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然微微皱了皱眉,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婉转的说话方式,所以并未回应。

环漓见她沉默,神色有些紧张。

“姐姐,妾身并无恶意,若言语不当,还请见谅。”

“毋须多礼,皇后是否有事相求?但请直言。”

“是的,妾身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大王对姐姐信任有加,若此事由姐姐劝说,必然可成。”

“何事?”

“姐姐应当知道,自太子出生后,大王便极少再召妃子侍寝。天择只有赤咤一名皇子,太子之位虽稳固,却对大王统治不利。从古至今,从未有哪位君王是独脉单传。妾身身为皇后,背负善妒专宠之名事小,皇统后继事大。故,妾身希望姐姐能劝劝大王,莫要因国事而冷落了后宫。”

原来是这件事。自从赤拓逐渐有了为君之象后,未然便很少再插手他的事务,更不曾关注后宫的情况。仔细想来,以前耽于享乐的赤拓居然变得如此清心寡欲了?

未然转动着无垠扳指,暗自思量。

环漓静待片刻,忽然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妾身曾在大王房中看到许多画卷,画中画的皆是同一人。妾身猜测,画中人应该就是姐姐。大王将画卷视作珍藏,可见对姐姐…颇有情义。若姐姐愿意,不若…”

“你在说什么?”未然轻扬衣袖,从栏杆上跃下,打断道,“你是想让我做赤拓的女人?”

环漓一愣,没想到她说话如此直接,而且她还直呼赤拓的名字,可见她与大王确实关系匪浅。环漓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堵得慌。

未然虽明白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不仅只是为了满足*,传宗接代,同时也是为了巩固政权。但身为女子,她无法理解她们竟然能如此大方与他人共侍一夫,甚至主动退让,委曲求全。

时代局限和封建传统造成的束缚,未然没有资格置评。她与环漓是两个世界的人,正像她不理解环漓,环漓也不会理解她。别说她根本不可能和凡人结合,就算她只是普通人,亦不会插足别人的婚姻,屈就于这种卑微的感情。

赤拓对她动了凡心?未然看向赤拓所在的大殿,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看来,确实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第58章 暴君终章

赤拓环顾四周,朦朦胧胧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又进入了梦中。

自从妖女来在他身边后,便很少再入梦。其实他挺怀念与她在梦中相会的日子。那时水火不容,被她整治得苦不堪言。

赤拓四下张望,果然在前方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正盘膝坐在峰顶,眺望远方,如同一颗坚定不移的磐石。

他快步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在看什么?”

“你的国家。”未然轻声回道。

赤拓的视线扫过大地,东起慧海,西入绛嶙,北承垣疆,南抵渭峡,皆为天择的领土。当年第一次俯看时,他满怀豪情,为如此江山而激荡。

伸出手指,天择尽在掌下,从无到有,从混乱到兴盛,一步步走到如今。

“妖女,我算得上是一位明君了吗?”赤拓问。

“当然是。”未然点头,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比我预计的做得更好。但是赤拓,你要记住,贤明与昏庸仅在一念之间。年轻时或许意气风发,极盛之后却丧失锐气,不思进取,最后落得一身骂名。赤拓,千万莫要重蹈前人的覆辙。”

赤拓叹了口气:“妖女,你喜欢说教的毛病还是没改。孤耳朵都听得生茧了,能否说点别的?”

“你想听什么?”

赤拓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突然笑道:“不如这样,你和我一起去各地游玩一番,反正是在梦中,来去自如。”

未然看了他片刻,点头同意。

转过头,四周景色缓缓变化。

随后,他们一起去络城逛街市,去花城看百花争艳,去南湖画舫听歌女唱曲,去乡里观百姓嫁娶,去茶楼听评书,去原野看骑射,去渭峡之巅观潮汐…他们就像携手天涯的夫妻,走遍天择大江南北,看各地风土人情。

