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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翌眼神扫了一圈,不紧不慢从袖袍中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他问:“主城少君,可认得此物?”

  宋昀诃重重地闭了下眼,额间隐隐绷出一条条细小青筋。

  程翌啧了一声,将那颗珠子落于指尖把玩:“你们可要将人看好了,湫十再落到我手中,我可不会太怜惜了。”

  说罢,他满意地看着秦冬霖额心处一点点燃起的殷红魔纹,主动切断了联系。

  联系一断开,他的脸色就再也绷不住的垮了下去,他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掌心中那颗鲛珠,半晌,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方才那话,半真半假。

  湫十确实去找了秦冬霖,他手上这颗,也确实是她的鲛珠。

  可若让他亲自取出湫十的鲛珠,他怎么舍得。

  他那么喜欢湫十。

  囚禁她,已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这是宋湫十在下了流岐山,被他捉回庭院之后,日夜不休寻找古籍找出的方法。

  ——以鲛人皇族血脉,配以半数修为,凝成白珠,日夜置于八宝台上虔诚供奉,便能实现心中所求。

  不然。

  秦冬霖凭什么以为他一个堕魔之人,却只是偶尔发作,还能保持有今日的清醒。

  谁都知道,曾经的天族太子莫长恒只是沾染魔种,还未堕魔,便已心性大变到那种程度。

  只可惜。

  程翌摩挲着珠子表面,想,即使他及时发现,取走鲛珠,秦冬霖堕魔的情况,也已比最初时,好了太多。

  ====

  夜里突然下起了暴雨,窗子被风吹得呼呼响,凄厉的声音像是魔窟里的厉鬼在外成群结队的游走。

  房门被猛的推开的时候,天上正闪过一道粗壮的惊雷。

  湫十点着灯,还在看书,她听到动静,扭头过来一看,整个人顿时惊住了。

  她擦了擦手,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站起来,局促不安。

  男人黑袍蜿蜒到脚下,额间是一下一下跃动的魔纹,眼尾处染着妖艳的红,像极了顶着一身风雨,深夜而至,以人为食的画中魅妖,只是气质凛然,眉宇深凝,是那种典型的不好相处的气质。

  两两相望,湫十飞快低头,慢慢走到他跟前,垂着眼,不自然地摁了下喉咙,轻声问:“怎么了?”

  他来这里,一定有事。

  不然,他不会想见到她。

  在外三千年,曾经宋湫十永远学不会的安静,自知之明,揣度人心,在世事变迁中无师自通。

  “宋湫十。”秦冬霖听到自己的声音,淬着冰一样,他目光落到她瘦得尖尖的下巴上,问:“你的鲛珠呢?”

  湫十顿时紧张起来,她抿着唇,不说话。

  下一瞬,她的下巴被一只冰凉的手指抬了起来,她被迫与眼前容貌灼人的男子对视。

  秦冬霖又问:“你的鲛珠呢?”

  从她被带到魔域,到今日,十几日的时间,她只见了他两次,每次都只扫了一眼就匆匆撇开了视线。

  直到此时,月明珠的灯光下,她的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落到他眉尖那片显眼的,刺目的魔纹上。

  湫十睫毛不受控制地颤了几下,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第108章

  窗外,雨打芭蕉,夜色如许。

  偌大的魔宫像一个倒扣下来的巨碗,碗边是两条万仞山脉,仔细看,像一双严谨摆放的碗筷,如水夜色为这个本就充满着不详和血污的地方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远处,大大小小的宫殿院落都亮着昏黄的灯,只是那亮并不明显,看着随时都可能在呼啸的北风中无声熄灭。

  湫十的眼泪落到秦冬霖的手背上,有的很快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玉珠碰撞声,有的没入他的衣袖里,洇出一小块湿濡。

  月明珠的光亮下,她的模样格外可怜。

  秦冬霖不是第一次见宋湫十在他眼前掉眼泪,但从前,都是装模作样的假嚎,一旦目的达成,她会立刻换上张笑意嫣嫣的脸,腻腻歪歪地蹭着他的小指拉钩。

  他曾不止一次被这招磨得烦不胜烦,又每一次黑着脸如她所愿。

  此时此刻,她抿着唇,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水和雾气,只哭,不说话。

  扫过一两眼,就让人心烦意乱。

  四目相对,秦冬霖肤色冷白,眼皮很薄,上下掀动时,止不住给人一种冷淡感。不多时,他放开湫十尖尖的下巴,骨节分明的长指落回身侧,声音不轻不重绷着,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冷淡之意:“当年,去流岐山做什么?”

