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暄拳头握得死紧,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爸爸不会挪用公款炒币!更不会跳楼自杀!”
她的声音沙哑悲怆,像是失怙的小兽,虽然力量弱小,却张牙舞爪要捍卫自己最在意的人。
楚鸿飞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递给她一张纸巾。
兰亭暄却没有接过纸巾,只是仰起头,好像只要这样做,眼泪就不会落下来。
在楚鸿飞的印象里,兰亭暄一直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他们这些专业的人有时候都自愧弗如。
现在她的样子,却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一个一直坚韧顽强如同凌霄花的姑娘突然情绪崩溃,就像一支五彩琉璃杯突然碎在冰面上,那种不可言说的脆弱有股直击人心的力量。
钢铁直男最是无法招架这种女人。
楚鸿飞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一下。
这时,徐记茶餐厅半掩的门被人轰地一声推开。
穿着羊毛裙式大衣的田馨绷着脸,带着一股寒气大步走进来,愤怒指向楚鸿飞:“楚鸿飞!你再这样私下里接触我的当事人,我可以去你们局里举报你!我能让你马上停职审查,甚至被逐出警队你信不信!”
田馨以为楚鸿飞是在“诱供”兰亭暄。
楚鸿飞愕然回头,却躲闪不及,被田馨揪住肩膀,直接被“提溜”起来。
当然,田馨没那么大力气,是楚鸿飞顺势站起来的。
田馨本来是想把楚鸿飞骂一顿再带走兰亭暄,结果一眼看见兰亭暄不对劲。
她脸上血色尽褪,苍白似雪,眸子里的伤恸铺天盖地,像是被禁锢起来的野火,无时无刻不在熊熊燃烧。
田馨看了一眼,顿时呆住了。
她和兰亭暄从大一就认识了,到现在也有七年时间,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兰亭暄这样失态过。
七年来,田馨早就习惯了兰亭暄永远平静超然的高冷,从来没有什么能够难倒她,也从来没想过,原来悲伤到了极处,就是无法遏制的愤怒。
可她没有爆发出来,整个人像是被埋在情绪的荒原,上头压着千斤重担。
田馨倏然觉得鼻子发酸,一把抱住了她,“阿暄我们走!我这就带你走!”
她半扶半抱着兰亭暄站起来,恶狠狠对楚鸿飞说:“楚鸿飞!这件事没完!我一定要投诉你!一定会!你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来砍!”
楚鸿飞后悔不已,但还是坚持说:“兰小姐,我可以提醒你,因为你父亲的案子,现在你又成为了我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兰亭暄这时像是回过神,猛地抬头,冷静地问:“那是不是我父亲的案子能够重审?他不会挪用公款,更不会自杀。——我知道他不会。”
楚鸿飞深吸一口气,为难地摇头:“不能,你父亲的案子已经结案。我也曾经想过会不会另有原因,但是我查过当时所有的人证和物证,你父亲确实是自杀。——至于是不是挪用公款,那不是我们调查的责权范围。”


第42章 比较喜欢和最喜欢
兰亭暄闭了闭眼,死死咬住自己的唇,被田馨强硬带走了。
楚鸿飞等了一会儿,直到他觉得田馨和兰亭暄应该已经走远了,才从徐记茶餐厅里走出来。
结果他一出来,就看见抱着胳膊靠在左边墙壁上的卫东言。
楚鸿飞正要打招呼,卫东言倏地转身,一拳挥出,重重打在楚鸿飞的鼻子上。
楚鸿飞的身手其实很不错,可是卫东言一拳打过来,他居然躲闪不及,只觉得鼻骨都要断了。
一股巨大的酸痛从颌骨直冲而上,眼泪唰地一下流出来,仿佛决堤的洪水。
“卫东言!你敢袭警?!”楚鸿飞捂住自己的鼻子,踉踉跄跄闪开。
卫东言弹弹自己的拳头,冷戾说:“给你个教训。教教你什么叫程序正义。”
“我怎么不遵循程序了?我跟兰小姐吃顿饭都不行?”楚鸿飞含糊不清地说,掏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卫东言冷笑一声,伸手又捶了楚鸿飞一拳:“那我去问问你们的领导,刑侦队长跟案件的重要关注对象私下接触吃饭,是不是违反你们的纪律。”
楚鸿飞捂着被打的肚子,半天直不起腰。
等他好容易缓过劲儿,卫东言已经没影了。
“……走得这么快……”楚鸿飞嘀咕着,脑海里条件反射一般回想卫东言刚才的一举一动,甚至还有他那溅了满身泥点的装束,不由眯了眯眼,自言自语:“他到这个地方干嘛?是在泥巴里刚打过滚吗?”
