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谐说:“没关系的,你随意。”

但杨蔚琪并没再打开音响,车内又恢复了静默。很久后杨蔚琪突然问:“你看我这身衣服还可以吗?”

郑谐侧脸看一眼:“挺好的。”

“可我觉得有一点紧身,会不会显得不够庄重?我最近胖了一些。”

“不会。不过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好,到了以后我陪你去买套新的。”

“你觉得可以就好,不用换了。”稍后她也为自己的神经质感到好笑,解释说,“我有点紧张。”

郑谐安慰她:“我爸会喜欢你,你不要担心。”

杨蔚琪低头绞手指:“我有见考官的感觉。”

她自己紧张兮兮,便顾不上察觉郑谐心事重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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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谐开车向来快,所以比正常时间早了半小时到家。郑谐的爸爸在家中等候着他们。

到家已是中午,一起吃过午饭后,郑父与杨蔚琪闲聊了一会儿,和蔼可亲,很不多见地笑了很多回。

杨蔚琪后来对郑谐说:“郑伯伯跟我想像中的样子很不同。年初我参加省里的会议时他还讲过话,特别的威严,所以今天我紧张得不行。”

郑谐说:“你参加的那个大概是严肃会议。其实他平时也很亲民。”

杨蔚琪点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出息?”

郑谐说:“不会。”又补充一句,“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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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郑谐在父亲的书房里陪他喝茶。他半垂着头,父亲问一句,他答一句。

郑父在郑谐面前很少表现他亲民的形象,向来表扬少,批评多。但他今天十分和颜悦色,甚至夸赞了一下他最近做过的几桩工作。

他本以为父亲无暇去顾及他的闲事,不想他身边有眼线。好事者真多,总之他很不舒坦。

后来父亲便谈到了杨蔚琪。他说:“你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没有真正干涉过你的事情,包括婚姻。你母亲生前,我们曾经在这问题上达成一致意见,只要不失大格,我们尊重你自己的选择。”

父亲适时地停下,郑谐说:“谢谢您,还有妈妈。”

郑父喝了口茶接着说:“小杨个性很得体,样貌也好,与我们家又有着不小的渊源。你的选择不错。”

郑谐微微动了动嘴角,以示回应父亲的赞许。

郑父放下杯子继续说:“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孩子,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强调。在我们家,你有选择婚姻的自由,但是没有离婚的自由,这是家里不成文的法规,谁也不能违背,你姑姑就是例子。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么无论你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都婚前去处理妥当。婚姻不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但若是一个男人的婚姻很失败,那他其他方面再成功,也弥补不了这个缺陷。”

郑谐与父亲对视,他一直望进父亲的眼睛里。郑父于是笑了:“今天本是个应该高兴的日子,说这种话有点扫兴是不?”

郑谐说:“爸,我了解婚姻的意义与责任。”

郑父站起来,把手放在郑谐的肩头:“那就好。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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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姑父到家里与郑谐父亲商谈事情,可巧见到了杨蔚琪。

郑谐自小便与姑父关系很好,虽然很少见面,但与他的交流比父亲更多,像忘年交的朋友。两家住得近,姑父是步行过来的。他离开时,郑谐送他,陪他走出很远的路。

姑父笑着说:“不错嘛,很有行动力。去年你姑要你去相亲,你还反驳得振振有辞,这么快你自己就决定跳入婚姻坟墓了?那姑娘魅力有这么大?”

郑谐说:“我该到结婚的时候了,而她很合适。”

姑父说:“这是什么话?若让人家听到,她该要难过了。你这孩子,从小就只有理性没感性。我问问你,你真的从来没有过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吗?”

郑谐说:“没有。如果得不到,我就不再去想。”

姑父叹气:“你个性太像你爸了,半点也不像你妈。你姑姑也是,你们一家人的遗传基因真是像。小谐,我还记得以前有一回,那时候你才几岁啊,好像还没上高中,咱俩讨论一本小说,你跟我观点完全不同。你说爱情之于男人可有可无,有了反而多余;女人之于男人则有不同的用处,有用来保护的,有用来欣赏的,有用来一起共事的,还有用来一起打发无聊的。你记得不?当时我被你彻底吓到,想帮你找心理医生。怎么,你现在还是这种想法?那个杨蔚琪之于你又是哪种用处?”

