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绝不会让猗房离开他了,绝不会。

猗房一步一步走出了她生活了数日的地方,也许,从此,她与他真的一切都结束了。

而黄鹂,却在此时,看到了段世轩的手心已经缓缓流出鲜红的血液来。

她怀孕了

寒冬又将来临,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熵王府门口两棵树原本是依靠在一起的,此时,却抵不住狂风的侵袭,被迫分开,枯枝摇曳,枯叶打着卷,飘零而下。

猗房的身躯如这落叶一般缓缓倒下。

她昏倒了…

“猗房…”萧逝之上前,伸手接住她风雨飘零的身体。

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下,落入衣襟,氤氲了秋日的尾声,但是,却无人发现她的疼痛和不舍。

她们所揣测的都没有错,萧逝之有起码十万的大军守在城外,若发动这十万大军,只怕南城会在顷刻之间被踏平。

熵王府内,黄鹂走上前,执起段世轩的手,拿出身上的锦怕将他手掌里的血一点一点拭去。仰起头,却发现了从他面具后边留下的湿意——

他,流泪了?

于是,她知道了,他的心里已经伤痕累累地装满了一个人。

黄鹂的心如撕裂般疼痛,她靠在他的身旁,拥抱住他坚硬却又软弱的身体,深深地呼吸着:

“王,让我到您的身边来。”

此时,或许不是告诉他,他就是平南公主夫君,他完全有理由有立场追出去的时候。

“怎么样了?”萧逝之紧张地问道,此刻,猗房躺在琴箫宫的床铺上,苍白无力,仿佛一片白纸。

“王…公主她…”

“说!”萧逝之见太略有犹疑,心里一紧。

“是,往,平囊公主之所以会晕过去,是因为有孕了。”太医犹豫半晌,说道。所有的人都知道萧王和大郦国平南公主上回还没有真正成亲,此回怀有身孕,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

话一出口,所有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怀有身孕?萧逝之怔住了,心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他爱的女人,他最爱最爱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了。

“太医,多久了?”

“回王的话,……三…三多月了。”

三个多月月?那不就是他们准备成婚之前的事情了吗?一种深深的痛楚伴随着屈辱感袭来,即使她是别人的女人,他也从未这么无力过,但是此刻…

等她醒来,他该以何种面目相见?

“王…”若奴上前,想要出口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奴,好好照顾她。”

萧逝之转过身,一袭青衣在身,那袍子的一角若有似无地抚摸着着地面。

若奴看着他无限忧伤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猗房早已醒来,太医的话、萧逝之的叹息,若奴的低喃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何其残忍,伤害了一个男人最纯真的心。

爱,便是这样一场互相伤害的悲剧么?她颤抖着手,摸上还是平坦的小腹。

她记得宫里曾经照顾过她的老宫女说过,他在宫中一辈子,见惯了悲欢离合、情情爱爱、生离死别,用她的一辈子总结出一个道理,爱,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因为爱是因为上一辈子人与人之间有了孽缘,此生,不过是还债来了,有债多的,也有债少的,债多的,还的多,债少的,还的少。但总归,是一场爱恨交缠地纠结,所谓是,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那么,她和段世轩,萧逝之和她,究竟是谁在还谁的债呢?

是谁在刺杀

猗房想着,摸着还未隆起的肚子,嘴角又露出了一丝微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的感觉。

多么神奇呵,这里面竟然有了一个小生命了,而这个,是段世轩的孩子,原本以为这一次的离开重重地伤到了他,他恨透了她,对她再也不会有一点点的牵挂了,不论是失忆的他还是拥有记忆的他。

这会是一次永远的离别了,而此刻却又有了他的骨肉。

这一生,两个人怕是再也无法彻底脱离了吧。

“公主,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若奴知道接下来的话对这个苦命的女人来说太过残忍,但是…为了王,她却不得不说了。

“你希望我离开萧国,离开萧王,对吗?”猗房非常平静地开口。

“公主?”若奴有些吃惊,她想说的,公主已经知道了?”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公主…若奴知道,我只是个奴婢,有些话轮不到我来说…但是,萧王是一国之君,若身边跟了个怀有身孕的女人…怕是…怕是无法跟大臣和百姓交代呀。”若奴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因此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不敢正视猗房那清澈的眸子,和眸子中流露的疲惫与无奈。

“你出去吧…我要静一静。”

若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走了出去。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呢?

