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什么?”

“除非凶手没有发现。”

“既然没有发现,那陈教授为何不直接写下凶手的名字?”

“这个我还不知道,可能是时间上来不及吧。”

“看来要回去慢慢研究了。”

肖晨走到转椅后边的放满古董花瓶的架子前,停了下来。转椅和古董架之间约莫有五十厘米的距离,站一个成年人应该没有问题,凶手应该就是站在古董架和转椅之间缢死陈教授的。他抬起头,看见架子上空出一块地,上面有一点血迹。

“本来这点血迹上有个花瓶,被鉴定人员带走了,花瓶是用来装凶器的——就是那条麻绳。”钟旭边说,边从西装内侧袋里拿出几张当时拍下的花瓶照片给肖晨看,“花瓶是凶手用来装绳子的,底部边缘有血迹擦拭过的痕迹,但绝对不是这点血迹,你看这滴椭圆形血滴形状很完整,没有被破坏过,花瓶底部的血迹应该是在别处弄上去的吧。”

“绳子留在现场,伤害陈教授的利器呢?”

“现场没有找到利器,一定是被凶手带走了。”钟旭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照片给肖晨,“喏,这些东西是从陈教授裤子的右口袋里找出来的,你看看。”肖晨接过照片,那是一盒香烟、钱包、打火机和手机。这些都是陈教授的物品,钱包和手机没有被盗,说明凶手杀死陈教授的动机并不是劫财。

肖晨看着手中的照片,低头问道:“陈教授是先被缢死,之后才被利器伤害的,对吗?”

“没错,所以我们警方才认为凶手是个心理变态。为此我还专门去拜访了本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心理学权威范源泓教授,你也认识他吧?”

“啊,我认识他。”肖晨点点头,应道。

“他给凶手做了一个画像,说在全校范围内寻找一个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的男性,身高范围在一百七十五厘米至一百八十厘米。惯用手为左手,至少听过一堂或者一堂以上陈教授的课的这么一个人。这份东西还在我这儿,你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肖晨伸手量了量架子上摆放花瓶的位置,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还算不上发现,对了,这里的一次性纸杯你们有没有带走?”肖晨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纸杯?我们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没什么。”肖晨把办公桌抽屉里的一长条一次性纸杯拿出来看了看,然后又发现了一张收银条,“这是华联超市的发票,上面的日期是十月十九日,也就是陈教授遇害的那天上午买的,还没用过。”

肖晨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还未拆封的玻璃杯,说:“这里还有个新杯子,从发票上看,也是十月十九日上午买的。”

钟旭不满道:“那又怎么样?能说明什么?我怎么觉得你总是在卖关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啊?”

肖晨转过头,冷冷地说道:“说明的事情可多着呢。那个……这里的饮水机归谁管?”

“应该是大楼的管理员,如果水没了,他负责打电话叫人送水。”

“哦。”

肖晨走近饮水机,发现桶里的纯净水被喝掉了一些。

随后钟旭又把公安局的案卷拿出来给肖晨看了看,一些教师和学生的口供上面都记录得很齐全。肖晨说带回宿舍慢慢看,如果不行的话就到生活区附近的文具店复印一份。钟旭说怎么可以这样随便,要是被人揭发他的饭碗就砸了。

“这样吧,我回头给你一份复印件,今天回去我给你复印一下,你可要藏好别让其他人发现了。这份案卷暂时不能让你带回宿舍,万一丢了谁负责?”钟旭皱着眉头说。

肖晨说算了,这东西用处也不大,他也不是很需要。钟旭说那最好,然后又跟肖晨说了说目前的排查情况,重点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这点让警方很头痛。这起案件最麻烦的地方在于,有杀人动机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也没有杀人动机。

他们走出综合办公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天色也已经变黑。在103办公室待了一个下午,钟旭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不过基本上把这几天所有的情报都跟肖晨说了一遍。

出了校门,钟旭提议一起去吃点东西,他请客。本来他以为肖晨一定会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说没兴趣。可出乎他意料,肖晨竟然答应了,还说不吃白不吃。于是,钟旭驾驶着他那辆黑色的马自达睿翼来到一家北京风味的火锅店。

坐在热气腾腾的锅底前,钟旭热得脱去了外套,把它挂在椅背上。

“你喝那么多啤酒,等会儿怎么开车?”肖晨看着桌子旁十几瓶啤酒,问道。

“让我朋友来开呗,实在不行打车回去,怕什么?!最近被陈教授案烦得半死,早就想痛痛快快地喝上一杯了。你要不要?”钟旭往自己杯子里倒满酒,然后看了看肖晨。

“不了,谢谢。”

“饿死我了……”钟旭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起一片羊肉,在翻滚的锅子里烫了烫,然后丢进嘴里,“嗯,味道不错!肖晨,其实我一直在想,案子为什么会陷入停顿状态,我们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不停地问自己,就在刚才我冒出来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

“哦。”肖晨喝了口冰可乐。

钟旭先是犹豫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搞错了?我们一直在纠结凶手为何要先缢死陈教授然后虐尸。会不会是这样,实际上勒杀陈教授和用利器割伤陈教授的,并不是同一个人!第一个进入陈教授办公室的——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凶手,用麻绳勒死了陈教授。第二个进入办公室的人则纯属泄恨,所以才用利器对陈教授的遗体进行了报复性伤害?”