赤拓从未如此开心过,可惜时间过得太快,还未尽兴便已天明。

“妖女,我们下次再去吧。”赤拓对未然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

未然只是微笑着,并未回应。

赤拓定定地望着她,轻声道:“你…从未对我如此笑过。”笑得如此温柔,如此婉丽。

未然朝他伸出手,递给他一件物品。“这个送给你。”

赤拓低头望去,只见未然掌心中放着一块玉佩,玉佩造型很奇特,雕刻的是一只从未见过的野兽。

“这是魍衍兽,乃镇守地底的神兽。”未然徐徐说道,“地底暗无天日,终年幽寒,封印着无数邪秽之物。一旦地底邪物破禁而出,不仅会为祸人间,而且也会殃及与它相生相伴的魉酉。魉酉乃掌管封印的神兽,与魍衍同生同死。但魉酉在封印中,魍衍则不能离开地底入口,它们一生只能见两面,那便是生与死。”

赤拓摸着玉佩,脸上露出惊叹之色,片刻后才问道:“为何只有魍衍玉佩?魉酉呢?”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魍衍和魉酉一生只能见两面,不是生便是死。”

赤拓若有所思,迟疑道:“你为何将魍衍赠与我?”

未然回道:“你与魍衍十分相似,同样责任重大,身系天下存亡。故而我希望你能如魍衍一般,不负天下苍生。”

“它不负苍生,但苍生却有负于它。魍衍和魉酉,咫尺天涯,生死之隔,未免太过可悲了。”

“世事无两全,只有把握自己手上的东西,坚持到底,便可无愧于心。”未然将赤拓的手指合上,轻声道,“赤拓,我相信你一定能贯彻始终,成为流传千古的一代明君。”

赤拓望着未然,扬声允诺:“定不负所望!”

未然朝他露出一抹柔美的微笑。

【再会,赤拓。】

赤拓从梦中醒来,手中握着那块魍佩,脑中浮现未然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未然又消失了!

赤拓在三天后才真正确定。无论他如何呼唤,她都不曾出现。

赤拓愤愤不已,这妖女真是屡教不改,总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玩失踪!等下次见面,他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七天后,赤拓还在安慰自己,上次妖女一走便是三个月,这才七天,不算什么。

一个月后,赤拓有些不安了,每天两三次地吹着笛子召唤。

两个月后,赤拓忍耐即将达到极限,浑身透着杀气。他如今体修小成,杀气形同实质,就连侍候左右的宫人都不敢靠近他五步以内。

这天,赤拓突然冲进皇后寝宫,一把提起环漓,怒声喝问:“几个月前,你是不是去见了她!”

环漓被他吓得脸色发白,颤声道:“是,臣妾并未见到她的真容,只是与她小聊了几句。”

“谁允许你靠近她?你和她聊了什么?”赤拓眼中满是煞气。

环漓忍住手臂上的疼痛,回道:“臣妾,臣妾只是与她聊了聊大王的近况,请她劝谏大王莫要冷落后宫。”

“孤冷落后宫是孤的事,你跟她多什么嘴!”赤拓用力将她推倒在地,手臂一扫,桌上的茶杯哐当落地。

环漓身子一抖,惊惧地望着赤拓。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的样子,平常虽然威严,脾气却很平和。

“你还跟她说什么?”赤拓又问。

“臣妾…臣妾说,大王对她颇为倾心,希望她能委身于大王。”

赤拓抬头,胸口剧烈起伏,片刻后,他突然一脚踢翻案几,单膝蹲在环漓身边,勾起她的下巴,在她耳边沉声道:“孤若能拥有她,早就立她为后,让她成为孤的女人了!皇后啊皇后,你为何如此糊涂?后宫那些无关紧要的女人怎能与她相提并论?”

环漓神色悲哀,苦涩道:“在大王心中,臣妾也是无关紧要的人吗?”

赤拓抿着嘴,直直地盯着她。

环漓又道:“大王,你留不住她。就算臣妾什么都没说,她想走的时候始终会走的。”

赤拓缓缓放开钳住她下巴的手,站起身,默默朝寝宫外走去。

“呜…”环漓捂住嘴,痛哭出声。

大王,你心中只有她,又置她于何地?

