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深宵肩头扛着一个风车摊子,是那种类似木头之类的东西绑住的工具,上面插着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风车,随着他走动,风车呼啦啦地随风招展,非常好看,而且很是热闹,宛如一朵朵随风旋转的花朵。

可是配上这般玉树临风贵公子的形象,这可是大大的古怪了。

“为什么只是盯着我看?”赵深宵不解地问,“不是饿了吗?”

“没有啦。”我伸手捂着嘴,看着他的样子,“只是,你这个样子…真的是好好笑啊。”

“好笑吗?”他看着我,脸上却不恼,反而带着一丝笑意。

“说你好笑你干吗这么高兴啊?”我问。

“没有,只是看到你开心的样子…觉得这样很好。”他微微地转过头去,脸颊上一点红晕。

我一怔。

正觉得有点心头异样的。

有个声音从旁边说:“喂,给我一个风车。”

声音清脆。

我低头看,却是个小孩,梳着双角辫子,手中递过一枚铜钱。

我看看他,又看看赵深宵,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赵深宵苦苦一笑,从肩头的风车棒上抽出一个:“给你,钱就…”

那小孩拿过风车,将铜钱送到他手中,转身跑入人群,一边跑一边说:“娘,我买了风车了…”

不远处,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一把抱住他:“好乖。”

我越发笑的不可开交。

回头,却见到赵深宵正看着我。

我愣了愣,随即咳嗽一声,停了笑问:“敢问三皇子殿下,被误认为小贩的感觉怎么样?”

“很…好。”他轻轻地笑,低低地说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慢慢地伸出来。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他的手指却在我额前轻轻地捻住一缕头发,替我抿到耳后去了。

风吹过,他肩头的风车哗啦啦地又响起来,真的很像一朵朵盛开风里的花。

034章 小小相公

顺路向南行,诸事都有赵深宵来料理,省了我多少心。

我努力扮演我的米虫角色,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并逐渐从最初的忐忑变得习以为常。

赵深宵对此倒是毫无微词。

他是越来越忙,可对我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很。

甚至对别人面色郑重一本正经,转头来对着我便如同换了一个人,笑微微的阳光灿烂。

让我很是纳闷。

他本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公子,但这一路走来,竟什么都肯做。

就算是不会的工作也会去学。

这一次为了烧饭,把手烫得一溜红色血泡。

最初还藏着,一直到他端了饭上来吃,我不小心撞到他的手,引得他低声呼疼,才发现。

他向后退,我觉得不对,一把抓住他手腕,不由分说掀开袖子看。

手背上通红的一溜燎泡,有的仍旧鼓得大大的,触目惊心,有的却破了,流出水来。

袖子的布料粘在上面,露出通红的肉,一扯他忍不住会叫痛。

然后却死死咬住牙忍着。

宽阔明朗的额头上微微冒汗。

我大惊失色,胆战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是看着他发愣,那伤口看一眼,心头抽痛,不敢再多看。

他倒是泰然自若。

还反过来安慰我:“没事的,只是小伤而已。”

我望着他处变不惊的脸,心头恍然明白什么,于是拉过他的手,翻过来细细看。

本来他人在深宫,日日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这等杂事,何曾插手过?

如今这一路,衣食住行,都是他来打点,我又是有心刁难,若有不顺心便不去理会他,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小心翼翼打探我为什么不高兴,又千方百计哄我开心,从此更加小心行事。

如今我拉起他的手来看,果然不出我所料。

平素那么细嫩毫无瑕疵的手,如今伤痕斑斑,有的地方,磨出了硬硬的茧子,有的地方伤痕却还没有痊愈,微微地渗出血痕。

我倒吸一口冷气,五脏六腑都缓缓地在痛。

看的呆住,鼻子也酸涩起来。

这种感觉着实古怪,完全不是我平日米虫的行事风格。

赵深宵见我不语,忙不迭地来说:“真的没事的,采衣,你方才不是饿了吗,来吃饭,来来,尝一下这个。”

他殷勤地劝着。

我难受的很,胸口那古怪的感觉闷得我喘不过气来。

“不吃了!”我赌气地说,将头转到一边。

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只是觉得心头很是不高兴。

“不吃会饿得。”他着急起来,喃喃地在旁边说。

我只是不理他。

明明是真的饿了,可是…一想到他居然可以为了我任劳任怨做这些事情,我就觉得不好,很不好。

恨不得抓他过来问:“你是不是傻得?”

可是却不能,于是只能在一边生闷气。

赵深宵在旁边不知站了多久,我只当他不存在。

不知什么时候,听到身后慢慢地脚步声响,是他离开了。

桌上的饭菜却还放着,我闻到米饭的香味,不由地饥肠辘辘。

正想着要不要偷偷地吃上一口…

可是一想到他的手,那密布的伤痕,又咬了咬牙。

窗外面,脚步声响起。

我以为是他重新回来了,于是重新扭过身子坐好。

那人慢吞吞进了屋子,还咳嗽了一声。

我听得声音不对,偷偷地瞥眼去看。

一看之下吓了一跳:竟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婆。看模样,却正是我跟赵深宵借宿的这件农家的主人。

我急忙站起身来,走过去扶住她:“婆婆,您怎么来了?”

“小姑娘,”老婆婆顺着我的手向前走过来,“跟你家小相公吵架了吗?”

