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能说不好。李雅菊又笑了:“你知道这龙虎斗是用什么做的吗?”
我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像乡巴佬进城一般对现实世界一无所知。
李雅菊毫不客气地揭了老底:“那带骨的肉,就是刚才你看到的那只棕红色身子,白脑门,有一对亮幽幽圆眼睛的果子狸。那像鱼一样带刺的肉,就是你刚才看到的筐子里一条最毒最大的毒蛇。”
我心里明白李雅菊此举是好心,但是,心里依然堵得慌。李雅菊见我一副傻呆呆的样子,继续笑着告诉我:“你们这些北方来的客人,都需要我们这样招待的。否则,一定是这个不吃,那个不成的。”
在我正不知道是应该哭好还是应该笑好的时候,赵总端着酒杯,依然文质彬彬,依然一副学者做派地进来了。他笑容可掬地客气着:“今儿,我这儿有三拨客人,一桌是爱农银行京兴市分行,一桌是京兴市政府,一桌是你,合作银行的柳小姐。照顾不周,多多包涵啦。”
与赵总一连喝了三杯苏格兰的薄荷酒,趁赵总和李雅菊贴坐细语的当口,我借故去卫生间溜了出来。
第二十四章 龙虎斗(4)
我本来只是想给赵李二人一个私密空间,自己躲得片刻清闲,本不想探听什么。可一到一楼,我的好奇心突然上来了。我大模大样地问刚才带我们到后院大棚里去的那个女服务员:“爱农银行的客人在哪一个房间?”见女服务员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我撒谎道:“我想给我的领导敬一杯酒。”
女服务员立刻笑逐颜开了,引导着我穿过大厅,直奔角落里的一条甬道,而后把手一指,告诉我说:“请您一直往前走,一号雅间和二楼二号雅间都是赵总的客人。”
我独自一人穿过甬道,找到了一号雅间。见四周寂静无人,便悄悄地探头向门上的窗户望去。只见里面古旧而豪华的餐桌边,围坐着三个人:一个尖嘴猴腮、三角眼;一个鼓眼泡、大背头,丑陋无比;剩下的一个长着一张瓦刀脸。我认出来了,这三个人竟都是我曾经认识或见过的坏蛋。第一个是孟宪异,第二个是远飞歌舞厅的副总高大年,第三个则是在泰国追杀过我的史笑法。这三个根本不搭界的坏蛋怎么会聚拢在一块儿?怎么会成为薇洲摩托车集团公司这个华裔泰国人的座上客?!
我把耳朵贴在门缝上,让自己的呼吸尽可能地平缓,只听到他们断断续续地讲:
“姓耿的,丫偏要把这些烂账由银行核销,怕露出丫的屎屁股来。这回,丫再敢拔份儿,老子就让丫撂这儿,把丫嚼巴嚼巴吃。让丫回不了京兴!”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话的大概是史笑法。
“我瞧呀,这回丫不管怎么着,也得他妈的扛着了!我不能像上次在曼谷让姓王的逃了一样,让姓耿的再撒了丫子!”这声音很尖,大概是远飞歌舞厅的那个丑男人——高大年。听了他的话,我终于确定了:原来在泰国和史笑法一块儿追杀我和王学礼的,真就是披着歌舞厅副总合法外衣的这个丑男人。
“扛着一丁点儿风险也比让咱直接把他抖搂出去强呗!这他还整不明白吗?”这声音是东北腔,说话的一定是孟宪异。
史笑法又说:“我还真的佩服您孟总,不愧是个大博士。如果没您呼风唤雨的安排,咱们咋能有今儿的桃园三结义!”