天上皎月,永远也无法摘入手心,何不回头看看在你身后默默守候的人?

赤拓不相信未然就这样弃他而去,始终报着希望等她回来。

时间一晃过去半年,赤拓再也无法安慰自己。

为何要走?不是说了要陪他一辈子吗?

骗子!骗子!

赤拓将自己的寝宫砸得乱七八糟,连早朝也不去了,经常驾马独自一人出城去爬山潜水,进行几近自残地训练。

朝中事务被他荒废许久,直到有一天,帝师昌伯来到他面前。

过去二十年,昌伯更显老态,原本挺直的背脊已经弯曲,但目光依然有神。

他对赤拓说的第一句便是:“我见过她。”

赤拓猛地看向他,急问道:“你何时见过她,在何处见的?”

“半年前,她出现在微臣的院子中,向微臣辞别并请微臣照顾好大王。”

“孤毋须他人照顾!”赤拓怒拍案几。

“是吗?”昌伯静静注视着他,问道,“那大王如今何以颓废至此?不上早朝,不理政务,整日失魂落魄,毫无君王之仪。大王,您已过而立之年,不再是孩童了。”

赤拓平了平气,开口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对微臣说,若大王因她的离开而任性妄为,便让微臣转告您一句话。”

“什么话?”

“佩戴好你的玉,莫要轻易放下。”

赤拓愣了一下,伸手取下腰间的那块魍衍玉佩。

【赤拓,我希望你能如魍衍一般,不负天下苍生。】

赤拓苦笑,“魍衍不负苍生,苍生却有负于它”这句话竟然印证在他身上。显然她早有去意,故而用这块玉佩提醒他,莫要忘记自己身上的责任。

【世事无两全,只有把握自己手上的东西,坚持到底,便可无愧于心。】

他手上的东西?江山,百姓、君权、财富、美人…只是没有她。

【赤拓,我相信你一定能贯彻始终,成为流传千古的一代明君。】

他当时的回答是:定不负所望!

赤拓靠在椅子上,双眼赤红。

妖女,你太狡猾了!用责任困住了他一生。

赤拓缓缓合上眼,眼角划过一滴眼泪。

御兴十六年,赤拓收敛脾性,专注政务,再次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

御兴十八年,赤拓收复天择邻边十一个国家,将它们揽入天择的版图,夏国亦在其列。

御兴二十一年,赤拓力排众议,召集工匠,在祁山顶动工雕塑一座神像。

两年后,一座高近五十米的巨大女神像,取名“曦亚”,将其奉为天择守护神。

曦亚二字,在幂娑古语中,意为“智慧与责任”。

御兴二十五年,赤拓将皇位传于太子赤咤,而后离开皇宫,自此杳无音信。

赤拓传位当天,都城聚集了数十万百姓,伏身跪拜,恭送大王。

古往今来,从未有一位君王能在百姓心中建立如此崇高的威望。

赤拓兑现了他的承诺。

山峰上,一名男子迎风而立,有如一棵青松。

“妖女…呵,妖女叫习惯了,竟连你的真名都忘记问了。”赤拓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随即神色变得坚定,“你说过,只要我坚持体修,就能变得如你一般强大。如今,我身上已没有责任,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追逐你的脚步了。”

话落,他纵身一跃,踏着崖壁,如灵猴一般冲向崖底,消失在云雾中…

第59章 琥珀

离开幂娑,未然借星盘进入宇宙,寻找下一个星球。

她已经收集了两世的因果之力,却一直没有完全融合,因为竭灵星没有灵气,不适合修行,而目前距离她最近的衍灵星至少都要跨越几个星系。她还需要经过几个竭灵星才能定位衍灵星。

未然用神识在星盘中搜索,下一个星球是…

“这里。”未然点亮了星盘中一颗灰暗的行星——荒木星。

身形闪动,化作一颗流星冲向目的地。

双脚踏上实地,未然身上落下层层星灰,一个响指,星灰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她穿的是修真界的服装,采用特殊材料所制,水火不侵,泥尘不沾,轻易不会损毁。

