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清羽来了,陆晚丞放下笔,笑道:“啊,老婆回来了。”
林清羽:“……”
“老婆”二字在大瑜意指年老的妇女,林清羽实在不知陆晚丞为何要这么称呼他。但他知道陆晚丞没有恶意,每次这么叫他的时候还异常开心。或许在陆晚丞的家乡,“老婆”有别的含义,比如能代指好友知己。
想到陆晚丞毒发时半死不活的样子,林清羽默许他偶尔叫那么一两次。“见过张世全了?”
“嗯,见过了。”
“他和你说了什么。”
陆晚丞闷咳了两声,道:“只是简单地问了声好而已。”
林清羽在床侧坐下,看到陆晚丞在纸上画的是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圈里内嵌着一个弧形,弧形内又有一个小圆,像是一只眼睛。“这是什么?”
陆晚丞不答反问:“清羽,你知道玩替身的人,有什么共同点么。”
这道题陆晚丞以前和他说过:“喜欢犯贱。”
“这是其一。”陆晚丞道,“其二,这些玩替身的人,到最后肯定都会爱上其中一个替身,并对其爱而不得,苦苦追求忏悔。这些替身,往往会姓沈,楚,白,谢……”
林清羽庆幸陆晚丞遇到的是自己,除了自己,谁还能听懂陆晚丞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的意思是,萧琤会对一个替身动真情?”
陆晚丞笑道:“真聪明。”
林清羽回忆着道:“沈,楚,白……沈淮识?”
陆晚丞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你写过这个名字。”
陆晚丞闷哼一声,赞叹道:“这也太聪明了。”
“那么,这个沈淮识是何人。”林清羽问,“是东宫的侍妾?”
“不,他是个男人。他是萧琤的影卫。”陆晚丞盯着纸上的图案,嘴唇发白道,“他常常隐匿在萧琤身边,说不定已经见过我们了。
林清羽见陆晚丞有毒发的前兆,冷静道:“先不说这些,你躺下来休息。”
这时,外头蓦地响起喧哗之声——
“大少爷需要静养,三少爷还是请回吧。”
“滚开!”
“三少爷若要强闯,奴婢只能——啊!”
林清羽站起身:“是陆乔松,想必是为了何首乌来的。”
陆晚丞又咳了几声,脸色极不好看。
林清羽正要叫人赶陆乔松走,陆乔松已经大步闯了进来。林清羽挡在陆晚丞床前,横眉冷竖:“滚。”
陆乔松的脸病态地狰狞着,再也不见过去的风流,连性子都变得扭曲。他指着陆晚丞,皮笑肉不笑道:“就他这样,再喝多少药都没用!他凭什么跟我争?难道他还能给陆家留后吗!”
林清羽不欲理他:“来人。”
欢瞳带着几个小厮赶来:“少爷!”
“拖出去。”
陆乔松双手被束缚住,仍然死赖着不走,死死地瞪着林清羽:“陆晚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林清羽你还能嚣张几日?等他一死,你一个守寡的男妻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到时候,就应该把你卖去教坊司,让男人好好弄一弄才是,也不枉你长了这样一张脸!”
林清羽极力压下汹涌的恶意。陆晚丞需要休息,他只要把人赶走就行。其他的,等陆晚丞睡下他再和陆乔松好好清算也不迟。
“清羽,我,我有点难受,清羽……”陆晚丞有气无力地唤着他的名字,忽然“唔”地一声,嘴角溢出鲜红的血。
欢瞳惊道:“小侯爷!”
刹那间,林清羽冷冽的眉宇间戾气暴涨。他粗暴地扯住陆乔松的衣襟,将其狠狠地往房柱上一撞:“找死。”


第36章
陆晚丞虽病重至此,但在他的悉心照料下,甚少有狼狈之时,吐血之事更是从未有过。他无法挽救陆晚丞的性命,但至少要让他走得体面,走得干净澄澈。
血这等污秽之物,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陆晚丞这一呕血,像是打开了毒发的开关,血越涌越多,不一会儿,便染红了衣襟和锦被,人也晕了过去。
“大少爷,”花露哭喊道,“大少爷您别吓奴婢……”
“少君,这、这可怎么办啊!”
