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了扬眉,攀着哑巴的肩走在前面, 并不理她。

几人初来乍到难免新鲜好奇,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快活。他们出发的晚,草草逛一圈也到了饭点儿,刚好到达九门小吃,便进去尝尝鲜。买了茶汤和芸豆卷,尝了爆肚儿和卤煮火烧,蒋毅还给几人买了冰糖葫芦,他自己不吃,觉得手上拎着一串糖太孩子气。

秦淮硬要他吃,他便就着她的手吞了一颗,酸甜的味道将从舌尖窜开,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他掏出来一看,是被隐藏的来信号码,内容是一串暗码,忽的便站住了。

秦淮问:“怎么了?”

“明天去不了故宫了,得赶紧回去。”

几人霎时转头看着他。

秦峰压低了声音:“都解决了?”

“不清楚,回去才知道。”

说着便开始在网上买机票。

秦峰:“我们不是有车吗,干嘛买机票。”

“开车太慢,先扔在酒店,后续老崔联系这边的人再处理。”

却也买不着机票,他在网上查了查才知道离开的这几天云南下起暴雨,航班已经停了,便火速抢了四张高铁票,隔天一早八点出发。其余三人因为突发情况已无心玩耍,捏在手里的糖葫芦也吃不下了,站在角落等他安排。

他操作完最后一步,收了手机装进裤兜,看着乖乖等候的三人。

笑:“别紧张,没猜错的话是最后一步收尾需要我配合。”又说,“北京就先看到这儿,回去再看看那个美丽的地方,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

秦峰:“你要走吗?”

“我去那儿是因为任务,任务结束当然得走了。”又笑,“都愣着干什么,今天还走不了,想吃什么就吃,想看什么地方我们就去看看,别那么紧张,天远地远的,紧张没有任何用处。”

他说的对,却很难消除几人低落的心情。首当其冲的是秦淮,前几天刚走时并不觉得是自由,这会突然要返回,却有一种重回牢笼的排斥感。如果可以,她宁愿就这么流浪下去,居无定所也没关系,可事情并未结束,总是要回的。

晚上几人在房间打了会儿牌消磨时间,没多久便睡了,隔天一早房也不退就赶去西站坐高铁。北京到昆明途经河北河南到湖北湖南再路过贵州便到了,全程近十一小时,较去时快了许多倍。路上不过三餐的功夫,晚上近七点时,四人已在昆明南站下了车。

到时昆明仍下着瓢泼大雨,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蒋毅抬手看了看表,走去卧铺汽车的方向。三人跟在他身后,陆续上了汽车。他们当地是旅游胜地,本有个小型机场,因着强降雨停飞了,而火车路线至今未开通,只能坐汽车回去。那路程也不近,加上夜晚行驶会减速,统共需要近十小时。

好在几人没什么行李,买票即上倒也方便。那车上大多是赶着回家的本地人,也有少许慕名而去的游客。这个时间赶得巧,夜里刚好能够睡一觉,加上下雨天黑得快,汽车行驶的过程中大部分人都睡了,其中一对夫妻带着个五六岁的男童,那男童也睡,却不足两小时,醒了之后开始闹腾,逗逗这个乘客撞撞那个乘客,父母训他他不服,扯开嗓子大哭,哭声过大吵得大家头疼,轮番上阵哄也哄不好,渐渐的已有人不耐烦。

秦峰威胁他:“再哭就把你丢出去!”

他哭得更厉害。

那对夫妻面红耳赤,训斥着孩子又和秦峰道歉,接着从红色塑料袋里掏出果子分给乘客。分到上铺的哑巴时,哑巴客客气气接过那颗红果子,用袖子擦了擦便往嘴里塞,却忽然想起什么,便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串糖葫芦,隔着包装纸点了点那位父亲的肩,那父亲回头,他就着糖葫芦指指男童。

父亲随即一笑,接过糖葫芦和他道谢,转身把糖葫芦给了孩子。那孩子见了新鲜玩意儿果然不哭了,捏在手里开始吃。

秦峰笑:“你不是想带回去给那只鸟吃吗,这下给了别人,你的鸟吃什么?”