  话音才落,秦冬霖在心里无声哂笑一声,想,他深夜顶着风雨匆匆前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答案。

  湫十根本不敢看秦冬霖额心的那条狰狞魔纹,没了男人手指的禁锢,她很快垂下头,盯着地面,良久,很慢地抿了下唇,终于开口回答:“是我的错,才让你堕魔。”

  “宋湫十。”秦冬霖冷声喊她,薄唇微动:“我堕魔,是我剑走偏锋,道心不稳,跟任何人,任何事没有关系。”

  他从来不屑将错强加到别人身上,也从来懒得为自己找千方百计的借口。

  这么多年,他总是想,宋湫十哪来的错,她不过是遇见一个人,终于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因而忍受不了跟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亲罢了,她有什么错。

  宋湫十的唇一瞬间失去了血色,她嘴角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窗外的雨还在噼里啪啦下,屋里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秦冬霖的视线落到她乌黑的发顶,不知看了多久,他越看,她脑袋垂得越低,像一个做错了事惴惴不安的孩童。

  她胆子一向大,天不怕地不怕,从前他被她惹得烦了,常常冷着一张脸,也没什么好话,她总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依旧粘人精一样缠着他,三千年过去,他半句指责的话都没说,她却从头到尾抬不起头来。

  气氛凝滞,秦冬霖凝着眉,转身朝门外走,宋湫十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提步跨过门槛,又蓦的停顿了下。

  湫十手指无声落在桌面上,根根苍白,先前他站在眼前,她不敢看他,现在他转身要融入夜色,她的视线才敢悄悄的执拗的跟着他的背影挪动。

  门前,是霏霏雨夜,声势浩大,门后,是面目全非的人,沉默不言。

  秦冬霖困在两者之间,颓唐般地闭了下眼,声音晦涩:“三千年。”

  “想过回来吗?”

  他话音落下,一股巨大的酸意涌上鼻尖,宋湫十狼狈地抬头往上看,脑子里乱糟糟的。

  怎么会没想过回来。

  她走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就这样失去他们,当时年轻气盛,莫名其妙一股气劲上头,带着人走得飞快。当时的想法,不过是等个几天,让秦冬霖和伍斐去接,将人安置好。

  后来在程翌那令人捉摸不透的魅惑技能之下,她挣脱不开,后来是她修为跌到谷底,被他囚禁,不能离开。直到他开始跟天族打交道,将目光放在了莫软软身上,开始长年累月不回那间院子,魅惑气息散得差不多,伍斐破开结界,才将她救了回来。

  其实,想回来是真,不敢面对他们也是真。

  她当初一意孤行,伤害所有人,又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她没脸回来。

  一声惊雷炸开,身后一片静默。

  秦冬霖自嘲般地压了下唇角,大步没入黑暗中。

  湫十愣了一下,旋即想也不想地往外追了几步,直到身体没入瓢泼大雨中,她才捏了捏拳,呢喃似地道:“想。”

  “想过回来。”

  没了鲛珠,她的声音不似从前清脆,声音大了就显得有些沙哑,因而说话轻而缓,没入阵阵闷雷中,几乎微不可见。

  她知道。

  秦冬霖能听见。

  ===

  秦冬霖没有回屋,他轻车熟路地去了伍叡的院子。

  一个不大不小的流星结界长年累月将整座院落包裹在内,在几近寸草不生的魔域,滴水成冰的季节,里面依旧花团锦簇,草木葳蕤,仙草舒展身躯,在徐徐风中摇曳,狂风暴雨都被阻挡在外,宛若一片人间仙境。

  几颗夜明珠撒下清冷光辉。

  秦冬霖才踏进院门,屋内,长廊下的女子嫣然回首,见到他,琉璃似的眼亮起来,眉眼弯弯,她提着裙摆,蝴蝶似地飘过来,拽着他宽大的袖袍,嘴一撇,声音好听得不行:“你去哪了?”

