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这般作态却叫我皱了一皱眉,道:“既是在此读书,为人弟子者当克己守礼,这礼自是受得的。”心道,这都受不得,以后哪还能管教得住个小混账?不禁暗自懊悔,早知就掩了身份送这肥球过来,现在为时已晚,只盼着肥球懂点事不要借着我和东华的名头,惹是生非。

又是番寒暄后,老者提议道,带我与肥球逛一逛学塾,见一见各个师父们。看了看日头,离开宴还有些时辰,便欣然应允。一路看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英招果真是个相当与众不同的人物。学塾分一十八间,从天文地理至命理演算,从天工技艺至乐理诗书,样样俱全,且不尽如此,在后头宽敞之处更建了个偌大的演武场。场上风起云涌,老者道,里面都是真刀真枪动着的。

我问:“在这里教学师父都是何人?”

回曰:“皆是四海八荒之中的顶尖人物,譬如天工斋的师父就是鬼斧神工——叶卿。”英招的本事确实不小,连叶卿也请来了。

看肥球对演武场兴趣盎然,我顺着他意指了那处问道:“那这里呢?”

“这个…”老者顺了顺胡须:“旧任教席兵刃之术的东岳帝君将将调遣去了别处,英招君道是来了个新师父,今日便要过来。不过今日是上巳节,恐要晚些时候才能见得。”

我点了点头,肥球嚷着要去四处瞧瞧,而我走得又有些乏了,便让近秋带着他,跟老者四处逛逛。

近秋走时回头望了我好几眼,下了下决心,垂着眼闷闷道:“你自己小心。”

诧异地看了他眼,我嗯了声,他又望了我眼,才转身离去。若有所地地看着他的背影,我摇摇头,在演武场外的一株菩提下,扇着袖子合目乘凉。这一眯,就不小心眯着了。好久,耳边像隔了好远般传来空空洞洞的说话声:

“君上怎地这个时辰过来了?”是先头那老者的。

“他们可来了?”这是个陌生声音。

“一早便来了,小仙已接应过了。”

“可定了学些什么?”那个陌生声音继续问道。

“看小公子的意向,似是想对武艺卓有兴趣。”

尔后谈话低如浮云般浅浅散了开,渐行远去了。

半梦半醒里想着,那个君上莫不是英招?眼皮子实在沉得紧,头一偏又要睡过去,可稍后却怎么也睡不踏实了,总觉得有道目光扎在自己身上,盯得我差点梦魇住了。莫不是英招发现了自己?

猛地挑了眼,风清云朗,眼前不见一丝人影。捶了捶酸痛的后颈,掐指算了算,想着要将肥球寻回来赶去赴宴了。起身转过菩提,远见者那深衣老者伴着个高挑人影立在演武场边说着什么。不多久,老者施了一礼,径自走开了。

想起先前那番对话,猜度余下那人应是英招无虞,左右是送人来他的学塾进学,于情于理都该去打个招呼。我理了理衣裳,酌了酌词,道:“久仰英招君之名,今日得见,果不负盛名。”其实我并不擅长拿捏神族的寒暄之词,每每说来,七绕八拐得直叫我舌头打结。

那高冠华服之人背对着我动也不动,我腹诽不知是这英招耳力不够好,还是想摆一摆他辅政帝君的架子,又一字不落地重复了遍。那人才似有所觉,缓缓转过身子,神情清寡:“你喊我什么?”

“…”我脑袋轰地一声,呆呆地望着他。过了好久,我挤出一丝生硬的笑意:“抱歉,一时眼拙,错将摄政王殿下你认作这学塾的主人英招君了。”

他将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遍,微微叠起眉心又是想了想,道:“你是…那日在天街的那人?”

