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司牧提醒,硃砂看见了只会觉得是蚊子咬完司牧自己挠红的。
司牧双腿往圆凳下面藏,眸光闪烁,左右乱飘,“就顺着那儿往上亲。”
亏得他以前觉得谭柚行事古板认真,人过于无趣不懂情趣,原来不懂的人是他。
司牧这么一说,胭脂跟硃砂连脖子都红了。
大家身为男子,自然知道顺着脚踝往上会亲到哪里。
司牧咬着白玉碗的碗沿,耳垂红的快要滴血,他实在没脸皮再告诉两人他也这么回亲了谭柚。
他存了十多年的脸皮,都用在这会儿了。
胭脂跟硃砂换完床套,准备出去。
两人走到门前犹豫了一瞬,都在想要不要留下一人在床前守夜。司牧时常半夜惊醒,需要留一个熟悉的人守在床边。
只是以前理所应当的事情,现在好像多少有那么一点不合适了。
胭脂跟硃砂这才有一种殿下真的嫁人了的真实感,刚才的情绪瞬间被冲淡,心情怅然若失。
哪怕以后还是他们陪在司牧身边,但主子最亲近的人却不再只是他们。
胭脂出门后等在一旁,看谭柚跟下人说话。
“院门口那群喝醉的都各自送回府了,”下人回,“没人闹事,只有几个喝得最多的在背文章。”
不用问姓名,谭柚都知道她说的是苏虞。
苏虞喝醉后的第一件事情,是让身边的人都坐对面,然后她给大家表演背诵文章。
底下一群人,有大骂她傻逼蠢货的,有鼓掌喝彩大声叫好的。
苏虞拎着酒壶,把炫耀跟低调全都展现出七分,收敛了仅三分,所以疯疯癫癫的,“都是实力,没有技巧!不要羡慕我,只要拜师谭柚,你们也能行!”
她醉的分不清东西南北,走路的时候都是横着的,就这还大声嚷,“阿柚,我一辈子的老师,我一辈子的姐妹,我一辈子的恩人!我这颗心都是阿柚的!”
醒着的时候她不说谭柚是她老师,喝醉了才把真情实感表达出来。
苏婉连忙过去扶她,轻声劝,“阿姐你小声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着长皇子跟阿柚的圆房夜公然跟阿柚示爱呢。”
这不纯纯的找死吗。
“你怎么能想的这么下流!”苏虞表情不满,吐着大舌头,拍着胸口说,“我这里装着的都是赤城干净的姐妹感情,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她扭身问白妔,因为转身转的太急,脚没跟上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你说对不对!”
白妔也喝多了,跟着附和,“对!”
很好,跟长皇子“抢亲”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苏虞立马将白妔奉为知己,举着酒壶跟她碰起来。
又喝了一圈,苏虞再回来时,不知道跟白妔聊了什么,伸手揽着旁边的苏婉,举起手里的酒壶跟大家说,“欢迎大家来参加我的状元宴,大家吃好喝好不要客气。”
苏婉,“……”
苏婉皱眉担忧地看着苏虞,感觉怎么人还没考秋闱呢,就已经先疯了。
临近亥时末,婚宴接近尾声。
苏大人临回去前,过来把苏虞苏婉带走。白大人也半扶半扛着白妔,嘴上虽训斥,“在人前喝成这样,成何体统!”
可搭在白妔后腰处的手却紧紧扶着,怕白妔摔着。
吴嘉悦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被下人或者家人领走,唯有她,清清冷冷地站在原地,没人来过问。
“我娘呢?”吴嘉悦佯装不在意地问谭府下人,“她是不是也喝多了?在哪儿,我带她回去。”
下人微微一顿,“吴大人开席没多久就先回去了,太傅亲自送到门口上的马车。”
“回去了啊……”吴嘉悦低声呢喃。
她缓慢吸气吐气,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收紧成拳,心头积攒了说不出的暴躁跟怨怼。
凭什么别人都有家长接,唯独她没有?