“啊?不是的…”我慌忙否认。

“你不要怪我多嘴,你家小相公真的很疼你的,亲自下厨去做饭,光是这份心意就很叫人感动了,年轻人虽然脾气盛,可是也要懂得珍惜。”她絮絮叨叨在说。

我站在一边,看她脸上层层叠叠松松的肉皮,心头忽然一阵莫名惨然。

事到如今说什么好,于是我猛点头。

老婆婆见劝说有效,很高兴,又给我指点迷津:“你家小相公说你不肯吃饭,他在门外坐着呢,你去劝劝他吧,既然相遇,就要好好地对待彼此才好。”

我只好点头称是,千恩万谢,总算将她送出门去。

她兀自在说什么“要懂得珍惜”,听得我耳根子都麻了。

珍惜么?

珍惜什么?我跟他不过是顷刻相遇,是他一相情愿抓住我不放的,说什么是他的妻子,说什么对我好,为什么要这般对我好。

没有一个人是可以毫无理由地对待另一个人这般好吧。

赵深宵他图什么?

我想到方才老婆婆的脸,她也许也曾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但人世沧桑,不过短短的几十年,便能让红颜变成枯骨。

而我呢?

我不过是一个妖物罢了。

若是赵深宵知道了,他可还会对我这般好?

世人多贪恋皮相。

相比较起来,却是君怀袖更可靠一点。

毕竟,他还知道我的底细,知道我的真面目,且,我跟他有契约在手。

我想来想去,想得都是通通透透的大道理。

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已经离开的老人家,或者说给未知知道。

但就算如此,我想来想去。最后仍旧是迈步出门。

顺着小院,我走向门口。

看到那一个身影独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雕像。

我叹了一口气: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吧。

受了气,不敢在我面前出,却跑来这里自己生闷气。

慢慢地走过去,他似乎察觉,扭头看过来。

一张温润的脸上,双眼一眨,露出惊喜神色。

“采衣…”低低地呼一声,赵深宵自门口边站起身来。

“为什么在这里…”我看他的表情,心头又是一软,忍不住声调也变得温和起来,“不冷吗?”

“我…我以为…”他看我一眼,又低下头,“我以为你生我的气。”

“我生你气,你不会哄啊,自己跑出来说给别人听很好玩吗?”我故意逗他说。

“不是…”他急了,“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就问了那边的老人家…”他喃喃地,仿佛知道理亏,声音也小了下去。

我咬了咬唇。

算了。

跟他计较什么,多说什么。

多说多是错。

我跟他的交集…或者只有一年期限。

或者…该对他好一点,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我伸手,搭上他的手腕。

“采衣…”他叫。

“先给你把伤弄一下,再去吃饭。”我不看他,转过身,拉着他向着屋内走去。

035章 我不说,只做

小心地替赵深宵的手指涂上药膏,又用棉布包扎好。

他望着我,微微地笑。

“傻看什么,你不知道疼么?”我低声地骂道。

“有娘子在替我包扎,又怎么会疼。”他向前凑过来,“你可知先前你不理我,我多担心。”

“你担心什么?”我抬头,挑着眉毛问。

“担心你再也不理我,担心你自己受闷气。”他喃喃地说了两声,眸子有些泛红。

“多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别开脸不看他,“还不吃饭?”

“好。”他答应一声,拿起筷子,替我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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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相遇时候,他说了多少甜言蜜语,我都不在意,以为那不过是小孩子有口无心,也入不得我的耳,打动不了我的铁石心,只是…就如同在冰冷的地方住惯了,忽然之间来到温暖之处,总会有有一段难以适应的时期,一直到你适应了这种温暖,到最后回头的时候却蓦地发现,冰冷的地方,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偏生,在有温暖在的时候,我是那般的毫不在意。

甚至以为累赘。

其实若总是如此,又何尝不是我的运气。

总之,这真是一件危险的事,而彼时我偏偏没有察觉。

真是个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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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赵深宵睡着。

我轻轻踏步出门。

月光如霜,洒落地面。

我仰头望天空的月亮,脚下一踏,飞身而起。

“你对他动心了?”君怀袖踏在树枝梢上,不看我,仰头看着天空。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失望吗?”我站在树下,靠在树身上,闭着眼睛说。

“不会。”他低低回答,“这个答案,又叫你失望吗?”

“我不知道。”我微微地一笑,双手抱在胸前。

“这个答案,也算是坦荡了。”他叹一声。

“君君,”我叫道,“赵深宵是怎样的人?”

“这个,需要你自己去发觉,怎地却问起我来了?”他回答。

“我只是,忽然想知道…”低头,望着脚下丛草,“那么温柔的对人,该是个好人吧。”

树梢上那人忽然无语。

我忍不住仰头去看。

夜风中,他一枝独秀,白衣胜雪,又如莲花,夜色里哗啦啦迷了我的双眼。

“对他产生兴趣了吗,这是你的进步。”君怀袖微笑。在良久沉默之后。

“哈…”你总是抓住每个时机来推我一把,我又怎可上当,我不置可否应了一声,转移话题,“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

“只是想看看你,有无违约而已。”他慢慢地回答。

“那现在你看到了么?那请问君大仙,小妖表现如何?”我问。

“不错。”他惜字如金。

“我原本就不该指望你对我大加赞赏。”

树梢一动,他说:“如果说只是跟在他身边做一只小小米虫的话,我的确是该大加赞赏你的专业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