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可能的。”陈教授说,“难道你没注意报道上说,那栋大厦是在写字楼区的中央部位吗?不过听说,死者塞进牛仔裤里的手机却没被摔坏,运气不错。”

“这能说明什么呢?”钟旭问。

“说明——他是被谋杀的。”陈教授斩钉截铁地说道。

“啊?”钟旭有些惊讶,对于陈教授的话,他完全摸不着头脑。那篇报道他也看过,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现在听陈教授讲来,似乎另有隐情。

陈教授说:“你没有注意到吗?现场少了一件东西。”

钟旭急忙问道:“什么东西?”

“照明工具,现场找不到照明工具。晚上的大楼平台,一片漆黑,加上在写字楼区的中央部位,路灯根本照不到。如果死者真是上平台找钥匙,不带手电筒,怎么找?大楼管理员在凌晨发现尸体的时候,就立刻报警了。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把手电筒拿走,即使有人拿走也不合逻辑。”

“可是,他有手机,手机可以照明啊……”这句话刚说出口,钟旭就意识到了错误。

陈教授正色道:“手机是放在被害人口袋中,一起掉下楼的,可是钥匙却没有放在口袋里,这说明,死者还没有找到钥匙,那他为什么要将手机放进口袋中?是没电了吗?报道上说,手机没有摔坏,得出这样的结论肯定是曾打开手机检查过,说明手机是有电的。所以死者没有把手机拿出口袋,当照明灯使用。因为他的死,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钟旭惊讶地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反应过来,随之又用颤抖的声音反问道:“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手机应该是掉在死者周围而不是口袋里,反之,则是人为的意外?”

“没有错。”陈教授点头道。

这下钟旭彻底被陈教授的推理折服了。他想,有这样的人在,谁还敢犯罪。现场勘察的时候,那么多刑警和工作人员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不寻常的现象。

“细节啊,这都是细节。”陈教授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小看细节推理,要知道,这可能会影响整个案子的侦破进度。”

钟旭似乎渐渐明白徐队长让他来拜访陈教授的目的,不是为了感谢陈教授,而是让陈教授指导一下初入警界的自己。可一种失望的情绪蔓延了他的全身,钟旭知道,要达到陈教授的水准,不单单是努力就可以办到的,更重要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这种异样的感觉,直到他向陈教授告辞的时候,都还没有消除。

可让钟旭意想不到的是,这次与陈教授的促膝长谈,竟成为此生和他的最后一次谈话。

第二章 教授之死

中午刘恋下了课,顾不上吃饭就给顾唯佳打电话,问她现在在哪里,下周学校推理研究社的活动还去不去。顾唯佳正和男友张涛在学校的食堂吃午饭,让她过去再说。刘恋说顾唯佳真是有异性没人性,说好中午一起吃饭的,却放她鸽子。顾唯佳在电话那头笑着赔罪,说是张涛非拖着她去吃饭,自己本来想坚守原则,但是奈何不了他的软磨硬泡。

在顾唯佳答应请客后,刘恋迈着欢快的步伐,向食堂走去。

下周推理研究社的活动,是社长杜逸凡的讲演,题目暂定为——“推理小说中的临终线索”。刘恋不怎么喜欢杜逸凡,虽然他看上去很聪明,也很能干,但她就是打心底不喜欢,也许是在学校里他锋芒毕露的原因吧。刘恋反而对那些低调的人很有好感。表现欲太强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是这么认为的。

走进食堂,刘恋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顾唯佳紧挨着张涛坐着,见到她朝她挥了挥手。

“刘恋,你来啦,等你好久了呢。”顾唯佳看见她坐在自己对面,就一把推开了张涛,坐到了刘恋的身边。

“啊,别叫我刘恋,请叫我闪光弹。”刘恋俏皮地对顾唯佳眨了眨眼。

“什么呀!”顾唯佳嗔怪道。

“电灯泡已经达不到我的亮度了,看来只能做闪光弹了,张涛,对不对啊?”刘恋把脸转向张涛,对他笑道。

“别胡说……”老实的张涛被她这么说,脸都红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刘恋买点吃的!”顾唯佳对张涛说完,又转头问刘恋,转换成一种很和蔼的口吻问道,“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反正今天是这个猪头请客,还不好好敲他一顿?”