我愣了一愣,狐疑地看了看,摸不准他到底是否真失忆,试探道:“殿下记性颇好,我是当日那个肥球的…娘亲。”

他冷冷清清地望了我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作势便要离开。

“等等。”鬼使神差地我喊住了他,喊了后顶着冷厉如同刀片似的眼神又不知说些什么,讪讪道:“没,没什么。”没想到,涅槃重生不仅能将一个人的记忆全数抹去,更将他的气质性格彻底变了个样。以前的秦卷别扭归别扭,却是平易近人;现在的秦卷,冷漠得让人光是看一眼,都似要被他身上寒气所刺伤。

“殿下!”这回喊的人不是我了,老者奔来见着我,又是一愣:“云、云祖?”忙道:“小、小公子,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来了第一天就能惹出麻烦来,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我默默饮泪。

老者话垫在舌头下,两厢为难地看了我和秦卷一眼:“他…把钟樱公主给打了…”

43、祖宗,联姻了

“啊?”我没听明白,追问了句:“不应该是钟樱把他给揍了么?”

肥球虽得东华真传,但毕竟相差了数万年的岁数和修为在那,真动起手来,他也只有被钟樱煮了的份。

我护短之意太过明显,秦卷冷冷地睇我一眼

“也,也不是。”老者擦了把额头冷汗:“是小公子身边的侍者…动的手。”

这就更离奇了,近秋不过是个凡人啊,哪会是魔族大长公主的对手?

到达现场时,眼前的一切离老者所说□不离十,钟樱是伤着了。可蜷缩在地上的近秋,情形更为凄惨,身上伤口深可见骨,凡人躯体承受不住魔气侵蚀,已呈腐烂萎缩状。他身旁,躺着柄异常眼熟的匕首,正是清晨我从肥球那里没收去的。那时没注意,现在留神看了看,匕首上灵气灼灼、金光冽冽,是个尤为适合对付魔族的稀罕神物,八成是肥球从东华的库房里顺来的。

捂着胳膊的钟樱恍惚地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近秋,似是被吓得不轻。秦卷快步过去,蹲□将她揽入怀中,她一个颤抖醒过神,伏在秦卷肩头哽咽道:“皇叔他要杀我!”

绞着手在旁的肥球即时跳出来大声道:“是你找茬在先,近秋是为了护我才与你动的手!你可瞧明白了,近秋是个凡人,怎会伤到你?明明是你自己错手反伤了自己。”

心知他这番话里多少掺了水分,但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我弯腰沉默地替近秋止了止伤势,钟樱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而他却险些丧了命。

秦卷低语抚慰了钟樱几句,抬起头时却换了副森森寒煞之色,一记冷眼杀向老者。

那一眼杀伤力颇大,吓得老神仙膝盖抖了抖,汗涔涔道:“小、小仙当时并未在场,远远听得小公子的叫喊声,过来时已是眼下这情状了。”

我轻飘淡写道:“小孩子家打打闹闹,殿下这般严词厉色未免太过了吧?”瞥了眼愤愤不平的肥球:“回头领回去各自管教便是了。”言下之意是,无论肥球还是近秋皆是我神族这边的人,还轮不到你个魔族来教训他。

秦卷高深莫测地看了我一眼,我挺了挺脊梁,毫不退让。突然,他指了指肥球,淡着眉眼问道:“择了哪一门学艺?”

在场的都是一愣,学塾的管事小心着道:“小公子刚刚入了武艺、演算两门学问。”

秦卷拢手道了个“很好。”

我心中顿生不详,果见这位魔族的摄政王殿下对着瞪大眼的我与肥球,勾起缕冷笑:“如今,我是你的师长,管教你便是分内之事了。”

肥球傻傻看着明显没怀好意的秦卷,抖啊抖得退两步,又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师父,你快告诉阿烨这是在做梦!”

原来,英招新请的教授武艺的先生真的是秦卷…

任肥球怎生哭闹,但学塾的规矩便是如此,入了哪门课程便是哪门的弟子,木已成舟。唯一的念头,也就是回去给肥球多烧柱香,愿他在秦卷手上能多熬些时辰;再者,伤药怕是要多预备些了。

毕竟人现在秦卷手上,我敛了好一会气,过去低声下气地对秦卷道:“以后烦请殿下多照应小徒了。”

秦卷面无表情的脸上,忽地朝我露了个微不可见的笑,道:“那是,自然。”

