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家常里短也没什么值得聊的,而且这位梁大娘也不是个爱说闲话的人,所以几句客气话后,莫语便起身告辞了。

正出门时凑巧碰上了梁家爷仨收工回来,跟他们打过招呼后,莫语就要走,谁想那梁二郎忽然伸手挡了路,吓了她一大跳,抬眼看看他,对方却看着别处,直到看到他手上那条大黑鱼她才明白他不是拦路,只是在送她鱼。

“梁二哥太客气了,你们留着吃吧,我们那儿有吃的。”莫语悄无声息地往后挪了半步,保证两人的距离在家人以外的范围。

“给孩子的。”梁二郎难得能开口说话。

“真得不用了。”无功不受禄,她身上再没什么好还人情的了,不能再收人家的恩惠,“大伯、大娘,我先回去了。”莫语没跟二郎道别,回头跟两位长辈说一声,然后微笑着绕开那条黑鱼,离门而去。

见这番景象,梁家大郎不禁笑笑,“我还当你特地跑到河里捉鱼给小豹(梁家小孙子)吃呢,原来不是啊。”

梁老太太看一眼丈夫,梁老爹也看一眼妻子,他们当然看出了小儿子的那点心眼——他可向来不爱跟女孩家说话的!不过也难怪,那李家小大嫂这么个花不溜丢的漂亮媳妇儿,看着确实让人眼馋,可有些事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

寻了吃饭前的空当儿,梁老太太来到正在劈柴的小儿子旁边,琢磨了好大一会儿才轻道:“她可是大户人家的媳妇儿,夫家又是书香门第,就算她愿意改嫁,她那婆婆也未必肯放呀。”

吭哧吭哧,二郎劈木头不吱声。

“人是长得俊,也懂事能干,但毕竟是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他们老梁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但在乡里也不是穷得吃不上饭,财礼还是给得起的,何况两个儿子又都长得周正,娶个漂亮姑娘很容易,“离家前,我跟你舅母说过了,让她多留留心,给你找个好的,等这战祸一过,回去就替你张罗喜事。”

吭哧吭哧,仍然不吱声。

梁老太太看一眼儿子僵硬的侧面,显然在不高兴呢,“倔驴子!你爹和我可都不看好,你就别瞎寻思了。”起身。

没走两步,就听梁二郎道:“我不在乎。”他不在乎她是个寡妇。

梁老太太伸手指指小儿子的后脑勺,“你不在乎有什么用,你自己去跟人家说,看人家同不同意!”

待母亲一走,哐啷一声——梁二郎手上的斧子扔到了地上。

他第一眼看见莫语时就喜欢上了她,就像二十年来的混沌突然开窍了一般,但凡有她的身影,他就忍不住要看过去,明知道人家已经有主,却关不掉心里的非分之想。

在听说她是寡妇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的男人不在了,他可以喜欢了吧?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喜欢,除了给她家干活。

给她干活是件相当愉快的事,就像就像在搭建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窝一般。

唉让他自己说,他要怎么说呢?他看着她甚至说不出话来。

***

而莫语之所以会知道梁二郎对自己的心思,全因为一场暴雨。

李政昔本来是想给儿子和小侄女抓条黑鱼做鱼汤,因为没什么经验,一个人提着鱼叉就出去了,结果直到暴雨来临也不见他回来,山野之地,山外又在打仗,谁不怕出点什么事。

无奈之下,李家只好求对面的梁家一起帮忙找。

因为人手不足,家里的婆子和环儿都顶着大雨出去帮忙了,可人手还是不够,钱诗诗、赵絮嫣她们又没见过山林野地,只好辛苦莫语到谷外等候——

坐在谷外山岩下的砾石上,看着外面大雨飘泊,莫语还真有些担心出去的人,但她现在能做得也只有在这里等着,不敢冒然出去,出了什么麻烦岂不凭空添乱?

直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人回来,山溪都快没到砾石边上,若雨水再这么下下去,恐怕就是他们回来也未必能进得来。

正焦急时,两个人影钻入了她的视线,是家里的刘婆和梁家的二郎,刘婆还一瘸一拐的。

走到近前来时,莫语赶紧拿出手绢给刘婆擦脸,雨太大,她一不小心踩空扭了脚。

“梁二哥,麻烦你先把刘妈送回去。”莫语把唯一一把雨伞递给梁二郎。

“大少夫人,你不走?”刘妈见她不跟着走的样子。

“伞太小,三个人不够,你们先回去,我再等等想看,政亦他们要是回来我与他们一起,这边安全的很,我不会有事。”撑开伞递给梁二郎。

梁二郎什么也没说,搀了刘妈就走——

大概两刻后,他又匆匆回来,手上除了那把伞,还多一只大大的斗笠。

“今天太麻烦你们了。”莫语接过雨伞时跟他道谢。

梁二郎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住脚前的山溪——山溪越来越浑浊,“快走!”他突然喊一声,随即抓住她的手臂拉到一边,就见莫语刚才站得地方落下一对沙石,雨太大,山表的泥土开始松动。

莫语正惊魂未定,一点也没注意到手臂被个大男人攥着。

待她回过神来时,他仍抓着她的手臂没放

女人的敏感度一向很高,从那次他给她黑鱼时,她就觉得有点奇怪,再加上此刻他的眼神——他第一次与她正视,不会错——这个人定然是想歪了什么。

她该戳穿吗?

