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我来了川妹子不管不顾、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也尖了嗓门,拍案而起,厉声反驳道:“你的神经才有问题!这只是商业报告,是我作为银行第一调查人的看法。我这么分析,只是不同意给他们贷款,也不要他们的存款,怎么能跟诬陷挂钩?又与支行其他员工的饭碗何干?”
没想到,吴副行长竟然暴跳如雷了,用一个胖乎乎的拳头“咚咚咚”地擂了办公桌的桌面,怪叫道:“呸!今儿个我才真正认识了你柳韵!我们合作银行如此对你,你却把我们当成冤大头。这样对待我们南郊支行的工作。好!好!我没时间跟你抬杠,我把报告交骆行长去,你候着吧,瞧他怎么收拾你!!”说罢,吴副行长断然起身,不由分说地摔门走了。那摔门的一声响,震得窗户玻璃乱颤,也震得我心惊肉跳起来。
我心里明白,在南郊支行,吴副行长只能算得上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是一个遇事和稀泥,唱红脸的主儿!而真正的老虎、白脸人物,当然就是那个曾经把我拒之门外的骆行长。一只绵羊已经为我而疯狂、一个红脸已经改唱白脸为我而咆哮,那么老虎呢?那个本来的白脸呢?他会怎么对待我?
我很清楚,而且,心里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并用高尔基的《海燕》来支撑着自己柔弱的灵魂: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了。
那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但是,奇怪的是,吴副行长怒气冲冲地走后,两面三刀的骆行长却没找我。第一天没找我,第二天没找我,第三天还没找我。我也是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了。
第三天下班的时候,我路过一个叫“红杏枝头”的茶楼,茶楼的玻璃幕墙依稀而恍惚,折射出三个熟悉的身影。我赶紧停住脚步,向玻璃幕墙望去,却由于阳光的强烈反射,使我无论如何也辨不清那三个熟悉的身影。由于这几天没遇到骆行长来找我的麻烦,我的心情放松,好奇心也就重起来。我索性进了茶楼,想印证一下这三个海市蜃楼一般折射过来的身影到底是我认识的谁,是人影还是我的幻觉?
一个标致的小姐迎出来,像一团暖融融的火,点头招呼道:“小姐,就一位吗?”
我做豪迈状地撒谎:“还有几个人呢!在后面。我先来看看环境。”
标致小姐一听,眼睛里立刻有了光彩:“咱们这儿幽静,是谈事儿的好地儿。咱们这儿卫生,总会让您感到身心舒适。咱们这儿周到,总有一款茶水适合您。咱们这儿公正,每一杯茶才收费八十八元。”
第二十九章 没存款的职员像皮球(3)
听着标致小姐的介绍,我只是频频点头,嘴上没说话,眼睛却不停地四下里搜寻着。
然而,我发现有可能折射出人影的一层临窗的几个被碧绿的假树和鲜艳的假花隔离出来的茶间里,却空无一人。
“你们这儿还有其他喝茶的地儿吗?”我问。
“咱们楼上的临窗位置还有茶间,那儿比楼下更幽静。”小姐看出了我的失落,怕跑了我这单生意,急忙介绍道。
我想再坚持一下,索性就跟了标致小姐,准备再到楼上看看。刚一上二楼,我就在临窗的一个茶间里看到了骆行长、吴副行长。
他们当然不会留意有人来,正在端碗掀盖,吹水闻香,悠然自得地品着茶呢。在他们的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鼓眼泡,大背头,正是被我归结到流氓一类人物之中、现任摩托车集团高尔夫球场总经理的高大年。
人的命运走势,大部分取决于她(他)的情商,取决于她(他)对事和人的态度。章总为阻止别人成为黑色钱网里成功人士的动员,激发了我本性中的正义感,但结果是,我的命运又一次转折,我真的经历了一次生活的涅槃——我又失业了。
从“红杏枝头”茶楼回来的翌日,我刚一来到南郊支行的格子间,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是骆行长亲自传唤了我,让我马上到他的办公室去。
我虽然心里有数,但依然问了一句:“需要我带上啥子贷款材料吗?”
