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桑雅找到我,说我那天的举报正好把你推给了她。你应该明白的,我从来没想过把你推给谁,我只是想救你。”

“我跟她没什么…”

“我知道。不说她。说说我们。”

“我们更没什么好说的,分手只是做给别人看,等事情结束我就回去,该怎么做怎么做我全都配合你。”

她胳膊还枕在桌上,维持一个姿势不动。

看着他:“这是你的事,怎么成了配合我?”

他半埋着头,没接话。

“从发现你吸毒的那天起,我一直想帮你。我帮你戒毒,你却瞒着我复吸,我就和你闹,闹不管用就找你的上级,上级劝说也没有用,我就报警抓你,没想到报警也没用,你又提出和我假装分手。老崔从知道这件事就把案子放一边,为了你不断调整计划。我们从没想过放弃你,但是你不配合,你从来没想过救你自己,谁也帮不了你。”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支烟,顿了顿又不抽了,连盒子撂在桌上。

也看着她:“我没有不配合,这件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我虽然抓老杜,但时间长了人和人之间并不是只有抓捕和被抓捕的关系。他替我挡过枪,做任何事都征求我的意见把我当真兄弟,对大家都很照顾,虎皮生病还养他到死,有机会他也愿意脱离这个圈子找个正经事干,他本质上并不是那么坏,这些你都知道的。何况案子也跟了这么久,我不能在这时候撒手不管。”

秦淮平静道:“举报你的事是老崔让我做的,他不直接带走你是想保全你的名誉,怕你重回队里会因为染毒的事情抬不起头来,所以只能让你以现在的身份被抓进去。你犯了这么大错,他在挽救时都还想着你的尊严,老杜那帮人给过你尊严吗,他们只会在你需要时给你提供毒品,谁劝过你一句?”

他一贯的从容冷静,眼睛里映射柔和的光,好半天都没说话。

“我知道阿飞害了你你一直不甘心,你想亲手抓住他,还想亲手改造老杜。但你染了毒,你比谁都清楚毒品的危害,那东西伤大脑的,越到后期越不是意志力能解决的事,到时候就算任务完成你也毁了。每件事情都有意外,你并不能控制一切,也不能战胜一切,软弱一下没什么,等你重新站起来依然是最好的那个。”

店里已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进出,他们二人手边各一杯白开水,已经凉了,谁也不喝。

秦淮看了看他:“老崔说他倾家荡产都不会放弃你,但是我决定放弃了,我被你伤透了。你好几次说立马能归案归了案就带我走,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又一件件放回去。你总是半夜有事突然走掉,一走就是好几天,我不知道你去哪里办什么事,不敢打电话也不敢发信息。从一开始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总是无条件相信你等着你,但是后来你染上毒瘾,还瞒着我复吸,怎么劝都不听。我等来了什么?你就没想过我也会失望吗?”

他抬眼注视她,光下的五官愈显柔和:“你再等等我,等事情结束…”

“我已经等你太久了,不想等了。我会把门面租出去,卖掉房子,重新找个地方生活,就当没认识过你。”

“…我很需要你,你不能这时候丢下我。”

“那你跟我一起走。”

他皱了皱眉,颇为难。

秦淮看了他一会儿,嘲讽的笑:“你从来就不需要我。”

说罢站起来离开,头也不回。

外面还下着雨,阴沉沉的天空迷蒙的雾。她独自走在雨里,四周人少清净,雨点敲在伞上格外的响。她神态稳定,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影响,实际心如刀割,还是很疼的。

再回去北三环的老屋,门口的两包东西已不在,她疑惑着开门进去,看见秦峰正坐在沙发上吃零食。

“门口的东西你拿的?”

“饿了,想出去吃个饭,在门口发现了这个,你说你买了东西不放家里放门口干什么?”

秦淮换了鞋,看一眼墙上的钟:“你怎么还不去学校?”

“放假了。”

她顿了顿:“考完试了?”

秦峰懒洋洋应了一声:“别问我啊,分数没出来我也不知道多少分。”

“你感觉考得怎么样?”

“发挥稳定。”

他翻捡袋里的东西吃,满不在乎。

听她隐隐叹气,又道:“别跟我提复读的事啊,考不考得上我都不想读了,坐在那儿也学不进去,没意思。至于干什么我正想着呢,想好了再和你说。”

说完下意识往边上躲,怕她动手揍人。照惯例她确实该上手的,却半晌不动手,连责骂也没有。

她走去沙发坐下,拎起茶壶倒水,那水是头天晚上的,已经凉透。

她也不在乎,边倒边说:“只要不吸毒,干什么都好。”

第85章

秦峰一顿, 转头看着她:“你怎么了?”