手握千亿资金的私募基金大佬,却一副底层蓝领打扮……
啧啧,这些城里人可真会玩。
……
田馨带着兰亭暄上了自己的凌志越野车,然后拿着兰亭暄的手机,给她在公司里的同事乔娅发了条微信,让她帮忙把她的通勤包收拾了拿下来,顺便替她请个病假。
兰亭暄这个状态,当然无法回去继续上班。
乔娅忙答应下来,还去阮兴贵的办公室说了一声。
自从李可笑被开除,她的位置还没人顶上,现在兰亭暄是直接由阮兴贵接管。
兰亭暄从来没有请过病假,因此乔娅一说,阮兴贵下意识就相信了,而且马上同意了申请。
他觉得她肯定是真的病得不能工作了,才请病假。
乔娅拎着兰亭暄的通勤包来到停车场,没有见到兰亭暄,而是田馨跟她交接。
“我带她去看医生,回头告诉你情况。”田馨谢了乔娅,开车带她走了。
田馨当然没有带兰亭暄去看医生,只是把她送回兰亭暄自己租住的小公寓。
“去洗个澡,我在这里办公,我先去买点菜,回头给你做饭。”田馨很会照顾人,还做得一手好饭菜。
兰亭暄点点头。
她藏在心底八年的秘密被楚鸿飞一朝叫破,情绪震荡,确实很难支撑下去。
幸亏田馨来了,她的肩膀温柔又有力。
而且不问任何问题,只是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
兰亭暄终于恢复过来,低声说:“阿馨,谢谢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我们之间还用这么客气?我是恰好在附近有事,回头再说。去吧,去泡个澡,舒缓一下。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田馨拿起手机,打算下去买菜。
兰亭暄揉了揉太阳穴,脱口而出:“想吃藕合,你能做吗?”
“啧啧,不算叼,可就是麻烦。行,没事,我去买藕和肉馅,给你做阳都市正宗藕合!”田馨当没看见她依然苍白憔悴的脸,笑着朝她点点头,往门口走去。
她从兰亭暄的公寓出来,往附近的超市走去。
没走几步,就看见卫东言站在这条路的路口。
一身深烟灰色挺有质感的羊毛休闲西装半敞,露出里面银灰色高领贴身卫衣。
田馨惊讶地停下脚步,笑着打招呼:“今天多谢卫总。”
她是收到卫东言的短信,说刑侦队的楚鸿飞又偷偷找兰亭暄问话,她才匆匆赶过来把兰亭暄带走的。
她当时只是想着别让兰亭暄被楚鸿飞套话,结果没想到楚鸿飞差点把兰亭暄整崩溃了。
田馨不是不好奇的,可作为兰亭暄的闺蜜,她没有问东问西。
如果兰亭暄愿意说,她会主动跟她说的。
如果她不说,那就是她自己的隐私,就算是好朋友也无权干涉。
不过想到今天不是卫东言,她也没能及时赶到,兰亭暄最后不知道会是什么状况。
就算楚鸿飞是正人君子,可一个人精神崩溃后会有什么后果,谁都无法预料。
田馨想想就后怕。
因此她诚心诚意再次感谢:“卫总这条短信实在太及时了,您不知道的,我进去的时候,阿暄都差点崩溃了……”
卫东言:“……”
他目光微怔,很快移开视线,手里夹着一支烟,并没有点燃,神情冷漠地问:“兰小姐没事吧?”