没想到丑男人高大年除了“丫挺的”和“他妈的”,竟然也会说几句文明的顺溜话,他尖着嗓子,发挥其大概从歌舞厅里练出来的功夫,像唱戏一般的吟诵起孟宪异的丰功伟绩:“京港娱乐城,断然栽赃,一盘录像带下课了章亦雄;天海海滨,飞沙走石,吓跑了穷凶极恶的不速客;游走鱼龙,说‘王’降‘耿’,才有今儿的大团圆。”
孟宪异照例进行了虚伪的谦虚:“这不是糟改俺嘛!你俩还不是一样,没你俩在泰国促一下王学礼,他现在咋能这么乖巧。没你俩的大刀阔斧,清水洼的钉子户咋能赶走,俺们新的高尔夫公司又咋兴建!没哥儿几个的帮衬,俺一个人再多一个博士的脑袋,也扯不出啥大动静儿!”
我惊愕了,原来孟宪异竟和史笑法之流完全搅在了一块儿。原来他在京港娱乐城一改阴损寡言的举止,怪异地招出方子洲的录像带,果然是别有用心的。原来远飞集团天海公司烂尾楼上飘下来的板砖也是他亲自或授意而为。难怪我独自在海滨漫步时在餐馆里见到了推杯换盏的他。原来,清水洼推平钉子户住所的勾当竟也是孟宪异之流所为。
那么,王学礼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简单地玩弄女性和权术的高手吗?那个“说王降耿”中的“耿”是谁,难道就是京兴市政府办公厅的耿助理吗?这伙人串联在一块儿到底想干啥子?
忽然,听到甬道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我赶紧离开门口,悄悄地转身,上楼,继续找二楼的二号雅间。一上楼来,不禁让我大吃一惊:在二号雅间的门口,我竟发现了方子洲。
由于我蹑手蹑脚地没一点动静,再加上他全神贯注地干他的偷窥勾当,他竟然没发现我的到来。他戴着一顶我从来没见他戴过的运动帽,他的头和帽子正对着门口的窗户,整个人正全神贯注地向里张望。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细而软的铁丝,那铁丝的一端连在他的裤子兜里,一端弯曲着插进了门缝。
第二十四章 龙虎斗(5)
看他摆弄运动帽的精心、端正、平稳劲儿,我猜想,他的运动帽里一定藏着摄像机,而现在他正拍摄着屋里人的一举一动。他手里那根神奇的铁丝一定是个录音探头。我豁然开朗了:正因为有了这些先进的设备,才使得他的偷拍总能保证那么高的质量。
我离近了方子洲的时候,他大概从我的呼吸里判断出有人到来,全身不觉一颤,回头见是我,惊恐的双眼才立刻放了光。他对我点点头,把食指在嘴上竖了一下,示意我别出声。我也把手指了指楼梯口,示意他马上就有人来。他对我摆摆手,告诉我:没关系。于是,他就回转身继续对屋内进行拍摄。
我也踮着脚尖来到窗前,向房内看去,只见两个男人正背对着门在很激烈地争吵着。从背影里,我首先辨出了王学礼,他五短的身材和粗粗的脖子,烧成灰我都能认得出来。王学礼旁边的人我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只因为是一个背影,我一时认不出来。
看着方子洲一手托着帽子,一手捏着铁丝全神贯注的劲儿,我忽然没了偷窥的恐惧感,而感觉这举止和行为很幽默,并忍不住想笑。这是在干啥子?难道我俩能走到一块儿,是因为我俩都有共同的嗜好——偷窥吗?
