棺材里抱了出来。谢安澜身形较一般女子算的高挑修长,林嫣却是娇小的体型,这才几天过去更是消瘦了许多,谢安澜抱起她竟然也不觉得费劲。

苏远看看被她抱在怀里的人,道:“无衣公子,转过这个山脚那边有条小溪,你先带这位姑娘去那边整理一下喝点水吧。属下先将这边善后再过来。”

谢安澜点点头,“有劳你了。”

谢安澜带着林嫣顺着苏远指点的方向,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一条蜿蜒的小溪在淡淡的月色下宁静的流向远处的小村庄。走到河边将林嫣放下,“林小姐,先喝点水吧。”林嫣点点头,由谢安澜扶着自己伸手进小溪里洗干净了手,才捧起水喝了两口。喝了些水,林嫣的精神总算好了一些。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遭遇了那样的不幸竟然还被人直接关进了棺材里活埋,这样的经历实在是称得上恐怖。

这会儿,喝了水林嫣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簌簌发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却不见她哭出半点声音来。

谢安澜叹气,看着林嫣脖子上还有一条已经变成暗紫色的勒痕,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一直坐在这里哭也不是法子啊。

谢安澜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该说什么,却见林嫣已经抬起头来看向了谢安澜问道:“无衣公子,我这种人真的应该活在世上吗?”

谢安澜蹙眉道:“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林嫣一时间仿佛也有些迷茫,搂着自己的胳膊道:“或许,我活着…就是让林家的列祖列宗蒙羞…让爹娘和兄弟都抬不头来做人。”

“呸!”谢安澜不屑地呸了一声道:“说什么傻话?让林家列祖列宗蒙羞的是他们自己,让自己的女儿和姐妹受辱,不能保护她,也不能为她报仇,甚至连事后照顾她都做不到,这种废物一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

林嫣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位无衣公子会说出这种话来。

呆了好一会儿,突然望着谢安澜又哭又笑起来,“那天晚上,我听了无衣公子的话,我想要活下来。但是…呜呜…所有人都不想让我活下来啊。就连我的亲娘都来劝我,要我保住自己和林家的清誉。我说我不想死,我爹骂我不知廉耻,我大哥亲自让我嫂子送下了毒的汤给我喝。我把汤打翻了想要偷走,他们就…哈哈,无衣公子,你看,这是我大哥亲自套上去的。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我当时好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后来我实在是挣扎不动了,我想…我是林家生的,也是林家养大的,或许,就该将这条命还给他们。只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又在棺材里醒了过来。”

醒了过来还不如不醒,那种被关在黑黝黝的狭窄的空间里的感觉太可怕了。她知道自己躺在棺材里,她会被活埋。但是无论她怎么敲棺材,外面的人依然不闻所动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没听到。如果无衣公子没有来救她,她真的会就那样被关在黑黝黝的地方最后窒息而死…

那种感觉…好可怕…

谢安澜轻叹了口气,道:“你就当,你已经将命还给她们了吧。”

林嫣抬手狠狠地抹了眼泪,点头道:“无衣公子说的不错,林嫣确实已经死了。”

谢安澜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弄些吃的。”

“我……”林嫣有些惊恐地看看幽暗的四周,谢安澜含笑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走远。”

“无衣公子,不用去了。”不远处,苏远已经拎着一只野兔和山鸡走了过来。谢安澜挑眉,“苏远小哥好本事。”苏远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去还工具的时候正好看到农家里好像刚打回来的,我就拿过来了。”

对上两人怪异的眼神,苏远连忙补充道:“我留下银子了。”

不管怎么样,辛苦忙碌了一下午总该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苏远十分熟练的去溪边将野兔和山鸡都处理干净,谢安澜这边也已经生好了火等到苏远将野味拿回来就直接放到火上烤了。三位围着火堆坐着,苏远道:“现在京城城门早就关了,我们也回不去了,无衣公子有什么打算?”