吴嘉悦满身戾气,她到底不是苏婉那种温吞的小白兔性子,气的当场就要发火,脚已经准备朝地上的空酒壶踢过去。
她觉得只有听见东西破碎的声响,才能消除她满身火气。
只是脚都踩在滚圆的酒壶上了,吴嘉悦又慢慢把攥紧的手松开。
她缓慢弯腰蹲下来,双手捂脸,用力搓了两把。
她怎么能在谭柚院门口犯浑,在谭柚新婚之夜把她院里弄得一片狼藉呢。
吴府嫡长女蹲在那儿,情绪明显不对,没一个人敢上前去说话,包括她自己的下人。
谭府满院喜庆热闹的火红灯笼下,唯有吴嘉悦自己一人,蹲在寂静无人的墨院门口,明亮的灯笼光亮将她轻轻瘦瘦的影子缩成一团,只笼罩着她自己。
“主子交代了,说您跟苏家两位白府那位,可以直接住在客房里,那边已经提前收拾好了你们四人的房间。”谭府下人到底还是大着胆子轻声说,“自然,您若是不愿意,我们便单独派马车送您回去。”
“我等会儿再走,”吴嘉悦伸手把面前的酒壶捡起来,“我醒醒酒。”
她半弯着腰,把院门口满地酒壶挨个捡起来抱在怀里,声音没什么情绪,“我们造的,我帮着收拾。”
吴嘉悦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嫡长女,从小到大没干过粗活的人,她就连喝酒都可以不用自己亲手拿酒杯,可这会儿,却弯着腰在谭柚院门口认真地捡满地瓷瓶酒壶。
她不知道自己是想找个借口在谭府多逗留一会儿,还是单纯不想回去,反正她觉得把狼藉的院门口收拾完,心里平静了很多。
吴嘉悦没苏虞白妔喝得多,她的身份就导致她在外面不能随意大醉,生怕醉酒之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被有人之人听去,更怕被人稀里糊涂的套了话。
母亲总骂她无用废物,没能为吴府做出点什么有效贡献,可吴嘉悦也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为这个家考虑了。
吴嘉悦心想,也许她就是无能吧,注定不能继承吴府,不能帮母亲担起扶持皇女的担子,不能在皇上那边做一个有用的助力。
既然这样,那她不如安心学习考个功名出来,将来靠自己的能力入朝为官。有多大本事,她就吃多大的碗,既不用看母亲脸色,也不用想着吴府利益,她就做个只忠心朝堂的人。
如果以后吴府真有个万一,她也能成为大家最后的退路。不敢说别的,至少……能活着吧。
这么一想,吴嘉悦突然觉得天地宽阔了许多,原本逼仄迷茫的未来瞬间敞亮清晰起来。
四人中,她像是最后才找到路的人,原本的不踏实感顷刻间消散,像是终于将双脚踩在了地上。
于是谭府下人眼睁睁看着吴府嫡长女,捡酒壶捡的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兴奋,最后轻松的笑起来。
众人茫然……又害怕。
吴府嫡长女不会是受什么刺激,疯了吧?!
吴嘉悦是最后走的,墨院门口几乎是她一人在收拾,“我头回觉得,偶尔干点活出出汗能让人心情畅快。”
但仅限于偶尔。
下人将院门口发生的事情如数告诉谭柚,包括苏虞的话跟吴嘉悦捡酒壶。
谭柚沉默了一瞬,也不是很能理解这两人的行为,只道:“她们开心就好。”
不理解,但是她尊重。
谭柚听见身后的房门打开,扭头朝后看,见胭脂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她,这才跟下人说,“花青喝了不少,夜里仔细照顾着。”
“是。”
下人离开,谭柚朝胭脂走过来,眼睛看向屋里,微微皱眉,“怎么了,可是殿下哪里不舒服?”
胭脂摇头,福礼道:“驸马,殿下时常夜中惊醒难得睡上一个整觉,还望驸马临时前能将屋里的烛台熄灭,不要有光。”
胭脂自然知道龙凤喜烛要点一夜,于是他说,“蜡烛放在净室里了,屋里只点了寻常的灯。”
虽然听起来不合规矩,可胭脂不讲理的觉得,他们主子就是规矩。
谭柚倒是没有任何异议,“好。”
她回到屋里的时候,司牧正坐在桌边在玩桌上的那个瓢,粉嫩的指尖摁着一端再忽然松开,看瓢在桌上左右晃动。
“我让胭脂准备了果子酒,”司牧瞧见谭柚进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将瓢分给她一个,“来?”