骆行长竟轻松地笑了:“甭带啦!你马上过来,与银行有关的东西都甭带啦。”
骆行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我只得敲门,回答“请进”的却是吴副行长的声音。
我推开门,发现南郊支行的两个领导居然都在一室,这是很少见到的情况。此时,吴副行长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一口一口地吐着烟圈,少有的悠然自得。骆行长则眼睛正望着天花板发呆,他的整个身体都陷入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之内,看其上身歪斜的架势,他的腿也必然像吴副行长一样,是跷着的,只是有办公桌挡着,无法看到而已。
两位领导见我来了,有意做不屑状,都没改变姿势,也都没吭声。看这架势,我就知道等待我的一定没什么好事。但是,既然领导同志没让座,我也不甘心做任人宰割的小绵羊,索性自己拉来一把椅子,与他们面对面地坐下来。
吴副行长看一眼骆行长,骆行长再回看一眼吴副行长,谁也没先开口;骆行长看一眼吴副行长,吴副行长再回看一眼骆行长,还是谁也没吭声。见我的脸由窘迫的绯红,开始变得像是怒火中烧的扭曲,骆行长才开口对吴副行长说:“老吴,柳韵归你管,你先说吧。”
吴副行长只得放下二郎腿,把还剩下半截的香烟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重重地捻几下,终于开口了:“老骆,你是行长,一把手,这种事儿自然还得你说。”
骆行长见皮球又踢回来,自知实在推不过去,才坐直了身子,大概办公桌后面的二郎腿也放下来了。他“哦哦”两声,嗽嗽嗓子,眼睛斜视我一下,又仿佛被我烫着一般,赶紧把目光转向窗外,一字一顿地说:“小柳,今儿个我不是代表自个儿,而是代表支行领导班子与你谈个话。”
我终于忍不住了:“是不是要坚持与摩托车公司建立业务联系?”
骆行长见我这样问,心里似乎获得了某种释然,他笑了,语调也轻松了,没回答我的提问,反而问我:“你来我们这儿已经快半年了吧?”
我点点头,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个白脸人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骆行长继续问:“你的待遇虽然是正式员工,但是,你的劳动合同还没签。对吧?”
我再点点头,老老实实地确认道:“由于意外受伤,劳动合同一直没机会签。”
“刚才我让会计算了一个账,小半年来,你在我们这儿的费用,当然包括你的工资、医疗费、差旅费,一共是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四角四分整。而你给支行带来的利润呢?却是零!而且,存款是零。贷款还是零!”骆行长说罢,大概是情绪波动的幅度过大,坐姿无法承受之重,忍不住站起身来,声音也开始激动得发颤了,“如果合作银行的职工都像你一样,甭说我们合作银行无法与国际金融业接轨,无法与外资银行竞争了,恐怕入关没几年,我们合作银行自个儿就赔个底儿掉,先破产啦。”
第二十九章 没存款的职员像皮球(4)
没有骆行长的提醒,我万万没想到,也从来没意识到,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在不经意之间竟堕落成了合作银行乃至京兴市金融业的罪魁祸首,成为合作银行乃至京兴市金融业无法在国际竞争中稳获全胜的坏典型。不过,在我的眼里,骆行长再怎么唯利是图、再怎么势利小人,可他报出来的数字却无疑是铁的事实:利润是零,存款是零,贷款还是零!
因此,我没争辩,也无法争辩,只得甘愿做了一只斗败的母鸡,惭愧地低下了刚才还高昂着的头,乖乖地承认自己的无能。
这时,吴副行长拿出“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颇为及时到位地搭腔了:“银行不是冤大头。按照我们合作银行的规定,三个月内存款没达到三千万元的试用员工,要自动辞退。”
骆行长更是“不可沽名学霸王”,急不可耐地对我进行致命一击,狠呆呆地补充一句:“你如果离开合作银行,差旅费就算了,可医疗费在走前一准儿要补齐理应自费部分。”
我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两个男人一通猥猥琐琐,反复推来推去,谁也不肯率先告诉我的所谓决定,竟然是要把我辞退。而且,这样一来,我在合作银行工作这段时间,不但没什么收入,甚至还要赔医疗费进去。
我虽然对他们将给予我的坏结果有所准备,但也没想到他们竟打了如此不可告人的主意、有了如此恶毒的决定。因此,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孤立无援、被恶狼围攻的小鸡,感到浑身冰冷,双腿发软。如果我不是坐在椅子上,我想,我现在一定会瘫倒下去的。大概我的脸色此时一定很苍白,也一定很难看,早已经失去了活人的本色。骆行长慌了神,赶忙从老板椅上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对着我的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会儿,而后竟伸出一个臭乎乎的手指头,在我的鼻孔前试了试,终于,他发现我的呼吸依然正常,才深深地舒了一口带着满口蒜臭的浊气,做出关心的语调,对我说:“小柳,我想这对你也好。你还年轻,何必在我们这儿干自个儿不待见的工作呢!”