我和肥球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肥球绝望地捂住脸,直道“没活头了”。

闹剧过后,催请我和秦卷的仙侍同时到了,将近秋托付在了学塾中。我匆匆携了肥球上了云辇,下了车,发现秦卷的青玉车与我们同时到达了。干笑着打了个招呼,寒暄谦让了番,与他一前一后进了殿,自是招了不少火辣辣的眼光聚焦了过来。

顶着那些别有深意的眼神,我急急拖着肥球到了早就坐在上座的东华身边。落了做,才吐出口长长的气。

东华歪在金座上,转着酒杯:“来迟了。”

在肥球期期艾艾的眼神里,我违心道:“出了点…小意外。”

“还是去了典仪宫?”显见的,刚才我与秦卷同时进殿的一幕也落入他眼中。

我沉痛道:“没有,但是祸从天上来。”

此后,开了宴,起了歌舞,我与东华未再有多交谈。

“师父。”老老实实坐了半场的肥球将我的衣袖拉了拉。

聚精会神地偷听底下小仙们八卦的我,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有人在偷看你。”肥球忠心耿耿地提醒道。

“习惯了。”有祖宗这个名头在前,各色各样的眼神我早已司空见惯。

肥球道:“是那个招人厌的魔族…”

一股凉意嗖地蹿上了我的脊梁骨,筷子叮地声掉在盘中,朝魔族那边望去,秦卷揽袖亲昵地与钟樱布着菜,哪有看我。

瞪了眼肥球,肥球委屈道:“师父,真的,他一直在看你。用一种很可怕、很可怕的眼神…”

我摸了摸他脑袋,心虚道:“即便要看,恐怕也是在看着你,想着该如何与你秋后算账。”

肥球的小脸刷的苍白了。

此番魔族来,为的就是来商议联姻和亲一事。神魔两族打了这些年的仗,双方也乏了。此次,就是两族合计后打算将魔族的大长公主钟樱嫁上九重天,以钟樱的身份,放眼整个九重天,也只有现任天帝游奕匹配得了。故而宴上不免谈及此事,两方皆是藉此机会存了个试探的意思,探来探去,渐渐也求同存异,彼此都满意了这桩婚事。

宴到尾声,代游奕出席的英招,一扬手,席间安静了下来。英招这一开口,便是要将婚事定下来的兆头了。我俯身给肥球擦着油腻腻的嘴巴,安抚道他那个魔族师父便再凶狠残酷,断不会将他吃了去。

“我不嫁!”钟樱突然站起身来,挑起双眸,气势夺人:“我不要嫁给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神魔一片哗然,这又是闹得哪一出?钟樱的话委实太不客气,在座的几位真皇上仙脸色极为难看,隐隐就要发作,英招不看钟樱,径直将目光刺向默默饮酒的秦卷。秦卷垂眸呷了口酒,不责问钟樱的失礼,反倒淡淡问道:“那你想嫁与谁?”

“他!”钟樱纤纤玉指遥遥一指,指的竟是我们这里。

我一惊,脱口而出道:“我不要娶你!”

“…”

钟樱咬着朱唇,双颊微红,气急败坏道:“是、是东华上神!”

“我不娶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东华眼皮子都没抬,轻轻巧巧回了句。

当着众人面连遭了两回拒绝的钟樱噎住了,上是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场面尴尬异常。

英招不愧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肱骨之臣,山不动水不动地从容圆了场去,只道此事再议再议。钟鼓齐鸣,俨然又复成太平盛世之景。

散了宴后,我忧心忡忡地对东华道:“你当真不娶那个长公主?”

侧耳听着肥球碎碎念的东华眉眼垂了垂,而后淡声道:“你莫非要劝我娶她?”

我叹了口气,道:“哪有。这钟樱脸面生得确实不错,艳比花娇,不负她魔族第一美人的称号。只是这性格泼辣厉害,与你怕是处不来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过你娶妻会是个什么样子,你说你喜好什么样的美人?”

东华沉默地向前走了半天,我心惊胆战地问:“难道你喜好的是钟樱那样的?!”

