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宗兆槐说。

“什么?”郗萦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在我桌上留了只折纸袋鼠。”宗兆槐提醒她。

郗萦瞪着他。

“没人会在面试那种场合做奇怪的交易。”宗兆槐解释,“你要走了我桌上的一个小东西,又给我留了点纪念,这种突破常规的行为正是那时我需要的。”

郗萦久未想明白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你比我预料的还要聪明。”宗兆槐客观评价道。她聪慧的特质不是在阮思平事件中得到充分体现的,而是现在。

一开始,他的确没想好该怎么用她,他接近郗萦,与她交谈,有时候谈话显得有些暧昧,因为他想看看郗萦在那种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他不断分析她,掌握她性格中的优点和缺陷,充分了解到她的骄傲、好胜、轻敌以及自负。

他在她周围画了个圈,巧妙利用了她,并试图把她封在里面,而她凭自己的智慧走了出来。

此刻,他用一种类似敬佩的眼神望着郗萦,仿佛还带着一丝发自肺腑的欣慰,那是出于对同等水平对手的敬意。他们去掉了对方身上的伪饰,彼此看透,彼此懂得,撇开道德意义,她堪称自己的知音,虽然是以咬牙切齿的方式。

该陈述的似乎都已陈述完毕,郗萦激荡在半空的亢奋也随之消失,灵魂跌落归位,她恢复了受害者的身份,一名女性,曾经被深深伤害。她紧绷的身体松软下来。

现在,他们之间还剩下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那个。

“你想怎么样?”宗兆槐问,口气是宽容的,近乎劝诱,仿佛即使郗萦打算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答应。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郗萦的嗓音略显疲惫。

“不为什么,就为赢这一单。”

宗兆槐从办公桌后踱步出来,双臂抱在胸前,如他往日沉思时那样,缓缓从郗萦面前经过。

“你有过强烈的想赢的念头吗?当你想赢,哪怕要求不高,只要一次,而得到的结果却永远是输,那时你会觉得自己被霉运诅咒了,也许一辈子翻不了身。当这种想法像毒药一样侵蚀你的思想时,你会变得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就为了能赢上一次,好破除永远输的魔咒。”

他走到房间尽头,又折返回来。

“做销售可不像你以前坐办公室那么舒服,你会面临许多危险:恐吓、威胁、钱色交易、权钱交易,有时是别人对你,有时是你对付别人。你不这么干就得靠边......所以面试时我问你,能不能豁出去?我没法回答你具体是怎么个豁出去法,但每一种都不容易。”

他停在郗萦面前,目光却投向窗外,“我没看错你。”

郗萦抓在后背的手再次发抖,“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像你这样对自己的员工下毒手,还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他曾说把员工看作家人,多讽刺!更讽刺的是她居然信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妥帖地收藏在心里。

“我观察他们,利用他们,并为此付工钱给他们,这不是很公平么?当然,我会顾及不同员工的道德诉求,一般不会勉强他们干违背自己本意的事,否则会给我带来麻烦。”

“那我呢?我哪里让你觉得是可以被利用去色诱客户的?!”郗萦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道德标准高么?”宗兆槐反问时不带一丝轻蔑,他平心静气,宛如探讨,“我让你想办法搞定何知行,而你选择的是用身体去征服。”

“我没有!”郗萦惊骇,连声调都扭曲了,“我什么时候跟他......”

宗兆槐转过身来,直视着她,“阮思平来永辉的那个晚上,你跟何知行在酒店门外干的那点事,碰巧我都看见了。”

郗萦脸色煞白,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她用右手使劲掐着左手掌心,以免自己一时失控,可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现在她明白了,一时轻浮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她大口喘着气,被这藏在一系列事件中的隐秘关联给吓到。

“我没有,我没有跟他有过什么,除了,除了那天在酒店…”她语无伦次起来。

宗兆槐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他不在乎郗萦的辩解,他根本没有谴责她的想法,那只不过是给他提供了利用她的理论依据,以便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比如现在),他不至于因为这样做了而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一瞬间,室内沉寂下来。