“是呀,小柳,你这年纪,还输得起。从头再来,还来得及哪!”吴副行长又接了话茬儿。
如果不是被爱农银行京兴市分行赶出去时,那个余主任的话已经深深地刺激过我,使我已经有了非常充分的“面子疲劳”,现在的我,面对两个大男人的驱逐令,一定是无地自容、掩面而泣,继之再做自惭形秽的样子,逃之夭夭的。但是,也正是由于有了在爱农银行京兴市分行的刺激和余主任给我培养出的“面子疲劳”,我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恢复了元气。于是,我把猫捉老鼠的游戏,改成了老鼠戏猫。
我若无其事地笑了,“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我款款地站起我婀娜的美人身,优雅地走到在沙发上就座的吴副行长身边,先用我绝美的腹部几乎贴住了他的脸,再用修长的美腿顶了一下他的肥腰,而后在他的身边挤了个地方,舒舒服服地把美体陷到了沙发里。见吴副行长一副惊慌失措的德行,我让“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悦耳。我主动夺了他的香烟盒,抽出一支,优雅地衔在嘴里,再主动拿过他的打火机,灵巧地点着了,而后闭目,做陶醉状,深深地吸上一口,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白色的烟。那烟慢慢地、悠悠荡荡地飘散开去,其姿态,一定不亚于男人们吐烟的效果,那样子绝对酷,而且绝对酷毙。
吴副行长大概是从我的优雅里找回了良心,而后又从良心里有了某种发现,他急忙把胖胖的身子躲开我温热的美体,一副欲起身离去又不好意思行动的窘态。
我笑得开心极了,伶牙俐齿地说:“怎么,吴副行长怕了?怕挨了我的身体而丢掉金饭碗了?我懂,你含辛茹苦熬了这么几十年,弄这么个位置不容易呀。怎么能为作风问题翻船呢!”
吴副行长没了刚才的矜持,终于起身,眼睛只与我对视了百分之一秒,就赶紧把目光闪开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柳韵,你可别破罐破摔。被辞退的只是你的一份工作,并没影响你的整个人生。虽然现在这工作不好踅摸,但你终究还是可以再踅摸到工作,你还可以继续做一个温良、单纯的好女孩儿嘛。千万别想不开……”
第二十九章 没存款的职员像皮球(5)
骆行长也急忙帮腔,他的瘦脸上也没了刚才那得意的光彩:“而且,我们支行只是把你退回到分行管理部的人事处,也许他们还是可以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这三个月里,有其他支行要你,你又能拉来三千万存款,你还是可以继续留在合作银行工作的,弄好了,也许还能签劳动合同,成为正式员工哪。”
我依然“咯咯”地笑着:“你们怕啥子?怕我马上死在这儿,影响了你们的乌纱帽,对吗?”
见我这样说,骆行长、吴副行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了。他们大概此生还没见到过突然变疯的女人。他们也没有与突然变疯女人的斗争经验。他们不知道如何动细,更不敢动粗。
见两个大男人没话说,骆行长又起身,一步一步地往门口挪,一副想借故溜走的架势,我赶紧开口道:“如果我拉来摩托股份的一个亿存款,如果我再给摩托股份放出那两个亿的贷款呢!”
骆行长已经挪到了办公室的门口,吴副行长见骆行长要溜之大吉,大概是怕他一个人对付不了我,也急忙站起来,情急之中透露了他和骆行长昨天的隐情:“小柳,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呀。我们已经与摩托股份签合同了。没你,这两个亿我们也放出去了。没你,一个亿的存款我们也拿过来了。”
原来如此,他们对我的修理,原来是因为有了昨天“红杏枝头”茶楼谈判的成功。目前对我实施的这一切措施,原来是按部就班的。我真的愤怒了,这骆、吴二人不但恶毒,而且卑鄙,他们现在对我的行为,无异于卸磨杀驴。我也顾不了许多,把我深藏在心里的隐秘,作为最锋利的武器拿了出来,理直气壮地直刺骆、吴二人的心窝:“我告诉你们,薇洲集团利用收购远飞集团公司的原有资产,涉及国际洗钱犯罪。而且,远飞集团公司的贷款除了账外经营之外,还涉及巨额行贿受贿、侵吞公款犯罪。如果你们一意孤行,我绝不放弃到银监会反映情况的权利!”