我的心情刚一放松,就听见了楼梯口有脚步声,而且,一个男服务员的身影瞬间已经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方子洲已经没时间抽回他插在门缝里的铁丝,想不被来人发现偷窥也成了不可能的事儿。
如果这样被发现,在京港娱乐城方子洲被保安捉拿的事儿就有可能再次发生,而且,同时被擒拿的一定还有我自己。在人生地不熟的薇洲,在身份不明、深不可测的薇洲集团一伙人的手里,我俩会落个什么下场?不言而喻!他孟宪异为了阻止我和方子洲对远飞集团天海公司的调查,连高楼抛板砖的事儿都能干出来,如果发现我俩探到了他们黑社会性质的勾当,我俩的命运会怎样?真是不堪设想。
人一急就容易使智慧超常发挥,在这关键时刻,我突然用身体挡住了方子洲那根插在门缝里的铁丝,伸出双臂抱住了方子洲的脖子,把嘴贴到他的唇上,与他热吻起来。方子洲竟傻呵呵地不明真相,老大不情愿地转过身与我亲吻,手里的铁丝也不由自主地脱落,从门缝里溜出来,落在了我的脚下。
男服务员见我们正在亲热,愣在原地,不好意思走过来。我急忙装作才发现他,做出尴尬状,停止了和方子洲的热吻。方子洲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男服务员,立刻明白了我的用心。赶紧从地上拣起那根细铁丝,顺进袖子里,故作姿态地对男服务员尴尬地笑笑,搂着我的细腰,离开了二号雅间的门。
第二十五章 一枚银戒指(1)
我以男朋友不期而至为借口向李雅菊告辞时,那个华裔泰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她自己慢慢地品着依然飘散着热气的清汤,眼睛望着窗外的飞鸟,在凝眸沉思着。
“我说你怎么走了这么久,敢情你们又约会了。好羡慕你们呀!”她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而后,热情地建议我说:“赵总要请客人们在香蜜湖娱乐中心做一做泰式的桑拿按摩,你和男朋友一块儿去嘛!泰国老板很客气的。”
我想起了章副行长在方子洲镜头中与妓女共舞的情景,再想到有可能见到王学礼、孟宪异一伙,就感觉恐怖,便坚决告辞了,并说自己要和男朋友一块儿先回薇洲。
终于,我摆脱了李雅菊的热情,心情放松地才跨出门,耳边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柳,咱俩真有缘分哪!”王学礼突然满脸堆笑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的感情复杂极了,又气又恨,还有一点怕。气的是我在这个男人手里竟成了始乱终弃的玩物;恨的是这个男人没骨气,需要我还要和恶老婆一块儿迫害我;怕的是我和方子洲在雅间门前的拍摄或许被这个男人发现了。这一想一急,我竟不知道应该怎样应付眼前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了。
李雅菊见状,艳羡地望着我:“哟,柳小姐还认识王行长哪!难怪一来就跟我打听爱农银行哪位领导来了。”
我看一眼媚笑的李雅菊,再瞥一眼阴笑的王学礼,高昂着头,一言不发地准备走开。王学礼却挡住了我的去路,摆出一副诚恳的德行:“怎么?这么久没见面,跟我就没一句话儿说?”
李雅菊打趣道:“看来,在柳小姐眼里,男朋友可是比大领导更重要。这一点真让我敬佩!”
立刻,我的脸热辣辣的,不知是被李雅菊搞得尴尬,还是王学礼的话引起了我的怒火,我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给王学礼:“你还没资格干涉我的自由!”
见我这样说,王学礼竟尴尬地愣在那儿,张口结舌,不知所措。我已经走出十几米,他才哑着嗓子喊一句:“小柳,这个世界,十个人九个操蛋!你可千万别误入歧途呀!”
我也没客气,头也不回地大声喊:“还是把这话留给你自己吧!”
正巧,在不远处等我的方子洲赶过来。我有意挽住方子洲的胳膊,把头贴在方子洲的肩上,亲亲热热地走开了。我想,此时的王学礼,望着我美丽的背影、可人的憨态,心里一定是打碎了一个五味瓶。活该,让他也难受难受吧。能憋出一万首意淫诗来,又没受淫者才好呢!
“王学礼又跟你怎么着了?”路上,方子洲憋了很久才问。
我想起王学礼被我撂在那儿的尴尬德行,忍不住“咯咯”笑了:“一个大人物终于也被我这小角色晾了一把!”