郗萦忽然心灰意冷,尽管她还处在受害方,却不再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当她明白今天的处境全由自己一个轻率的举动导致时,她便从道德制高点上跌落了下来。

窗外,光线变暗,夜幕正迅速降临。

办公室里虽亮着灯,但总有种昏黄凄凉的味道,郗萦第一次进来时就有过这种感觉。那天她在这个房间里,曾仔仔细细打量过每个角落,还有眼前的男人,略怀意外,或许还含着一丝轻视。为什么当时她会认为宗兆槐是个温良懦弱的人?

她太骄傲了,带着从 TEP 沾染来的一圈虚幻的光环,俯视别人,交谈时语气上扬,锐利、锋芒毕露,完全看不透对手深藏的绵密心机——他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表演,洋洋得意,自以为睿智。

然后,她重重地、愚蠢地摔了下来。

时光重叠,把当时的她与现在的她并列起来,两张截然不同的脸,郗萦的心再次绞痛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可说的,但她还不想离开,在痛楚的语言的海洋里,她还没有看到可以歇脚的岛屿。

这痛使她清醒了一些,令她对时空重新有了把握,她使劲从回忆中抽离,重返眼前的现实,思路逐渐恢复清晰,她的问题还远未结束。

宗兆槐仍然坐在办公椅里,他沉默着,脸偏向左下方,郗萦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也再不会臆测他的想法了,她对他不再怀着情愫般的缱绻和兴趣,事实上,她开始怕他了。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随便、放荡的女人,你顺手就用,连事先问问我的意见都不需要?”

宗兆槐意识到她在说气话,便保持缄默,试图不激怒她。但郗萦的怒气已经被自己的质问激起。

“那么,这些日子算什么呢?你对我表现出来的关心算什么?你都是装出来的,对不对?”

他微微仰起头,“不是。”

“呵,都到这份上了,至少让我听句真话吧!”

“不全是。”宗兆槐谨慎地,略带不安地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旋即收住,口吻回归从前那种充满善意的温和,“我从没说过我做的是对的,我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之前我就跟你说过,这件事我承担所有责任。”

郗萦看着他,警惕地、不带希望地看着他。

“你有要求尽管提,只要我办得到,一定满足你。”

“这么说,我可以跟你谈笔大生意了?”她嘲讽意味十足。

“随你怎么说吧,我是真的想补偿你。”

郗萦嗓音冰冷,“你以为钱能解决一切?”

他第一次跟她调情,也提到过钱,那时郗萦以为他开玩笑,在她心里,总觉得宗兆槐要比那种浮夸的男人档次高不少。然而,现实如此残酷,不容她留一点幻念。

她感到巨大的失落,不光对他,还对自己,对整个世界。

宗兆槐语气诚恳,“这是我唯一能提供得起的。”

郗萦盯着他研究了很久,像在重新评估面前这个人,宗兆槐避开她这样的目光,耐心等着。

最后,郗萦总算开口,“我不要钱——我要一个公道。”

宗兆槐似乎料到她没那么容易搞定,短促地笑了笑,耐心请教,“能不能说具体一点?”

“你中断跟富宁的合作。”

“理由呢?”

“永辉在竞标中使用了不正当手段!”

宗兆槐笑起来,“从没听说有谁会这么干,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我要求你这么干!”郗萦蛮横地抢白,好像这样就有用似的。

宗兆槐说:“事情发生后我征求过你的意见,关于要不要追究阮思平,你放弃了,你说你承受不了公开的后果——难道现在你就承受得了了?”