他把果子啃得咔嚓响,并不在乎。

好在后半夜那孩子勉强乖巧,车上的人都能睡个整觉。一夜过去,到达终点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七点。

那会儿的大雨仍然未停。

几人下车后在站里躲雨,秦峰忽然蹲去树下狂吐,引得几人吓一大跳,纷纷过去扶他。他吐完站起来,扶着树喘气。

骂:“他妈的,坐太久了,晕车。”

蒋毅看他脸色还算正常,摸了摸他的手臂,发烫,再看看那只并不白净甚至因为沾了雨水变得润湿的石膏。

“发烧了,你们先送他去趟医院,再去骨科看一看。检查完了就在医院待着,等我消息。”

秦峰:“不能回家吗?我还想回去换身衣服。”

“不能回,离开几天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故,北三环和店里都不能去。”看着哑巴,“火山路也不能去,你和他们一起在医院等我。”

哑巴想跟着,被他拦下:“我是去见老崔,不会有事。”

他便点点头,和秦淮二人站在一块儿。蒋毅独自沿街下的屋檐往前走,大雨落地起了层薄雾,看他背影已不是十分清楚。哑巴看他越走越远,顿了顿,又看了过去,接着拍拍秦淮的肩,指指蒋毅的方向。

秦淮也顿了顿,看着他:“想去就去吧。”

他点点头,跑步跟了上去。

蒋毅听见脚步回头,见他跟了上来,无奈的笑一笑,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又往前走一段,拐弯进入岔口,那岔口有家刚营业的便利店,他去店里买了包烟,要了只塑料袋,接着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用塑料袋紧紧裹住,走去无人的街头,在街心绿化带挖出十厘米的小坑,把手机埋了进去。

二人继续前行,去的是省道附近的废弃工厂,那工厂原是搞化肥加工的,因为水污染严重前年被查封了,工厂停运至今,整座厂房也无人问津,时间一长大门口的垃圾堆积如山,堵塞了原先连通河道的沟渠,蓄了一道污水,雨天一泡,冲刷各式垃圾漂流,散发阵阵恶臭。

照短信指示,蒋毅得去厂房的二层等待崔礼明的到来,他本想留哑巴在门口等着。念及满地狼藉和恶臭,又看他身上被大雨几乎淋了个透,便挥挥手领着他也去了二层,反正老崔也知道他,大不了说话时让他在角落回避一下。

那厂房内里很大,中央一道铁皮楼梯,二层不似一层宽敞无阻碍,有多个不规则的小隔间。他们二人站在第一间的门口,枕着锈迹斑驳的栏杆抽烟。那香烟沾了水发潮,半天点不着,哑巴试了好几遍都不成功,只听见打火机啪嗒啪嗒响不停。

蒋毅笑:“算了。回头等雨停了晾干了再抽。”

哑巴于是作罢。

蒋毅看看表,已经七点四十了,厂房外的天空已逐渐亮起来,那大雨却没有停的趋势。又站了几分钟,楼下隐约传来脚步声,蒋毅耳朵一跳,察觉那脚步异常,非一人所为,霎时拽了哑巴藏进隔间。

他的判断无误,楼下的确有人来了,却并非崔礼明,而是老杜。老杜穿着宽松白衣长裤,脚下的鞋沾了泥水,他踩在倒灌进水的厂房一层,一步一个水洼。身旁的虾皮已收了那把黑色的大伞,一边招呼他留意着脚下。

“杜哥你这招太高明了,两个两个的往外钓,那天我和耗子收到短信时还躲在普洱睡大觉呢,还以为是哪个神经病乱发的,没想到竟是密码,你竟然连这个都懂,真是厉害!”

