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冰莹转头望着东边的天,太阳照常升起,金光弥漫天际,她却感觉心上压着一层浓重地乌云。
“前两天我接到一个学生电话,他十几岁就去当兵,驻守边疆多年,最近才回来,我跟他通信中提过你,说你对我们颇为照顾,正好他最近在找对象,你要是有意愿,我就让他过来,你们互相看一看?”
沈聪先生在说什么,穆冰莹当下已经没有心情听,神思又回到了飞鸟集灰烬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天。
但对方话里的大概意思过了耳朵,知道要给她相亲,出于礼貌笑了笑,转身提着灌了铅般的双脚,离开农场。
……
顾长逸在拿到父母送过来的钱票后,多待了一天医院,感觉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后,不顾医生阻拦要出院。
医生威胁他要打电话通知他爸,他就让医生去了,然后趁着医生打电话的空隙,拎起包出院。
外伤并不是太严重,主要是在救灾行动中过度疲劳,又没好好吃饭,才会弄成这样,换做平时,最多待三天他就出院了。
这次除了外伤,还有心理上需要时间接受。
接受完之后,他就再也忍不了,必须得赶快去乡下找媳妇,赶快把媳妇娶回来。
顾长逸一大早先回了趟大院,进门看到他爸的车停在院子里,走过去对司机小陈说:“钥匙给我,我爸说今天要我开他的车去看营区。”
小陈不疑有他,把钥匙递过去。
昨天军区刚开完会,听说司令的大儿子全票通过成为了主力团团长,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位战斗英雄。
顾长逸往屋里看了一眼,知道这个时间他爸肯定在吃早饭,没有打算进去,要是让他爸知道了,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公车私用的。
他现在只想尽快见到媳妇。
他媳妇家在珠市下面的湖溪公社,虽然有公车可以到公社,但到了公社,还要走上一大段路,他现在属于人生地不熟,谁都不认识,怕到了那边没人愿意载他过去。
更何况,他媳妇这时候还在乡下吃苦受罪,吃不好穿不好,他得去趟市中心供销社去买东西,还得再去趟侨汇商店,去买罐装牛奶粉给媳妇补身体。
顾长逸打开车门上车,将车子开出军区大院。
至于不经上级同意就公车私用,将会受到处罚,这点他很清楚。
但他爸现在并不是他的上级,他的军籍还在北疆那边的军区,没有调过来,所以只能算偷开了他爸的车,处罚属于家庭内部矛盾。
他爸要是打他,他跑就是了。
又不是没长脚。


第6章
顾长逸将车子停在市供销总社,这里货物齐全。
门口排了很多人,都是在等供销社开门,第一时间买到最新鲜的点心烧腊和紧俏的布料。
顾长逸顺着人群挤进了供销社,扑鼻而来松软的鸡蛋糕味道,让他格外怀念。
他去世之前满大街商店琳琅满目,洋气的东西层出不穷,想买什么都能买到,全都不要票。
但是东西质量却不如这时候好,尤其是猪肉和猪油没这个时候香。
顾长逸先走到布匹二门市,因为穿着一身军装,得到营业员的正眼,主动询问他要买什么。
顾长逸指着最左边的布匹,“麻烦把那几个颜色拿下来给我看看。”
营业员回头抱了一卷卷布匹到柜台上,“这是新到的的确良,一块二一米,这颜色艳丽,适合姑娘穿,也适合大小伙子穿,价格贵,但是不要布票,你要买多少?”