薇洲有一座不高却古老的山,叫终南山。终南山上新建了一条全国最陡、最长的福尼特滑道。那乌黑锃亮的钢制滑道,从山顶的垛口,一直铺到山脚下。滑道穿过一座近百米的过山桥,它的周围掩映着荔枝树。在这深秋的季节,荔枝树叶已经变得黄灿灿了,甚是好看。
游人坐在小滑车上,顺着滑道,带着笑声、尖叫声,呼啸而下,穿过色彩斑斓的树林,越过过山桥,真可谓诗情画意,趣味盎然。
方子洲的抠门儿已经是我铭刻在心的,望着悠长的钢制滑道我试探着他小气的底线:“咱俩也滑一次,也时髦一把?好吗?”
方子洲在我预料之中地说:“老夫老妻的,还追什么时髦!”
我狠狠地掐了他腰间不多的赘肉:“我连嫁都没嫁,怎么就成了老妻!”
方子洲坚持着他省钱的真理:“咱俩爬爬山,看看满山遍野的荔枝树,已经快乐似神仙了。何必……”
我有意点了方子洲的尴尬处:“如果我出钱呢?”
“那你就自己玩好了!我已经是个老赤佬,享受不了这个。”
爬到了山顶,我强行买了两张票,谎称这票在合作银行是可以报销的。此时,方子洲才恢复了平日的笑脸,不像英雄、不像民兵,倒像个农民一般模样地支吾道:“既然有组织照顾,那我就享受一次吧!”
第二十五章 一枚银戒指(2)
我依然是哭不得笑不得的,好在我已经习惯于他的这种抠门儿,倒没影响我趁着出差的机会,和他纵情南方山水,放飞自己的好心情。于是,我俩终于一块儿进了滑道的入口。
等前面的一个老者孩童一样地坐车滑了下去,服务人员问我和他:“你们要双人车吗?”
“当然要双人的,两人连在一块儿多有意思!”我说。
没想到,方子洲却一改买票前的颓唐,狡黠地笑着,顽童一般地出了幺蛾子:“每人一个单人车。这样多快、多刺激!”
我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就说:“我先滑,你可千万别撞我呀!”
工作人员也提醒道:“你们一定要保持距离,否则后果自负。”
这种滑车,匀速行驶,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但是,如果有人从后边冲撞,那可就难说了,出生命危险也是可能的。所以,我坚持让方子洲等我走一会儿之后,再滑。
等前面老者的车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我和他的滑车也一前一后地出发了。伴着我在前面发出“呜呜”的像火车一样的甜音,方子洲驾着滑车,穿林过山,吸着山林里清新的空气,快意地大叫:“啊——啊——啊——咦——咦——咦……”
我想,他的感觉一定像在飞,他如果不是从来没这么快意过,也会是好久没这么放松了。
我在前面,像一只轻巧的燕子,急速地飞翔着。终南山的美景也像一幅流动的立体的彩画,生动而迷人。在远方的蓝天上,是瑰丽的大圆盘一样的太阳,在金色夕阳的照耀下,黄昏送给我俩一个金黄色的世界,天是金黄的,山是金黄的,旷野是金黄的,树是金黄的,就连我和他的心也被陶醉成了金黄的。只是,在远方几家农户的屋顶上飘动的一缕淡淡的炊烟,是白色的。
“柳韵,慢一点!”方子洲倒没忘记在后面叮咛我,不过我明白,他这只是虚情假意做大男人状而已。
久违的青春朝气终于回到了我的心间,我快乐地大喊:“快了才好玩儿呢!你没觉得,咱们已经飞起来了,飞得很快,飞得很高吗?”