郑谐觉得这个话题让他累。他将姑父的问题用笑敷衍过去,状似不经意地问:“您与我姑姑最近怎么样?”

姑父果然不再调笑以及追问他,声调也低了一些:“还不就是那样,随她去吧。我们的孩子都结婚了,还能怎样。”

郑谐说:“姑父,我有个失礼的问题一直想问您。您明知姑姑与您个性、爱好都相差甚远,却还是用尽力气地追求她,娶到她。为什么呢?赌一口气?那时想过以后该怎么办吗?”

“小谐,你是想问我,我爱你姑而她不爱我,为什么我还要娶她吧?我当时就是想娶她,现在也没后悔。至于为什么,我没想过。如果这世上的每一件都要弄得像帐本一样清楚,就太没有乐趣了。”

“你俩折腾了这么多年,您的爱情竟然还没死掉?”

“我说的是亲情。夫妻是人类除了血缘之外最牢固的一种亲情,不是说断就断得了的。”

“可是人们大多是因为爱情结婚,而不是因为亲情结婚,对吗?”

姑父说:“小谐,你是不是有点婚姻恐惧症了?你今天很奇怪,不像你。”

那日的晚餐无惊无喜。

地点选在云至轩,旧式四合院内,寻常客人要提前半月才订得到座位。

母亲在世时,很喜欢这里。越是逢年过节父亲越不能离开,所以一家人的团圆饭除了在家里的时候,多半就在这里吃。很多时候,还加上和和母女俩。

自母亲过世后,这里他便很少来了。

父亲与和和的妈妈照例如从天气开始寒喧,彬彬有礼,客气周到。等他们动筷,小辈们才开动。

有长辈以及两名新人在场,场面一点也不亲切而热络,虽然大家都努力想显得亲切又热络。

郑父说:“上次小谐与和和回来,我们也一起吃过饭,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转眼间,我们的队伍就庞大了。”

和和妈说:“世界局势都变化这么快,一天一个样,何况人。小谐,你今天吃的不多,是不是不舒服?”

郑谐说:“没有,林阿姨。哦,对,最近胃不太好。”

郑父说:“他从小就这样,挑食,吃饭像吃药,一直以为他会长成小个子,没想到长这么高。”他的话是对着杨蔚琪说的,语气带一点慈爱,又像在谴责。

郑谐低头不语,杨蔚琪微笑。

和和妈说:“身高最主要是遗传,其次是锻炼。和和胃口一向好,从来不挑食,一样是小个子。”

和和听到有人提她,从食物里抬起头来。她从开宴吃到现在,就没有停过,连头都没怎么抬。

这样的话题比较冷,响应者很少。于是郑父给杨蔚琪与岑世布菜,对杨说:“你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住在你大伯家吧,我还抱过你。你肯定记不得了。”又对岑世说:“从和和出世那天起,我一直看着她长到这么大,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她从小就乖,你可不能欺负她。”

岑世谦虚地微笑:“您放心,不会的。”

后来便聊到和和与岑世竟然是大学同学。

郑父说:“原来这么有缘。大学时就开始谈了?林教授你也不知道这事?小谐你应该知道吧?”

郑谐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岑世认真而技巧地说:“我们错过了很多年。但幸运的是又重新遇见了。”

和和几乎将头埋进盆子里,而郑谐心不在焉地将自己碗里的肉丸用筷子戳成肉酱。

和和妈问:“小谐与小杨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郑谐抬头,怔了怔,与杨蔚琪对视了一下,而后开口:“我们正在考虑。”

郑父说:“明年春天不错。”又看和和与岑世,“你们俩呢?”

和和用眼角看了岑世一眼,在他打算开口前抢着说:“当然要等哥哥嫂子的喜事办完后再说。”

郑父笑:“你小时候不是经常披着床单当婚纱?怎么现在不急了?”