见骆行长又重新坐回到他的办公桌前,吴副行长站在沙发旁,大睁了双眼,我终于感到了胜利者的欢欣。在章总确定整个摩托公司有洗钱犯罪嫌疑之后,我找来许多金融犯罪方面的书,恶补了一下有关洗钱犯罪的知识,现在也可以搬上来了。我直言不讳道:“如果你们一意孤行,非要与他们做业务,就属于协同洗钱,也难逃‘下游犯罪’的嫌疑。到头来一定是搬起石头砸烂自己的脚!”
我从南郊支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灯火通明的夜晚了。
京兴市的夜晚,总是华灯齐放,车水马龙;五彩的灯线,镶嵌在路旁高楼大厦的边缘,勾勒出它们现代化的身段。市中心大街则是京兴市好似一圈圈光环一样的环城路的中轴线,更是灯火辉煌。由于今天只是冬季里一个普通的夜晚,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市中心大街两侧的华灯,只开放了一半,但是加上像渔竿一样伸向街心的盏盏街灯,市中心大街上仍然亮如白昼一般。当我骑着自行车行进到中心广场的时候,那如潮水一样滚滚流淌的人流,那如江水拍打堤岸一样嘈杂的人声,那像深秋的树木一样多彩的万家灯火,使京兴市的夜景,达到了蔚为壮观的顶峰。
我感受到了从来没体验过的开心,索性在中心广场停了自行车,想把自己快乐的感觉在手机上写点什么。我又翻到了那个曾经帮着我摆脱了骆行长逼迫着拉存款的段子。感觉它最能表达我现在的快乐与心灵的恬静了,我就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段子发给方子洲,同时在每一句的末尾加了一个笑脸图案,再次发给了章总。
章总很快回复了我的短信,而且这次没再谈落实存款的事儿:“我想,我应该为了某事而祝贺你!”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方子洲给我回了电话。
我问:“为啥子不回短信嘛,对你来说,既省时又省钱。”
方子洲的回答依然让我不快:“我还不会发信息呢。也许是我的手机太差了,怎么找个中文字这么费劲儿。”
第二十九章 没存款的职员像皮球(6)
“你在哪儿呢?”我想告诉他,我可能由于第二次失业,又没地方住了,惦念着到他那儿借宿几日。
“我在华南薇洲呢!”
“你又跑到薇洲做啥子嘛?”
“你还记得薇洲有个叫‘别问我是谁’的人吗?”
“当然记得。可这不人不鬼的名字跟你有啥子关系?”
“这个女人跟摩托集团的赵自龙有关系,所以她自然就跟我有关系。”
“‘别问我是谁’到底是谁?她怎么会和赵自龙有关系!她可是告诉我薇洲集团是一个大大的陷阱。”
方子洲没正面回答我:“她给我提供了一个掌握更多证据和线索的机会。”
“她都跟你说了啥子?”
“薇洲集团的确没咱俩想的这样简单,的确是一个大大的陷阱。”
“你又发现了啥子?”
“洗钱!跨国洗钱。”
“你真的找到证据了?”我的心仿佛被揪了一把。
“电话里不方便,回去再说吧!”
我的心第一次为方子洲的安全问题紧紧地揪起来:“你千万注意安全呀!千万别被‘别问我是谁’的一点小花招儿蒙住了。”
方子洲一副大无畏而又急切的样子:“你现在没什么事儿了吧?咱俩回去再细说吧,我现在打的可是长途电话。”
“真是抠门儿!”我气不得骂不得的,只好说,“忙你的去吧!”