  紧接着,她又道:“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秦冬霖垂目,眼前的人脸颊尚且有些肉,两腮嫣红,看着如桃花瓣似的嫣红,眼眸亮晶晶的,里面点缀着流星,说话时,现出一点点娇憨,浑身上下都流淌着熟悉的灵动。

  这是曾经的宋湫十。

  活在秦冬霖记忆中的宋湫十。

  “把幻境收了。”良久,秦冬霖收回目光,眉心微皱,清冷的瞳色平视着屋檐下的一角,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湫十闻言,仰着头,有些不满地嚷嚷:“干嘛?你又哪里惹你了?”

  她小脸上的笑顿时变戏法一样垮了下来,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道:“我偏不走。”

  秦冬霖颀长的身子靠在石桌边,衣袖任她扯着,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只是眉宇间,罕见的现出点点疲惫之态。

  见状,湫十的身影从半空中渐渐淡去,先前被秦冬霖看过的屋檐下,不疾不徐现出个人影来。

  “这是怎么了?”伍叡是那种耐看的长相,在秦冬霖和宋昀诃一行人中虽不算突出,但因为独一份的朦胧气质,也并未落入下乘,他一身白衣,笑起来显得十分无害:“有段时间没见你来这边了。”

  说完,他上下打量了眼秦冬霖,在他欲燃不燃的魔纹上停顿了下,恍然大悟似的,问:“你这是才从那位屋里出来?”

  秦冬霖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一掀衣袍,在石桌边坐了下来。

  伍叡从善如流地坐到他对面,半空中,一双无形的手奉上热茶和温好的酒,两边都添满一杯,伍叡举起来,跟秦冬霖碰了一下。

  “说说吧,怎么回事。”

  秦冬霖一言不发地饮酒,意思性地举杯跟对面的人碰了碰,片刻过去,一个字都没说。

  伍叡惊奇地饮完杯中的酒液,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彻夜长谈,梳理心绪,结果你是来喝闷酒的?”

  秦冬霖总算笑了一下,声线清冷:“没你想的那么夸张。”

  “这有什么,你什么夸张的样子我没见过。”插科打诨之后,伍叡正色起来,他颇为好奇地看了秦冬霖一眼,道:“听我哥说,那位主城姑娘回来十几日了,我原本想去看一眼,结果这段时间跑动跑西,忙起来就将这事忘了。”

  说罢,他又开口:“其实该去看一眼的。这三千年,我这结界里,湫十姑娘算是常客了。”

  “人如今找回来了,你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

  秦冬霖冷玉似的指腹摩挲着杯边镶嵌的玉石,良久,垂了下眼:“她变了很多。”

  伍叡算是唯一一个知道秦冬霖心绪过程的人。

  秦冬霖堕魔前后,有很长一段极不稳定的日子,都是靠着伍叡幻境中的人熬过来的。时至今日,伍叡仍记得当时邪气横生的男人,一脸铁青地入结界,又一脸铁青地出去,见了人不行,不见人更不行,如同一个瘾君子,反反复复,断不掉,又接受不了自己没出息的堕落。

  那段时间,他看山是她,看水是她,看天上的云是她,看林间的鹿也是她。

  伍叡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六界最传奇的天骄,在一个女人身上跌了无数次,没有一次能爬起来。

  可这人嘴硬,什么也不说,一问堕魔,就是自己剑心不稳,修炼出了岔子。

  在一场一场幻境中,伍叡看到了他们完整的曾经。

  知道的多了,彼此能聊的话也就多了。

  “人长大了,总是会变的。”伍叡看了他一眼,道:“她如今看你,也只怕同样觉得陌生和不习惯呢。”

  少顷,他问:“见了她,是怎样的感想?”

  能释怀了吗,能彻底放下了吗。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这酒,就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秦冬霖沉默片刻,道:“她过得不好。”

  “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还想着她。”伍叡不解地摇了下头:“她过得不好,你就过得好了?”