刘恋假装道:“对哦,那我要到外面点菜吃……哈哈,和你开玩笑的啦,张涛你别紧张,给我买碗皮蛋瘦肉粥吧,谢谢啦!”

顾唯佳厉声道:“还不快去!”她一说完,张涛就跑开了。

“真好,这个张涛呀,一看就是怕老婆的料。你别老是欺负人家啊,你看他这么老实,又听话。”刘恋笑道,“看来你们以后结婚了,是你当家哦!”

“讨厌!”顾唯佳知道刘恋这是玩笑话,于是便转换话题,“对了,我感觉我们社长对你有意思哦,怎么样,你有没有感觉啊?要不要我帮你撮合一下?话说回来,你也该谈场恋爱了吧。古人云,没有恋爱的大学,是不完整的……”

“你是说杜逸凡?”刘恋不傻,她也早就感觉到杜逸凡对她有意思。前两次社团活动杜逸凡就对刘恋特别照顾。图书交流的时候,他总把最经典的推理小说留给她;每次活动结束,总和她一起肩并肩回宿舍区。这引来了许多女同学的嫉妒,但刘恋对他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甚至还有一种厌恶感。

“怎么样?我觉得他还不错哦,念书又好,又是学生会主席兼校篮球队的绝对主力。你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暗恋他哦!”顾唯佳压低声音说。

刘恋冷笑道:“呵呵,抱歉,我没兴趣。”

“没兴趣?你开玩笑的吧。我看你和他聊得挺投机的呀!”顾唯佳一脸坏笑地说,“我们关系那么好,你就跟姐姐我说老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我真的不喜欢他。”刘恋说完,又迅速加了一句,“一点感觉也没有。”

“好吧。”顾唯佳摊开双手,摆出无话可说的样子,“那么,神仙姐姐,请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们学校追求你的人也不少吧,无论是花样美男还是富二代或者青蛙男各种类型应有尽有,你一个都瞧不上?要求也太高了吧?”

谁说我都看不上?刘恋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

“难不成……”顾唯佳把双手交叉在胸口,身子往外挪了挪,用疑惑的口吻说,“你是同性恋,只喜欢女的?”

刘恋不耐烦道:“是呀是呀,实际上我喜欢你,所以对男生没有感觉,看到张涛追到你,恨他恨得要死。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张涛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把它放在刘恋面前:“你们在聊什么呢?聊得那么高兴。”

“刘恋说她喜欢我,要追求我,问问你的意见,是不是肯把我给让出来。”顾唯佳撒娇般对张涛说。

“这真是太好了!求之不得呢,赶快拿去!”张涛一口答应。

顾唯佳听到张涛这么说,便伸手去抓他的耳朵。张涛被她揪住了耳朵,连连讨饶,求顾唯佳放他一马,下次绝对不敢了。刘恋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打闹,觉得他们特别幸福。转而想到自己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心情又黯淡下来。

“对了,张涛。”刘恋一边喝粥,一边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问道,“你宿舍里那个奇怪的舍友,下周来不来推理研究社啊?”

“你是说肖晨?”张涛答道,“应该不会来吧。上次是我硬把他拖来的,他说研究推理小说没什么意思,估计以后大概也不会来了。哎,管他呢,他就是个怪人。”

“哦,他真是挺奇怪的……”刘恋淡然道。

张涛接着说:“可不是嘛,这家伙在宿舍里整天不说一句话,对身边的人也爱理不理的样子,所以除了我之外基本上没有朋友。他除了泡图书馆就是一个人跑到顶楼坐着看风景,有时候我真怀疑他脑子有病。好了,不说他了,下周杜逸凡的讲演,内容是什么你们知道了吗?”