蓝风阁的下人没见过这阵仗,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等着林清羽主持局面。
陆乔松后脑勺撞到房柱后,被几个伙计压着跪在地上,全然不见少爷的尊严。他见到这么多血,想起自己当日在那歌姬的身上也是如此,不由目眦欲裂,双眼通红地痛快大喊:“林清羽,你瞧见了没,你夫君吐了这么多血,他要死了!纵使你一身医术,给他用再多的千年何首乌,你也救不了他!”
林清羽看着他,蓦地低笑了一声,那声音寒冷彻骨,配上他那张脸,竟又有几分妖冶风情之感,直叫人看得背脊发凉。
等陆乔松缓过神来时,他已经被蓝风阁的小厮“请”了出去。床前的帷幔被放下,唯有人影在后头影影绰绰。
林清羽忙碌到半夜,算是给陆晚丞捡回了一条命。下人帮陆晚丞擦净血迹,换上干净的衣衫被褥。陆晚丞安安静静,一尘不染地昏睡着,好似感觉不到一丝痛苦。
林清羽守了他一会儿,正房派人传话,说夫人请少君过去一趟。
陆乔松跑到蓝风阁大闹一通,还把重病的兄长气到吐血。这在家宅之中算得上大事,南安侯也被惊动了。他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怒道:“那个不孝子现在在何处!”
闹到这个地步,梁氏也不再玩虚情假意,以退为进的招数,抽抽噎噎道:“侯爷只知晚丞在病中,可还记得乔松也正病着?”
“他的病如何能和晚丞的比?!他明知兄长病重,还跑到蓝风阁大呼小叫,出言不逊,难道不该罚?”
“这自然是该罚的。只是乔松被下人赶出蓝风阁后,竟也生生厥了过去。大夫说他身体虚,切不能大动肝火。说句不好听的话,晚丞他……他已经这样了,侯爷难道真的要在乔松病中罚他,以致他病情加重么!”梁氏抹着泪,余光观察着南安侯的表情,“侯爷是不知道,乔松刚找到能治他隐疾的法子,他也是治病心切,想给侯爷留个后,一时冲动才顶撞了兄嫂。侯爷要罚他,我这个做母亲的无话可说。只求、求侯爷能等他身子好一些再罚……”
无后之事一直是南安侯的一块心病,听到梁氏说陆乔松的隐疾有治愈的希望,不免心生摇摆:“你所言当真?”
梁氏连连点头:“不敢欺瞒侯爷。”
林清羽冷眼旁观,只觉得这两人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南安侯看了林清羽一眼,道:“罢了,先让他们两个养好身子。旁的事,日后再说。”
林清羽走出正房大院,欢瞳立刻迎了上来:“少爷,侯爷怎么说。”
林清羽冷笑道:“你还指望他?”