和和嘻嘻地笑,不作声。和和妈笑着替她解围:“和和现在还像小孩子一样,不像小杨那样稳重。我看她结婚之前需要好好培训一番呢。是吧,和和?”

和和低头继续笑。在座之人也都陪着笑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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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散场时,时间尚早。郑谐的父亲乘车离开,和和妈妈也自己驾车走了。

夜色非常好,明月当空,只剩郑谐他们四人。

郑谐问岑世:“你的伤好了吗?”

岑世说:“没事了,多谢关心。”

郑谐转向杨蔚琪:“你想去哪儿逛一下?”

杨蔚琪说:“随便。”想了想,朝和和的方向微笑了一下,“和和,你能给我一点建议吗?”

和和说:“北方城市都很像,建筑,小吃,还有路边植物。不如去夜市,这边的夜市很长很热闹,可以逛一个晚上。”

杨蔚琪说:“听起来不错。不然我们几个一起吧。”

和和灿然一笑:“以后我可以单独陪你逛,但今晚我跟岑世有点事情。”

她在郑谐与杨蔚琪的注视下,拖着岑世的袖子把他一路拖到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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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世不紧不慢地开着车,被后面一辆辆车超过,超车的一瞬间,灯光划过他与和和的脸。

岑世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宁可整天跟着郑谐混,也不过来陪你妈妈了。天天像参加面试一样,滋味是不好受。”

和和说:“你快些开,那家店要关门了。”

岑世挑眉:“你还敢让我快开?上次的事你都没留下心理阴影?”

和和说:“吃饭还会噎死呢,哪来那么多心理阴影。你再这么龟爬,我要打车走了。”

岑世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筱和和,你两项全占了。”

和和别过头不看他。岑世把油门一踩到底,车子弹出去,和和险些撞到车玻璃上。

岑世有些无聊地在车上等着和和。她赶在闭店前十分钟小跑进了那家精品店,但不许他跟着。三分钟都不到,她又小跑着回来,手中已经提了两个袋子。

岑世咋舌:“你这速度可真不是盖的。”

和和跑出来后明显开心了许多,还主动给岑世看她买的东西,是同样款式两双鞋,一双绿色,一双米色。

岑世点头:“不错。筱小姐,你买东西的样子越来越有名媛的风范了。”

和和装作没听出他的挖苦,认真跟他解释:“前些天我犹豫不定买哪种颜色,打算等想清楚时再买。今天突然想,万一都被别人买走了呢,还是早早买下来的好。”

岑世一本正经:“当然当然,掌握主动权最重要。买鞋子又不是选老公,只能挑一双。只要你喜欢而且钱足够,买十种颜色的也没关系。钱不够也没关系,我可以借你。”

和和哼了一声,把装鞋的袋子使劲地扔到车后座,又别过头去不理他。

岑世专心地开车,过了一会儿又笑了:“你那两位长辈,还有小郑先生,是不是从来没见过你这副刁蛮样子?你刚才在那儿简直就像小白兔,太乖了。说起来,我比他们幸运多了。你说是吗?”

岑世无视:“筱和和,你找我陪你演戏,究竟是演给你妈妈看,还是演给郑谐看?或者,你是演给你自己看?”

“岑世,你如果厌倦了,可以提前离开。谢谢你这阵子陪我。”

岑世说:“没烦,我正觉得有趣呢。只是今天我突然发现,我找不准角色定位了,想把功课作仔细些,免得穿梆。”

“对不起。”

岑世被和和没头没脑的回话弄得无言以对。半晌后说:“和和,你以前真的喜欢过我吧?”

和和想了很久,说:“是。很久以前了。”

岑世说:“和和,你那时候走得那么干脆,我以为你根本不喜欢我,只是自尊受伤。如果那时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

“都过去了。别说了,都过去了。”和和低声打断他的话。

“其实我想跟你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让他知道。”岑世见和和许久没回应,也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请你吃冰淇淋吧。你想吃吗?”

和和说:“不想。”

岑世说:“我想吃。要不,你请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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