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顺着来路向回走:这个游戏不好玩,我要退货。

然后找君怀袖出气去。

“采衣!”赵深宵在身后叫。

“干嘛?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我笑着问。

那边却不做声,我忽然觉得有什么扑过来,带起一阵冷风,吓了我一跳,刚要闪开,衣裳却不知被什么紧紧攥住,我定睛一看——竟是赵深宵!可恶!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飞起一脚就要将他彻底踹飞,脚快要捧到他腰间的时候,忽然瞥见此人脸色苍白之极,而侧身之时,隐隐可见一团殷红的血痕,正从衣上渗透出来。

我一愣,便停了动作。

赵深宵死咬着嘴唇,硬拉住我的衣襟:“采衣,我瞒着你是我不好,只是我怕你不答应所以才没告诉你,那块玉,就是帝圭…若是我亲手交给一个女子,就代表我中意她,她若接受,则会是我此生的正妻,采衣,我虽然瞒着你,但你已经接了帝圭,采衣…你注定是我的人…”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嘴角却慢慢地沁出一丝血痕。

哪来这么多注定?我听得刺心。

几次想要打昏他,想了想终究下不了这个手,只好忍着气,问:“你怎么了?谁伤了你?”

他苦笑一声:“我…我哥哥知道我将帝圭送人,问我送给了谁,我…我不告诉他,他就…打我。”

“看样子你哥哥不满意你擅自决定?”我眼珠子一骨碌,问。

“嗯。”他沉重点头,又说,“不过采衣,你不用担心,我做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

谁说我担心那个,我去你的!

我蹲下身,看着斜躺地上的他:“那么,你如果不告诉他,他还打你怎么办?”

“他不敢的。”赵深宵看着我,“他只是不忿我有帝圭,又有了…你。”说到“你”的时候,大眼睛忽而一垂,脸上露出一丝羞涩表情,然后呐呐,“采衣,你跟我走吧,见了你,他就没话说了。”

我想了想:“你先松手。”

“你要干嘛?”他问。

“我去去就来,”我说,看着他不安的眼神,想了想,放柔了声音哄,“我发誓好不好?”

果然这一招百试百灵,他这才松开手:“你去哪里?”

“等会你就知道了。”我跳起来,拍拍袖子,又看到他身后一团血渍,“你哥哥那么凶残的,打到你出血?”

“没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怒色,“现在我被流放,自然无法跟他硬碰,以后…哼…”

眼中一丝凌厉杀气闪过。

呵呵,果然年少,真是不服输。

“等我。”我扔下这句话,转身向着君怀袖栓帝圭的树林内跑去。

原来一块小小玉佩竟如此重要,引得兄弟嫉妒,痛下狠手,若我将这东西还给赵深宵的话,他去另找他人,或者给他哥哥,不就成了?他总不至于笨的在我这棵树上吊死。

我回到那松树边,仰头看时,却蓦地吃了一惊。

008章 知子之好之(4)

帝圭不见了,不知道它是不是被猴子拿走了,但它就是不见了。

我在那棵树下仰头瞅了足足三分钟,它没有凭空出现,我有点忐忑地往回走。

“采衣。”赵深宵见到我,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抓住我的手不放,“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望着他不好意思地笑:“怎么会呢,我都发誓了。”

他的脸颊上有点红:“是啊,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对了,我们一起走吧。”

“那个…”我慢慢地把手从他的手心抽出来,“深宵,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他问。

“那个…那块帝圭,很重要吗?”我问。

“是啊,”他点头,“哥哥们都想要,但是父…父亲他只给了我,所以他们都很气愤。”

“是这样啊…原来是你们家的传家宝啊。”我喃喃地。

“是啊。”他笑的很开心,“现在我给了你,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了。”

我的心立刻抽搐了一下,讪讪地说:“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成了一家人了啊。”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放心吧,我会对你好。”

伸出手再度抓住我的手,牢牢地扣在了掌心。

“可是…”我伸出舌头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在脑海之中斟酌着用词,问,“深宵啊,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那帝圭丢了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啊。”

“丢了?”他眨了眨眼睛,“也没什么…”

“哦…”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的哥哥们大概会杀了我。”他轻描淡写地继续说。

我“噗”地喷了一口口水:“杀了你?”