欢瞳不敢相信:“可是三少爷是把小侯爷气吐了血啊,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够了。”林清羽道,“去把张世全找来。”
陆晚丞昏睡了三日,方才转醒。
陆乔松虽免了一顿责罚,但也被南安侯告诫不许再靠近蓝风阁,打扰兄长养病。除此之外,南安侯还让管事去市面上采买千年何首乌,供陆乔松入药。
陆乔松名贵的药材当饭一样地喝,银子不知道花出去多少,却始终不见效果。这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被那个江湖郎中骗了。陆乔松盛怒之下,把郎中关进府中的柴房,扬言他再想不出法子,便砍了他的双手,让他要饭都端不起碗。
江湖郎中被这么一吓,不知是急中生智还是如何,当真又配了个方子出来,信誓旦旦地说这次一定有效。陆乔松将信将疑,按照他的方子配了丹药出来,吃了几粒当真觉得身体有了变化:精神亢奋,身体发热,腰腿也能使上劲了。陆乔松大喜过望,自以为过不了多少时日,他那见不得人的病症就该好了。
梁氏亦是喜不自胜。原配留下的嫡子活不了几日,女儿是太子侧妃,儿子若是能治好病给侯府留下后,她的日子也就圆满了。
如今唯一让她稍感担忧的就是,她明明让人带消息进了东宫,告诉陆念桃府中近况,却迟迟得不到回信。
于是,她备了一份厚礼,遣人送给那个帮她们母女传话的公公。不料公公竟直接把人轰了出去,冷冷丢下一句:“南安侯府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梁氏闻言心急如焚,偏偏又打听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何事,舒心日子过了没多久又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她不知道陆念桃“好”在哪里,林清羽却很清楚。
胡吉给他带来消息——他的药,见效了。
几日前,萧琤忽然犯起了头风,头疼欲裂,连带着耳聋目痛,恨不能以头撞墙。太医院一众太医齐聚东宫,看了半日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陈贵妃下令彻查东宫的一应用度,从饮食茶水到穿衣用水,细枝末节一个未放过,却仍旧一无所获。
这时,陈贵妃的掌事姑姑道,问题既然不是出在太子宫里,会不会是别的宫里?
于是,两个侧妃居住的宫殿也被细细地搜查了一番。陆念桃在自己宫里点的熏香被搜了出来,经太医查验并无不妥。但萧琤生性多疑,即便太医说了熏香没有问题,他还是下令,以后整个东宫任何人不得用香。
萧琤不是蠢人,同样的招数,只能在他身上用一次。林清羽知道,陆念桃已经不中用了。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胡太医对他父亲忠心耿耿,又帮了他们这么多,也该得到一些回报。
太子的头风找不到病因,太医院的太医束手无策。谁都没想到,最后找到病因的竟是刚入太医院没多久的胡吉。
太子侧妃用的熏香的确并无不妥,但若和凤求凰,生查子混用,有风热外攻之效,极易引发头风。
凤求凰和生查子是皇后和陈贵妃的专用熏香,太子每日都要去凤仪宫和长乐宫请安,晚上偶尔再去侧妃那,久而久之便埋下了祸根。
真相大白后,陈贵妃怒火中烧,想到南安侯府和皇后有层姻亲关系在,认为此事是陆念桃故意为之,而且还是由皇后教唆,当场便骂着“贱妇”扇了陆氏两个耳光,还险些闹到圣上跟前,最后被萧琤拦下。
陆念桃在东宫哭得花容失色,凄声坚称自己并不知情,她会用这熏香,也只是因为殿下喜欢。
萧琤知道她没有说谎。陆念桃就指望东宫能为她们母女撑腰,她没有下手的动机。再者,萧琤的太子之位来之不易,在成功登基之前,他不想和南安侯闹出嫌隙。
念在陆氏是无心之失,又看在南安侯的面子上,萧琤未将此事张扬,只让陆念桃搬出偏殿。这之后,梁氏就再未得到女儿的消息。
陆念桃彻底失宠,再无翻身的可能。若萧琤死了,她要在宫里守一辈子的寡;若萧琤能活着登上皇位,她也只是一个冷宫的弃妃。
她不能怨旁人。从始至终,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而胡吉,年轻有为,青出于蓝,得到了太子和陈贵妃的赏识,成为太医院炙手可热的新人,前途无可限量。
东宫之事,林清羽知全貌,可和陆晚丞说起的时候,只说了前半部分:萧琤头风发作,太医束手无策,再拖下去便是药石罔效,华佗难医。
陆晚丞闻言,道:“那我是不是不用喝药了。毒发真的有点痛。”
林清羽胸口揪紧,道:“你不想喝,就不喝了。”
陆晚丞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这一波干得漂亮,值得嘉赏——花露。”
花露捧来一个红木雕刻的木箱,共有五层,大大小小七八个抽屉;上面有提手,两侧打了孔,穿过结实的布绳——这是一个大夫外出就诊时背在身上的医箱。
林清羽注意到医箱不起眼的角落里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正是上回陆晚丞画在纸上的那个。
“这是我让木匠按照我设计的图纸做的,”陆晚丞道,“以后你进了太医院,出诊就背这个医箱吧。”
林清羽莞尔:“多谢。”
看着身边人的笑颜,陆晚丞一个没忍住,道:“都说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要给我回礼?”