“真谢谢你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不过我改主意了,我决定公开,必须公开!”郗萦愤怒地嚷,不管不顾。

宗兆槐努起嘴深思了片刻,把手一摊,“我没问题。大众对于性贿赂这种新闻总是保持相当高的热情…如果事件公开,阮思平为了声誉,肯定愿意承认他是被迫的,没错,这是桩丑闻,永辉会担下来——”他目光朝郗萦扫过来,“但你是同谋。”

郗萦依然充满气势地瞪着他。

宗兆槐继续说:“阮思平不可能保你,否则他就是自相矛盾,所以你很难向公众解释清楚自己跟他一样是被下了套,但凡这种事,大家总是乐于往最坏的地方想,他们还会认为你是事后敲诈不成,把丑事抖落出来报复两边。永辉如果运气够好,还可以把整件事推到你一个人头上:女销售急于做单成功不惜献身客户高管。”

郗萦气得浑身发抖。

宗兆槐瞥了她一眼,语气不无怜悯,“你会成为丑闻女主角,被人采访、研究,被大众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你有勇气承担这后果吗?”

郗萦就近抄起玻璃几上的一个空杯,想也不想就往宗兆槐脑袋上砸去。他没躲,坐在椅子里漠然望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像尊塑像,线条刚毅,风格冷酷。

杯子砸偏了,在他身后的墙上开了花,落下一地碎片。

郗萦冲向门口,像一阵风,正要刮出去,但宗兆槐敏捷得比风还快,他在郗萦离门两步之遥时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拼了命甩,但是没用,他的手比她有劲儿多了。他将她拽回来,把她挤在墙上,控制住她疯狂乱舞的双手。她想咬他,挠他,撕碎他,但所有行动都遭到他轻而易举的封锁。

郗萦抬眸,瞪着发红的眼睛,那里面有疯狂、怒气、恨意,还有惧怕,它们浑然交织、燃烧,也随时可能熄灭。而宗兆槐的眼里依然只有冷静,他理智到令郗萦觉得恐怖的地步,让她想起那个著名的洋葱王子的寓言。

女孩流着泪剥去洋葱王子的外壳,她想看看王子的心是怎样的,王子微笑着,在她手掌心里越来越瘦,最后,王子消失了,他的笑容也消失了。女孩没有看到王子的心,因为他没有,从来就没有过。她使劲地哭,她受骗了。

她怎么会对这样的男人动心?

郗萦的心被撕成条状,挂在风中摇荡,鲜血淋漓地滴下,她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恢复了。此生她将永远无法得到治愈。

她还紧紧咬着牙关,但忽然之间就笑起来,那种满不在乎、破罐破摔的笑,泪水从她的笑脸上慢慢滑落,她眼前越来越模糊,笑与哭堆积在同一张脸上,难堪、扭曲、令一切都变了形。

宗兆槐没有给她擦泪,也许因为不屑,也许不敢,但他看着这样的郗萦,眼里到底还是起了些变化,钳制她的双手松软下来。

“郗萦,我们都现实一点,好不好?”

他整个人好像都在郗萦的眼泪中败下阵来,放软了的口气里,还含着一丝请求,“你想要什么,告诉我。除了公开,那对谁都没好处。”

郗萦的脑袋靠在墙上,脸被泪水弄得一塌糊涂,胸腔里的心脏早已四分五裂。

“我要什么?”她喃喃自语,目光涣散。

宗兆槐目不转睛盯着她,用那种祈求和解的眼神。

“我要时光倒流,退到这一切发生之前…我希望我从来就没认识过你。”

她吞下最后的哽咽,用力甩开宗兆槐的手,转身匆匆朝门边跑去。

宗兆槐没再试图阻拦她,他双手叉在腰间,眼睁睁看着郗萦开门,摔门,在自己面前消失。

他仰头,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走回办公桌边,垂眸时看到地上杯子的碎片。他站着,盯着那些碎片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无视它,坐下来。

没过多久,梁健心急忙慌地敲门进来,环顾室内,眼神惶惑。

“我刚从外面回来——小郗是不是来过了?”

“刚走。”

梁健忐忑地走近,有点明知故问,又心怀一丝侥幸,“她来干什么?”