“她还好,我说了是差点,差一点……她没那么容易崩溃。她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独立的姑娘。”田馨叹口气,“我让她休息一下,我去买菜,晚上给她做点好吃的。”
卫东言把那支烟揉成一团,扔到附近的垃圾箱,沉声说:“买点大虾,兰小姐比较喜欢吃椒盐大虾。”
田馨走进了超市才回过神。
兰亭暄喜欢吃椒盐大虾?
她怎么不知道?
田馨脑子里转着很多事,但是等她买好东西去结账的时候,发现自己除了鲜藕和肉馅,还真的买了两斤已经剥皮去壳处理好的大虾。
她扯扯嘴角,觉得卫东言这人真是有毒。
……
兰亭暄在洗澡,从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田馨进来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能洗澡就是进步。
她把买的菜放进厨房。
回到客厅,先打开笔记本电脑先查了一下邮件,没有看见需要紧急处理的东西,就给自己的上司发了封邮件,说下午要在家工作,让她有急事的话,给她打电话。
田馨的上司是个特别通情达理的中年女子,脾气非常好,一听就知道田馨是有事。
她一口答应下来,还说如果有急事,会自己处理,让她不要担心。
田馨给上司发了好几个小心心,表示感谢。
兰亭暄洗完澡出来,还是很疲惫的样子。
她跟田馨打了个招呼,就去卧室里睡觉。
田馨抱着笔记本电脑跟进去,坐在她卧室床边的懒人沙发上守着她。
兰亭暄的呼吸很快平稳顺畅,田馨敲打电脑的声音也不由轻了许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黑沉。
田馨处理完所有的工作邮件,又戴上耳机追了一会儿剧,等到五点,准时起身去小厨房里开始做菜。
兰亭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田馨刚好做完所有的菜,敲敲她的卧室门,“阿暄,起来吃晚饭。”
兰亭暄把头发扎起来,换了件胸前印着一只小胖虎的家居服,来到兼做餐厅的小客厅。
一张不大的原木餐桌上,一盘红彤彤的油炸椒盐大虾特别醒目,把旁边那盘炸得金黄色的藕合都比下去了。
兰亭暄愣了一下,“……怎么想起来做椒盐虾了?”
田馨白她一眼,“这不是你最爱吃的菜嘛?”
田馨在“最爱”两个字上咬了重音,酸溜溜嘀咕:“连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最爱吃椒盐大虾!还是不是朋友!哼……重色轻友……”
兰亭暄满脸迷惑地坐下来:“……我什么时候爱吃椒盐大虾了?”
“没有吗?”田馨的柳叶眉高高挑起,“你不是告诉卫总,你最爱吃椒盐大虾?”
田馨其实添油加醋了一点点,卫东言说的是兰亭暄“比较喜欢”吃,但在田馨耳朵里,就跟“最喜欢”没有两样。
兰亭暄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轻轻啊了一声,说:“……就是那次跨年晚会上遇到卫总,我为了搭讪,随口说我喜欢吃椒盐虾。”
说着夹起一支椒盐虾吃了一口,点点头:“阿馨你做得真好吃,比晚会上那个专业厨师做的还好。”
田馨这才释然,悻悻地说:“我说呢,怎么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然后宣示主权般给兰亭暄夹了一个藕合。


第43章 我的小太阳
兰亭暄小心翼翼把那块藕合放到嘴里,轻轻咬了一下。
酥脆的外壳被牙齿夹断,发出咔嚓的响声,露出里面炸的既糯又有嚼头的藕片。
舌尖跟藕片中带着鲜藕特有的鲜甜味道的肉馅相遇,就好似金凤玉露一相逢,刹那间胜却人间无数。
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也是给她带来很多回忆的味道。
兰亭暄吃了一块,又吃一块。
不到一会儿功夫,她一个人把整整一盘炸藕合都吃完了,差不多有二十块。
田馨看得张大嘴:“……阿暄,你真的这么喜欢吃藕合啊?!”