一旁的阿飞穿着运动套装,脚上的运动鞋也淌了水:“你杜哥没两把刷子怎能混到今天,幸好我昨天晚上找你喝酒,要不是听虾皮他们说了这事,差点儿错过这个热闹。”

老杜黑着一张脸:“你不就是想看钓出来的是不是蒋毅吗。”

阿飞笑:“定位都显示他已经回来了,时间赶得正好,不是他还能是谁?”

另一个接:“也不一定,那信息不是给哑巴也发了吗,只是那小子的定位一直在太原,这么长时间都没换过地方,不知道有什么猫腻。”

“管他什么猫腻,看看不就行了,谁是内鬼谁到这儿来,就这么简单。”阿飞看着老杜,“要是蒋毅排除嫌疑,你下一个是不是该发给小金刚了?他到底去哪儿了?不是真成了叛徒吧?”

老杜很淡定:“昨天晚上不是和你说过了,他老家有事回去办事去了,办完事就会回来。至于是不是叛徒,我也不知道,你可别和他通风报信说我在查这事,如果他真有问题,让他跑掉了你我都完蛋!”

“我当然不会说了,我根本联系不上他。”又想了想,“这几个你都试探过了,没问题才让他们一起来,我你可没试探过,你就不怕我也是内鬼?”

老杜笑:“你干了多少脏事,坏透顶了,你干不了内鬼。”

阿飞也笑:“你他妈的这是好话还是坏话。”又道,“你这招有没有用,要真是内鬼,应该有两支手机才对,一个用来联系你,一个用来联系条子。”

“这么清楚,你干过?”

“鬼他妈干这个,以前也有内鬼被抓的,都是这么干。”

几人已行至铁皮楼道,踩着铁板一步步往上走。

“他吃住行都是我提供的,要是真有问题,不会蠢到在我的眼皮底下用两部手机,不然早就翻船了。”顿了顿,“我了解他,肯定不是他。”

阿飞:“话别说得太早。”想一想,笑,“这密码可不是我们这行能搞懂的,你是不是收买了大人物?”

“你妈的不该你管就别管。”

老杜骂着,想起数日前和郭建柱最后一次通话,那天挂掉电话之后郭建柱怕他出卖对自己不利的消息,才主动发了信息教他怎么试探。因为郭建柱默认线人的存在,他曾怀疑过虎皮,虎皮得病快死了,撇清嫌疑,又怀疑小金刚,小金刚串通的是阿飞并非警方,也撇清嫌疑,虾皮和耗子他已经试过,都没有问题,还有两人在杀了小金刚的那天晚上逃去昆明,运气不好,半路上嗑药被警方抓了,却也因此排除嫌疑。

那么,只剩蒋毅这边的人还没有调查,于是那条短信飞跃千山万水钻进了蒋毅的手机,哑巴也收到了,不过那会儿他的手机已经被秦峰磕飞栽进马桶,坏掉了。老杜其实并不怎么怀疑蒋毅和哑巴,事已至此,他最怀疑的其实是秦淮,不过先让蒋毅过了这关,等试到秦淮头上,怎么教训他也无法阻拦。

却也仔细搜查,楼下布了眼线,楼上一间间的找。蒋毅满头大汗,一言不发领着哑巴乱窜,还好那隔间没有门,能一间通过另一间。可对方人手众多,寻找起来速度很快,即便连说带笑开着玩笑,也已追近他们的步伐。

他已行至尽头,尽头处是一道弯,他和哑巴顺着那道弯又上一层铁皮楼,好在楼破雨声大,轻微的动静都被雨声掩盖。寻找过程中的老杜慢悠悠掏出手机,一边开了免提拨打蒋毅的电话一边侧耳聆听,但听不见手机铃响,再打哑巴的手机,免提里传来无法接通的语音提示,他严肃的表情才有所舒缓。

那头蒋毅和哑巴穿过二层铁皮楼已到达最后地点,是立了水塔的楼房顶层,因着无人检修,砖砌的围栏已被大雨冲垮,摞成一堆废石。二人奔去那堆废石,那背后却是条五米高的长河,因着连日的暴雨已经涨了不少的水,那水泛着泥石的黄,湍急着往下冲流。

再往两侧一看,那立起来的围墙足有三米来高,非但如此,墙下还有人把守。行至此,彻底没了路。暴雨像天漏一般往下倒,毫不留情打在二人身上。

蒋毅眼神示意,二人正要往那条河里跳时,忽闻一声:“那儿有人!”