顾长逸认真挑选,其实他媳妇皮肤白,穿什么颜色都合适。
但是他媳妇眼光比较挑,特别不喜欢跟人穿同样颜色,他以前回来买东西很随便,专门拣最红的最花的买,后来发现他买的媳妇从来没穿过,这才发现她的习惯。
所以他现在知道了,就得好好选,毕竟现在买布还需要布票,布票尤其珍贵,不能白白浪费。
“嘿,大兄弟,这不都是红色么?你怎么挑的这么认真?”站在旁边陪媳妇来买布的小伙子,看顾长逸在那几卷同一个颜色的布里挑选半天了,没忍住问出声。
“不一样。”顾长逸以前也觉得一样,看不出什么区别,后来在媳妇的锻炼下,才能分清红跟红的不同,他指着挑好的颜色道:“帮我拿五尺水粉格子,五尺米黄纯色,再拿五尺你右手边的淡紫色碎花布,十尺黑布,十尺白布,十尺衬布。”
这一连串布说出来,着实让旁边的小伙子惊了惊,他看了看旁边眼睛都瞪直了的结婚对象,咳了咳,“大兄弟这布票得攒好几年吧。”
顾长逸笑了笑,“是,给我媳妇买的。”
“你媳妇真有福气。”小伙子假装看不懂对象的眼神暗示,干笑两声,迅速换了个柜台。
“你是我见过对媳妇最大气的男人了,这些布起码能做三四身衣裳,眼光还特别好,等你媳妇打开看到这色儿,一准高兴得不行。”
营业员难得遇到一个这么疼媳妇的男人,包装得格外仔细,“给,你收好,货离柜台,概不退换。”
“谢谢。”
顾长逸拿着布,走到食品区域,买了两袋二十斤装的富春白面粉,村里都还在吃大锅饭,每年分不到几斤白面。
他媳妇家里人不少,就算做了白面馒头,白面面条,饺子包子,也吃不到几口。
白面大米都养肉,他得赶紧给媳妇身体养胖点,再提前到医院找医生治病。
天气炎热,到村里要一百多里路,顾长逸没有买猪肉和熟食,怕路上捂坏了,决定等到了公社供销社再买。
反正手里有肉票,不怕买不到肉。
村里现在养鸡养鸭都规定好数额,每家鸡鸭鹅总数量不能超过总人头数,一般都会选择买母鸡,因为母鸡能下蛋,最多只会养一两只公鸡,留着中秋过年吃。
他媳妇很喜欢吃豉油鸡,四杯鸡,顾长逸买了两只三黄鸡,看到有乌鸡,立马把三只全要了,乌鸡炖汤最补气血,对他媳妇身体好。
顾长逸没拎篮子和编织筐,手里东西拿不下,于是在全场目光聚焦下,来回两趟把东西送到车后备箱,而后又在全场惊讶的目光下,走到副食品区。
称了两斤鸡蛋糕,往嘴里塞了一个,边嚼边买了媳妇喜欢吃的黑芝麻鸡蛋卷,葱油饼干,苹果香蕉各称了一网兜。
这次去准备直接提亲,还得去看老师,他买了两瓶茅台酒,又买了两桶实惠的散白酒,买了两包桃酥,两包袋装奶粉,称了一斤水果糖,一斤奶糖……
在供销社花的钱,都是他自己攒下的钱,父母给的还没有动过,那是大头,准备等媳妇过来后,一起去买家里要用的大件,自行车收音机电视机缝纫机那些。
顾长逸开车去了侨汇商店,买了他媳妇最爱的板装巧克力和巧克力味奶糖,买了两罐进口牛奶粉,又买了一罐巧克力粉。
他媳妇光喝纯牛奶喝不下去,搭配点巧克力粉,就能喝到饱为止。
想到这,顾长逸发现自己忘了买红白砂糖了,尤其是白糖,媳妇每次喝牛奶,都要兑点白糖才行。
侨汇商店也有白糖卖,但他没有买,侨汇券难得,媳妇的进口牛奶粉不能断,所以他又开车回供销社买了白糖。
不知道第几次出了供销社,顾长逸把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刚露出满意的笑容,突然嘴角又僵住了。
顾长逸这才想起来,他媳妇现在根本就不认识他。
他第一次相亲就拎着这么多东西上门,媳妇除了觉得他不怀好意,就是觉得他要么是哪里有问题,哪可能像他想象中的高兴。
顾长逸靠在车上,眉头紧皱。
他想,幸好刚才没买猪肉。
这鸡饿几天,应该也死不了。
……
又熬了一晚上,穆冰莹知道自己没时间再等下去了。
二十岁以前,天天待在家里要父母养,就算别人嘲讽她嫁不出去,对于她父母来说,也是不痛不痒,进不到心里去。