“嗯。”他淡淡地答应一声,“不过不用担心,丢不了。”

忽然看到我呆若木鸡的表情,他愣了愣。

“采衣…你刚才说要跟我讲得事情是什么?”他问,脸上多了一点郑重。

“那个…”我太不好意思开口了,他在我眼里虽然不过是个孩子,但骨子里却有一股倔强跟凌厉的杀气隐忍地藏着,不能小觑,他只是莫名其妙一腔古怪地对我好,但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傻子,不不,赵深宵不仅仅不是个傻子,相反他还聪明的很,属于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的那种。

我知道。我正犹豫。

赵深宵的眼睛却在我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

过了一会,我把心一横,正要坦白。

是死是活,随便吧。

“那个,我把那…”我才要说。

他忽然笑着打断我说:“开玩笑的。”

“什么?”我不解,眨着眼睛看他。

“刚才跟你说的,是开玩笑的,”他笑眯眯地说,“那帝圭其实不重要啦,就算…嗯,是丢了,也没人敢对我怎么样,哥哥们其实对我很好。刚才骗你的,看你吃惊的样子真有趣。”

“你…你居然…”我啼笑皆非,“这也是可以开玩笑的吗?”

话虽然这样说,心中却着实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了。”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抚摸了一下胸口。

“不过,”赵深宵又说。

“不过什么?”我顿时又毛骨悚然起来,“说话不要说半腔,容易吓死人的。”

“嗯…我想说的是,采衣,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就算是帝圭掉了,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望着我,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似索要一个承诺,而非一个答案。

我心中莫名地窒息了一阵。

“其实,”我再度绞尽脑汁地想词语,天,自从我跟赵深宵遇上,每次谈话都要死好多脑细胞,真是不好,很不好,“其实…”我对着他的目光,说,“深宵啊,你现在还小,你…你将来,也许会遇到一些,更好…的…人,那时候,你再把帝圭给她们,呃…”

越说越心虚,帝圭都丢了,难道让赵深宵拿石头打磨打磨再给佳人?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赵深宵忽然慢慢地念着说。

旁边的河水粼粼反光,照的他的整张脸明媚无比。

他双眉斜飞,眼睛幽深又黑,认真说话的样子,竟有点柔情万种的意思。

我呆呆地听着,他又说:“采衣,你要知道,帝圭,这天地之中只有一块,而你,也只有一个,我赵深宵亲手将帝圭交给了你,此生此世,便只认定你一个,所以,答应我好不好。”

这样成熟又温存的情话从这么一张青涩的脸的少年口中说出,简直惊悚极了,可也足以让人想要沉溺其中。

我想——赵深宵,假以时日,他必定会成为令无数世间女子倾心不已或伤心欲绝的那种人。

009章 微君之故(1)

没想到事情是这么的容易解决,所以说我们绝对不能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被吓倒,要知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比如帝圭虽然不翼而飞,赵深宵却被我轻松打发走,就从不可能变成很可能。

本小姐真乃天才啊。

当我轻松惬意地躺在松树下,哼着小调的时候,好端端的晴空忽然下起雨来。

我大惊,伴随着一路惊雷跑回我在森林深处的小房子内,站在屋檐下看着窗外滴水成帘,喃喃地自言自语:“怎么忽然又下起雨来了呢。”

闪电雪亮,从眼前闪过,而一阵阵惊雷,亦从头顶呼啸而过,而且还盘旋不去。

“喂,不是在找我的吧?”我忽然惊讶,听虎王说过,妖怪如果修炼满了五百年,就会有一大劫数,而这第一劫就叫做天雷击。

虽然一直没有缘分亲眼看到天雷击是个什么样子,但现在这种电闪雷鸣,却是我居住在森林之后从来没有见过的。

闪电的颜色,隐约让我想到某种不好的记忆。

譬如…雪色的刀光擎起,然后猛地落下。

我看的怔住,不知不觉浑身颤抖,鸡皮疙瘩嗖嗖地冒出来。

我抱住双臂,雨水斜斜地扑打过来,淋湿了我的衣襟。

我尖叫一声,转身进了房间内,趴在窗口继续向外看。

很快地雨水便满溢过茅屋前面的花茎,冲刷的泥地一片狼藉。

我忽然想起赵深宵来。

我不知他怎么会突然找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我不知他用了多长时间而来,我甚至不知他来自何方,走了多久,是什么来历,而此时此刻,他是否已经回到了安全的地方,能够安然避过这场雨。

想到出神之时,我向着房门口走过去,伸手将房门拉开。

雨点扑啦啦扑打在我的身上,湿淋淋地带着凉意。

我后退一步,猛醒过来。

我在干什么?

我好不容易把那个傻小子打发走,现在又想去干什么?

他口口声声说什么“跟我走”,“是我的妻是我的人”,那么多荒谬的话,我不把他当疯子一脚踢到河里喂鱼就已经很够客气了,现在又是怎样?

突然之间心软了?