“好像是关于推理小说中的死前留言。”刘恋道。

“这个精彩,我最喜欢看有死前留言的小说了。”说到推理小说,张涛便激动起来。在认识顾唯佳之前,他生命里似乎就只有推理小说。也因为喜欢推理小说,他加入了学校的推理研究社,结识了现在的女友。可以这么说,他们是因为推理而结缘的。

吃完午饭,刘恋说要先去综合办公楼。上次陈教授布置的几道题目,刘恋尝试做了一下,现在准备把答案拿给陈教授看看。

刘恋是法律系的学生,主修经济法。选修陈教授的应用逻辑学这门课,也是因为对推理小说的喜爱。况且,陈教授在F大学也算是个名人,他协助警方破案的事迹也被同学们广为流传。除了刘恋外,推理研究社里的成员都选了这门课程。

她记得陈教授的办公室是103室。走进综合办公楼,走到办公室门口,刘恋抬起手敲了敲门。她用的力道很轻,生怕影响陈教授的日常工作。

门内没有人应声,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会不会是出去了呢,刘恋这样想。应该不会,她记得很清楚,陈教授在上次课结束的时候对同学们说过,今天一整个下午都会待在办公室里。如果要请教什么问题,或者完成了逻辑题都可以来找他。陈教授是个很守信用的人,如果真有什么突发状况,也会在办公室的门上留下便条纸通知大家的,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也许是敲门声太轻,教授没有听到吧。她又敲了敲门,这次特意加重了力道。可是,还是没有人来开门,确切地说,办公室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正当刘恋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发现办公室的门竟然没有关上——是虚掩着的。这个瞬间,刘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让她心跳加速,有些不知所措。

她把手放在门上,然后轻轻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推开门后,刘恋立刻怔住了,她双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眼前的景象,让她终生难忘。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红木办公桌,正对着办公室的门,也就是刘恋所站的位置。桌子后面是一张转椅,椅子上面坐着陈教授。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衬衫现在已被鲜血染红,像一块抹布一样紧贴在身上。他的头部往后仰着,胸口满是鲜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的两侧,手掌心朝内。他的领口敞开着,脖子上有一条浅紫色的缢沟。他嘴唇微启,双目圆睁,整个脸部的表情是扭曲的。在衬衫的胸部位可以看到多处血迹。

刘恋呆愣了几秒钟,或许更长时间。她终于忍不住了,失声尖叫起来,听这声音,似乎要用尽她所有的力量。

蓝白色的警车离开公安局,向位于中环路的F大学疾驰而去。S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大队长徐建国坐在警车里,一言不发。在驾驶员位置上的钟旭用力地踩着油门,希望能早一秒钟赶到目的地。S市公安局杨浦分局的张副局长接到了案件新进展的报告,搭乘公务车紧跟在他们后面。可见局里对这次的案件非常重视。

车队在F大学的综合办公楼前停下,车上的警员们很快地下车,急急忙忙地跑上综合办公楼的石头阶梯。钟旭跟在徐队长身后,往上走。在103办公室门口站着两位维护现场的警察,他们见到张副局长和徐建国,朝他们敬了个礼,然后为他们打开办公室的大门。

陈教授的办公室是个不大的四方形房间,有两扇窗,虽然拉着窗帘,但房间的采光依旧很不错。窗户在门对面墙上的左手边,很大。整个办公室只有一扇门,就是他们刚刚进来的地方。办公室内部的摆设很简单,两个直顶天花板的红木书橱,书橱边上有一台立式的饮水机。陈教授的大办公桌放在房间中央稍微靠后的地方。办公桌后面,除了死者坐的转椅外,还有一排摆放古董的架子,架子上的东西都是陈教授的珍藏。