远远地飘来了句:“要娶也应是神族第一美人。”

呆立在原地,我本就是插科打诨凑个趣,孰想他真回了话。神族第一美人?我费神地想,近年来是哪家神女担着这个名头,以我和东华三万年的交情,要不要去给他保个媒?

再抬眼时,唬得我一跳,眼前人不知何时从东华变成了冷漠疏离的秦卷,我退了一步,讪讪要开口,哪料他凉凉瞅了我眼,走了。眼圈红红的钟樱跟了过去,不忘回头狠狠剜了我一眼。

最后一个出殿的是英招,他唤道:“云祖,请留步。”

头一回和这个辅政帝君打交道,我有些忐忑,听他的话后我就忐忑了。他请我回昭阳殿,谈及的是神魔两族联姻一事。称病在宴上未露面的游奕此刻好端端地坐在后殿里,看我来了,苦笑道:“让祖宗笑话了。”

我观了观他神情,不见有多伤心失落,问道:“你喜欢钟樱?”

他摇摇头。

“这就是了,那有什么好笑话的?”我坐下来剥起了果子。

“前段日子由魔族昭圣君亲自率领的军队在南荒占了天界不少便宜,”游奕无奈道:“这桩婚事本来就是为了缓解两族矛盾而由九重天提起的,可晓得临头出了这个岔子。”

我道:“这个…姻缘之事勉强不得,勉强不得。”

“这倒不一定是件坏事,”英招笑得像只千年老狐:“与其娶个不明不白的人进中天,不如嫁个人去魔族好了。”

牙根一酸,不小心磕在了果子壳上的我捂住腮,瞧了他们好一会,口齿不清道:“你们,你们不会要我嫁过去吧!”

“…”

游奕抽着额,憋出句:“我等不敢。”顿了顿道:“其实,这个提议也是由对方的昭圣君提出来的。刚刚,他亲自向九重天指名求娶我的一位远方宗亲——连婉公主。”

我揉了揉腮,不辨滋味地哦了声,道:“这又与我何干?”

他二人对视了眼,英招道:“神魔联姻乃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事关两族兴盛荣辱,故而携礼领办此事之人须得是九重天中声望最为贵重之人。我等原想请东华君主办此事,但东华避世已久,便是请,也是请不动的。”

所以…你们就来请我了是么…

我斟酌两番,再三推诿道:“这个,我从没替人办过婚事,想是承不来这个要职。”

英招似早预料到我会有这一说,慢慢道:“云祖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我算是明白了,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就是吃定我了。出昭阳殿的时候,我被日花晃了晃眼,眼底有些干涩,揉了揉,将要唤朵云头直结回紫华府,可曾想又有人唤住了我。这回我是彻底没了个好脾性,喝道:“又有何事?!”

做学儒打扮的仙侍战战兢兢双手呈了封信。信是肥球写的,极尽用词之夸张,语气之恳切,道是他入了学就要在学塾住下,可他深深担心他被奸人所害,特涕泪俱下请我伴着他在学塾住上几日。

这个奸人,自然是指秦卷了。

他之担忧却也在情理之中,便折起信随那侍者往学塾去,将将跨出去一步,我想起了个什么,问道:“教习的先生们也住在学塾中么?”

仙侍道:“这是自然。”

两眼一黑,我差点摔下了云头。

44、祖宗,困迷障

等我回学塾,恰是上灯时分,十里平湖上荡着暖暖昏光,不无静好。

小仙引我去暂憩的小苑,苑门口窝着个人,全身笼在灯影之下,缩成黑黝黝的一团。走近,才看清那一团物什是挂着彩的近秋。他本就生得瘦弱,又换了身宽宽敞敞的白袍,一阵风就能吹走了样,倒有几分超脱世俗之外的飘然。

小仙露出些难色道:“医堂的先生给他上过药后就送到了这,可无论劝说他都不肯进去,只在这等了云祖有一整日了。”

脚步声惊醒了昏睡的近秋,立即爬了起来,不吭声地站在门角。

我默了默,道:“进去吧。”

九重天上皆是根基深厚的神仙,除了像东华与我这样拿做饭当乐趣的,一般是不食五谷的。可近秋是个凡人,我往屋里扫了圈,对小仙道:“小公子年纪小,长身体的时候,送些夜宵过来。”

小仙唯唯承下,待他退了去,近秋垂着头道歉:“白日给你惹麻烦了,对不住。”

“是冲动了些,不过也算不上什么麻烦。不给钟樱点苦头吃,她以后回头定要找麻烦来的。”我喝了口凉茶,着了他两眼,问道:“伤势好些了么?”