我兀自记得我在河边打发他走的时候那些话。

“好的好的,我答应你。”我说。

我实在是被他烦的不行。

“我答应跟你走好了吧,不过呢,宵宵,你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了,对这森林很有感情了,你要我走,哪里会有这么快,起码让我跟他们告别一下就好啦,什么?你说跟谁告别?是跟森林啊,树啊草啊花…之类的。不是不是…嗯,人家我没有怎么多愁善感,我只是,想到要永远离开这里,所以有点不舍,你明白吗?呜呜…你明白,我就知道小宵宵你最好了!亲一个!”

最后我恬不知耻地向着他脸上凑过去。

当然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不过看他的脸上蓦地浮现一丝红晕色,还真是一件叫人赏心悦目的事啊。

然后他就走了,还一瘸一拐的。

我忽然记得他是伤了的,我还没问他伤到哪里。

但是…

好女不吃回头草。

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既然已经硬下心肠,就要一条道儿走到黑!

※※※※※※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一个温暖的声音。

我却好像被人突然刺了一刀,忍不住跳起来,叫道:“君怀袖!”

叫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宛转悠扬,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呼唤久而不归的情人呢。

室内一片光华闪烁。

君怀袖以一种华丽的旋转的方式出现在光影中央,他向着我的草床之上斜斜坐倒,姿势优雅而华贵地,让我怀疑那不是草床而是龙榻,君怀袖微微仰着玲珑的下巴问:“叫我做什么?口是心非的小采衣。”

“呸!”我双手掐腰,色厉内荏地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你把帝圭拿走了?”

“我?我明明还给你了。”他说,波澜不惊连睫毛都没眨一下。

我却知道他没说谎。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种确信的感觉,就好像心有灵犀那么确信。

审时度势,我立刻决定改变态度:“那么君君你知道是谁拿走了吗?”仰着头看他,恨不得装出满脸笑。

“既然你没拿走掉了,为什么现在又急赤白眼跟我问?你不是不在乎吗?被人拿走,岂非正合你意思?”他慢悠悠地说,一点都不着急。

“姑娘现在后悔了行不?”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后悔也晚了。”他毫不客气地回答。

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喜欢欺软怕硬,比如君怀袖一硬,我就…

“求君君大人给我一个法子…”我苦着脸变了腔。

“看你前倨后恭的样子,真是叫我…”他摇头。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呜呜…”我举起袖子擦泪。

他笑一声,忽然看着窗口说:“听到雷声了吗?”

“嗯。”我怔怔停手。

“这雷声是一个警示。”他慢慢地说。

“什么警示?”我望着他,脱口而问。他越是慢条斯理,脸上越是波澜不惊,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跳的越慌。

010章 微君之故(2)

拉开门,豆大的雨点啪啪打在我的身上,冰凉的感觉沁入心底,我咬了咬牙,回头吼一声:“君怀袖,骗我的话就有你好看!”一扭头冲入雨中。

雨点劈头盖脸地打落下来,弄得我浑身冰凉彻骨,想了想,提一口气想要向前飞上一段,可惜只能勉强在空中爬行了大概十多米,只听“啪”地一声,我没控制好,便落在地上,跌得满身泥水,水花四溅。

幸亏落下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护住了脸,否则真要应了那么一句话“妖怪下凡,脸朝下”,真是太惨了。

虽然免却了啃一嘴泥的噩运,但身上湿嗒嗒的,泥水混合雨水纵横交错,我顾不上清理,随便拍了拍,继续顺着路向前急急而行。

君怀袖说:“你道是那帝圭是寻常物件,却不知这是个能保命的东西。”

他还说:“赵深宵交给了你,就宛如将他的命也给了你,现在它不见了,你说说看。”

最后他摇头:“采衣,你不喜欢他,直接推了他就是了,你又何必…同他虚与委蛇?你这可知这样做…”

这些话我统统没听下去,我只问:“你什么意思?将他的命给了我?你不是告诉我那帝圭等同他的命吧?”

君怀袖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目瞪口呆,然后大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这种无稽之谈也会相信?”

君怀袖吃定我,他不解释,也不恼怒,只是在一边淡若春风的笑,笑的我牙痒痒的。

然后还是我投降,我很厚脸皮地开口:“你…说真的?”

他仍旧淡淡一笑,不回答。

两只眼睛望着我,似乎知道我的心在剧烈的动摇,连两条腿也有点身不由己在颤。

“我只最后问你一句,”我眨眨眼睛,伸手按了按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咬着牙问,“我现在去,还来得及把他的命救回来吗?”

君怀袖一眨眼,嘴角上挑。

他说:“能。”

谢天谢地。

我只要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