  这不一样。

  秦冬霖从小过的都不是什么安稳富贵的生活,刀尖淌血,极限破境,他没什么不能抗,可宋湫十,她真的是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点苦都没吃过,他没办法去想,她在外面,到底受过什么苦才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魔君大人。”伍叡似乎能看透他的想法,他出声提醒,一字一句道:“我真是不懂,你到底在自责什么。”

  “谁也没逼她离开,当年,她给你闹出惊天大笑话的时候,你还在北海给她找龙丹。”

  “两家决裂,她父母身体不好,你暗地里将那两块穆蕴晶丢给宋昀诃,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还有。”伍叡声音提高了点:“你没去找过她吗?”

  “秘境中,是谁出手救了她跟程翌。”

  “后来,你堕魔,情绪不稳,用留音玉联系她的时候,是她亲口跟你说,不回,不想回。”

  秦冬霖没再说什么。

  伍叡说的这些,他都记得。

  他不是圣人,他脾气不好,没有别人想象中那样宽宏大量,他曾在宿醉和刻骨的思念中想,她在外面,一定不会过得太好,谁能受得了她那样娇气,挑剔,闹腾的脾气。

  可真正见到她,看到她的怯弱,不知所措,看到她眼里黯淡的一片。

  他终于明白,那些咬牙切齿,那些铭心刻骨,全是气话。

  他希望她过得好,即使是在外面,也有人如珠似宝地捧着她。

  希望她还是冉冉升起的小太阳,可以挂在东边,也可以挂在西边,希望她是含苞待放,被人细心侍弄的玫瑰,想开在谁身边,就开在谁身边。

  而荒唐的是——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外风停雨止,夜色无边,秦冬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额心魔纹妖异的明明灭灭,声音哑得不像话:“她说,想过回来。”

  伍叡像是意识到什么,眉头紧紧皱起来。

  秦冬霖无疑是高傲的,即使是堕魔,这份清傲也时时刻刻纂在骨子里,他再喜欢宋湫十,都不会强人所难将人绑在身边,他要的始终只有两样。

  要她的心甘情愿,要她的两情相悦。

  后来,他特别想她的时候,自我唾弃般地想,只要她曾有片刻的动摇。

  今日,他得到了这个回答。

  秦冬霖靠在石凳的椅背上,满目疲倦,觉得自己荒唐至极。

  “伍叡。”男人长指倏而收紧,闭了下眼,声音依旧沉稳,却不难听出其中的颓唐之意:“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

  秦冬霖睁开眼,黑沉沉的眼眸里澜潮丛生,他道:“我还想和她在一起。”

  伍叡顿时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错,我有罪,我跪下惹。

正文完结后我就浪飞了,每天疯狂找粮吃,每天沉浸在太太们的绝世好文里不可自拔,这种诱惑下,自己动一个字都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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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一本小基友写的文,太太才写文,

  人很温柔,日更不辍,感兴趣的可以看看,收藏一下。

  《酡橘色心动》作者:为何起笔

  文案:

  池岛有位年长十岁的忘年交,是个上位者。

  当她咬着笔杆背书的时候,

  他担起上百万人的企业,出入西装革履场合。

  两人唯一共同性,是犹如天壤之别的低存在感。

  从小她坐在教室后排,无人注目。

  关于一代企业家江承晦的传闻,从纸媒到网路,

  干净到骇人。

  高考结束那天,她问江承晦是否有空看电影。

  想酝酿告白。

  江承晦一眼扫来,仿佛里里外外全看透,

  “不合适。”

  ===

  池岛主动断了联系,五年后重逢。

  她付出过,挣扎过,今天成为一个平庸的人。

  江承晦依旧站在金字塔顶端。

  确定躲不过去,池岛套起场面话。

  江承晦西装笔挺,表情很少,听完漂漂亮亮的寒暄,方才出声。

  “你手上的伤,谁弄的?”

