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这位男士莫非是……)
刹那间,我的脑中灵光一现,难怪他刚进来时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我知道了!
“不好意思哦,莫非您是莎莉•法尼荷的父亲吗?”
“是的……你是?”
绅士露出满脸诧异的表情,看样子已经恢复冷静了。此外,这张写满了自制的面孔,我确实是见过的。当初在莫洛伊教授被害的酒店里,大堂的墙上装饰有所有者的照片,画框里的对象与眼前的这名绅士太相似了,照片下还写着“酒店所有权人向各位致以问候”。
雷恩•法尼荷,广泛经营着众多事业的优秀实业家,同时也是将我父亲与奇奇纳博士以及整艘“极光号”送往宇宙的赞助人——法尼荷地理学基金的最高代表人。最关键的,他还是那个“生气包莎莉”的父亲!
“我是爱玛,爱玛•哈特里,‘极光号’船长猛虎•哈特里的女儿。还有,我在技术学校里总是和莎莉在一起。”
“咦,你就是那个‘细长条爱玛’。啊,失礼了。是吗?你就是莎莉一直说的那个爱玛君,现在正在校外实习做侦探吗?原来如此,她是这么说过……”
雷恩•法尼荷先生的表情稍稍明朗了一些,但很快便又回到苍白而沉痛的模样。之后,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好吧,那么告诉你也无妨。不要太吃惊,好吗?其实从昨天开始,莎莉就去向不明,我很担心她,而今天我家收到了这样一封不得了的信,上面写着‘您的爱女莎莉大小姐在我们这里,要是想让我们把她毫发无损地送还回去,就接受我们的要求’,这看上去可不像什么奇怪的恶作剧啊!”
他一口气将事实倾吐出来,我也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脑海中各种事情在盘旋,可是却怎么都没法收拾起来。
“咦,那么,莎莉她……”
我好不容易才拼力问出口。
“她被诱拐了!被身份不明的家伙们给绑走了!给我出这么一个大难题,让我去换回女儿。”
雷恩•法尼荷先生悲痛而又激动,几欲吐血。
(诱、诱拐?)
听到这个词,我全身都冻住了,同时又有种自己正逐渐融化,流到地板上去的感觉。
可是即便在这份混乱的思绪中,我不知为何,仍能以非常平静的心态去观察,并且发现尤金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脸色变得煞白。
怎么回事?比起我这个挚友,他和莎莉的交情可只能说是浅薄。为什么他会动摇得不靠着桌子就站不住?我为此诧异了一下之后,突然间便读懂了那副表情的深意。
(难不成,那是悔恨……或者负罪感?)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难道他要把莎莉遭遇的事也算在自己头上吗?认为自己也得负上一定责任吗?我的想象越来越往不吉利的地方展开,正在这时——
“怎么了?尤金君,还有爱玛君,哎呀,这位是法尼荷地理学基金的……特地光临,是有事要找我吗?”
背后传来了令人倍感信赖的、精神满满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也不言自明。不过虽然不用多说,但果然还是要呼唤一次这个名字呀。
“穆里埃先生!”
我和尤金,甚至连法尼荷先生都回头看向门口,一齐叫出声来。
2
“嗯……就是说,令嫒是从家里去父亲公司上班的途中遭人袭击,随后被绑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穆里埃先生听完法尼荷先生的陈述,极为沉着地说道。随后他突然转向我,开口提问:“爱玛君,莎莉小姐是你的同班同学吧?”
“是的,没错。”
我轻轻点了点头,答道。
“她没有去学校吗,跟你一样在某处实习?”