好像不太好,可不戳穿会不会更麻烦?

在悄悄退开他手掌的期间,她踌躇着,口中道:“我看我还是回去等吧。”此刻就剩下他们两人,似乎还真是不太好。

“我送你回去。”梁二郎道。

“不用的。”被一个你觉得不可能的人觊觎是件并不怎么值得愉快的事,何况她还有丈夫。

见莫语要走,梁二郎道:“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他觉得这次不说好像没什么机会可说。

啊?莫语一时间没听懂他的话意。

“我会把孩子当成我自己的。”他保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莫语觉得事情很蹊跷,这二郎不是个坏人,至少不会是个连别□子都觊觎的人,而且他这番话说得也蹊跷——她决定把事情弄明朗后解决掉,这种事啰啰嗦嗦的更会惹人闲话。

“我会等你过了守丧期。”然后娶她。

守丧?莫语在心中咂摸着他的话意,不甚肯定地问:“你是以为我家相公不在了?”

梁二郎抬眼正视莫语,难道不是吗?

莫语哭笑不得,这是谁造出来的谣?“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但那绝对不是真的,我家相公很好,此刻正在军中效力。”她不是寡妇。

梁二郎惊得嘴都合不拢!她不是寡妇,丈夫还活着她怎么可能不是寡妇呢?

天呐,他平生头一次喜欢人,头一次跟女人坦白心里话,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又气又羞,无明业火烧起三千丈,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大雨中,逃了——

独剩莫语在原处思考自己这段时间哪一点表现地像寡妇了?

看来她真得要好好检点一下自己的行为,看哪一点招摇到引起了外人的觊觎

寡妇?全天下她可以做任何人的寡妇,就是不能做李政然的寡妇——他必须得好好活着!

想到此又有点担心丈夫,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都二十多天了,也不晓得仗打完了没有。

***

在经过一个下午的寻找后,李政昔终于被平安地找了回来,毫发无损,还捞到一大篓黑鱼,给了梁家半篓作为答谢后,李家人结结实实吃了一顿黑鱼宴。

黑鱼宴上,全家人同仇敌忾般教训了一顿李政昔。

唯独莫语这个大嫂没出声——她是在想该怎么扭转自己在众邻居心中的形象,告诉她们她不是寡妇!

不过没用不着她费心想法子,这场大雨才干涸,就有人从山外带来了消息——仗打完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尘归尘土归土,各自过各自的去了——

李家老少开始打包行李,什么乱七八糟的废盒子、废箱子、烂鱼篓、破竹筐,一概扔回姥姥家去,最好永不相见。

“大嫂,大嫂,大哥让人带消息来了!”政昔在帐子外吆喝。

莫语正在替女儿穿衣服,一听这话,抱着女儿就往外跑——

只见王虎正笑呵呵地从马背上下来,一见莫语便笑道:“嫂子,李老大让我给你们带信来了,仗打完了,可以回家了。”

“他怎么样?”莫语有点迫不及待。

“受了点轻伤,没事。”

吴氏眼泪都快出来了,“政然现在何处?”

“正在山外扎营,估计傍晚就能来接咱家里人。”“咱”字可见王虎与李政然的关系。

他要回来了呢——

☆、二十二 李家的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全面回答读者评论,在此说吧。

文中的人物性格与处世都是作者的个人观点或者解释,未必对或错,都很值得讨论,很多问题都可以盖楼论谈,我也会积极参与评论——不是解释,只是个人观点,因为很难说谁的就对,谁的就错。

——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我不够仔细,或者不能充分接受意见,写文这东西多半是一意孤行的,接受太多观点,人会散掉,尤其像我这种菜鸟。

——至于圣母的问题,其实我也很讨厌圣母,但可能我是比较没有前瞻性,所以有时候显得很圣母,老妈就经常觉得我太大大咧咧,完全不晓得为人处世的道理,其实有些事是看得明白的,但不想去做,因为对自己的生活状态影响不大,日子总要有低有落,不是自己没脾气,只是没到发脾气的时候,待到惹得够了一定限度,我通常会一起爆发——这一点与莫语有点相似,有些时候会突然爆发。

想起一件趣事来,某次在路上被人玩飞车——先生开车一向比较仔细,尤其在我和孩子都在的时候,但那位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反复复超上来又退下去,兴许他觉得好玩,但宝宝在车上,我们觉得很危险,气到最后,小两口都翻脸了,趁着红灯停车,老公拉开车门就想出去,结果我先冲了出去,还提了跟铁棍,那位仁兄从后视镜一看到这景象,超了红灯就跑,我也只好回去车里,心脏却累到早搏——心脏不给力是很麻烦的事,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健康,尤其孕前和孕中的妈妈以及坐月子的妈妈。

这件事一直沦为家人和朋友的笑谈我想起当时的感受就是没感受,只是头懵了一下,什么都没想。

怎么会突然讲到这里?