眼瞎的自己,该走到哪里去?以前没有孩子,是生是死,住在天宫或是住在地狱她都觉得无所谓,因为人活着不过是为了死去,一具生不由自己带来,死不由自己支配的躯体在哪里都是一样,但是,当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她却开始犹豫起来了,心里多了一份牵绊,她得为另外一个生命负责了。

当年,母妃刚刚怀上她就被打入了冷宫时,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幸福、矛盾、紧张、复杂,五味陈杂的。

南城的上空似乎也因某些原因洋溢着一股低沉的气氛,城中的酒楼内,一个背影宽厚深沉却又内敛着一股悲痛寂寞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眼光不知道放在何处,没有人看得出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阵阵寒风从窗外吹来,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将他的袍子吹了起来。

脸上有疤的地方有些痒,似乎在长新肉了。

难道她是因为他脸的丑陋而那么绝情吗?她是这么肤浅的女人吗?不,她不是的。

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那个让他痛苦让他在这里买醉的女人,段世轩低咒了一句,再次将满满的一瓶酒灌入口中,企图让那股辛辣的刺激麻痹他的神经,但是,却越喝越清醒,都是那个该死的女人,都是她!

此番,和萧逝之在一起么?

想着,他的拳头再次紧握,条条青筋暴露。

不,她欺骗了他,她是个绝情的女人,他一定要抓她回来,一定要抓她回来!

“那个就是,杀了他,重重有赏!”

这时,几个黑衣人突然破窗而入,一个声音响起,段世轩抬头一看,几把明晃晃地大刀齐齐向他砍来。

蓝禄来了

看到那几把明晃晃的大刀,段世轩冷哼一声,就凭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想要取他性命?他一手拿起桌上的筷桶,脚点地,、腾空而起,那普通的竹筷化为利器朝妄图偷袭他的袭去,几个人倒地而亡,那筷子原来正中了喉部。

而那被段世轩手下留情保住了小命的人吓得刀掉了下去,没有极高深的功夫是不可能使出此种武功的,这熵王看来确实是个厉害的人物。

“说,谁派你们来偷袭本王的。”冷冽的语气,方才失意忧伤的神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残酷而嗜血的神情,那人于是知道,自己能幸运保有一条命,不过是因为熵魔要从他口中套得谁是主使刺杀他的人,但是,那个人对他恩重如山,他绝不会说出他的名字来。

“说!本王没有耐心!”

“哼,熵魔,你别得意地太早,这座酒楼已经被包围了!今日你休想逃出去,方才我先上来不过是来试探试探,你身边是否有护卫!方才我已经发了暗号…”此人话一说完,立即朝窗外跳了出去。

段世轩一看,果然,酒楼的大门处涌来大量黑衣人,再看后门、侧门,黑衣人如蚂蚁一般涌进来,他随便一掐算,起码有上千人手持不同武器前来,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取他性命!

段世轩冷笑一声,巍然不动。

这一回,想要刺杀他的人还真是下足了功夫了。

“杀了他!杀了熵魔!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杀了熵魔!”