听到穆里埃先生的问题,我颔首应和道:
“啊,她的就职体验之前就结束了,不过我们可以自由选择课程,因为她已经获得很多学分,时间上相当宽裕,我听说她会利用空余时间去协助父亲的工作……”
“是,就是这样。莎莉似乎远比我更有经商天赋……实际上她为我的好几项事业都提供过建议,我也让她放手试着去实践经营。”
法尼荷先生擦拭着汗水,从他的话中我能听出他对女儿莎莉的高度认可。
“可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我因为要在家里会见客人,就叫人用自家的蒸汽汽车先送莎莉出去。后来我到了公司,却听说女儿还没到。我正在奇怪的时候,很快便收到通知,说发现莎莉乘坐的车就被扔在公司门口,还找到了被一圈圈捆住的司机。我大惊之下冲过去,就在车子里找见了这个……”
他说着便取出一张纸,上面的字乱七八糟的,仔细看看都是从报纸或杂志中逐一挑出需要的字再剪下、拼贴而成,内容也不是太长。
我们把令嫒莎莉绑走了,请你明白现在她的生杀大权就在我们手里,如果你希望女儿能被安全释放,那么强烈建议你接受下列要求。
即刻把我们指定的行李运到已确定由贵公司负责会场搭建,以及接待的“标准岛会议”中。
这不是希望,也不是期待,而是命令。政府官僚都给予深厚信赖的贵公司,想必不会私下设槛阻拦。我们很看好法尼荷先生对女儿的爱。
另外,关于搬运的顺序,我们会在行李送到时再联络你,请仔细遵守。
——就是这样一封混杂了大小不一的文字,而且连字体都杂七杂八的信件,读起来很是费劲。
总之有群坏家伙诱拐了莎莉,他们的目的是让法尼荷集团的总裁雷恩•法尼荷先生产生动摇,而真正的目标却不是常见的赎金或者令对方陷入痛苦,而是与“夺走东西”相反,要“送入东西”,也真是很古怪了。
尤其是这封怪信的写法,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种种行为都令我心生疑惑。
“如果说是为了隐藏笔迹,那这个做法显然是很费功夫的。看来这位‘执笔人’并没有打字机或书法机,即使有也不知道怎么使用吧……”
穆里埃先生就这封威胁信的写成方式做了说明。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像这样用拼贴呀……)
我在佩服穆里埃先生的同时,也因这个“执笔人”,不,“制作者”传达出的恶意而惊惧。
穆里埃先生口中的书法机可是好东西,只要使用机器附带的钢笔,无论本人的字迹有多丑,也能化身书法高手,写出各种漂亮的字体。确实,只要用上了它,就没必要浪费力气用剪刀和浆糊来搞这么麻烦的东西,而且犯人为了掩盖笔迹而使用这类机器的案子,现在已经有好几起了。
说完之后,穆里埃先生从各种用于搜查的机械中,选了一台带有好几个镜头和转盘的设备。
“尤金君,爱玛君,能帮我把它搬过来吗?再点亮里面的灯……对对,就是这样,然后,不好意思,尤金君,请你转动那里的曲柄。爱玛君,我接下来说的话就拜托你做笔记了。”
“明白。”
我迅速拿来纸笔,在旁注视着穆里埃先生将那封威胁信塞入机器的空隙处。
“好了,尤金君,开始吧。”
听到穆里埃先生的指示,尤金转起了机器的曲柄,几枚圆盘上都镂出了不同的形状,它们一边以复杂的姿态重合在一起,一边回转,美丽的光芒往周围扩散开去。
机器上伸出来一段圆筒,穆里埃先生将眼睛凑到圆筒前端,拧动貌似是调节杆的小机关。
“嗯……第一个字是模式二三〇〇〇六,第二个字是模式五三三七,第三个字是……”
就这样,他将每一个字都单独提取出来,报出编号,我奋笔疾书的同时也抱着担忧。
(在人家父亲面前做这种事合适吗?)
毕竟像这样把全文检查一遍,得让法尼荷先生等到什么时候呀,我不觉有点担心。
“尤金君,可以了。爱玛君,把刚才的笔记给我看一下。”
我们只得依言行动。而另一方面,法尼荷先生因为担心女儿,已经压不住心头的焦虑之情了。
“穆里埃先生,你现在正忙着的难道是……”
他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问道,穆里埃先生则点头予以肯定。
“是的,这就是已经在好几起案件中查明犯人所在地的活字鉴别机。接下来把这些模式编号和‘编号一览表’对照,就能知道对方用了哪里销售的什么报纸或杂志,而且根据这些活字上细微的伤痕或磨损,应该还找到更多关于获取渠道方面的线索——总之这些犯人似乎没怎么读过我的案件手记呐!”
“这……这些事先放一边吧。也就是说,这封威胁信是调查我女儿行踪的重要线索?”
“不,还称不上重要。”
对于情绪紧张的法尼荷先生,穆里埃先生干脆地答道。我被侦探的话惊到了,但法尼荷先生闻言既不吃惊,也不生气,只是陷入了一片呆然之中。穆里埃先生继续说道:
“所以说,比起犯人身在何处,其身份和目的更加重要。当然,我会将这些数据交给警视厅的戴亚斯警部……您不介意吧?”