成亲的最后一道流程,喝合卺酒。
两人同饮一卺,寓意着她们犹如合在一起的瓢,成为一个完成的卺瓜,从此妻夫为一体。
自然,原本带有苦味寓意着妻夫“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酒被司牧换成甜甜的果酒。
他跟谭柚碰了碰瓢瓜,眉眼弯弯,“我们定会像这果酒一般,清清甜甜回味无穷。”
司牧吃了太多的苦,现在只想要点甜的。
谭柚笑,伸手将他脸边碎发挽回耳后,温声说,“少喝点。”
司牧发现谭柚这个人不管是做事还是吃喝,好像心里都有个度,比如床上那事,她就只做两次,先是青涩熟悉的一次,后是真正快乐的一次,再多就不做了。
像硃砂担心的七次,根本就不存在。
两人在屋里那么久,只是因为做的时间长而已,并非次数多。
司牧抿着酒,抬眼看谭柚,有点想勾着她多来几次。
她太正经,他就忍不住想做不正经的那个。
“阿柚,”司牧走过去,微微屈膝弯腰低头将自己钻进她端着瓢的臂弯里,两只手抱着她劲瘦有力的腰,昂脸看她轻轻说,“想要。”
他过于直白诚实,甚至身体也为此做出了反应,谭柚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拒绝。
司牧轻咬下唇,红着白净的小脸就这么乖乖地看着她,等她给。
十六岁的少年,刚开过荤的年纪,被布料轻轻蹭过都能有状态的年龄,哪里忍得住。
谭柚想跟司牧说,他体虚,今天又是头次,过度“合卺”不好。
但被他温热又滚烫的体温紧紧贴着,谭柚那个“不”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就像他问她要荔枝那次一样,谭柚轻抿了下唇,柔声说,“最后一次。”
司牧立马开心起来,“好~”
他贪欢,喜欢的糖会总想吃,喜欢的事总不厌其烦的要硃砂演给他看,喜欢的人总忍不住贴在一起。
谭柚觉得,司牧可能是曾经拥有某物的时候没把握住,才造成他现在这种颇有些“及时行乐”“贪婪占有”的性子。
只要他确定是他的,他就会跟只猫一样,四仰八叉地占有,并且不许别人觊觎,只要有人稍微越界,他就会炸毛弓腰。
谭柚轻轻吻司牧满是汗水的鼻尖跟额头,低哑的嗓音温柔的告诉他,“我们有许多的时间,可以长久的在一起。”
满腹文采跟墨水的谭翰林,这会儿对着颧骨绯红的司牧,说出来的却是最朴实最有烟火气的承诺,“我会陪殿下四季三餐,殿下不要不安。你我都是彼此独有的,不会分给旁人。”
所以他不必这么贪婪的索取,像是怕一松手她就走了。
司牧眼睛红红的看着谭柚,伸出潮湿的指尖描绘她脸部轮廓线条,软软地问,“那今天还有吗?”