上千人同时呼喊,震天的呼声伴随而来的是雨点般像他进攻的人。

段世轩一脚踢翻了桌子,那桌子便像长了眼睛一般朝前面一排进攻的人飞去,黑衣人受到重击一个一个倒了下去;另一边,他抓住酒楼楼顶垂下的长布条,飞身而起,利用布条的晃动,他从酒楼的这一边飞到另外一边,一圈下来,他毫发不伤,黑衣人却一个一个倒了下去。

众人大惊。

“放箭!”一声令下,更多的人涌了进来,齐齐架起弓箭,转眼间,那弓箭便飞了过来,段世轩左躲右闪,但是还是有两支箭分别刺中了他的后背和肩膀。

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脚步也踉跄起来,一股血液从身体里翻涌而上,倒了喉咙处,但是他用力咽了下去,此番若让这群人知道他伤了血气,定然是没有好处的。

“保护王爷!保护镇南王!”

“谁敢动镇南王!”

突然,几声厉喝想起,酒楼外涌起另一波骚动,段世轩看过去,只见一对精兵赶来过来,只消一眼便知道他们是操练良好的将士。

其中为首的一个手中高举着棋子策马而来,那棋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黑色的“段”字,那字充满了杀气。

是的,他便是昔日镇南王最得力的将士——蓝禄!

“杀!”

一声令下,双方的人马厮杀起来,蓝禄带来的人乃是当年镇南王操练出来的精兵,也是那次泥石流中的幸存者,他们为了寻找镇南王已经在南城之中探寻很久了,今日,终于找到了。

平南…

段世轩看着突然前来救他的人,怔住了,事情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很快准备充分的黑衣人便节节败退了,镇南王的人便是天下无敌的!

蓝禄来到段世轩的面前,双膝跪下,从前见了王爷都是单膝跪下的,但这一回,这个血性的汉子却双膝跪下了。

“王爷…恕罪,末将…末将来迟了!”

语毕,已是泪流满面。

王爷,蓝禄来迟了,蓝禄…罪该万死!”

找到了,终于找到他们的王爷了。

“你是?”段世轩疑惑,这眼前的男子为何唤他为王爷还向他下跪,并且眼中流出了泪水。

“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将黑衣人打腿的众将士一齐来到段世轩面前,齐齐跪了下去,高呼王爷千岁,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充分表达出镇南王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以及他们多么渴望有一个他们敬仰的人来领导他们。

没有好将领的士兵便犹如孤魂野鬼一般,居无定所,此番,他们便迫切希望镇南王出来带领他们去打一个天下回来,将从前受到的耻辱一并血洗。

“你们…你们究竟是谁?”

段世轩突然觉得脑袋有撕裂般的疼痛,下一刻他的脚步一个不稳,后退了两步

“蓝将军,王爷受伤了,不如先扶王爷回他的熵王府吧。”这两日,蓝禄已经把一切都调查清楚了,段世轩现在的名号为熵王,但是,他唯独不知道段世轩已经失忆了,所以才会想不起他是谁来。

“嗯。王爷,咱们先回吧。”蓝禄终于找到了段世轩,过于激动的他竟然没有发现段世轩此刻受了剑伤。

段世轩的头已经痛到无法思考,他的脑海如同一锅煮沸的开水,快要将他的全身都燃烧了。

镇南王?王爷?蓝禄?

为什么,为什么他脑子里一点记忆都没有,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他知道的么?就像,就像那个女人一开始就欺骗了他一样。段世轩的脑子里闪现过猗房面孔,但是他所看见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她穿着红色的嫁衣,大风吹来,红色的喜帕迎风飘起,她慌乱的转身,伸手去抓那喜帕,而一头梳好的青丝也散落了下来,垂直腰际。顿时凌乱的不像个新婚的女子,但那头发在风的吹拂之下,却舞出一个绝美冷清的容颜。

原来,她长得这么美。

“把她的嫁衣脱了!”