兰亭暄都吃撑了,可还想吃。
田馨在厨房里还有一大盆炸好的藕合,可那不是让兰亭暄一顿吃完的。
她拉住她的手,皱眉说:“阿暄,你还吃得下吗?别吃出毛病,又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兰亭暄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吃,我就看看。”
她走到厨房,把那盆炸藕合端过来,放到自己的餐桌前,定定看了一会儿,垂眸说:“阿馨,你一定很奇怪我今天为什么失态吧?”
田馨进去徐记茶餐厅的时候,并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开始她以为楚鸿飞在“诱供”,后来以为楚鸿飞在“威胁”。
毕竟当时兰亭暄的状态特别不好。
她想了想,问道:“……是楚鸿飞给你施加压力了吗?你当时的样子真的很糟糕。”
兰亭暄默默看着那盆金黄色的炸藕合,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田馨继续说:“我不是好奇你的隐私,只是你今天的状态让我很担心。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内心强大而独立的姑娘。当年你来大学报道的时候,是我接待的你,你还记得吗?”
兰亭暄依然低垂着头,不过微微颔首,轻声说:“记得。你是校学生会干事,那天穿着一件白t恤,蓝色牛仔短裤。”
说完她抬头,认真说:“你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开朗又自信的笑容。”
田馨笑了:“那时候年少无知,还没被社会毒打过,所以能笑得无忧无虑。”
“你知道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吗?”
兰亭暄摇了摇头。
“我在想,这个学妹可真漂亮,可她为什么要用一副难看的黑色方框眼镜遮住她的美貌呢?——你知道,我可是个无可救药的资深颜控患者。”田馨朝她眨眨眼,“所以我就赖上你了。”
她们不是一个年级,也不是一个专业,却因为开学报道那个短暂的接触,渐渐成了好朋友。
兰亭暄想起大一报名的事,轻吁一口气:“我戴眼镜,只是要自己习惯而已。你大概早就知道,这是一幅平光镜。”
田馨笑得神秘兮兮,“我大学的时候就知道了,曾经偷偷试戴过你的眼镜。”
兰亭暄抬头看她,似乎在心里挣扎。
田馨依然微笑着,她移开视线,自己开始吃椒盐大虾,一边吃,一边说:“你就算戴上眼镜,你的美貌也是出类拔萃的。大学里好多男生的眼睛可贼了,能从现象看到本质,挖掘出你的天生丽质。可惜后来赵嘉翼这个瘟生缠上来,别的男生只好退避三舍。”
“那时候我俩关系好,我知道你是从小地方考上来的,可你一直那么高冷,并不主动结识同学,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和校外的搏击俱乐部锻炼上。不认识的人都以为你是家世出众的大小姐呢!”
“所以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你不堪重负,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吗?”田馨开玩笑似地问出来,尽量不给兰亭暄压力。
兰亭暄终于做好心理准备。
她抬头看着田馨,平静说:“阿馨,既然你已经被卷进来了,我再说让你别管我,你是不是也不会同意的?”