“……没了。”谭柚鼻尖抵着他的鼻尖,“不要贪欢。”
司牧笑。
两人重新洗漱后躺下,谭柚将床头几步远灯架上的烛台吹灭,抹黑缓慢地走到床边休息。
司牧早已疲惫地熟睡过去。他今天精神满满了一天,算是将所有精力耗完,这会儿睡得格外沉。
只是他依旧将薄被拉过头顶,把自己蜷缩进去侧躺着睡。
谭柚跟他不同,谭柚睡得板正,手脚规矩,被子更是只盖到胸口。
两人睡着,司牧本来疲惫到不肯再动一下的脑子忽然感觉到光亮。
司牧感觉到明亮通天的火光映亮了他所住的沁凤宫,这宫殿是他病重后搬来的,冬暖夏凉,不该突然热起来。
火光过于刺眼,司牧挣扎着睁开眼睛,便看见火势已经蔓延到他寝殿门外,火舌映亮半间屋子,从门缝跟窗户缝隙往里面舔舐。
浓浓的烟味钻进来,司牧几乎刚开口便呛咳起来,他拿过床头的巾帕遮住口鼻,眼睛却被熏得生疼酸涩。
“来人咳咳……”
司牧病了半年了,一直在喝漆黑酸苦的药汤,愣是不见好转。
他每日连饭都极少吃,但药却是一碗接着一碗,苦到他差点哭出来,时常喝完就趴在床边干呕。
司牧问过很多次,太医都说瞧不出什么毛病,亦或者说自从他把兵权交出去后,太医便瞧不出他生了什么病,只说慢慢养着,总会好的。
可事实上,司牧身体日益消瘦虚弱,到后来几乎连自己走动都做不到。
司牧挣扎着从床上摔落下去,眼睛被火光跟浓烟刺痛。
沁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一个宫人过来,或者说外面没有半点声音,连胭脂跟硃砂都不见了。
司牧想往有水的地方爬,可他刚滚落在地上,就听见外面司芸的声音。
她悲痛绝望地朝殿内喊,“阿牧,国破了。”
司牧瞬间愣在原地,连疼都忘了。
司芸悲恸大哭,“敌军已经攻到皇城,阿牧,我让人把所有的宫侍都杀了,我大司宫中男子可以死,但不可以被辱。”
“父君已经自缢,现在轮到你我了。”
司芸用长剑把门砸开,司牧便看见外面通天的火光。
整个皇宫都是火,火光跳跃中,他似乎能听见大司百姓痛苦哀嚎地绝望呼喊声。
司牧不知何时眼泪流满了整张脸,气血翻涌下,一口污血吐出来。
大司,亡了。


第37章
“主子您昨晚哭了一夜吗?!”
傍晚谭府刚开宴没多久, 吴府就有下人神色匆忙地朝吴思圆快步走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两声。
吴思圆诧异地扭头看向下人,脸色当场就变了, “当真?”
下人脸色严肃, “当真。”
“那我得回去一趟。”吴思圆作势起身离席。
同桌友人疑惑地看着她,关心地问, “吴大人,怎么了, 脸色一下子这么难看?”
按理说吴嘉悦接亲也接了, 风头也出了, 大家也都看见了,吴思圆这会儿再脸色难看也晚了吧?
吴思圆拱手跟众人道:“家里一侧室忽生重疾, 哭着喊着要见我, 我不得不回去一趟,实在是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她擦着额头上的汗,苦笑着提起衣摆朝老太傅那边走, “我这祝福已经送到, 人就先走了。我去跟太傅说一声, 你们留下继续吃好喝好。”
吴思圆找到谭老太太,低头弓腰说侧室作妖不讲理,拿生病要挟她回去,她也没办法, 毕竟是一条人命。
这些说词用来应付别人还行,但谭老太太是只快修成仙的狐狸, 拿这种话骗她, 那是想都别想。
老太太看吴思圆不敢抬头跟自己对视, 便猜到出了什么事, 她看在吴家那孩子的份上也不愿难为吴思圆,爽快地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甚至亲自将人送到门口。
“那太傅我就先走了。”吴家的马车就停在后门。
可见这事是真的赶时间,连轿子都嫌弃太慢,直接驾了马车过来。
吴思圆心里着急,踩着脚凳上马车的时候,险些一脚踩空。
下人低声询问,“那大小姐?”
她的意思是,要不要把吴嘉悦也叫回去。
“她本事大的很,今天这事多半因她而起,否则哪里招来这么多麻烦,”吴思圆脸色铁青,“不管她,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这个当娘的是管不住她!”
吴思圆让人驾车走,同时把停在吴府门外的轿子都叫回府了,丝毫不打算给吴嘉悦留个能代步的。
马车离开谭府,吴思圆坐着车里不停地擦着额头跟脖子上的汗,反复询问来传话的下人,“皇上当真来了?”