总之就是不管好还是坏,大家积极讨论,盖楼吧,当发泄一下心中的意见也不错,放心,涉及到让我不愉快的地方,我会积极回避。

那南坡李家的老大还活着——

避难群落里的女人们私下里口口相传。

唉吆,真可惜了这么个小寡妇,本还以为不用彩礼娶个媳妇回家呢——某些“热心”人的遐想。

李政然是半下午时到的,身后跟了三四个下属一起来帮忙,因为怕骑马惊了四邻,李政然在山谷口就下了马,一路牵着过来。

政亦、政昔和王虎大老远迎了过来,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到自家帐子前,吴氏一见到儿子,眼泪哗哗地流不完——终于全家都没事了。

莫语抱着孩子站在婆婆身后,先给人家母子相聚的时间,待到婆婆好不容易哭完,这才上前去。

一场仗下来,尽管他脸上笑得温和,可仍看得出眼中的疲惫,让她这做妻子的好生心疼。

小乔乔还算认识爹爹,在经过一小会儿的躲避后,终于记起了这个就是她亲爹,这才大着胆子伸出小手拉扯爹爹的耳朵。

“辛苦你了。”李政然亲一下女儿,对妻子道。

“王兄弟说你受伤了。”伤在了哪里?不见他绑绷带呀?

“擦伤而已。”怕母亲又要担心哭半天,自然不敢绑绷带。

“李校尉,咱们从哪儿开始收拾?”身后的下属问道。

李政然抱着女儿回身:“老虎,你带他们收拾吧。”交给王虎。

王虎招手示意几个兵丁过去帮忙。

而这厢,莫语对丈夫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只见李政然望一眼对面的草棚,点点头。

“既然得人之惠,自当当面感谢。”将女儿递给母亲,道:“母亲,我跟宁儿和政亦他们去向对面道声谢。”

吴氏抱过孙女,点头应着。

其实周围邻居都很好奇李家老大长什么样子,看身后带了好几个穿盔甲的兵爷,应该是个大官吧?这就更好奇了,可又不好意思上前看,见莫语引着丈夫往对面走,禁不住都往老梁家的草棚靠拢了去——

梁家人都站在草棚外,本也是观望者之一,见李家兄弟仨往这边来,不禁有些紧张

“这是梁大伯、梁大娘和梁家两位大哥。”莫语介绍道,“大伯,这是我家相公。”

李政然拱手施礼,道:“感谢大伯照顾我全家的周全。”

梁老爹笑呵呵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没帮什么,没帮什么。”

李政然直起身后,才让梁家人看到他的全貌——丰神俊雅,与两个弟弟一样,都是好相貌,不过与两个弟弟比,少了政亦的文气,但多了些英武,少了政昔的年轻气盛,却多了几分稳重,三兄弟站在一处,一眼便能看出谁是兄长。

有子如斯,为人父母的还有什么可求?梁老爹在心中暗暗羡慕李家父母。

梁老爹邀李氏三兄弟坐了下来,聊着些不痛不痒的客气话。

梁家人都笑呵呵的,唯独那二郎看上去很别扭,或者应该说是羞愧到脸热——人家丈夫活得好好的,而且还如此的俊秀且有能为,他之前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莫语自然看得出二郎的神色羞愧,这几天他连远远望见她都会躲开,可见是觉得没脸见她——这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也罢,她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人总有冲动的时候,何况他也是有所误会才会说出那种话来。转脸与梁大嫂聊谈,避开与梁二郎可能的视线擦撞,免得对方不知该如何自处。

“李大嫂”小春怯生生地站到嫂子跟莫语身后,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这丫头很少与人说话,怕生又怕羞,莫语好奇与她居然主动跟自己说话。

“你是要回阳城么?”低着眼问。

梁家大嫂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接着小姑子的话跟莫语道:“我差点给忘了,小春今年冬上就要嫁到阳城去了。”

“是嘛,这是大喜事啊,你嫁到阳城就可以与我作伴了,我娘家在历城,平时也没什么亲戚来走动,这下可有娘家人了。”

梁大嫂笑着,低声道:“本来是该先办小叔子的喜事才对,可姑爷那边的老母亲身体不好,想早点让小春过去照顾,这不就提前了嘛。”

莫语点点头,顺便掩住了眼底的怜惜——自己也是十四岁嫁人,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要面对陌生的媳妇生活,尽管婆婆吴氏不怎么好伺候,但还不至于打骂,虽然是过了三年空闺无助的生活,但却让她逮到了个好丈夫,所以她是极幸运的,如今这小春十五岁出嫁,不知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初为人妇时的那种不知名的恐惧是很可怕的,也难怪小丫头会硬着头皮来找她搭话,“以后要是有空闲,你就到六和街南的李宅来找我,你扣的枕花好看,我还要让你教我呢。”

“好。”小春愉快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