认识以来,哑巴虽受蒋毅训练,却从未赢过他,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

那时候的蒋毅总说:“什么时候你能抢在我前面了,你就合格了。”

那天清晨的暴雨里他终于抢在他前面,使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一掌把他推了下去。他终于合格了,却再也不能和他并肩作战。

猝不及防的蒋毅栽进滚滚长河,他自己则从水塔后方走了出去。

第95章

因连降暴雨, 河水猛涨。从五米的高地栽进河里的蒋毅像从天而降的巨石,荡漾巨型水花,迅速沉了下去, 未及浮起来又被湍急的水流迅速冲走。他在河里翻滚挣扎, 憋了好一阵气才勉强浮起来,身体仍被水流冲刷着向前, 他抹一把脸上的水,转头往后看去,已不知被大水冲出多远,又无暇分心,被动的在河里扑腾。

那水势很猛, 两旁是野生的树,没有歇脚的岸边,他奋力往边上游去, 好几回都在将要够着时被水卷了回去,又抗击着水流游过去,伸手去够树干,那树干离水面有少许距离,加上过快的水流, 未触及便错过了,他却不收手, 展开了手臂去够成排的树木, 将使上力拽住便被过大的水流冲走,再拽下一个, 又被冲走,没一个能拽住的,反而撞击胳膊砰砰的响。

后来体力消耗过快,又赶上下坡,他稍不留神被大水卷了个底朝天,顷刻间没了头顶,下一刻却被伸进水面的树枝挂住了衣服,这才终于停下来。

顺着那颗歪脖子树,他爬上那片野生小丛林,喉咙呛进泥沙,猛咳一阵吐出去,顾不上拧一把衣服上的水,更顾不上脚上有没有鞋,像森林怪人般迅速穿过没有路的丛林。

那片丛林生在小山坡,山坡前面是省道,背面是河流。他沿着坡上行,选择一条最吃劲的道。大雨仍然不停,雨水敲击树叶密麻的响,耳畔是声势浩荡的河水。

这一程艰难险阻,再返回那座废弃的厂房时已是一小时后。他是借助参差不齐的树木翻围墙进去的,厂内空无一人,再从堆满垃圾的大门进去,蹚过一层的浑水,钻进二层的隔间,上去顶楼的空地。

那空地也没有人,原先摞成一堆的砖头还堆在那儿,他站在那儿大口喘气,听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许是情绪过于紧绷,体力损耗过大,蓦地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去,却也因着这一趴腰才看清雨水里蹚进的血色。

他颤悠着手指触碰流淌的雨水,那鲜血已被雨水稀释大半,只余一抹淡淡的红。他喉结一滚,颤抖着呼吸,倒逆着水流走过去,最终在水塔后方发现了掩在雨水里的两只耳朵。脱离整齐的人体器官单个撂在那儿,像被丢弃的废物一般生硬无温度,乍一看骇人得很,细看过去那根部还往外淌着血。

不知何时他已经跪在雨里,颤抖着手指去摸那一对耳朵,那两块组织早被雨水冲刷得冰凉僵硬。他埋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蓦地胸膛一抖,传出被压制的哭声,再也绷不住,就那么跪在雨里哭起来。

天还是那个天,晴时艳阳高照阴时暴雨连连,人也还是那些人,时而人畜无害时而罪恶滔天,一切都在变化,一切又从来未变。

那天的蒋毅在雨中跪坐良久,后来起身踉踉跄跄往楼下走,他把那两只被割掉的耳朵揣进兜里,快速行走在省道边缘,过往车辆和行人无不注视着他,大多惊恐回避,偶有心善的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也置若罔闻。进了市区更是引人注目,他红着一双眼睛光着一双脚,胳膊挂着被树枝划破的血印,衣服裤子也被划出不规则的窟窿。路人纷纷侧让,又驻足观望,看疯子一样看他在雨里穿梭。

他走去来时的路口,从中央的绿化带刨出那支被掩盖的手机,掏出来时那手机还在不停震动。他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名字,顿了好一会儿才咽下一口气,接着滑了接听键。

“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

老杜的声音很平静。

“没听见。”

“你大早上的怎么跑去气象路,干嘛去了?”