过了二十岁,她再维持原样不嫁人,相亲不成功,父母着急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对父母来说,就成了戳心的话。
就算父母可以做到表面不在意外人眼光,不在意那些难听的话,内部矛盾却避免不了。
嫂子的想法没有任何错,壮壮越来越大了,不可能再和爸爸妈妈住一个房间。
再说哥嫂还准备接着生。
住的地方,养孩子的费用,给孩子攒钱娶媳妇,当妈的自然是要眼光放长远打算着。
她这个病弱时不时要上医院的小姑子,再懂事也是在分家里的羹。
穆冰莹不可能让自己成为父母和嫂子的导火索,天天吵架,鸡犬不宁,最后闹分家。
父母疼她,同样疼大哥一家,她不能让父母觉得难做。
何况年纪越大,那些人说话就越难听,她也不能让父母因为自己,天天被人戳脊梁骨。
但放弃一直以来坚持的思想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穆冰莹还没有彻底调整好心态,就出了一件让她不得不同意,去让嫂子安排相亲的事。


第7章
李红姝那边出了新的事情。
准确来说,是李红姝妈整出来的事情。
她赶在村支部出结果之前,提前了李红姝的结婚日期,就在事发的三天后,也就是明天为正日子。
别人嫁女儿都是扯身新布做新衣裳,亲戚朋友吃顿饭,跟接亲的人走着去新家就行了。
胡艳秋却是带人拎着喜糖篮子绕着村子撒了好几圈,家家户户都分到了好几次糖。
她还特地借用了穆冰莹家门口前面的老槐树,把装了喜糖的篮子系到了树上,让村里没吃到,不够吃的人直接去那里拿。
除了分喜糖,胡艳秋大摆十桌宴席,宴席也是摆在穆冰莹家前面那块最大的空地上,树上栓满了红绸子,行事张扬。
虽然作风张扬了些,但现在不允许搞拉人上台那一套了,村支部出来说了几次,都被胡艳秋拿糖堵回去。
村里去年光景是好,然而除了逢年过节,依然不能敞开肚皮吃东西,这次胡艳秋自己掏钱让村里人吃个好,村支书也没法反对到底。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何况吃的拿的还是沾着喜气的东西,前两天李红姝在田埂上落水的事,突然就没人提了。
穆冰莹父亲的生产队长不但起不了正面作用,反而被架了起来。
队长也是干部,不能跟普通社员计较。
这个社员,还是穆德厚最不想有任何瓜葛,连句话都不想说的人。
所以胡艳秋成功达到目的。
董桂红气得在家骂了一早上。
“她这么做就是想趁着明天正日子,让村里人把莹莹和李红姝放在一起讨论,讨论李红姝都这样了还能风风光光嫁出去,讨论莹莹就算长得比她闺女好,从小学习成绩比她闺女好,什么都能胜她闺女一头,也全都没有用,最重要的人生大事上莹莹被她家李红姝压得抬不起头,输得彻底!”
“她就是故意弄得这么张扬,就是要故意做村里头一份,就算以后莹莹找个四级工人,也不可能再比李红姝更风光了,听听外面这自行车的声音,那是常文栋给的聘礼,专门给李红姝买的,在这绕了一上午了,经过咱家门口就摇铃,那母女俩是齐心来对付莹莹,对付咱家哪!莹莹做错什么了?这就是在膈应我,告诉全村人,我董桂红到头来还是输给了她胡艳秋!”
全家人脸色难看坐在堂屋里,胡艳秋能想出这一招的确让人意想不到,光明正大膈应你,你还不能发火反击,不能说难听话,不能做出反击,否则就是小气,天大的矛盾也不能破坏人家大喜。
一向话少的穆江波突然站了起来,“我去把外面的桌子给掀了。”
“回来!”穆德厚沉着脸,“早上支书和村长刚来劝过的话,你当耳旁风了?咱家要是动了手,没人会向着咱。”
“管他向着不向着,我又不指着他们吃饭。”穆江波抄起旁边的扁担,“爸,反正你过了今年就不当生产队长了 ,满打满算就还剩下半年,不用再顾虑这一官半职。”
“你胡说什么!”穆德厚怒斥,“你以为我在乎生产队长?我不当也会是咱姓穆的人当,不会缺咱家粮食吃,你现在出去掀了桌子,就是掀了全村人的饭碗,多的是人跳出来骂你,你能赔得起那么多人的饭?”