林清羽问:“你想要什么回礼。”
陆晚丞认真想了想,摆出苦恼的样子:“啊,还是想看林大夫穿嫁衣怎么办。”
林清羽:“……”
对他而言,以男子之身嫁给另一个男人为男妻是他这辈子的不甘,即便他嫁的人是自己的知己也改变不了这一点。让他再穿一次嫁衣,无异于让他回忆当时的屈辱。
但,如果陆晚丞真的那么想看,他也不是不可以……
还未等他回应,陆晚丞探出手,想触碰他垂在胸前的长发。不知是眼花还是如何,陆晚丞试了几次都未抓住。
“看把你纠结的,”陆晚丞得逞般地笑道,“我开玩笑你听不出来?”
“听不出来。”林清羽轻声道,“你总是这样。”
叫人看不出真假。
陆晚丞嘴上说着不喝药,后来还是乖乖地准时喝药。
这夜,林清羽看着陆晚丞睡下。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花露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少、少君!”
林清羽抬手示意她放轻声音:“出什么事了。”
花露喘着气道:“三少爷……没了。”
林清羽问:“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
林清羽“哦”了一声,替陆晚丞盖好被子,轻声道:“我又做坏事了,晚丞。”


第37章
陆乔松服用丹药过度,暴毙而亡。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晌午,陆乔松还精神抖擞,自觉力拔山兮气盖世;晚上,他就七窍流血,大小失禁,惨死于青黛阁。
梁氏受不了此等打击,听到消息后便厥了过去;南安侯只去青黛阁看了一眼,之后跌跌撞撞地去了陆家祠堂,一夜之间白了头,次日连早朝都上不了。最后陆乔松的丧事竟是由潘氏一手操办的。
潘氏对丧仪一事早有准备,但她都是给陆晚丞准备的。谁都想不到,陆乔松竟然会走在陆晚丞前头,还是一个如此惨烈的死法。给陆晚丞准备的东西自然用不得,潘氏不得不让人临时去采买,许多东西只能凑合着用。
南安侯府悬挂着丧幡,纸钱飘散,陆乔松的灵柩停在堂中。梁氏一身素服跪坐于棺前,但见她两眼空洞,神色麻木,眼泪像是已经流干了。
陆乔松虽然死得不光彩,到底是侯爵嫡子,生前又广交人脉,左右逢源,来给他吊唁的人并不少。其中有一个面生的男子,自称是东宫的太监,是代替侧妃娘娘来给三少爷磕头的。
梁氏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喑哑着嗓子问:“侧妃娘娘……她、她可安好?”
那男子面露难色,在梁氏的再三追问下,告知了她陆念桃被太子幽禁于冷宫之事。
梁氏发了很久的呆,冷不丁瞧见林清羽,突然尖叫起来,身子抖若筛糠,指着林清羽的脸歇斯底里道:“妖孽……南安侯府娶了个妖孽进门啊!”