“不可能。”肖晨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虽然这个想法有点意思,但这是不可能的。”

钟旭不服气道:“为什么不可能?”

“按照你的理论,参与陈教授命案的是两个人而非一个人。一个人用绳索将陈教授缢死,一个人用利器对陈教授的尸体进行伤害,对吧?”

“没错。”

“同样的,如果有两个人涉案,而不是一个人,那么他们一定会在不同的时间进来,这是肯定的。因为持利器者不想用绳子勒死陈教授,不然他没必要携带一把刀,对吗?缢死陈教授的凶手显然不喜欢用利器来杀陈教授,否则他大可直接用刀行凶杀人。也许你会认为,陈教授是被他们俩同时伤害的,可验尸报告可以反驳你的观点,因为尸体上所有的刀伤是死后才形成的。也就是说,两个人进入房间,其中一个人先缢死陈教授,等他死后,另一个再跑上去虐尸,这是不合逻辑的!

“因为虐尸是一种对死者深度仇恨的行为,这种行为一般伴随的情况是想报复的时候被报复对象已经死了,愤怒无处宣泄,才会虐尸。而当时的情况是,陈教授被其中一人用绳子勒住颈部,正在拼命挣扎,另一个人没有理由不走上前去用利器伤害陈教授,这样可以让他更痛苦。所以,假设真有两个人涉案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同时进入这个房间,你同意吗?”

“我同意。”钟旭将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随即又满上一杯,“继续说。”

“那么,他们进入房间的顺序是怎么样的呢?根据验尸报告显示的情况,尸体是被缢死后才受刀伤的,那么先进入办公室的人一定是用麻绳勒杀陈教授的人,我们暂且称他为一号访客。而第二个进入房间的人,也就是拿利器伤害陈教授尸体的人,我们称其为二号访客。我这样说清楚了吗?”

钟旭点点头。

“首先顺序是这样的,一号访客进入办公室后,与陈教授发生了冲突——或者说本来就蓄意杀死陈教授,他边和陈教授说话边绕到陈教授身后——就是转椅和古董架之间,拿出了准备好的麻绳,勒住了陈教授的颈部。根据法医‘出血性唾液’的报告,证明被害人在挣扎时曾直立过,后又仰躺在椅子上。注意,在凶手用绳子勒住被害人颈部时,被害人如果突然站起来,那么凶手必定会被一股力往后推,这就导致了一个后果——古董架上的花瓶移位。

“花瓶被移动了位置,因为凶手的手肘或者手臂等其他部位在行凶过程中碰触了花瓶,导致它离开了原来的地方。你问我为什么说花瓶会移位,因为花瓶底部有血滴,并且是陈教授的血液,说明陈教授被杀过程中,花瓶曾被移动过。而用利器伤害陈教授遗体这一系列动作,是无法触及古董架上的花瓶的,所以只有凶手勒杀陈教授时触碰花瓶导致其移位这一个可能,难道不是吗?”

“目前来看,确实是这样没错,然后呢?”钟旭应道。

“我们继续。以上推论我证明了花瓶是被一号访客移动的,那他为什么又将花瓶放回原处呢?因为他必须隐藏麻绳,所以他把移动的花瓶拿出来,放入麻绳后将其放回原位。一号访客走了之后,二号访客进入办公室,开始用利器伤害陈教授的尸体,此刻血迹横飞——但是这里有个问题,花瓶已经回归原位了,那么花瓶底部就不会有血滴。所以当血滴滴在架子上的时候,花瓶一定不在那个位置,可众所周知,缢死一个人是不会流血的!推理至此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如果有两个人涉案的话,那么这起杀人事件就不合逻辑了。”

“原来如此!”

“现在我们假设,用麻绳缢死陈教授的和用利器伤害陈教授的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先进入办公室,将陈教授勒死。确认陈教授死亡后,他出于某种原因,必须用利器再次伤害陈教授的尸体。在用利器伤害的过程中,血滴不慎甩到架子上。虐尸完毕后,凶手发现花瓶移位,于是将花瓶放回原来的位置——就在这个时候,血滴被花瓶盖住了,接着,他把凶器之一的麻绳放入花瓶中。那么如果麻绳是二号访客放进花瓶的呢?这不可能,因为二号访客没有义务替一号访客清理麻绳这一对二号访客有利的证据,这样可以将所有罪名推至一号访客身上。这么一来,现场的情况都可以得到解释,所以,一号访客和二号访客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钟旭摇头苦叹道:“唉,差点闹笑话,不过你小子还真厉害啊,这么短时间里竟然考虑了那么多事。”

“这个案子如果要从逻辑上完全否定其他可能性,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只能从‘一般情况下正常人会怎么做’来推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从而导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答案。”肖晨说,“所以说,逻辑推理可以帮你找出谁是凶手,但无法在法庭上立足,最后还是得靠DNA来定罪。”

这顿饭他们吃了足足有两个多小时,可能是酒劲上来了,席间大多数时间都是钟旭在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话,内容也都是他的一些办案经历,甚是无聊。出了火锅店后,他们就道别了。钟旭喝得有点多了,肖晨替他打了个电话给局里的同事,让他过来把钟旭的车开走。打完电话后,肖晨自己则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学校。

当肖晨回到宿舍区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简单收拾了一下,肖晨就去楼下浴室洗了一个冷水澡,因为热水供应在十点的时候就结束了。洗完澡后,他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看起书来。

还没看没几页,张涛就推门而入。他瞧见躺在床上的肖晨,一脸坏笑地问:“听说你和刘恋好上了?这事儿真的假的?”