董桂红立马道:“我赔!你去掀了!”
穆江波听了提着扁担大步往外走,后面还跟个拿着小木剑的壮壮。
“都回来,你做这些根本没有用。”王雨娟跑上前关上大门,拦住气势冲冲的爷俩,“现在全村人都等着吃饭,你砸赶不上人家摆的,除了浪费力气得罪人,把莹莹推到风口浪尖上,被人说的更难听,起不到半点作用。”
穆江波因为那句会把莹莹推到风口浪尖上,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倚在耳房门口的小妹。
收到全家人的视线,穆冰莹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松。
她是第一次体会到李红姝妈的厉害。
先是舍得花大钱堵住全村人的口,平息舆论。
接下来就算李红姝仍然保不住工作,就算落水的事传出去,但这场婚礼是近十年前前后后村完全没有的风光,话题重点早就已经偏到出格的婚礼上。
不会再有多少人在意李红姝婚前干了什么,李红姝婚后也不会再面临抬不起头来的困境。
这是硬生生把死局盘活了。
不但成功膈应到她们全家人,还把她们全家人束缚在门内受刺激,眼睁睁看着她嚣张得意,别无他法。
“那你说怎么办?”董桂红知道儿媳妇心思活,她现在除了把外面的桌子掀了,真想不到别的招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莹莹在明天之前找个对象回来。”王雨娟将丈夫孩子推回去,关上大门插上门栓,“妈,我这是说的实心话,咱现在觉得难受,害怕明天莹莹被人议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莹莹没有个能拿得出手的对象,要是有,哪里还怕别人说,胡艳秋就是算准了这点,算准了莹莹不可能找到比常文栋条件还要好的人,才敢这么张扬。”
一家人沉默片刻,知道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董桂红:“对象哪是那么好找的,再说,那常文栋个子长得不算高,但也不矮,面皮白净,那五官在公社里找不出几个,他爸还是公社副书记,自己工作也拿得出手。”
“我早上去公社打电话,听我娘家嫂子说,昨天来村里的那个四级工人对莹莹很满意,晚上回去就去我哥家送礼,想要他们帮着劝莹莹。”
王雨娟走到穆冰莹跟前,“莹莹,没结婚的四级工人,全县城找不出几个,他长得虽然一般,但个子比常文栋高一个头呢,工资也比常文栋高,父母都是工人,比起常文栋差不到哪里去。”
穆冰莹垂下眼睑,心口压得喘不过气,抬起手捂住心脏。
这一举动立马让全家人紧张起来,穆德厚第一个站起来,“是不是心脏不舒服了?”
“心脏能舒服才怪!快让我看看嘴巴颜色怎么样。”董桂红着急走过来,看到女儿嘴巴颜色粉润,没有变色的迹象,稍微松了口气,“怎样?头晕不晕,感觉要不要去医院?”
“快喝点糖水。”王雨娟迅速冲了杯白糖水过来,脸上也是真切的着急,“都怪那母女俩,咱们本来说好的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想想,谁知道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我都恨不得不拦你哥,让他去给搅和了才好。”
穆冰莹被嫂子扶到院子里坐下,喝了两口糖水,刚感觉气顺了些,外面传来了自行车摇铃的声音。
王雨娟突然往外冲了几步,大喊道:“当谁家没有自行车吗!还是你们家几百年没见过自行车,摇了一上午没完了,你没脸没皮没老师的样就算了,连孩子做暑假作业也要干扰,学校有你这样的老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外面自行车声音一顿,正当穆家人以为对方会安静时,结果又响起一连串的铃铛声。
一家人听了眼里瞬间冒出怒火。
“这是彻底不要脸了!”王雨娟气得差点上气不接下气,抄起墙边的锄头 ,回头指着丈夫道:“走!大不了以后不和村里人来往了,把外面桌子全给掀了!”