“吃饭。”

“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老杜顿了顿:“哑巴没和你一起?”

他咬牙忍住情绪:“…他有事先走了。”

老杜笑:“他这么和你说的?我早上也有事,去办事的时候恰好碰见他了,就顺便把他带来我这里,你也过来吧,正好有事和你说。”

雨水从头上浇下来,灌得那手机音质不佳,间歇着有杂音出现。

他却听得一字不落,抹一把脸上的水:“你在哪?”

“金色家园。你把沙发挪开,从左往右数第二格地砖是活动的,你从那儿下来,我们等着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颤抖着手拨通崔礼明的号,那雨水落在屏幕糊了视线,被他一把抹开,那头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金色家园沙发下面从左往右第二格地砖底下,人都在那儿藏着。”

说完便扔了手机,就那么站在雨里。

那会儿的老崔已安排人把守各个地方准备最后的抓捕。张家坝的宅院、机场和火山路的房子,八中附近的两居室、邵家营的制药厂、建材城卖灯具的店面、甚至包括霁虹街儿童乐园附近的艾滋病人,以及被转移到豆地坡未来得及出手的毒品,全部人手已就位,就在蒋毅打电话的前一刻。

崔礼明这边是最后一拨赶去金色家园的,那里就在市区,是最近的地点。他穿着便衣,正坐在车里思考各种有可能出现纰漏的环节,蒋毅打来时车窗外的大雨似盆泼,来回划动的雨刮器基本无济于事。为做万全的准备他早已将手机调成静音,那会儿正想掏出来看一看时间,却看到了蒋毅的来电。

他眉头一皱,知除非紧急不可蒋毅决不会打来电话,便接起来听。

听完后他顿了顿,指挥:“通知各个口,立即包围抓捕。”

那下属道:“现在?都不知道主犯藏在哪儿,不怕打草惊蛇吗?”

他指指前面:“人都在那儿,一个也跑不掉!”

司机于是加速赶去金色家园。一会儿后一行人在联排小别墅的入口下了车,老崔临时调换策略,安排两两一组控制一人,又叮嘱注意事项,话没说几句,却见一人从雨中走来。

那人衣衫褴褛,长手长脚行走极快,光着一双脚没穿鞋。他手里拎着一把西瓜刀,行走如风,不畏大雨不畏人群,那把刀崭新明亮,倾斜的角度落下成串的水。他坦荡至极,毫不避讳偶过的行人和成群站立的便衣战士。

队里有人反应极快,看他走近便出声警告,他仍然置若罔闻,便有人掏出腰间的枪,还未上膛却被崔礼明先一步抬腿踹飞。

他看着蒋毅,很是吃惊:“你怎么回来了?”

他并不说话,被雨水打湿的眼睛爬上密麻的血丝,整个人像暴怒的猛兽,仍往里冲。

第二个人举枪拦截:“崔队,我认得他,他是老杜的人,上回在拉市海堵卡时我和他交过手,他还差点杀了我们的人。”

老崔拨开那人的枪:“他是自己人,不论军衔还是职务都是你的上级。”

现场的人皆一震,不由后退两步。那人知冒犯,不但迅速收了枪还抬手朝他敬了个礼。

老崔又看着蒋毅:“到底怎么回事?”

他也看着老崔:“你要进去抓人吗?”