办公室里有不少勘察现场的工作人员,徐建国绕过他们,来到了陈教授尸体前。

他双眼含着浑浊的眼泪,安静地注视这位曾经的老朋友。虽然不说话,但钟旭知道,徐队长此刻的心情,可以用撕心裂肺来形容。他们之间深厚的友谊,不是一般人可以体会的。况且陈教授的尸体竟然被蹂躏成如此模样……就连站在徐建国身后的钟旭,也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死因是什么?”凝视了一会儿,徐建国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痕,问身边一位名叫李俊的青年法医。

“根据初步勘察结果,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初步判定为下午一点至两点之间,具体情况要带回局里做进一步检验才能知道。根据我的观察,被害人应该是先被凶手从背后缢死后,再被利器伤害的。徐队长你看这里,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缢沟,有表皮脱落并伴有皮下出血的痕迹。形成皮下出血的痕迹,一般是死者生前形成的,而没有这种情况的缢沟是死者死亡之后形成的。”

钟旭插嘴问道:“为什么会有表皮脱落的痕迹?”

李俊耐心地解释道:“表皮脱落,说明用来缢死死者的绳索,是一根表面相当粗糙绳索,比如尼龙绳或者麻绳之类的。”

“你之前判断,说被害人是被凶手从身后缢死的,为什么这么说?”钟旭又问。

李俊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了指陈教授的右脸颊,说:“你看这里,尸体头部向右倾斜,右侧嘴角到耳根有一条带血的唾液痕迹,这在法医学上叫做‘出血性唾液’。这条痕迹的走向是先从嘴角斜向右下,然后突然有个变向冲向耳朵。这说明,死者可能先是直立,被凶手勒住颈部后,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倒在转椅上呈仰卧状。如果正面勒杀的话,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钟旭点点头。

李俊继续说:“回到局里后,我会给尸体做一个活体反应实验,就可以证明凶手身上的刀伤是否是死后留下的。徐队长,到时候我会把报告送到你的办公室。”

徐建国对李俊颔首示意,然后继续盯着尸体,目不转睛。张副局长在门口鼓励正在勘察现场的警务人员,切勿放过任何细微的线索,任何线索都可能是破案的关键。这句话让钟旭想起了前些日子陈教授对他说的话,想到这里,他也不免有些心酸。

“报告队长,在死者身后架子上的白色花瓶中找到了一根疑似凶器的麻绳。”一位姓张的勘察人员对徐建国说道。

“带回去检验一下。”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陈教授的尸体,说话的时候,嘴角有些微微抽搐。

钟旭将小张拖到一边,问他是在哪里找到的。小张便向转椅那里走去。钟旭跟着小张绕过尸体来到了放满花瓶的架子前。小张指着其中一个白色的花瓶说:“就是这个。”那个花瓶高大约四十厘米,好像是民国时期的东西。

花瓶的瓶身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花瓶底部边缘,有些红色的擦拭痕迹。

“小张,你拿去鉴定一下,这血液是不是陈教授的。”钟旭吩咐道。

他把花瓶递给小张后,注意到刚才摆放花瓶的位置,有一滴血。那是一滴呈椭圆形状的血滴。钟旭想,刚才花瓶底部的痕迹,是不是因为擦拭了这滴血形成的呢?应该不是,如果花瓶底部的痕迹是擦拭这滴血而留下的话,那必定会破坏血的形状。仔细观察椭圆形小血滴会发现,这血滴一定没有被破坏过。花瓶放在血滴上,血滴应该位于花瓶底部凹进去的部位。

钟旭觉得自己有点走火入魔了,单单一滴小血滴就可以观察这么久。想起了陈教授那句,不合理的细节是破案的关键,他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看来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从被害人口袋里找出来的这些东西,都放进证物袋带回去。”徐队指挥着勘察人员,看上去神色稍显憔悴,不像以前办案时那么生龙活虎。

钟旭走过去,看见勘察人员将陈教授右口袋中的香烟、钱包、打火机和手机纷纷装入证物袋。

“凶手为什么要将绳子留在现场?”钟旭喃喃自语道。

“是因为麻绳表面非常粗糙,在如此粗糙的表面上提取指纹是很困难的,所以凶手才把麻绳留了下来。”徐建国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