三口子全都往外冲。
“嫂子,你前面说的对。”穆冰莹出声,让哥嫂停下脚步。
别人笑脸相迎,她会比别人笑得更亲切,别人过分,她只会比别人更过分。
“掀桌子这样的事,除了得罪全村人,就是把我,还有你们送到风口浪尖上议论,而且这评论还是一边倒的批评咱们,向着对方。”
王雨娟知道小姑子聪明,走回来问:“你有什么主意?”
“阿囡,你平时够懂事的了,都是你为爸受委屈,这次你做什么,爸都支持你。”穆德厚说完,董桂红接上:“妈更支持你,出了事妈来担着。”
“既然村里支持李红姝他们家大摆宴席,没有社员反对,那说明其他风俗也可以摆起来了。”穆冰莹看向父母,“爸,当年闹得那么厉害,族谱都保存下来了,这些年不少人都去隔壁供销社买纸钱,现在应该还是能买得到,您再去买个香炉,把太爷爷太奶奶和爷爷奶奶的照片都拿出来,在家门口摆个灵台。”
“灵台?!”
全家人异口同声惊呼出声。
“这怎么能摆……”穆德厚刚说完,外面自行车铃声又响了起来,顿时怒上心头,“家里就有纸钱,去年你奶走了,我记挂着这是第一年,年头刚烧过,还剩下不少。”
“你是说你爷奶当年结婚时拍的那张合影吧?”董桂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鬼灵精,对,他们既然支持摆婚宴,咱们摆个灵台,拜祭拜祭老祖宗还能犯法?我这就去办。”
“不会有事吧?”王雨娟虽然话语里充满了担心,但是脸上全是兴奋,“这招好,就摆在大门口,正对着他们喜宴桌子,爷爷奶奶本来在他们那一辈就排行老大,村里这么重视族谱,这次又是他们先放任李红姝摆喜宴,肯定不敢把灵台给掀了。”
“不光爷爷奶奶排行老大,太爷爷太奶奶在他们那一辈也是排行老大。”
穆冰莹看着门外帮忙准备宴席的村里人,“灵台一摆,谁想要吃喜宴,就得对着咱家大门虔诚的跪一跪,拜一拜。”


第8章
刚捧着照片出来的董桂红,听到女儿这句话,笑得直不起腰,感觉憋了半天的气顿时出了一半,“你别看这些年明面上不发丧,不祭祖,但族里从来没闲着过,你们不知道,我和你爸最清楚,今天就算跪拜完,我也不会把照片收起来,另外还要再把准备给你爸做衬衫的白布,拿出来挂在上面,看她还敢不敢再来摇铃!”
穆冰莹这个提议,让早已忍无可忍的全家人热情高涨行动起来。
穆家大门一开,外面帮忙搭桌子,搭棚子,搬板凳的男人……
棚子底下择菜切菜,洗碗洗盘子筷子的妇女姑娘……
正往槐树篮子里装喜糖的胡艳秋。
骑着自行车的李红姝,本不该在正日子前一天出现的常文栋。
全都看了过来。
穆江波扛着一张四方桌,稳稳地放在大门口。
穆德厚捧着家里四位过世长辈的照片,恭敬放在桌子上,正面面对喜宴中心。
董桂红拿着一块白布,围着照片上方挂了一圈。
照片一摆上,对面就传来接二连三铁盆和锅子落地的‘咣当”声。
“二哥!你怎么把老祖宗们的照片搬出来了!”
“唉呀!唉呀呀!德厚,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能把这些东西拿出来!”
“还挂上白布了,我的个大太爷啊,这是要把天给掀翻了啊!”
“这这这,红姝家办结婚大喜事,你们怎么挂白布,摆灵台了,真是胡闹!”
所有人全都大惊失色围过来。
胡艳秋死死盯着灵台,篮子握得手指关节都快错位了。
李红姝脸色难看到找不出语言来形容,愤怒盯着灵台上的照片,没看两秒又立马移开,根本不敢与照片里已过世的老人对视,心里觉得晦气极了。
这个时候穆家所有人都很淡定,平时暴躁易怒的董桂红,尤其淡定,斜着眼睛看着村长,“什么叫胡闹,你当着老祖宗的面,说我们祭拜祖宗是胡闹?”