第三十章 想说正义不容易(1)
第二天一早醒来,依然按照平日里的习惯,收拾好自己,让外形的花朵继续盛开,我的双脚迈出自己集体宿舍的门之后,才突然醒悟,今天我没了目的地,我已经无班可上了。
为了拥有对南郊支行骆、吴两个大男人的心理胜利,我已经失去了现实社会中在南郊支行的安身立命之所,而且形势紧迫得赖着不走都成为不可能。因为,骆、吴二人已经把我的一切人事关系转到了合作银行分行人事处,并且在我所坐的格子间里重新安排了一个新行员。据说,这个新行员是中央某部财务司司长的小姨子的丈夫的妹妹的丈夫的弟弟,据说,他一来就从某部带来了存款五千万元。别说现在的我已经与骆、吴完全对立,即便现在的我委曲求全,利润、存款、贷款指标均为零的现实,也是无法捍卫住我的格子间不被这个新行员占领的。这就是骆、吴二人心里的市场经济准则,也是京兴市金融竞争残酷性的活证。
我又成了一只凄凄惨惨、孤孤零零的丑小鸭。我无奈地回头,无奈地踱回自己的床前,再无奈地打开自己的通讯录,以找寻我职业生涯的救命稻草:保险公司许美丽小姐的手机号码。
然而,许美丽的名字还没在我的眼前出现,我的手机却响了:手机的液晶显示屏上赫然显示了我现在最感亲切的三个中文字:许美丽。原来我早已经把这可以视为救命稻草的号码输进了手机里,而且竟然在关键时刻奇迹般地自动显灵了。
“你是保险公司的许美丽小姐吗?”我迫不及待地问,当对方应承自己就是许美丽的时候,我更加迫不及待地说:“我愿意到你们人寿保险公司去,经营岗、管理岗,我全都不在乎。现在就去找你好吗?”
许美丽小姐一改往日的热情,似乎很矜持,停顿了片刻才冷冰冰地回答我:“我想,我们那个保险公司肯定还欢迎你,因为他们拉一个人入公司就等于完成了一个增人增效指标。不过,你去保险公司之前,先得到我这儿来一趟。”
许美丽的话把我搞糊涂了,难道许美丽的工作地点不是保险公司吗?难道到保险公司与许美丽分开办公吗?
“你现在不在保险公司工作了?”我简直不知道这黑红脸的农村姑娘在跟我卖什么关子。
“人总要往高处蹦跶不是!”现在的许美丽虽然多了几分矜持,但依然没失去一个农村姑娘的坦诚,“是这样的。我姐姐嫁给了我们保险公司的丁董事长。我姐姐,叫许佳佳,也在爱农银行京兴市分行工作,咋?你没见过?她长得像你,脸蛋漂亮,身材婀娜,比我可强多了。前不久,丁董事长就把我介绍到了合作银行。”
“你是许佳佳的妹妹?”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支吾了半天竟莫名其妙地冒出这样一句傻话,“可你到银行……有存款吗?”
许美丽笑了:“我说你是个人才你就是个人才,瞧瞧,你来合作银行不到半年,对合作银行的考核核心就这么了如指掌。”
我做出一个老员工的架势,告诫许美丽:“没存款,在合作银行是没法儿混下去的。”
许美丽笑出了声:“丁董事长就是因为在合作银行有好大一笔存款,才让我离开保险公司,介绍我到合作银行来的。我咋会没存款?”
“存款不到三千万也不行呀!”我依然将信将疑,想许佳佳的丈夫,一个董事长,再有钱也不至于个人储蓄几千万吧?
“三千万算啥?”许美丽的话语里,洋溢着万丈豪情,她停住了笑声,直截了当、快人快语地告诉我,“目前保险公司在合作银行有十个亿的同业存款,而且这些存款都放在我的名下。”而后话语里又蕴含了不满的意味,“我想,你一准儿不咋关心合作银行的考核问题,否则你起码能知道我到合作银行来了。”
我被弄糊涂了:“为啥子?”