“当然不会!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当事人!我对你是有法律责任的!”田馨也严肃起来,她伸出手,越过窄窄的餐桌,握住兰亭暄的手,诚恳说:“阿馨,我知道你一直有心事,也有自己的秘密。我以前不闻不问,不是不关心你,而是认为你需要自己的个人空间和隐私。”
“可是如果这个秘密,会让你陷入危险,请让我帮助你,和你一起面对!别忘了,我已经是个成熟的执业律师,可以自己打官司了。”田馨俏皮地朝她眨眨眼。
兰亭暄不是不感动的,不过经过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心理建设,她已经学会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
今天被楚鸿飞逼问到差点情绪崩溃,完全是因为太意外了。
她在梅里特风投待了三年,都没人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曾经是这个公司的临时代理投资总监,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月。
兰亭暄如冰封的眼底终于流露出些许暖意。
她夹起一块炸藕合,目不转睛地看着,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缓缓启口:“……这是我爸爸生前最拿手的菜,我特别喜欢吃。”
田馨:“!!!”
她知道兰亭暄的爸爸明明还活着!哪里又来一个去世的爸爸?!
兰亭暄静静地看着那块藕合,多年的秘密终于有倾吐的机会。
她说:“我现在的爸爸是我妈改嫁后嫁的男人,其实是我继父。他对我和妈妈都很好。我那时候才六岁,跟着妈妈来到他家,曾经不愿意叫他爸爸,可他也没有勉强我,一直都很关心我,当我是他亲生女儿。我后来是心甘情愿叫他一声‘爸爸’。”
田馨回过神,好奇问:“那就是说,你六岁就跟你生父分开了?”
“嗯。”
“你还记得他?”
兰亭暄说:“当然。我六岁的时候,我妈跟他离婚了,但是他并没有不要我。在我小的时候,他每星期都要来接我跟他出去玩。”
“你从多大开始有长久记忆的?”兰亭暄问田馨。
田馨想了想,“最开始应该是四岁吧,我四岁开始上幼儿园。”
“我是六岁。六岁之前的日子,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六岁之后,我记得我最快乐的日子,就是每周六我爸爸接我出去玩的那一天。”
“他会亲手给我做各种好吃的东西,包括麦当劳、肯特基,这些当时在我们那里还很贵很稀少的快餐炸鸡,他都会做。”
那时候,沈安承每次见到兰亭暄,就会笑眯眯叫她“我的小太阳”。
她的小名,就叫小太阳。
他跟她说:“暄,就是温暖的阳光。你要一直做一个暖烘烘的小太阳,温暖身边所有人。”
她没能一直做小太阳。
在他自杀那年,她十六岁,一夜之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长大成人。
小太阳的快乐元素都被耗尽了,核心“坍缩”,她失去了温度,再也不能温暖别人。
她连自己都温暖不了。
那时候正是对成人世界开始似懂非懂的叛逆少年期,她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他明明说过,在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他会回来给她过生日,还给她买了两件特别好的生日礼物。
“他做的最好的菜,也是我最爱吃的菜,就是炸藕合。但他很少做,我过生日的时候他才会做一次。他也和你一样,一边看着我吃,一边笑着让我别急,说厨房还有,都是我的……”
兰亭暄面无表情回忆:“后来我渐渐长大,上中学之后,他就很少来见我了,只跟我在网上联系。他不想别人知道他是我父亲,他宁愿别人认为我的继父是我唯一的父亲。不过每次过生日,他还是会偷偷摸摸地来看我。每次都会给我买一些小礼物。”


第44章 朋友缘
“我爸爸曾经是我们那里唯一一家大国企的首席软件架构师,后来因为跟领导不合,被下岗了。他在我们那个小地方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工作,只好离开,去大城市打工。”
“出去之后,以他的专业能力,他应该挺赚钱的,花得也不多。可他就是没有常性,太跳脱了,我妈说他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他在那些公司都待不长,也没有挣到什么钱。”
“他的收入能管他自己生活就不错了。我妈以前就是受不了他这一点,所以他下岗之后,就跟他离婚了。”
兰亭暄叹口气,“对于我妈来说,我爸确实不是个好丈夫。他不能给她安全感,也护不住她。”
田馨见过兰亭暄的妈妈柳娴,那是个特别美丽,但却软弱得如同菟丝花一样的女子。
而兰亭暄的继父是个非常英武的男人,不仅事业蒸蒸日上,而且还有点大男子主义,特别护短,能照顾家小。
柳娴更偏向这种能让她依靠的男人。
兰亭暄倒是对此没有反感情绪。
她淡淡地说:“我妈妈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不想她为了我牺牲在一段她不喜欢的感情里。她有权寻找自己的幸福。这种事无关对错,只是个人选择不同。但是对于我来说,他是个好爸爸。他没有高高在上,而是把我当平等的朋友,不把我当小孩。”
“我还记得十六岁那年,他非常激动地回来看我,那是唯一一次他没有在我生日的时候来看我,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那一年,兰亭暄还没满十六岁。
她在不是生日的日子里见到父亲,还是非常高兴和惊喜的。
那时候沈安承对她说,他最近一段时间都在海市打工,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一位当年曾经在网上很熟悉的网友。
两人多年后终于见面,相谈甚欢。
也就是这个网友,介绍沈安承去了梅里特风投做投资总监,虽然只是代理的。
当时兰亭暄很惊讶,还问沈安承,说他是做软件的,怎么能去风投公司做投资部总监?