“当真,此时就在您的书房里呢,”下人道:“若不是皇上亲自来了,我也不敢过来打扰您。”
什么侧室生病都是些狗屁假话,就是主君生病,吴思圆该不回去也不会回去,最多让人拿牌子去宫里请个御医给他瞧瞧。
吴大人对后院男子的原话是,“我又不会看病,有病就找御医,花多少银子都行。”
她只负责做官赚钱,后院里的事情向来是主君负责,所以侧室生病根本找不到吴思圆身上。
只是这事只有跟吴府关系极为亲近的人才知道,或是足够了解吴思圆的为人,才能听出她今天晚上扯了谎。
“那快着些,别让皇上久等了。”吴思圆掀开帘子,催促驾车的马妇。
幸好今日路上车马都停在谭府门外了,否则以吴家这个驾车速度,定会跟别的车撞到一起。
吴思圆今天生了一肚子的气,正儿八经的饭却没吃上一口。先前在席上才刚拿起筷子,还没夹菜呢下人就来了,导致她就只喝了杯酒。
这会儿着急忙慌地从马车上下来,因为跑的太急都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头脑发晕。
哪怕如此,吴大人心里的盘算依旧没停。
皇上是小气,但不至于小气到因为吴嘉悦给谭柚接亲就特意来一趟吴府,这里面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朝中如今近在眼前的大事一共有两件:
一是黄河一带夏季洪水泛滥,沿河一带百姓流离失所。
二是九月份的秋闱,朝中如今是两份考卷,但皇上很明显想用自己那套。
她来吴府只能是因为这两件事情,别的应该没了。
吴思圆提着衣摆快步走上台阶,天色微黑,书房中却早已点了灯,橙黄色的烛光落在那道白色身影上,衬得原本锦白色的夏袍露出几分明黄颜色。
“臣见过皇上,”吴思圆捋顺了呼吸,才走到皇上身边,恭敬地说道:“皇上怎么来了,您有事说一声,我直接进宫就是。”
司芸站在吴思圆的书案前,手里把玩着长皇子送的秋蟾桐叶玉洗。
虽说这笔洗是长皇子不怀好意送的,可到底是昂贵少有,吴思圆一时犹豫,就将这东西摆在了明面上。
别说,只要刻意忽略掉赠送东西的人是谁,光是看着这笔洗,那心情还是极好的。
吴大人好歹也是个文人,既然是文人,谁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只是此时这秋蟾桐叶玉洗握在皇上手里,吴大人就一阵心里发寒后背冷汗直出。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司芸会来她的书房啊。
要是早知道,她肯定今天出门前先把笔洗收起来,等她走了再摆上去!
毕竟,笔洗能有什么错,错的是人。
“吴大人这笔洗不错。”司芸笑了下,将秋蟾桐叶玉洗又给她放回桌面上。只是放下的时候,书房里过于安静,显得放笔洗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轻轻的声响,像是敲在吴思圆心头,震得她腰杆微弯,如实回复,“长皇子送的,皇上您也知道新政一事臣被长皇子和谭橙摆了一道,这东西就是那时候送的。”
“臣把它放在桌上,只要抬头就能看见,用以时刻提醒自己,这种错误下次万万不可再犯。”
司芸笑,“吴大人不要紧张,朕就随口感叹一句,朕这弟弟出手向来阔绰,他既然送你,你收着就是。”
吴思圆不敢说话,只弓腰低头。
司芸绕过书桌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朕那儿还有两盒新进贡过来的珍珠,葡萄大小的个头,放在库房也是积灰,吴大人用不着,那就送给吴贵君用,随他拿去做些首饰衣服什么的,男子家都爱这些。”
吴思圆随着司芸走动微微挪动脚尖调整所面向的位置,这会儿听司芸提起吴贵君,眼睛才有了些光亮,行礼道:“臣替贵君谢皇上赏。”
“对了,朕今个见到嘉悦了,在谭柚的接亲队伍里。”司芸看向吴思圆,语气宛如一个欣慰的长辈,“这一眨眼,嘉悦长大了啊。”
吴思圆心道来了。
但比起司芸的不闻不问,吴思圆宁愿司芸多提一嘴。这至少证明吴家对于皇上来说还是有些用的,总好过沦为跟柳家一样的下场,成为弃子。
“皇上您是不知道,这孩子把事情瞒到今天早上,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我这嫡长女,念书不行做事不行,就一蠢货净知道干些蠢事,被苏虞那几个孩子一煽动,直接头脑发热跟人接亲凑热闹去了。”
吴大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就差拍大腿指着吴嘉悦的鼻子大骂,“都多大人了,玩心这么重,将来我可如何把吴府托付给她。”
“你也别生气,嘉悦到底年纪不大还需要成长,”司芸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上位者姿态尽显,“再说了,她跟谭柚玩得好跟谭府走得近也不是坏事。孩子嘛,只要不犯大错,随她去。”
吴思圆连连点头,“是是是,臣知道了。”
“朕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嘉悦接亲一事,”司芸道:“爱卿可知道黄河一带发大水的事情?”