林清羽淡道:“夫人说笑了。当初,说我是侯府福星的,不正是您么。”
梁氏瞪大眼睛,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嘴里不住说着怪异的胡话。
梁氏彻底疯了。大夫说她患了臆症,这辈子恐怕都好不了了。南安侯接连受到打击,已是心力交瘁,一病不起。他再没精力过问家事,只让下人好生看着夫人,别让她跑出去丢人现眼。其他的事,全交给潘氏打理。
给陆乔松办丧事的这段日子,陆晚丞的身子稍有好转,但也仅仅是清醒的时候多了些,能支撑着说上一会儿话。
得知陆乔松暴毙,梁氏痴疯,南安侯一病不起后,陆晚丞一点都不意外,反而欣赏一般地看着林清羽,说:“清羽,你好像又变好看了。”
就像是蛰伏许久,终得盛放的剧毒之花,美得让人害怕,看一眼便觉惊心动魄。
林清羽低头看着自己洁净无瑕的双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指责:“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陆晚丞轻声笑道:“这是我的荣幸。”
外头响起唢呐声,是凶肆的人在送陆乔松早登极乐。
两人沉默了一阵,陆晚丞忽然问:“清羽,你说陆乔松会去哪里。”
“人死了,自然什么都没了,还能去哪里。”
“那你可知,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林清羽一怔,道:“你不告诉我,我如何知道。”
“一天,我放学回家,在路上救了一个孕妇,却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陆晚丞感叹道,“我可真是个好人。”
林清羽睁大眼睛:“你是说,你……死过一次?”
陆晚丞点点头:“一辆满载货物的车从我身上压了过去。别说,还挺疼的。”陆晚丞笑道,“都说一报还一报,我救了两个人,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能活两次?徐君愿给我本人算过一卦,他说,我……可能命不该绝。”
林清羽霍然站起身,脱口而出:“什么叫可能!”
陆晚丞再装不了轻松,语气艰涩道:“就是……可能。我这一死,可能就真的死了,什么都没了。即便我有幸能醒来,也未必会在大瑜,会在这个世界,你明白吗。”
林清羽愣愣地看着陆晚丞。良久,他问:“你有几成把握。”
陆晚丞沉默许久,轻声道:“我不知道。”
林清羽极力忍下情绪:“你这算什么。”
陆晚丞似乎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沉声道:“对不起。我犹豫了很久,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
“不确定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我?!”林清羽忍无可忍。他已经做好了永远失去陆晚丞的准备,陆晚丞却告诉他,他“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陆晚丞要他怎么做?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去想他到底有没有死,去等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答案的答案?!
如果……如果最后还只是可能,他宁愿没有这个可能。
“你等我一年。”陆晚丞说着,又觉得一年会不会太久了,他和林清羽认识不过一年,他凭什么要求人家等他一年。
“不用一年,咳咳——半年……不,一百天就好。”陆晚丞迫切地说,生怕自己的要求太过分被拒绝,“如果我百日之内没来找你,你就彻底当我死了。我们可以约定一个暗号,如果我没死,穿到别人身上,我们就靠这个暗号相认,好不好?”
林清羽嘴里发涩,心绪纷乱,咬牙切齿道:“陆晚丞,你这个畜生。”
陆晚丞强颜欢笑:“别的美人骂夫君最多骂句‘混蛋’,林大夫倒好,一上来就是‘畜生’,不愧是我老婆。”
“滚。”
陆晚丞耍赖道:“滚不了啊清羽,我腿都废了。”
陆晚丞不仅腿废了,五脏六腑更是没一处是完好的。他每天都会毒发,都会疼得迷迷糊糊,只会叫他的名字。
林清羽闭上眼睛:“说吧。”
陆晚丞一愣:“说什么?”
“暗号。”
陆晚丞缓缓笑开:“你让我想想。”这个暗号,必须朗朗上口,容易记住,又没有别人会知道。一番深思熟虑过后,陆晚丞道:“那就——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林清羽冷声道:“这又是什么东西。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得懂的?”
“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会告诉你的。”
林清羽就问他:“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老婆’二字是什么意思,‘性癖’又是什么意思。”
陆晚丞自动忽略后面两个问题,说:“这就要从三角函数的基本定理说起……”
陆晚丞兴致勃勃地说到一半,眉头忽然皱紧,咬住了唇。这是他毒发的征兆。林清羽道:“我去拿针来。”
给陆晚丞施针,能减少一点他的痛苦,但也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陆晚丞拉住他,摇着头道:“不用了,你留下来陪我就好。”
林清羽在床边坐下,让陆晚丞躺在自己怀里。
陆晚丞徒劳地睁大眼睛,瞪着前方,手指紧紧抓着林清羽的胳膊,笑着问他:“清羽,暗号……你记清楚了吗?”