我深棕色的长发和着金黄的落叶,在山谷的清风里,飘扬起来。
“那好,我可追你啦!”方子洲也终于有了像顽童一般宣泄的机会,他把滑车的闸向前,推到了最大的挡位。滑车真的如旋风一般,带着他向我飞来。
“快刹车,前面有人,要撞上了!”风驰电掣的我突然看到了前面老者慢吞吞蜗牛一般的车,我惊呼之后,刹住了自己的滑车。
然而,刹车对方子洲来说已经太晚了。而且,由于车速太快,也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
他的滑车以最大的速度和惯性,直直地冲撞在我已经停住的滑车上。于是,被像一个大铁砣子似的方子洲撞击之后,我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遭遇了强台风一般,飘离了自己的滑车,无奈地腾空而起,做着一只大花蝴蝶的样子,飞向了万紫千红的草木丛,直向黄灿灿的荔枝树林飞去。
坐在车上的方子洲目睹了此情此景,大概没感觉出什么美感,吓得大惊,赶紧不顾一切地扔下自己的滑车,飞身向我滚落的草丛冲去。
我真的被摔蒙了,趴在草丛里,粉色的牛仔装,粘上了斑斓的蒿草,粘上了金黄的落叶,也粘上了淡淡的山里的土。木然之间,我发现我深棕色的长发上,居然吸附了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花。一只黑色的蝴蝶,被这花或者是我身上的芳香所吸引,竟试试探探地在我的长发上飞落了。
人之将死,也能构成这样一幅美丽的画图吗?我的意识真的模糊了,我以为我就要像花一样枯萎了。然而,事情并没我想象的那么残酷,当方子洲赶到我的身边时,我的精神已经恢复了。我不但自己爬了起来,而且,还居然在我的身下捡到了一枚银白色的戒指。
那戒指应该是纯银制品,做工一般,只是戒面上雕刻的一尊弥勒佛,惟妙惟肖,十分可爱。
第二十五章 一枚银戒指(3)
“你终于看到我的寒碜样儿了!”我气哼哼地娇嗔道。其实,我还是很在意我在方子洲眼里的形象的。
“还管形象干什么?命都快没了。怎么样?啊?起来,走走看!”方子洲好不容易才表现一次的顽皮劲儿,此时已荡然无存。他挽着我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向山坡上走。
看着方子洲小心谨慎的样子,我挖苦道:“你不会是认为前面的老者有意陷害咱俩吧?”
方子洲知道我在和他开玩笑,就带着几分尴尬,说道:“咱俩还没这么重要吧。怎么可能走到哪儿就被人追杀到哪儿呢。”
想起自己飞翔而出的滑稽模样,我笑了:“似乎是有点神助。我不但没摔坏,还捡了一个宝贝。”说着,我故作神秘地把那枚银戒指递给方子洲看。
方子洲煞有介事地逗弄我:“神物!一定是神物!你看,你真没白信观音菩萨,连摔个跟头都有回报。”
“你戴上,算作惩罚。”我把戒指强行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方子洲半真半假道:“不义之财!我看咱俩得交给警察叔叔去。”
我白了他一眼:“这就是不义之财?如果王学礼、耿德英也这么想就好了。这起码能算我的幸运物。”见他依然做不屑状,我便假装生气地说:“你必须戴上,否则,我就不和你好了。”
方子洲勉强地答应了:“这东西算什么?不会算订婚戒指吧?”
“做梦!这就是对你的惩罚。谁让你撞了我。总是傻呵呵的,一点深浅都没有!”