许美丽真有一点不高兴了,而且在话音里明显地表现出来:“你咋还问我为啥?我从一踏进合作银行的门就是优秀客户经理,每月我的存款指标都是合作银行最高的。我的名字虽然没你的特别,我的脸蛋虽然没你的漂亮,但是,我的名字和照片却没一天不在合作银行的各项表扬里出现。”
第三十章 想说正义不容易(2)
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嘴里言不由衷地叨咕着:“你……一个农村女孩……过去是卖保险的……现在每月都被合作银行表扬……”
我的支吾一定是引起了许美丽的更加不快,她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没了起初的热情。她很职业地一本正经道:“柳韵,现在我在分行人事处工作,负责人事调配。我现在正式通知你,请你赶紧到我这儿来办理调离手续。”
许美丽的话有如五雷轰顶,我的自尊心被这如雷的话语击得几乎不复存在,我感觉我的腿真的有点抖动,只是我无法判断这抖动是源于对失去工作的恐惧还是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愤怒。我长久沉默,无言以对,肉体仿佛在死亡隧道中游离,而且平日里自认为伶牙俐齿的我,现在似乎已经不会说话了。
对面的许美丽仿佛已经由一个柴火妞儿脱胎换骨成大领导,很有耐心,用居高临下、见过大世面的腔调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到我过去的保险公司去,我可以给你帮忙介绍一下,不过你不能再琢磨啥管理岗和经营岗了。这是市场经济,无论啥岗,你一个月不卖出几千块钱保险,也是混不下去的。只是在取档之前,你首先要归还合作银行为你代垫的费用。南郊支行已经打出一个你的支出明细表,总额是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四角四分整,抵除你五个月的应得工资一万元,你应该交还给我三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四角四分整。”
“你们……你们这是欺人太甚!我要到银监会、我要到劳动局告你们去!”
许美丽小姐没笑,重新昭显着她农村姑娘的淳朴与耐心:“我们是有规定的,由于你没签劳动合同,自然要按照我们的规定办理。你如果感觉不合理的话,到哪儿告都行。只是你起码不能嫉恨我,我只是一个照章办事的优秀职员而已。”
我挂断了电话,已经没了再和许美丽抬杠的耐心和想法。我没想到,一个人活在世上竟然这样难!
我的手机忽然“嘀嘀”地响了。是方子洲终于学会了用手机发短信,在此时此刻,利用这新的交流工具写了一个幽默段子,心有灵犀一般的逗我开心:
茫茫人海中,为你怦然心动;你好似不在意的表情,却让我隐隐作痛;你的漠然,让我不敢表白心迹;可我不能自拔,现在我要你明白:你踩着我脚啦!!!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只笑了几声,便又痛哭流涕起来。从方子洲的小段子里涌动而来的一股暖流,更让孤独无助的我感到万分悲凉,我的心也立刻像室外的天空一样阴暗起来。
过了好一阵,我的悲凉才通过流淌的泪水化为乌有。当天空重新阳光普照的时候,我的心情才由雾气弥漫的阴沉,变得像阳光一般的明亮。我立刻给他回复一段我心灵的火花:
我心上写着“奋”和“幸”
“斗”和“福”留在你心里
让我们用爱情的线
缝两颗心在一起
把“奋斗”与“幸福”
永刻在我们心底
短信刚一发出,我的脸就忽然热辣起来。我才发觉,这封短信息其实是我第一次给男人写了一首爱情诗,而且是第一次向一个男人明目张胆地表露了爱情。
如果现在没有命运对我的捉弄,我会这样写、这样表露我自己的爱恋之情吗?在我内心最薄弱的时候,一个男人通过精神的抚慰俘获了我整个的灵魂,我想,这如果不是方子洲神仙般的造化,就一定是上天的意志了。
没钱赎回档案,其实也没找到一个单位愿意接收我的档案,可我的钱,已经花得兜里只剩下几百元了。从财经大学研究生毕业之后,工作三年以来,我无形中又回到了那个起始的一穷二白的原地,也无异于用三年的时间在人生的轨道上划了一个挫折不断的圈。
在市中心一个角落里,藏着一个叫“连升”的网吧,一来没事儿干,二来图这个网吧的吉利名,我进了门,并加入了由十五岁左右的少男少女组成的网吧消费者队伍。玩了几次游戏,没一次不是以我的失败和邪恶势力的全胜告终。我只得放弃。
第三十章 想说正义不容易(3)
我打开了自己的信箱,却发现里面已经有几十封未读信件,删除了垃圾邮件之后,还有两封信吸引了我,一封是王学礼的,一封来自孟宪异。
信是王学礼用一个新注册的信箱发过来的。这次他没做诗,而是很理论地写道:
柳韵,我知道你现在很难。你知道你为什么有今天吗?你要相信我的道理。
京兴市正处于不完全的市场经济时期,法制不完善,有法也会因人为的因素而形同虚设,再加上社会信用约束极度软化,因此,市场的竞争无异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原始积累时期,充满了血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无异于博弈。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试图战胜对手。
你如果要取胜,你就要有更高的智商和更大的勇气,或者,按照你的思维模式说,就是起码要比对手更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