林清羽用手挡住他的眼睛:“记清楚了。”
“真的只用等一百天就好……”陆晚丞在林清羽掌心中闭上了眼睛,“别等太久了,我会心疼的。”
立冬之后,是小雪。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常迟上不少,天总是阴沉沉的,似乎老天也不确定要不要下雪。
陆晚丞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难得醒一次,也是因毒发疼醒的。从前,他还能坐在轮椅上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如今却坐都坐不起来。除了床上,他哪都去不了。
月底,林母过四十岁大寿,林清羽回了一趟林府。林母见他独自一人回来,便知陆晚丞情况不容乐观。她怕长子难受,也未多问,倒是林清鹤问道为何晚丞哥哥没有一起来。林清羽摸摸他的脑袋,说晚丞哥哥下次就来了。
林母喜静,不爱热闹,加之丈夫不在家,她只让人做了一桌儿子们喜欢的菜,和孩子们一起安安静静地过寿。她望着窗外的阴天,道:“等这场雪下下来,你父亲也该回家了罢。”
林清羽不敢离开侯府太久,陪林母用过午膳就回了侯府。回到蓝风阁,林清羽看到花露哼着小曲在院子里给那棵枯败的桂花树浇水,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自从陆晚丞吐了血,蓝风阁上下就一片愁云惨淡,他也许久未见花露如此惬意了。
花露欢喜道:“少爷刚刚睡醒啦。他今日精神特别好,都能自己坐起来了,一口气喝了小半碗粥不说,还让我给他换了一件红色喜庆的衣裳。少君,您说少爷是不是要好起来了啊。”
林清羽蓦地一愣,心陡然下沉。


第38章
林清羽来到卧房门口,门虚掩着。
今日回林府,他没有带欢瞳,此刻欢瞳正蹲在陆晚丞轮椅旁,给他腿上盖上毯子。欢瞳跟随他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他见陆晚丞精神好得出奇,并未像花露那般欢天喜地,只是强颜欢笑地和陆晚丞说着话。
“小侯爷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提前备着。”
陆晚丞想了想,道:“想吃梅花糕。”
欢瞳哑声道:“好咧。”
“什么时辰了。”陆晚丞脸转向衣柜的方向,问。
林清羽跟着朝衣柜看去,并未看到什么特别之处。
欢瞳道:“申时末了。”
“你家少爷怎么还不回来。”
“应该快了,少爷说会回来用晚膳的。”
陆晚丞一直看着那个方向,有些担忧的:“要快点啊。”
林清羽退了出去。
院子里,花露依旧在哼着小曲,曲调轻快,婉转动听。她转过身,见林清羽站在门口,奇道:“少君,您怎么不进去呀?”
林清羽回过神,道:“花露,借你妆奁一用。”
林清羽这辈子只上过一次妆,就在嫁与陆晚丞的那日。因男子不适浓妆,他又极其反感,出嫁时喜娘只给他描了眉,涂了唇,眉心贴了花钿。
陆晚丞不在乎他有没有描眉涂唇,他似乎只想看他穿喜服,贴花钿的样子。
林清羽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突然发现这段日子,他似乎也清减了不少。他拿起笔,对镜一笔一划地还原当日贴在他眉间的花钿。那是一个简单的对称花钿,寥寥不过三笔,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他好像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靠容貌取悦夫君的妻子。
原来,士也可以为知己者容。
接着,他褪去身上的素衣,将繁杂的喜服一件件地穿上,玉带束腰,最后披上一层霞帔。束发的玉冠被摘下,青丝如瀑垂落,他拿起喜冠,想了想,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