村长立马瞪眼,“我什么时候说祭拜祖宗是胡闹,我是说你们摆灵台,还在人家办喜事的时候摆灵台是胡闹。”
“既然喜事都能大办了,说明天变了,天既然变了,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光明正大祭拜去世的长辈,不是吗?”
穆冰莹提着火盆放到桌子前面,接过母亲手上的香,用火柴点燃三束放进香炉里,拿了纸钱点着放进盆里。
香点燃后和纸烧起来的气味,风一吹,特别呛眼睛,正面对风口的一群人立马被熏得往后退。
村长咳了两声,竖起眉毛就想骂,穆冰莹抢先开口:“二大伯,平时您和长辈们总教育我们这些小辈,不论发生什么事,心里都要把祖宗放在第一位,也常常告诉我们,有祖宗才有根,我这么做,您应该表扬我吧?”
听到消息,紧赶着过来的族里长辈和村干部们,本来打算发火,听到这段话,再看到灵台上的照片,一时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发飙。
穆冰莹长得并不是乖巧可人的类型,相反她不笑的时候,眼神天生很冷,被她看一眼,就有一种心都被冻伤的感觉。
这种诡异的状况下,被冻伤的效果尤甚,村长承受不住,终是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族人,眼神暗示,你们来。
没一个人敢上来。
曾经建设穆溪村的大长辈照片在这,穆冰莹说的正是他们常对小辈说的话,这时候上去反驳,且不说从今以后在村里毫无威信可言,要是被在外的那些有出息族人知道,更会被看不起。
再说,穆冰莹一家会把祖宗牌位搬出来,也是他们默许李红姝大办喜宴在先,在面对祖宗照片时,少不得心虚,哪还能说出话来。
香火燃烧,纸钱纷飞,空气宁静了两三分钟,场面僵持着。
穆冰莹算准了,族里没人敢砸灵台。
一直等着村里人出头的李红姝,眼看没人行动,实在忍不住了,气红了眼冲上去前骂道:“穆冰莹,你就是故意的!”
“你怎么能这么做。”胡艳秋流着眼泪,扶着跛腿的丈夫跟过来,跛子李板起脸教育,“我们家办大喜事,你们家摆白布,这个仇我记下了,穆冰莹,别忘了,你还没结婚。”
穆德厚站到女儿前面,“你能怎么的?”
村里人怕无赖,无赖不怕无赖,最怕不轻易发火的老实人。
跛子李见穆德厚站出来,气势瞬间弱了,不过这么多人看着,他不能表现出来,抬起拐棍指了指照片,“你这……”
“你往哪指!”
跛子李话还没出来,就被村支书和村长异口同声叱责回去。
跛子李立马把拐棍收了回去,被这么一吓,原本要说什么也忘了。
穆冰莹笑着上前,“九叔,我摆出来是为了您好。”
跛子李突然听穆冰莹的叫法,足足愣了好一会,随即脸上露出隐隐欣喜的笑纹,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好了一些,“我闺女出嫁,你们家摆白布,怎么为我好了?”
村里人都愣了愣,不明白穆冰莹说的是哪门子好。
“九叔,您虽然姓李,但人是我们穆家的人,我们穆氏家族最重视宗族信念,您是第一个大办喜宴的人,肯定是要告诉去世长辈们一声,让他们放心,告诉他们从今以后都能开祠堂按时给他们拜祭上香。”
跛子李原名李大黑,他母亲是二婚,头婚嫁给了穆冰莹太爷爷的堂弟,后来这位太小爷去世后,李大黑母亲在家招女婿,招回来李大黑的父亲。
所以李大黑在族里的关系很尴尬,算是穆家人,又和穆家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族谱上也没有他的名字,到了穆冰莹这一代,甚至没几个人知道他算穆家人,以穆家长辈称呼他的小辈更是寥寥无几。
因为两家关系,穆冰莹比村里其他人,对李红姝一家更关注,李大黑就应了长辈们的那句话,没有祖宗的人没有根,所以他越不是穆家人,越想要成为穆家人,想要上族谱,想要被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