自此以后,方子洲为了表示对我的唯命是从,也为了时刻能回忆起这段美好的时光,他真的就把这枚戒指一直戴在手上了。
从终南山回来,薇洲的大街上已经灯暗人稀了。在薇洲,我属于高高在上的大公司的客人,出入于楼堂馆所之间,因此,对市井人情,一点也不了解,而神出鬼没的方子洲却由于深入社会底层,对这里犄角旮旯的地方却很熟悉。
在薇洲西湖公园附近,有一个叫“新疆村”的地方,二百米长,十几米宽的一条街,两侧的房子,全部被维吾尔族的新疆兄弟姐妹们租住了。像一点样的门脸儿房,都办成了维族风味的小餐馆,足有十几家之多;没租上门脸儿房的,便在路边上摆摊儿,卖牛羊肉、烤羊肉串什么的,搞得整条街烟火缭绕、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再加上那些高鼻子、蓝眼睛、大连鬓胡子的维族兄弟们,让人听不懂,甚至分不出个儿来的叫卖声,又构成了薇洲的一道风景线。
方子洲拉着我在人群中挤过来,进了街心一家较大一点的餐馆。一个戴新疆帽子的维族小伙子学着英国侍者的样子,向我俩一弓身,一摆手,以示欢迎。
餐馆像一个蒙古包,里面满满当当地摆放了七八张桌子,客人也已经坐了七八成。
“吃点啥?”一个矮胖的维族姑娘,操着很生硬的普通话问道。她很胖,不漂亮,是那种很难引起男人兴趣的女人,她的身上溢出一股烤牛羊肉的膻腥味。
“烤羊腿一份,红烧羊眼一份,炒土豆丝一个。一瓶啤酒,要燕京的。再要两碗米饭。”方子洲熟练地点完了菜,看样子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他转头问我:“喝点饮料吗?”
“我想喝热茶。”
“那好,我们再要壶茶,要菊花茶。”这次方子洲学着华南阔佬的做派,终于大方了一把。
维族姑娘却没给他面子,由于普通话不熟练,而显得有些口吃地说:“我们只有不要钱的花茶。”
我赶紧给方子洲找了台阶:“那好,我们就喝花茶。”之后,我俩一样是对望,一样是对望后的会心的笑。
“你想说啥子?”我笑望着他。现在没了银行的事和企业的人,我感觉很舒适。
方子洲愉快地眨着圆圆的眼睛:“我想,什么也不说。”
维族姑娘端来了茶、酒和烤羊肉。
“好吃,好吃,真的好吃呀!”我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毫不掩饰地撕食着一只烤羊腿。而方子洲却一个劲儿地端详我。我们两人,一个是大吃大嚼,一个是默默地观赏。这种感觉会不会也算是人间难得的快乐呢?
第二十五章 一枚银戒指(4)
“你为啥子不吃嘛?”我问。
方子洲敷衍道:“我已经吃过了。”说着,开始吃他的新疆面片了。
我知道方子洲又来了上海人的抠门儿劲儿,便赌气道:“咱俩还不至于吃不起小餐馆的荤菜吧。单,我来买就是了。”
方子洲见我不高兴了,赶紧诺诺连声地辩解,开始象征性地夹了一小块肉,先矜持着,而后终于大嚼起来。
“好吃吗?”此时,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方子洲对我非常好,他舍得给我消费的东西是不舍得给自己消费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中国一穷二白的时代了,他的这种做法简直让时代倒退了三十年,我真的不敢苟同。
方子洲点点头,说:“好吃!否则,我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见我表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他的脸竟有了几许红润,自嘲般地打岔道:“这儿的风味与龙虎斗一类的大饭店有着很大的不同。这味道可以说是以纯天然见长。你腐败了这么久,先吃猫,后吃蛇的,应该给你忆苦思甜一回了。”
维族姑娘端上来红烧羊眼。
“这真的是羊的眼睛吗?”我问,望着那圆滚滚的东西,我还真有一点怯生生的。
“真是。这一盘,大概得有七八只羊的眼睛呢。”他笑望我,说。
“我可不敢吃,不敢吃。我看到这个盘子就想起活羊的眼睛,大睁着,好像还流泪呢!”
“好吃,不信,你尝一尝。来,吃一个!”他夹起一个羊眼,强行放到我的碗里。可谁知,胃弱的我突然又恶心起来,同时,我似乎看到餐馆的玻璃窗外分明站着丑男人高大年和瓦刀脸史笑法,我竟一声尖叫,吓得站起来,满满的一碗米饭着着实实地扣在了地上,引来屋内客人的哄堂大笑。
方子洲问:“你怎么了?”