  ·

  近日谣言四起,有如极地冰川的江承晦动了凡心。

  几个朋友睡觉都能乐醒,活见鬼了。

  直到某次饭局。

  一个长相特别甜的女生趴着椅背,小声问江承晦,“我可不可以喝点酒。”

  朋友:他搭理一个字我倒立蹦迪。

  “喝。”

  江承晦解开外套,罩住她提花裙的锁骨镂空处。

  “喝一口,亲我一口。”

第109章

  十二月末,天正冷,魔域上空时常刮起声势浩大的风,鬼哭狼嚎,雪和雨一场接一场不分昼夜地下,温度随之降下来。

  西边小院渐渐热闹起来。

  宋昀诃和伍斐常去,唐筎起先更是恨不得没日没夜陪着,直到实在看不了湫十不自在,却又憋着不说的样子,才红着眼控制了来的次数。

  这日一早,伍斐踩着半人高的雪层,深一脚浅一脚进了院门,站在长廊下抖去大氅下的雪沫,他理了理袖口,朝屋内扬声道:“小十,开门,哥哥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从前,几人中,只有伍斐跟宋湫十心性最相近,明明也都是老大不小的人,却总能因为各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各有各的理,是从小拌嘴到大的交情。

  伍斐尤记得,那夜天帝意志降临魔域,秦冬霖拂袖而去之后的情形。大殿上,他回神,问身侧僵得跟木头人似的宋昀诃:“程翌手里拿的是什么?”

  宋昀诃面沉如水,闭着眼深深吐出一口气,道:“鲛珠。”

  两个字,满室无声。

  伍斐甚至都能看到,所有在殿内站着的人,甚至包括上首不见踪影的秦冬霖,在这两个字之下,纷纷倒戈。

  其中就有他自己。

  人总是偏向于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他们看到宋湫十的离开,看到宋呈殊和唐筎的痛苦,看到宋昀诃千年如一日的紧绷,更看到了秦冬霖从天之骄子一步步跌落深渊的过程。

  看得多了,说不怪宋湫十是假的。

  当初有多好,那段最难过的日子里就有多怪她。怪她冲动,怪她不顾父母兄长,怪她不顾两家情谊,怪她能为了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男子,毅然放下从小到大的朋友。

  可那是在知道她一切都好的前提下。

  她现在这样,不言不语,无声无息,猫崽子一样警惕。可想而知,在外那么多年,失去的,又何止是一颗鲛珠。

  伍斐不敢多想。

  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操劳的命。

  操心秦冬霖,操心宋昀诃,宋湫十回来了,又开始忍不住操心她。

  门从里面无声推开一条缝,伍斐收敛思绪,提着手里的东西,几步跨过门槛。

  屋内,窗下,没有点灯,光亮来自外面的泱泱雪色,灰青的一片,月明珠表面灵光闪动,流淌出满地清辉。

  宋湫十站在书桌前,一身素色衣裳拢着身形,显得十分空荡宽大,满头长长的发散下来,衬得一张脸极小,唇色又浅,看着有些瘦弱,没有精神。

  伍斐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又想起那个从前总爱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光鲜亮丽的小姑娘,总觉得她就该配那样的鲜活色彩。

  “给你买的。”伍斐笑着将手里提的一捆被线绳扎得严严实实的糕点放到桌上,随手抽过一张椅子坐下,手凑到炭火前取暖,道:“魔域偏僻,这里的魔兵魔将没什么讲究,不重口腹之欲,开店的多是早先的留下的人魔血脉和一些流落至此的散修。现在天冷了,魔域又排斥灵力,有些修为不高的修士,灵力抵御不了寒气,冬日便都躲在家里。”

  “一条街,没几家店面是开门的。”

  伍斐指了指那捆被油纸包着的糕点,声调仿佛都随着炭火的热气懒下来:“这家糕点不错,每天排长队,哥哥特意起了大早去蹲的点,快些吃,趁热吃。”

  湫十点了下头,琉璃似的眼珠动了下,声音低弱:“好。”

  顿了下,她又说:“谢谢。”

  这要是从前的宋湫十,听他左一声右一声哥哥,早就跟他嚷嚷起来了。

  如今,越是乖巧顺从,越让人心疼。

  伍斐拨弄炭火的动作停滞瞬间,笑得颇有些无奈:“自打你回来,都对我说多少声谢了。”

  湫十悄无声息坐回炭火边另一张空着的椅子上,纤柔的脊背挺得笔直,怎么看都显得拘谨。伍斐甚至觉得,自己的下属见到自己,都不止于如此紧张。

  面对他们,她总是无意间绷紧所有神经。

  伍斐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想了想,问:“想不想听宋昀诃和秦冬霖的事?”