“啊,不会。”
法尼荷先生不是很情愿地摇了摇头,然后用有些干涩的口吻说道:
“可是,毕竟我委托了你,这一点还劳你尽力帮忙,请务必牢记莎莉的人身安全最为重要。”
“这是当然。那么……好。”
穆里埃先生仍是泰然自若,摆出了那个被称为“名侦探确已深思熟虑”的姿势。
“爱玛君,不好意思,你能去衣帽间帮我把出差旅行用的B-4号服装和特A号礼服各拿一套出来吗?然后去备用品架上把中号鉴定包和武器……啊,这还是我自己去选吧。还有我要带在路上读的书……”
“了解。”
我竭尽全速,准确而完美地完成了穆里埃先生交代的事。这些琐碎的指示,正是他为了旅行所做的准备工作。名侦探巴尔萨克•穆里埃终于要离开侦探事务所开始大展身手了,这令我感到非常兴奋。
此外,那封威胁信中提到的名为“标准岛”的所在地也让我很是在意。我记得自己曾在《幻灯报》上读到过那个地方,也向父亲打听过,还在学校里聊起过,说是在大海的正中间有那么一座美丽的浮岛,而且它还是科学与技术的结晶。
作为侦探助手,我自然也该一同前往。想到此处,我便有种期待与不安混杂的感觉,心中泛起波澜。
我该做些什么准备呢,去炎热的地方果然还是要带上探险帽和防暑服,而应付寒冷的地方,我也有毛皮套装和特制的鞋子。
虽说该事先请示下父亲的,不过我估计他肯定会反对,只是当个实习侦探就已经闹了那么一出,更何况还要跑到海对面去……
(但是不去不行,我去意已决,莎莉可是我的挚友啊!她被绑架了!既然这事已经叫我撞上,怎么还会坐视不理?决不能袖手旁观,我要亲手救她出来——即使办不到,我也想做些什么、帮到什么……不管会遇到什么危险!)
我边想着这些事情,边集齐了穆里埃先生指名要求的东西,回到了之前的房间。刚一进去,手里的行李就差点掉在地上。
“呀!”
我把衣服都捏得起皱了才好不容易稳住它们,没掉下去。然而看到眼前的景象,就算把行李全都扔出去了也不能怪我。
——尤金不知道何时已经果断地换好衣服,跟我跟踪他去新水晶宫时的那身打扮差不多,而且身旁还有一只方嘟嘟的大旅行箱。
“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头直打鼓,便向穆里埃先生发问。
“嗯?哦,你说尤金君呀,我让他在莎莉•法尼荷小姐的案件中担任我的助手。总之我们必须得驻扎在法尼荷集团的总公司,及时应对各种事态,所以才准备得这么匆忙。而视具体情况,我们或许还会直接飞往犯人指定的标准岛。”
名侦探先生不厌其烦地解答,我胸中则涌现一股令人不快的焦躁感。
“那个,所以说……我呢?”
“嗯,你的意思是?”
穆里埃先生稍稍回避了一下问题,听他这若无其事的口吻,我已经有些气馁,但还是鼓足力气问了下去:
“我……就是说,不需要我跟您一起去吗?”
其实我想说的是“能带我一起去吗”,只是换了一种问法而已。
“你有必要同行吗?不,并不需要。”
穆里埃先生非常干脆地答道,颇有几分要抛下我的意味。尤金听到他这样的语气,也停下了打包行李的手,惊讶地看向我们。
我压下内心的动摇,再次向穆里埃先生请愿。
“也许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呢?或者说,请您让我做些什么。只要您吩咐,我什么都会照做的,所以……”
“是哦。”
穆里埃先生微笑着说道,我也由此抱了一线希望,可是听到的却是无情的话语。
“既然你说,只要我吩咐的就都会照做,那么就回家吧。暂停实习,学校那边我会去说明的。”
咦……我差点就将那声疑问脱口而出,可却说不出话,这是多么不讲理、不公平啊。总之,我心想如果现在退让那就真没戏了。
“为什么呢?被掳走的莎莉是我重要的朋友,也许她会没事,但肯定会很害怕,让我什么都不管,我做不到啊。就不能让我干些什么吗?把我一个人丢下也太过分了!”
说到最后,我的音量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接着,我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倾诉:
“明明就带尤金去了,却放着我一个不管……太过分了,我才是正式的助手!”
但是,名侦探巴尔萨克•穆里埃却像直面凄惨的案件,或是遭遇危机时一样,极为冷静地点了点头:
“真为难呀,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我就回答你好了。第一,今天临时接到的案件不是刚成为助手不久的你能胜任的,我不想把你卷进来。被害人莎莉小姐虽然是你的朋友,不过这反而更糟,你在这起案件中已经失去冷静,我只能说你不适合这次的行动,有说错吗?”
我无可辩驳,穆里埃先生还在继续加码:
“虽然这样很像是在说我区别对待了你和尤金君,但我带他同行是因为他对本案的搜查而言是必要的,有作用的,仅此而已。”
“啊!”
我被名侦探先生毫不容情的话语给噎住了,心头有种冷风吹过般难以言述的感觉,但还是必须忍耐。
其实侦探的抉择对尤金更加残酷,可惜那时的我却还无暇注意到这一点。与他的待遇差别这么大,只让我觉得受到了侮辱。
“——我知道了。”
不知不觉,我的眼眶里已经噙着泪水,我对此有所察觉,忙赶在它洒落之前转过身去,背对着穆里埃先生,抓起自己的随身物品就从侦探事务所里飞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