“兴师问罪。”

梁健的表情被愧疚占满,他嗫嚅着,唉声叹气,为自己给老板带来的麻烦而自责。

“我本该管住嘴的,她来找我的时候,我该坚决顶住,什么都不承认的。”他懊恼极了,“可是看她那副样子,又实在有点…有点不忍心。”

对面的人阴着脸,毫无回应。

梁健心慌意乱,“小郗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宗兆槐沉思了片刻,说:“从黎城回来的时候可能会,现在不会。”

现在她心里装着太多的恨,已远远盖过绝望。

梁健不明所以,又不敢多问。

“那她......会不会把事情捅出去?咱们该怎么办?”

这问题很困难,但他们早晚都要面对,宗兆槐被逼得重新起身,站到窗前,给了梁健一个结结实实的背影。

梁健只能等着。

宗兆槐比他年轻几岁,从他认识宗兆槐开始,就没见他为什么事惊慌失措过,他永远都是这么一副冷静的神情,以不变应万变,甚至局面越险峻,他反而越沉着。但这会儿,他似乎从宗兆槐的背影中嗅到一丝倦怠且仿佛茫然的味道——他很少这样为了一个难题长时间沉默。

窗外已完全是夜的世界,视力可及的远处,零星点缀着一些灯光,其余全浸没在黑暗中。这小镇一到晚上就透出浓重的荒凉感,没有人气,像被遗弃的岛屿。宗兆槐执着地喜欢这股也许纯粹是出自他想象的蛮荒气质。

他回忆起这些年经历过的那些事,它们跟眼前这件比起来,要凶险得多,他什么样的磨难没尝到过,不都过来了?

在他眼里,这麻烦没多严重,不过依然棘手。

他背对着梁健,自语似的问了句,“你了解她吗?”

“什么......”梁健有点无措,他没跟上宗兆槐的思路。

宗兆槐转过身来,放弃般摇了摇头,“你先出去吧。”

“可小郗那里…”

“没什么大不了的,”宗兆槐摆弄着自己常用的那支塑料水笔,“别声张,也别去逼她….过两天,等情绪好转一点,她会再来找我谈。”

他稳定的声音给了梁健一丝底气,尽管他不确定宗兆槐是否真的如此有信心。

梁健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老板,他们曾一起彻夜奋战过,分享过胜利的甜蜜、失败的苦涩,但他们的交流仅限于工作,除此之外的领域宗兆槐绝口不提。有时梁健会觉得,宗兆槐就像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机械式人物,脑子里只装了解决问题的程序,而毫无常人应有的情感和欲望。

离开宗兆槐办公室时,梁健感到一股微凉的寒气从尾椎骨那里慢慢往上爬,并蔓延至周身。他不清楚那是出于对郗萦的忌惮,还是对宗兆槐的惧怕,或者,仅仅只是一种没有任何意义的生理反应。

郗萦一连旷工数日,她连假都懒得请,根本无需担心宗兆槐会拿她怎么样,扣她薪水?经理集会上点名批评?

不会。

郗萦相信,宗兆槐不仅不会惩罚她,还会给她找好休假借口,非常动听的那种——他不就擅长这个么!

她把自己困在渔港的出租屋里,吃饭、睡觉都随心所欲,过得毫无规律可言,而且,她又喝上酒了。

往上走总是困难重重,需要一次次做心理建设,不断激励自己、监督自己,而往下走就容易多了,买瓶酒,打开,倒入杯子,一饮而尽即可。

不是烂醉如泥的时候,或者说她的脑子还能用一用的时候,郗萦会考虑考虑所谓的前途。

当然,事到如今,她已不觉得有什么前途可言,无非是为自己找一条能够走下去的路,对她而言,不那么困难的。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离开永辉,离开渔港这个伤心地,然后呢?