她不说话。

他便想起戒断期的蒋毅和头一天在店里撒泼的女人,又顿了顿:“出什么事了吗?蒋毅出事了?”

“…戒毒失败了,他一直背着我们偷吸, 管也管不了, 我不想再管了。”

秦峰暗骂一句草,想了想:“怎么会, 他可是警察。”站起来,“我找他去!”

“你坐下。能做的事我已经都做了,谁找他也没用。”

“那就不管了?就让他一直吸下去?他可是警察!”

“他的上级还在努力,准备把案子结了带他回去强制戒毒。”

他才又坐下:“…他们是因为吸毒的事情离开这儿的?”

秦淮点点头。

他便不再说话,也不咋咋呼呼闹着吃东西了, 和他姐并排坐在那儿,各自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再说另一边的蒋毅。

秦淮走后,他没有去追, 独自在餐厅坐了许久,久到餐厅老板问他是不是点的菜出了什么问题,他才站起来结账,结完账就上车了。

车上的哑巴正抱臂补觉,听见开门声猛吓了一跳, 看看手机时间还早,又疑惑的看着蒋毅。

“去张家坝。”

他开了车窗, 点了支烟抽。

哑巴看他脸色不好, 料想他和秦淮谈的并不愉快,碍于沟通障碍又没法多问, 只好安静的陪着。其实他也多少有预感,秦淮什么性格,又出了这样的事,怎会和他愉快的谈。

一路上蒋毅没什么情绪起伏,一言不发抽了好几支烟,看上去惯有的冷静,却在下车后变得有些阴狠。从院门口行至大厅,他越走越快,不像往常招呼门口的狗,那大狗不见他亲近便扯开了嗓子嚎叫,一声盖过一声响,惊动屋里的人都往外看。

“来了!”

老杜坐在沙发上煮茶,见了他便招呼。

“桑雅呢?”

问完也不听回答,径直走去她的卧室,也不敲门,一脚踹开。桑雅还在睡梦中,被惊醒了便从床上坐起,还没坐稳又被他一把掐了脖子。

“我警告过你别找她!你他妈不听!你找她干什么?你和她说了什么?”

边说边掐,似要掐死她。

眼疾手快的兄弟早扑上去拦,又拉又劝,他却躁动如暴怒的狮子,似乎终于找着了宣泄口,借此释放对这一切的恨意。但一个人始终不敌多人的力量,最终桑雅成功从他手下被解救,却摸着脖子咳不停,缩在床头惊魂未定的看着他。

老杜脸色不太好:“一大早的,又为的什么事?”

他起伏着胸膛大喘气,那一刻极不自持,担心桑雅说了不实的话伤她的心,更担心桑雅是受老杜指使专门去试探她。哑巴紧紧箍住他的腰,不让他冲上去揍桑雅,喉咙又因激动发出不能自已的声响。

他这才逐渐冷静,看了看老杜:“我说过谁也不要动秦淮,连杜哥你都给我面子。”指着桑雅,“她偏要去!本来我们已经好聚好散,她一掺和害她又找我大闹一回。”一脚踹翻梳妆台的木椅,“他妈的一天到晚应付这种事!”

老杜眼珠一转瞧着桑雅:“不长脑筋的东西!你再这样我就把你关在家哪也不许去!”

桑雅还抱着被角缩在那儿,怯怯道:“凶什么凶,先前要不是我帮你瞒着你早就被她举报了,你要的东西可都是我提供的。”

“你不就说的毒品吗,你提供的怎么了?我没给你钱?那些货都是杜哥的,不是你的,你以为我离了你搞不到手?”

“我爸…”

“别提你爸,你爸在我这就算个屁!要不是看在杜哥的面子,我早就揍你!”

他啪嗒一声扣响打火机,点了支烟稳定情绪。面相冷酷带着怒火,一口烟喷出去呛近每个人的呼吸,辣辣的熏着眼睛。

用夹着烟的手指她:“再有下回,我他妈弄死你。”

说罢转头走出去,谁也不理。

先前大多人不知道他沾毒,桑雅因此总有意无意的靠近,他顺水推舟从不点破,现在没人不知道他沾毒,他便无所顾及,尤其面对桑雅,似来不及阻拦泼出去的水,全部滩在地上,那意思是就这么着了你怎么着吧。

他平时稳重惯了,从没有暴躁的时候,今天脾气发出来震得大家一言不发。后来在客厅,老杜陪着说了好些宽慰的话,几人才又和和气气赶去酒店监工。

而就在他们每天跑温泉村忙碌的这几天,崔礼明这头也紧锣密鼓布局抓捕。

自那晚在玉泉园和蒋毅见面后,崔礼明隔天就派人暗中调查郭建柱,那人先以会友的名义去了一趟县公安局,去时正赶上局里开会,他在办公室等待良久。

朋友归来时还和他道歉:“不好意思啊,这几天太忙,开不完的会。”

“忙什么呢?”