他摇了摇头。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没有好好地认真地看过这个人。在紫华府中,一天下来他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和东华的少言寡语不同,他仿佛天生就是个安静的人,静得好像不存在一样,可当你想找他做什么事时,他又能恰到好处的出现。这样一个温和沉默的凡人,却为了寻找自己妹妹,能做出潜入九重天这样不顾性命的事来…

我道:“东华打听过了,这中天近来没出现眼生的妖仙,来日再派人去别处打探打探。”

近秋点了点头,我看他唇色依然苍白,便道:“无事的话,就去休息吧,不用在这伺候了。阿烨下学得晚,有我候着就行了。”

他没有动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摊开在桌上,里面是两团绿油油的糕点。他略有些局促道:“三月三,食蒿糕,不愁风雨。”

入耳的这句话耳熟异常,我失了失神,笑了笑拈起块,却将另一块推给他:“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你那既有这样的习俗,便一起吃吧。”

近秋捧着蒿糕,眼中有着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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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更衣后,肥球也回来了,并着夜宵一同送了来。喂着他吃的时候,嘱咐小仙送些去了近秋房中。肥球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第一日进学的趣闻与同学堂的伙伴,原来这日他学的是演算,若是武艺定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末了,他打了个饱嗝,捧着肚子痛苦地对我道:“阿烨好像胀坏了肚子,明日怕是不得去演武场了。师父替阿烨告个罪,请个休吧。”

我瞧了瞧外头的满天清辉,拍去了袖上的碎屑:“吃撑了?那就出门散散步,消消食好了。”

肥球用一种刻骨铭心的眼神,从我拽着他起身,盯到了出门。

小苑位于学塾的东南角,左傍着碧莹莹的瑶池天湖,右紧挨着片漫无边际的檀镜花,皑皑如雪,一林幽芳。气嘟嘟的肥球在见着了漫天的绒绒花絮时,就瞪直了眼,喜滋滋地扑了进去。

眼见着白胖胖的小人淹没在了花海中,本欲喊住他,转念一想,由着他去了,自己慢悠悠地晃着。晃了会,前方没了个声响,我喊了几声,不见动静。皱了皱眉,快步寻了过去。

入了林中始知乱花迷人眼,丛丛檀镜花欺霜赛雪,处处皎洁似云,无甚区别。兜了几圈,我将自个儿也转了进去,找不出门路来了。转到了处岔路口,远见着了个青色身影一闪而过,忙高声喊住了。

青衣双鬟的小仙娥慌神看着我,低着脸:“尊、尊神有什么吩咐?”

我歇了歇,问道:“你看瞧见了个这么高这么胖,穿着个茶色袍子的小子?”

仙娥被我那一喊许是惊到了神,指尖尚有颤抖地指向左方:“小婢将从那处来,似是瞧见了小公子。”

我匆忙道了声谢,疾步朝她所指的方向赶去了。

走出百来步,我察觉出一丝丝不对劲的地方来。往前方看了看,又往身后看了看,脚下是条三分岔路,竟和刚才是一般无二的景致。有人在这里设下了迷障,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第二个反应是担心肥球。这个迷障即便困也只能困住我一时,显见不是特意为我所设的,那么对方的目的便是肥球了。

心急如焚下便要强行破了这迷阵,突然前方隐隐传来人声,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肥球软糯的声音也夹在其中。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去,拨开花丛,肥球拉着片衣角,好端端地立在前头。

他扭头瞧见我,使劲朝我招手:“师父、师父快来,这个姐姐说认识你哎。”

下意识抬头看去,被肥球拉着的少女朝我嫣然一笑,福了福身:“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