老崔点头。

“别去了,他欠我的,该他还。”

说罢又往前冲,被老崔联合战友迅速拦下,先前那战友见他手中握刀,便想夺了刀,却惹怒这头暴躁的狮子,不但抢夺失败反被一个擒拿打趴,那人也不敢硬抢,跪在地上有些狼狈。

老崔严厉喝止:“你在干什么?!”

他霎时也崩了,情绪失控的扔了刀,冲着老崔怒吼:“你怎么才来!”那哭意又涌上喉头,只是盯着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喃喃重复:“你怎么才来?”

老崔心上一顿,知事情不妙,往成排的别墅看一眼:“不能耽误了,你们按计划上吧。”

队伍便鱼贯而进。

他领了蒋毅钻进车里,那车玻璃贴了单向膜,在外看不清里面,里面的人却能清楚看见外面。他浑身湿透,钻进车里后那水顺着座椅流淌不及,蓄了一大滩。崔礼明陪他坐在后排,起身从前座拿了纸巾,他也不接,麻木的坐着。

崔礼明看了他一会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木讷的掏了掏裤兜,左边没有再掏右边,掏出一双血淋淋的耳朵。

“哑巴的。”

崔礼明一顿,半晌没说话。车内的空气有些潮热,又沾着雨天的凉意,他的衣服还在不断淌水,滴滴答答似没有尽头。

崔礼明看着挡风玻璃上落下的雨,大雨似天降的瀑布,已完全遮挡视线。他给窗户开了一道缝,掏出支烟点燃喂进蒋毅的嘴里,他便麻木的抽着,那手指仍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倏地想起两三个小时前在厂房的二层哑巴替他点烟,半天点不着,那打火机啪嗒啪嗒直响,现在似乎仍在响,就在耳畔,响声贯彻整个脑袋,嗡嗡的萦绕不停。

第96章

“…我收到暗码, 叫我今天赶去洞山后面的废弃工厂,去时才知道上当了,那暗码是老杜发的, 我们逃到楼顶, 准备跳河时被发现了,哑巴为了救我, 把我推下了河,自己站出去顶包…等我再回去,只找到这个…”

他吸了口烟,那烟头已有寸长的白色烟灰,摇摇欲坠的一大截。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身份的?”

“不知道…我从来没和他说过, 他也不问。”

“他有家属吗?”

“没。”

那截烟灰啪嗒落下,落在他身上被水淹灭,瞬间白变黑成了颗粒分明的灰渣。车厢内扩散出的烟味儿浓得呛鼻子, 他一口接一口抽烟,却缓慢笨拙,像迟暮的老人,那手指不如先前抖得厉害,却也停不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 警报忽然乌拉乌拉的响,在阴雨天里明亮又紧张。

老崔坐起来:“抓住了!”

恰逢有人抬着担架经过汽车, 那架子上蒙了一层蓝色遮盖物, 表皮还盖了一层塑料,隐约能看出遮盖物下是一个人的轮廓。蒋毅的手又抖起来, 开了门准备下车,被老崔迅速掰回来,又反锁了车门。

“他们就在前面,你下去会暴露身份。”

他还去掰那门把手,来回着晃动咔擦的响,察觉被反锁便探身去够,被老崔一记手刀砍中后颈,

晕了过去。

老崔扶他躺正,紧着下车去查看。

大雨中被上铐的几人依次上了押解车,白衣黑裤的老杜黑着一张脸,上扬的眉毛皱起来,唇线惯性下撇。雨水浇在他身上,淋落白衣上的鲜血,淌出道道血印。他鹰般锐利的眼睛四处扫视,看见大雨里站立的崔礼明,蓦地记起捞蒋毅的那天在派出所的过道曾与他擦肩而过,那会儿他还穿着带有肩章的军装。

老杜猛的站住,不惧押解的兵官推搡。老崔抬手示意,那俩人便左右擒住他的胳膊,防范他搞鬼。

“警官你下了好大一盘棋。”

“不下棋怎么抓你。”

老杜扬眉看着他:“你不怕我认住你的脸报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