回城?不,她不想继续跟母亲作伴了,尤其是在充分享受过独居的自由以后。

那就换个地方,往南边,北边,或者西边都成,随便挑座城市重新开始。找份工作,不再去企业。酒吧、客栈、饭店都行,当个服务员,埋葬掉原来那个傲慢愚蠢的自己,从今往后,脚踏实地,以一个新人的身份过下去。

前三十年,郗萦在母亲的约束下循规蹈矩地走了过来,人生后半段,她不想继续照那个路子再来一遍。

她想象未来的生活,陌生的环境,全新的历程,感觉还不赖,不是说人生重在体验么?她振作起来,给自己倒酒,猛喝一气,庆祝新生。

但在另一些时刻,愤懑和不甘充斥着她心头每一个空间。

走?就这么放过他?让他像送瘟神似的看着自己离开,从此高枕无忧,心安理得——那个女人不存在啦,她成了一个新人!

他一定会在心里笑话自己:懦弱、无能、浮夸,虚张声势,其实什么本事都没有,被欺负了也只能哭着跑开。

还有事后他表现出来的那些假惺惺的好,令她心动,难以抗拒,而现在想起来却如此恶心!

她勃然大怒,摔碎酒瓶,双拳紧握,像个打手似的赤脚立在客厅中央。复仇的情绪同样令她振作,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在一个个日出和日落之间辗转、反复。屋子角落的酒瓶越积越多,她形容憔悴,蓬头垢面,毫无形象可言。

有天晚上,郗萦突然从梦中清醒过来,脑子里残留着梦境中的一大片湖泊,湖水清澈泛蓝,凉凉的包裹着她的肌肤,令她有种重返胎儿期的错觉。

她低头,发现自己躺在浴缸里,洗澡水早已凉透。

在梦里,她还看到了一双眼睛。

清醒时,她恨那双眼睛的主人,恨得将银牙咬碎,然而在梦里,她却满腹心酸,把自己受到的委屈絮絮叨叨说给他听,那双眼睛始终柔和地注视着她,并渐渐被痛楚填满。

郗萦没有立刻返回现实,梦里的感觉仍缠绕着她,她沉浸在那情绪里发了会儿怔。这片刻的平静中,她反复思考两个问题:一个人可以分裂得如此彻底吗——前后表现如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还有,他对她,难道真的一点点愧疚都没有?

良久,她起身离开浴缸,一只脚踏出去时,正看见浴缸外有只深棕色的酒瓶滚倒在地,瓶口吐出鲜血似的红酒,宛如一个模拟凶案现场。

差不多是在旷工后的第五天,郗萦重返永辉。

当她比平时晚一个钟点出现在办公大厅时,所有见到她的同事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她修了眉,抹了亮红色唇膏,长发盘成一种复杂但很好看的形状,露出耳朵上点缀着的一对水滴状翠蓝色耳环。衣服选择的是职业款中最性感的那类,领口开得极低,乳沟隐约可见,紧身裙勾勒出臀部妖娆的曲线,腿形纤长劲挺,脚上穿一双黑色浅口高跟鞋。

从前她身上那些竭力想要掩饰起来的部分,如今被重新包装后隆重地推送到公众面前,同事们,尤其是男同事们,目光不再像以往那样闪烁(或带着钩子似的鬼祟而迅速地从她身上搜索而过),他们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坦然无私地看向郗萦——而她宛如盛放在橱窗的展品,精致迷人,闪闪发光。

郗萦微笑着,与近在身旁的每一位同事亲切打招呼,她并没有搔首弄姿,但那发自骨子里的媚释放在她经过的空气里,余音袅袅,经久不绝。

人们不敢相信,这就是五天前哭着从宗兆槐办公室里跑出来的郗萦,那时候大家都兴奋到了极点,议论纷纷地猜测可能性。

“这女人终于被甩啦!”每个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但此时的郗萦举止优雅,风情款款,迷人的笑容发自肺腑,任谁都难以相信这会是一个刚刚遭遇失恋的女人。

而这女人迈着婀娜自信的步子走向了宗兆槐的办公室,所有人再次目瞪口呆——难道在大家不知道的哪天,他俩又和好了?

宗兆槐把郗萦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该停留在哪里,最后只能盯着她头发的最顶部问:“你,想好了?”

“想好了。”她笑吟吟的,不含一丝怒气地说。

郗萦的脸上也一扫怨妇般的汹汹气势,看样子是来谈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