“谁说的?”肖晨用不屑的口吻回道。

张涛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肖晨床对面,笑着说:“整栋宿舍楼都知道啦,听说还有不少目击者。你还不知道吧,隔壁有几个哥们儿听说刘恋有男朋友,都跑出去喝闷酒了。顾唯佳也说亲眼看见你送刘恋回宿舍,真有这回事儿吧?”

“嗯,她膝盖受伤了。”

“这不是重点。我觉得你们俩还挺配的,真好。”张涛笑嘻嘻道。

肖晨翻了个身,背对着张涛。

见他这样,张涛便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你这家伙,别老这样。谈恋爱是好事,我们又是兄弟,你没必要瞒着我吧?”

“没兴趣。”

“没兴趣?人家刘恋长得又漂亮身材又好,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追她吧?你没兴趣,对她有兴趣的男人多了去了。”

肖晨坐起来,语气冰冷地说:“有多少人喜欢她和我无关,大学里我不想扯上这种事。”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张涛冷笑一声,说:“不想扯上这事儿?你别在我面前装正人君子啦,你那点破事儿我还不清楚?如果你不喜欢刘恋,那就说明你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吗?”

“你说什么?”

“教行政诉讼法的殷悦啊!你说对不对?”

听张涛这么说,肖晨突然转过身一把抓住张涛的衣领:“别胡说,知道吗?不然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张涛没想到肖晨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竟然拿友谊来威胁自己,这还是头一回。这么看来,肖晨喜欢殷悦确有其事,不然他绝对不会如此激动。

“我胡说?你自己都不知道吧,每次上殷悦课的时候,你那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白痴都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可是肖晨,不是我不帮你撮合,你也要实际点嘛。没错,殷悦老师确实漂亮,比刘恋有气质,可人家毕竟比你大六岁啊!”张涛也不推开他的手,振振有词道。

可能是觉得有些失态,肖晨松开了手,轻声说了一句“抱歉”,又背对着张涛睡了下去。

宿舍里突然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还是张涛先开口说话:“今天宿舍里只有我们兄弟俩,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是挺希望你找一个女朋友的。看你天天一副沉闷的样子,作为朋友我心里也不舒服,我让顾唯佳给你介绍的女孩子你都不要,这都没什么关系,可是我希望你能成熟一点,现实一点。”说完,张涛回到自己床上。

几分钟后,宿舍里响起了张涛的鼾声。肖晨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从床上爬起,走到窗台边打开了窗户。窗外夜幕深重,肖晨任由夜里的风吹在他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刘恋和殷悦。一直以来,肖晨习惯了在学校里独来独往,甚至连与同班同学打照面都不打招呼。他这样不与别人交流,造成了许多人对他的误解,认为他自命清高,虽然真实情况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但肖晨从不主动去解释。而对于谈恋爱,他也是尽量回避。

自己真的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吗?真的是这样吗?

肖晨不由得想起了教行政诉讼法的老师殷悦。

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袋里那些杂乱无章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内心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开始渐渐地复苏,接着慢慢在胸口燃烧起来。

第五章 死前留言讲演

偌大的教室里只坐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座位,所以显得有些空荡荡。杜逸凡信心满满地走上讲台,微笑着朝底下的同学们点点头,示意大家他的“讲演”就要开始了。如他所料,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还有不少女同学的加油声也掺杂其中。可能她们根本不懂什么是推理小说,来推理研究社听讲演也纯粹是想接近杜逸凡而已。

张涛也坐在教室里,顾唯佳没来,说是家里有点急事。不过,让张涛奇怪的是,一向不屑参加推理研究社活动的肖晨,今天却主动要求来听杜逸凡的讲演,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自己说了一句“明天有推理小说中死前留言的讲演”,从而引起了肖晨的注意,也许肖晨也对推理小说中的“死前留言”感兴趣。

“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和你一起去听听吧。”肖晨是这么对他说的。

于是,他们两个就一起来了,反正推理研究社的人也不多,肯定坐得下。

杜逸凡今天穿着一件黑色休闲西装,面色红润,看上去心情不错。上台后,他环视了一圈教室,像是在找什么人。看他的样子似乎看到了想找的人,于是沉下脸对同学们说:“感谢大家在百忙中抽空来我们推理研究社,听我的推理讲演。我是推理研究社的社长,我叫杜逸凡。”

杜逸凡一说完,台下又传来了一阵鼓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