这时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脸上是嗜血的神情,仿佛恨极了眼前这穿嫁衣的她,但是这个男子再叫她脱下嫁衣的时候,眼中分明有挣扎,有不舍,又不忍,甚至有心疼,因为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拳头紧紧握着,紧紧握着,手里仿佛攥着自己的一颗心,他要将自己的心捏碎了,才能无心地说出这般残酷的话来。

…这一切的一切在段世轩的脑海浮现。

突然,他忍下肚子里的血喷涌而出,人如大山一般颓然倒了下去。

“平南…”倒下前,他喃喃说道。

记忆恢复

段衍轩,努歌玄接到蓝禄的飞鸽传书,全数快马加鞭赶到南城见段世轩。

黄鹂将一切都与他们说了,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当日镇南王与他们失散之后失去了记忆,被石头割伤了又伤了脸,脸上戴了面具,才导致他们找了那么久。

段世轩躺在床上,大汗淋漓的他总能在梦中见到那红颜如血的曼珠沙华,一片一片地花瓣掉落下来,每一朵花瓣上都是猗房的脸,他伸手去接,但那花一落入他的掌中,脸便隐去了,花瓣只是花瓣了。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条河的边缘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也就是彼岸花,它的花香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想起自己前世的事情。守护彼岸花的是两个妖精,一个是花妖叫曼珠,一个是叶妖叫沙华。他们守候了几千年的彼岸花,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因为开花的时候,就没有叶子,有叶子的时候就没有花,花与叶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他们疯狂地想念着彼此,并被这种痛苦折磨着。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违背上天的规定偷偷地见一次面。

那一年的曼珠沙华红艳艳的花被惹眼的绿色衬托着,开得格外妖冶美丽。神怪罪下来,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曼珠和沙华被打入轮回,并被诅咒永远也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人世间受到磨难。从那以后,曼珠沙华也叫彼岸花,意思是开放在天国的花,花的形状像一只只在向天堂祈祷的手掌。如今,河边已没了曼珠沙华,这种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和沙华每一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彼岸花的香味就能想起前世的自己,然后发誓不分开,在下一次再次跌入诅咒的轮回。彼岸花开开彼岸,相传彼岸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朵,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

段世轩和李猗房,镇南王和平南公主,便如曼珠和沙华,永远也无法长久地拥有彼此么?

梦中,段世轩突然被曼珠沙华埋住了,他被花海压迫地不能呼吸了,他隐约之中好像看到了他的平南,正看着她笑,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远。

“平南…”

“大哥,你醒了?”

“世轩!”

段世轩昔日三个得力的左膀右臂围在床前看着他。

“衍轩?歌玄?蓝禄?”段世轩看着三人依次喊道。

“是,是我们,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是的,我镇南王段世轩又回来了!”

太好了,镇南王的记忆终于恢复了,那么,意味着他们的一切都可以从新再来了。

“大哥,你还好吗?”段衍轩上前看着他的大哥,眼中含着热泪,从前的镇南王多么风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狗皇帝李正龙都要让他三分,可是如今,却守在这小小的南城之中;从前他们段家多么显赫,京城之中无人能及,而如见却寄居在契丹,仰人鼻息。

“衍轩,让你受苦了。父王和母后可好?还有…沂南可好?”

“好…都好…”

“王爷,一切就等您了。”

“世轩,我们将契丹边疆到南城之中的地盘全部夺下来,建立我们的王朝,将士们都会拥戴你为皇的,只是若重新开始,你镇南王的名号不如改一改,毕竟这是狗皇帝赐的名号。”

“不。本王依旧是——镇-南-王!”

因爱而生的疯狂

依旧是镇南王?是为了什么?

大郦国皇帝李正龙和萧国国王萧逝之在同一时间得知,消失数月的镇南王又回来了,一时之间,天下大乱,人心惶惶。

传说,镇南王比从前更冷血;传说,镇南王比从前更加桀骜不驯,更加神龙见首不见尾,回来当日便带兵摧毁了大郦国和萧国之间的驿站,并插上写有黑色的“段”字旗;传说,镇南王的野心极大,他要收复从契丹边界到南城之间的所有地域,他要建立一个段家王朝,他要做段家王朝的皇帝。

这些冰冷而令人发颤的传说之中,却有着一个稍微温和一些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