收拾好自己,未然举目望去,眼前一片荒芜。

荒土星是她曾经历过的环境最为恶劣的星球之一。之所以恶劣,不在于它的气候,也不在于它的土质,而是因为这个星球的水源全都带着毒性。饮之毙命,草木不生。

水是生命之源,没有水,意味着生命无法存活,但这个星球却生存着数千万人。

荒木星有一种植物,名为“寅古”。寅古树由自然孕育而成,无法培植。它唯一的作用便是净化水源,一棵寅古树可以净化方圆数千里的水源。

荒木星的城镇全都依附着寅古而建,散乱无序。

寅古十年成木,百年开枝。寿命在两百四十年到四百七十年之间。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寅古枯萎,依附着它的所有百姓都要迁移,重新寻找新的生存之地。

未然当年重入轮回时,荒木星只有二十多棵寅古,如今过去数千年,不知是否有所增加。

正当未然想要用神识进行探查时,周围突然出现了一层微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光芒一点点融入她的身体,滋养她的灵魂。

这是什么?未然奇怪地望着这层光芒,感觉很温和,有点像因果之力,却没有因果之力那么浑厚。

片刻后,光芒一部分融入了她的身体,另一部分则被她胸前带着的羽毛吸收。

随着光芒消失,未然仿佛听到无数人在耳边低声细语,待她凝神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先不想了,留着以后再琢磨。

未然集中精神,放开神识,大范围探查这个星球的情况…

一百三十棵寅古树,一百三十多座城池,废弃之地不算在内。

数千年,寅古的数量仅仅增加了一百多棵。

由于数量稀少,荒木星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息过,但与其他星球不同,这里的平民不需要参战。寅古争夺之战,基本发生在异人之间。

所谓异人,是指觉醒了特殊力量的人,他们拥有各种不同的异力。最强者,一人足以摧毁一座城池。

荒木星的城主和贵族皆为异人。

嗯?未然的魂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是因果感应!

没想到她又遇到了一名因果恩人。在荒木星与她有所联系的人,只有她——未然第一世的母亲,丘。

当年为了逃避追捕,未然强行打开轮回,转世成为丘的女儿。但因为第一次轮回,她的记忆完全被封印,智力低下,被亲人厌弃。只有她的母亲,始终对她的关怀爱护,甚至不惜为了她远离家族,独自生活。

荒木星生存艰难,无用之人往往会被抛弃。这里虽然不存在重男轻女的观念,但因为只有男性才能觉醒异力,所以男子的地位普遍高过女子。若未然第一世转生成男子,她母亲的日子定会好过些。可惜,她的出生成为了母亲一生的负累。

为了养活她,母亲受尽苦累,最后积劳成病,不过而立便撒手人寰。

在死前,她哭着对她说:“孩子,等我死了,你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

母亲死前唯一惦记的仍然是她,可惜她当时对这一切都懵懂无知。

待母亲去世,她也在三天后饿死。

当她的灵魂脱离*,记忆全部复苏,眼前看到的是母亲已经腐臭的瘦骨嶙峋的尸体。

那一刻,她的魂体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体悟。

直到轮回几世后,她才逐渐明白,那是她在人世间感悟到的第一份至纯至真的母爱。

未然并不知道,这位母亲的无私、善良和勤劳,在她的灵魂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也奠定了她最初的人性——善。

若她第一世转生成恶人之子,人性中的奸诈、虚伪、阴狠、自私、残忍等负面因素也会影响到她,从而在之后的转生中,主导她的心性。当恶念累积到一定程度,她最后肯定会坠入魔道。以她的魂力,一旦坠入魔道,必将成为一代魔神。

“母亲,我终于有机会偿还当年欠你的债了。”即便没有因果之力,未然也愿意报答这位赠与她第一次生命的母亲。

未然开始用神识锁定“母亲”的具体位置,突然,她脸色一变,“母亲”的气息微弱,隐现死亡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