“臣自然知道,只是皇上,黄河一带本就临近黄河,夏季汛期已经是常态。莫说我朝,古往今来那个地段夏天都发大水。”
所以不是大司的问题,更不是皇上司芸的问题。
吴思圆道:“让地方官员注意一下,做好抗洪救灾防止灾后瘟疫的工作就是,算不得什么稀罕的大事情。”
她说的越是风轻云淡,司芸心头就越舒坦。往年这些事情她都懒得过问,只是今年多少有些不同。
翰林院已经执行新政,甚至考核了两轮,里面无能之辈差不多全部替换出去,留下的都是有真本事的人。
从翰林院到六部,整个朝堂官员正在慢慢换血,随后便是地方官员。
也正是因为此举,长皇子的威望在这些文臣心中上涨不少,都说新政治疗了翰林院“光拿俸禄不办事情”的顽疾,挽救了翰林们“翰(闲)仙人”的名声。
虽然也有骂的,可骂声都是些无用之流,声音传不进朝堂。
在此前提之下,如果秋闱考卷还是按着司牧的那套来,那选进来的新生血液便全是跟他一样想法的人,到时候大司还如何延续如今的国策?
司芸能接受司牧整治翰林甚至整治群臣,但不能接受他动国本,不接受他把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全部推翻,那到时候她这个皇上岂不是成了帮凶,帮他背叛祖宗?
司芸听完吴思圆的话微微颔首,手指敲着椅子扶手,“若是往年还算罢了,今年可不能有灾民进京的事情发生。”
她抬眼看吴思圆,“否则朕那弟弟更有理由拿此事做例子,非要用他那套考卷,朕也很是头疼啊。”
吴思圆笑了,“皇上放心,您的治理之下怎么会有灾民这种东西呢?有的都是富饶安居的百姓。”
“所以咱们才要继续沿用祖宗的治国理念,万万不可轻易乱动,否则动摇国本,大司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基业全都没了。”
这话说到了司芸心里,这就是吴思圆比柳慧箐聪明的地方。
“只是朕那弟弟……”司芸状似无奈。
“长皇子少年心性,被周大人她们一怂恿,便想着做出点什么政绩来证明男子身份也可执政。其实在臣看来,长皇子不过就是想表现自己而已。说是为国为民,到头来还是为自己。”
吴思圆腰背不知何时已经挺直,两手搭在肚子上,以说体己话的口吻说道:“皇上,臣说几句胆大冒昧的话不得不说,希望您跟长皇子不要介意。”
司芸心情不错,“今日这书房中就你我两人,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
吴思圆这才道:“皇上您贵为长皇子的皇姐,又是咱们大司的正统天女,小事纵着他也就罢了,但像是秋闱这种关乎国本的大事,可不能由着长皇子乱来。”
“他现在敢在秋闱中询问赋税改革一事,想着增加一成赋税以及有偿征兵,往后想的可能就是跟邻国开战了。战争关于大司全部百姓,岂是玩闹之事,说打就能打的?”
“我们跟邻国向来互通友好,井水不犯河水,长皇子若是贸然征兵,恐怕会让邻国误会。到时候战事一起,百姓流离失所,您岂不是要替他背负起这劳民伤财的骂名?”
吴思圆见司芸若有所思,这才行礼道:“臣一时有感而发,说得稍微多了些,可能话说的也比较严重,希望皇上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