“整顿纪律树立作风。”

“怎么突然搞起这个?”

“前几天边防队领导去派出所调研,据说所里工作出现纰漏得罪了那位领导,那所长恰好是我们局领导的亲戚,来了好几趟了,想找关系去跟队里说情,怕他自己官位不保,但我们领导也没和边防队见上面,说是调研的那位出差了。估计事情挺严重的,都想挣个表现,这才抓紧时间的搞作风建设。”顿了顿,“你不就在边防队吗,你不知道这事?”

“队里事情多了,我也不是每件都知道。”

那朋友点点头:“也不知发生的什么事,听说分局几位领导也脱不了关系,都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

他道:“你们单位不是有个调职的领导吗,就是原来保山支队的缉毒官兵,借挂岗的机会来的这儿,本来年龄已经超了,但是因为各方面表现突出组织也批准了的那位。这事情既然和边防队有关,他又在队里待过,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这种事怎么能问他,大小别人也是个官,不光彩的都会瞒着,谁会和你说这些。”笑,“就算我想问也问不着,他请假了,好像是老家出了什么事,已经走了好几天了。”训他,“你今天到底是不是来找我喝酒的,怎么这些事问个没完。”

“当然是来找你喝酒的。”

二人于是去喝酒。

喝完酒找了个适当的时机才打给崔礼明:“队长我打听好了,他老家出事已经回去了,和你一样,几天前就请假了。这边所里局里都急着找你呢,你怎么这时候请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崔也不和他多说,嘱咐:“他老家在贵州六盘水,你和小刘马上去趟贵州,行事要低调,有消息立即向我汇报。”

他口气严肃,那人霎时警觉,挂了电话便和县局的朋友道别,又联系上小刘,准备购买去六盘水的票。

崔礼明这几天请假,是为的避免和此事相关的人因为调研的事找上门说情,果然不出他所料,心中有鬼的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而就在他安排下属调查此事的前几天,老杜已经知道郭建柱跑回老家去了。那天他带着兄弟们去买木材,碰巧撞见在那儿开制药厂的小金刚和阿飞,撞破之后虽心中有气,但彻底打消先前对小金刚的怀疑,打消了之后不免更加惆怅。偏偏到了晚上蒋毅还和桑雅打了一架,险些烧着房子。后半夜他一直没睡着,便拿起手机悄悄打给郭建柱,表明隔天想请他吃顿饭,为的是先前捞蒋毅出来的事。

郭建柱没有好气:“就是因为替你捞人被上面发现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哪有心情和你吃饭。”

他还劝:“做事情难免有意外,风险高回报也高嘛,你明天抽空出来一趟,我把钱给了你,转账有记录对你更不利。”

“等风声过去再说吧,我现在也不在,已经请假回老家了。”

“这么快?”似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老杜提醒,“你小心着点儿,别被查出什么来,帮忙捞个人就只是捞个人,别的事要是被查出来,你我都得完蛋。”

“不用你提醒,这事我比你清楚。”

老杜想了想:“要不我还是把钱给你打过去吧,你出门在外有钱用才方便。”

郭建柱暗骂:“你想害死我?你要是不按我的方法办事,后果自负。我说了会小心就一定小心,你要是不相信我以后就不要合作了。”

老杜劝:“你别生气,我也是担心事情败露,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顿了顿,还想问他上回说的线人的事。

却被郭建柱抢话:“那就别再说了,说得多了不安全,以后你也别打给我,等事情结束我自会联系你。”

说完便挂了电话。

老杜再打他也不接了。许是为了表明立场,亦是为了阻挡老杜不按章法干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他虽不接电话却给老杜发了一条信息。老杜看到那条信息倒比任何时候都开心,那天的后半夜比前半年都睡得踏实。

短短几天,几方人马表面皆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再说回如今的蒋毅。

第86章

温泉村未完工的大酒店入口, 老杜几人站在路边抽烟,那附近本没几个人,雨天更荒凉。未完工的楼面像副具大的空架子, 四周散乱堆放建材, 沾了水的泥致淤渣满地,每个人的身上都溅着泥水, 更有甚者看不出鞋的原样,似半只腿都在淤泥里躺过。

按计划,今天还有些事情没完成。

老杜抽一口烟,看了看昏暗的天:“这几天都辛苦了,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霎时几人都挺高兴, 虾皮穿着雨靴踩上软泥,一不留神下脚重了点儿,溅起来的泥点子飞得老高, 几人纷纷闹着躲开,又责骂他。他玩性大发,故意走在泥上,一脚比一脚狠,便有人冲上去作势揍他, 他又往旁边躲,就这么嬉笑着热闹起来。

蒋毅和哑巴走在后面, 方才虾皮闹腾时, 溅起来的泥水浇了他半个身体,还有几滴飞到脸上, 他躲也不躲,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老杜看了看他:“怎么不说话?”