谢安澜耸耸肩道:“现在这季节又不怕冷,在野外过一夜也没什么。如果不怕蚊虫的话,不过林小姐的身体弱,不知道…”

林嫣摇摇头道:“无衣公子不用担心,我身体并不差,不要紧的。”

谢安澜看看,也确实只能这样了。他们也不能带着一个穿着丧衣的女子去农家投宿吧。吓到人不说,如果林嫣还活着的消息传了出去也是一个麻烦。

谢安澜伸手翻动着野味,一边问道:“林小姐,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林嫣咬了咬唇角,只沉吟了片刻道:“谢公子两次对我有救命之恩,林嫣身无长物…只有此物求公子手下,我只求一个容身之处,学些能够立身养活自己的本事。”林嫣从手腕上褪下了一条精致的收敛。火光下,银色的手链上镶嵌着几颗紫色的宝石。除此之外,林嫣身上果真是身无长物,就连棺材里也没有什么陪葬品。

不过谢安澜却看出来,这手链上的几颗宝石品质都十分不错。虽然卖不出天价,但是五六百两却是不成问题的。

林嫣苦笑道:“这条手链还是我及笄的时候大哥送给我的,我想暂且押在公子这里,等到将来有能力了再赎回来。”然后还给他,这样,她就真的不欠林家什么了。

谢安澜轻叹了口气,抬手接过了东西,果然看到林嫣眼中闪过的高兴和放心。他们无亲无故,救了林嫣两次性命,如果他坚持不收林嫣只怕反倒是要感到不安。林嫣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换个地方极其聪慧的女子,不过短短的时间就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将来的路。

谢安澜道:“其实,我可以帮你换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这条链子我给你一千两,有了这些钱,你依然可以过寻常女子的人生,只是,以后没有官宦之家那般的金贵罢了。”东陵并不强制女子不能二婚,林嫣只要换个地方说是夫婿过世了,对名声的影响并不大。

林嫣却坚定的摇头,咬牙道:“我能养活自己,谢公子,求你相信我。我会读书写字,也会算账管家,我刺绣也很好,我可以去做绣娘,厨娘,我什么都能做。我想靠自己活着。”

不止是火光印进了林嫣眼中,还是她的眼中本就有火光。谢安澜觉得那一刻她的眼中光芒璀璨仿佛能够燃尽世界上所有的阴暗和污浊。

良久,谢安澜方才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手链我手下,等你想要了随时来取。”

“多谢公子。”林嫣笑道。

“肉熟了可以吃了。”旁边,苏远突然开口道。

清晨,林嫣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时有些茫然。抬手摸了摸脖子,喉咙有点痛。本来就受了伤,昨晚还说了那么多话,这会儿连嗓子都有点痛了。看着清冷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淡淡的眼光撒在脸上,林嫣抬手盖在了眼睛上抬头迎向了抬眼的方向。

她还活着。

不远处,谢安澜拎着一个包袱走了过来,将包袱放到林嫣跟前道:“去那边将衣服换了,咱们该回去了。”

林嫣点点头,一言不发的抱起包袱到另一边隐蔽处去换衣服去了。

谢安澜对着站在另一边小溪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远招招手笑道:“苏远小哥,昨天辛苦你了,回城去请你吃饭?”

苏远摇头道:“公子吩咐,属下分内之事罢了。无衣公子救了这位…就不怕惹上麻烦么?”

谢安澜挑眉,“能惹上什么麻烦?林家将女儿活埋了,我还没找他们麻烦呢。”

林家肯定不是那么心狠手辣想要把人直接活埋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半途人又醒了罢了。不过苏远知道谢安澜的身份,自然也有些理解谢安澜为什么会救林嫣。这世上同情林嫣这样的女子的人其实不少,但是很少有人愿意真的行动去帮助和救助她们。莫说是男人,就算是同为女人的人也没有人愿意或者说没有人敢伸出援手。林嫣的母亲真的一点儿也不疼爱女儿么?当然不是。她只是敌不过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丈夫的权威以及儿子和家族的前程而已。在这些东西面前,林嫣才显得不那么重要可以被轻易放弃。

“无衣公子是个好人。”

谢安澜无语,原来她也有收到好人卡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