我怕直接告诉方子洲门外有人跟踪引起来人的注意,想起方子洲在终南山说我俩没那么重要、不会有人追杀的话,便一语双关地支吾道:“我觉得……咱们挺重要!”
“咱们?重要?”方子洲没理解我的意思。
我用眼睛对他挤一下,再向餐馆的玻璃窗一瞥,希望他注意窗外。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做低头捡碗状,眼睛却突然向窗外探望。而后,望着我,摇了摇头。
待小餐厅重新恢复平静之后,我再察看窗外。窗外空荡荡的,却没了一个人影!我想,我一定是由于恶心造成眼睛昏花了。心情放松之后,赶紧轻声问方子洲:“你看到了啥子嘛?”
“你又逗我!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我感到了几分尴尬和歉意,便对方子洲和蔼起来:“今儿,我批准你到我的宾馆来。”这是我的真心话,倒不是渴望着久违了的性爱,而是在薇洲这复杂的环境里,我感到很孤独,也有了几许恐惧。
方子洲却装傻充愣地贴着我耳边问:“你批准我到你的宾馆干吗?”
他这么一问,我依然被弄了一个大红脸,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嗔怪道:“看你整日吃小餐馆,住得也不会好多少。本想可怜一下你,你还来劲儿了!”
方子洲大概看出我是假生气,而没真的发火,便贴着我的耳朵说:“我也批准你到我的旅馆来。”
我故意气他:“来做啥子嘛!”
方子洲坏笑起来:“什么都可以干,也什么都可以不干。”
我认真地说:“我才不去呢!要是想我呢,就得到我的宾馆来。”
方子洲收了笑,也认真地说:“到远飞集团公司的地盘上去,我不踏实。”
我见他认真了,自己反而有意逗弄他:“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你不是我的男朋友吗,你怕啥子?”说到男朋友三个字,我的脸还是忍不住热辣起来。
方子洲大概没看到我的脸红,继续坚持他的主张:“我有一些资料,没法儿随身携带。”
我故意逗弄他:“怎么样,你这次的收获不小吧?离你的两个关键点还有多少公里?”
第二十五章 一枚银戒指(5)
方子洲做矜持状,躲躲闪闪地回答:“回去看看,你就晓得了。”
第二十六章 血证(1)
薇洲市历史的沧桑感与京兴市完全不同,这里没有狭窄、蜿蜒、幽深的小胡同,而处处可以让人感觉到其作为古老通商口岸的商业文明。这里几乎所有街道的两侧都是一楼一底的二层小楼,一层商用,二层住人,利用合理,绝不闲置。方子洲居住的所谓旅馆,就位于一座小餐馆的二层,楼梯是木结构的,房间也是木板隔离出来的,面积只有十三四平方米,一张双人床就几乎占了整个房间的一半。唯一体现华南现代文明的是,这里居然有一台二十一英寸的彩色电视机,比方子洲家里的那台都强。但是,无论怎么看,这里的环境与我居住的宾馆相比,也是两重天地。
“受罪的命!”想他方子洲这样舍好求次,居然不肯到我的宾馆去,我埋怨道。
方子洲笑了:“这儿便宜呀,一天才三十块钱。而你那里,一天的房费五百也不止吧!”
我不以为然:“反正又不用我花钱。那些人的钱,对我来说,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方子洲没心思跟我讨论钱的问题,他放下包,就抱起了我,在这个低矮阴湿的小木房里,他竟把我转了好几个圈,我穿着粉色牛仔裤的双腿飘得已经与地板水平了,那形状,活像一朵大绒花。我们情不自禁的笑声和着方子洲沉重的脚步声一块儿回响,几乎把这个小木楼掀翻了。虽然方子洲比我大出十岁,可他身上顽童一般的神情,有时候让我感觉他比我还小,这大概也是在我和他相处时,除了看不惯他的一些言行,尤其是看不惯他为了偷窥事业保持的那副不管不顾的劲头,同时也能感到轻松快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