他抬起沾了泥点的手指往嘴里送烟,狠狠吸一口:“累他妈的。”

老杜笑:“每天跑来跑去的确实累了,明天你休息吧。”

“那怎么行。”

“有他们几个盯着呢,歇一天不要紧。”

他边吸烟边往前走着,深一脚浅一脚踩着不平的路面。

“那我明天去看看虎皮。”

“去吧,前几天虾皮和耗子去看过了,说他感冒了,又送去医院看了看,开了一大堆药。”

老杜叹了口气,别的也不多说。

谈笑间几人陆续上车,返回时天空还下着雨,那雨自上午和秦淮见面后就没停过。老杜最先回的家,之后几个兄弟又送蒋毅和哑巴,他们在火山路口下的车,下车后徒步往回走。

方洲公寓距北三环的老屋近两公里,当地民居多平房,大多高不过二层。蒋毅住六层,卧室的窗户面朝西北,隔了树木和建筑虽看不实在北三环的楼面,方向却是很准的。

进屋后哑巴先去洗澡,他就站在那窗前看着。那房屋没人住过,隐隐若现家具的新味儿,正中央的床垫还裹着塑料膜,没拆封过。他打开窗看楼下来往的人,点了支烟,看远处迷蒙的雾。时间不算太晚,因着阴雨天气却也不太明亮,各家灯光亮起来,在朦胧的雨下宁静的美。

天知道上午秦淮离开餐厅时他有多想追出去,事情发展到如今,结果还没到来拥有的已经失去,他忽然觉得没劲,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后来哑巴出来换他去洗,他随手扔了烟蒂,用脚踩灭火星子,任其躺在地上并不收拾。

哑巴张罗着指指厨房。

“算了吧,什么都没有,也不想做,叫外卖。”

想起他不会说话,又笑了笑,掏出手机叫了外卖。

“你怎么就知道吃。”

哑巴摆摆手,指指他的肚子。

“给我叫的?”

哑巴点头。

“你吃吧,我不太饿。”

哑巴又比划一阵。

他醒悟:“我一天都没吃饭了?”

点头。

“有这么久?”

再点头。

他从茶几上的旅行包掏出一套衣服,大摇大摆走去浴室,并不在乎吃没吃饭这件事。出来后倒是和哑巴一起吃了,却没吃几口,兴趣缺缺放下筷子,接着仰面躺上沙发开始睡觉。

那客厅虽东西不多,却凌乱不堪,风雨顺着窗户飘进来,打翻白色花盆,骨碌碌滚一圈,滚至墙角撞翻另一只花盆,二人都似没听见,没人去扶。墙上的电视没被打开过,甚至没人动过饮水机里的水,渴了要么喝随手带回来的瓶装水,要么就不喝,反正只是睡觉,也没几个渴的时候。

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再翻个身又睁开眼,毫无困意。如此反复近四小时,他彻底放弃,坐起来点了支烟抽,漆黑的屋内烟味四溢,点大的火芒忽明忽暗。他没抽几口,旅行包下忽然传来震动,掏出来一看,是手机响了,明亮的屏幕跳跃着老杜的名字,显示的时间为十二点半,他接起来。

“你带上哑巴去一趟余家营。”

“现在?”

“就现在。出了点状况已经通知大家,都过去一趟,我也去,刚出发。”

他挂了电话,继续抽烟,听见动静的哑巴早候在一旁,静静看他抽完那支烟,二人才下楼驱车赶往余家营。

余家营在机场以南,附近多村寨,常住居民并不多,有山有水有庄园,却并非老杜的藏货地,交通也不便利,肯定和出货没什么关系,也不知为的什么事,只能先去看看。

上车后蒋毅摸摸腰间的枪:“你机灵点儿,出现情况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保命要紧。”

哑巴点头。

二十公里路程大多小道,路不太好走,他们开进余家营时已过去近一小时。蒋毅不知具体方位便打给老杜,老杜叫他沿路直走,一公里方向左转有座斜坡,斜坡往上是座在建的水库,目的地就在那座水库的上方。

大半夜往水库跑,他不能不疑,想了想打给虾皮。

虾皮接电话时很爽快:“毅哥我看见你的车了,你往前走,我就跟在你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