沈安承是这样回答她的。
他说:“小太阳,你爸我这些年虽然都是在打工,但我大部分时间其实都用在研究国外的投资市场上。我跟那位网友在这方面特别谈得来。”
“我一直想用具有人工智能特质的软件代替操盘手,实现金融投资市场的实时自动交易。”
“小太阳,我跟你讲,国外几年前出了一种数字产品,叫加密货币,我一开始就非常看好。你知道吗?这就是程序员的游戏!我用自己写的程序在里面挖矿,非常有意思!我的网友在这方面跟我非常合拍!理念完全一致!他说服了我,我同意加入那个风投公司,从此可以大展拳脚。”
“我的小太阳!以后爸爸一定努力工作,赚更多的钱,给我的小太阳打造一个‘太阳城堡’!”
当时沈安承那么欢喜雀跃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男人人到中年却一事无成,然后终于找到自己的事业寄托和人生目标的兴奋和激动。
兰亭暄当时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是现在她也在社会上工作了三年,更能体会到爸爸那种如同脱胎换骨般的心情。
所以她就更难接受,爸爸是怎么在三个月内,从斗志昂扬,过渡到心灰意冷跳楼自杀的。
这件事的细节,兰亭暄暂时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
因此她只是对田馨说:“那一次他告诉我,他在海市找到了工作,在一个大风投公司做投资总监。虽然只是代理的,但是以他的履历,代理投资总监也是很不错的位置了。”
田馨听到这里,诧异地捂住嘴:“这个风投公司,不是梅里特风投吧?!”
“你说呢?”兰亭暄静静地看着她。
田馨深吸一口气:“是我太迟钝了。”
兰亭暄放下夹住的那块藕合,脸色更加平静:“然后就是三个月后,我奶奶接到噩耗,说我爸在梅里特风投挪用公款炒币,赔得血本无归之后跳楼自杀。”
田馨皱起眉头:“如果是这样,可以查当年的案底,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爷爷奶奶来海市给他办后事,据说找过律师查案件情况,但是没有任何收获。警方有完整的人证、物证,甚至还有证据链。还说,如果不是我妈早就跟他离婚了,他造成的损失,梅里特风投会让她和我来赔偿。”
“两位老人在海市待了半年,没有找到任何翻案的可能。一年后,我爷爷奶奶因为悲伤过度,也去世了。我爸爸那边再也没有别的亲人。”
兰亭暄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嗓音非常镇定:“可是我不信。我从一开始就不信我爸爸会挪用公款去炒币,更不信他会自杀。我虽然跟我爸爸没有经常见面,但是我们一直在网上有联系。”
“我是他教育出来的,我也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
田馨听到这里,很想说,人都有多样性,在网上展现的,跟现实生活中的人,很可能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