  他补充:“这三千年里。”

  湫十捏了下衣角,眼睛亮了一瞬,却迟迟没有说话,像有什么顾虑似的。

  伍斐及时道:“放心,我没什么事,天天闲得慌,秦冬霖和你哥倒是忙着,一个两个都不大搭理人,我除了你这,没别处可说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湫十飞快看了伍斐一眼,半晌,很轻地点了下头,缓声道:“想听。”

  伍斐没跟她说那些沉重的东西,而是拣了几件宋昀诃的糗事一一详细说了,湫十听得入神,仿佛能在那样简单而诙谐的字句里窥见一两分钟他们的曾经。

  哪怕以这样的方式,也足够令人心动。

  不得不说,同是一起长大,没接触过女子的人,伍斐就愣是比只会送珠宝首饰,给膳房丢各种天材地宝让熬汤给她补身体的另外两个人聪明。他跟讲故事似的一天说两回,每次都卡在最令人提心吊胆的地方,加之本身又是那种性格,很容易令人卸下防备。

  起初,听伍斐洋洋得意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谁也没有在意。

  宋昀诃这段时间很忙,白日负责盯着天族的动静,随时应对,到了晚上,就去翻书柜上的典籍,看鲛珠被取出后有没有办法恢复原样,哪怕是暂时得到缓解。

  秦冬霖更是一连四五日没有现身,出现的那日,等魔典司的人说完正事,伍斐扯了条凳子坐下,朝他道:“能不能让沛遗把它的宝贝灵焰收起来,整个魔域被冷火一烧,本来就冷,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花花草草一根都冒不出来。”

  秦冬霖懒洋洋地擦了下手掌,掌心中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他垂着眼看了会,浑身的不耐几乎化成水流淌出来,“你自己去跟它说?”

  “我去哪说?”说到这个,伍斐就想笑,自从上次湫十的火毒被秦冬霖亲自祛除后,那么大一条盘踞在魔域门口,好不容易能出来望望风的巨蛇就不见了踪影,一问沛遗身边的从侍,只说魔君和主城少君都去看过。

  他们离开之后,沛遗的心情和状态就不大好,一直吐白焰,导致魔宫里一天比一天冷。

  依他猜测,不是受了罚就是挨了打,还极有可能被宋昀诃耳提面命念经一整晚。

  “我是没事,我皮糙肉厚不怕冻,可你们不知道小十有多难哄,我好说歹说将人骗到亭中坐了小会,结果布了结界都挡不住沛遗火焰中的寒气,没多久,小十脸都白了。”

  伍斐摊了摊手,迎着两道突然落到身上的视线,耸了下肩,道:“姑娘家的,整日整日待在房里足不出户,这哪能行。”

  秦冬霖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宋昀诃干脆就当没听见。

  翌日一早,伍斐准时出现在西边庭院里,他设置了个结界,又在指尖生了一簇火,落到高高的柴堆上,不一会,热气便涌了上来。他起身,朝屋里喊了两声:“小十,快出来,哥哥给你讲故事来了。”

  说罢,他眉心微皱,察觉到什么似的,侧首往东边墙堆上一看,五官清绝,指尖燃着一缕冷白焰火的男子冷幽幽掀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眼,再往西,宋昀诃风度翩然,目下无尘,与他来了个对视。

  伍斐简直无语。

  没多久,湫十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动作极轻地带上了门,明明身上穿得也不少,可看着就是很瘦,很小一个,穿过一丛黄了叶子的竹林,脚步似雪般无声。

  伍斐将双手悬在火焰上搓了搓,随口道:“我真是受不了魔域这种鬼天气了。”

  湫十坐在火堆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垂着眼轻轻地压了下裙角,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丢了鲛珠的缘故,她话还是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偶尔说话,也只有简短几个字,但耐不住伍斐天生能扯话题,十几日下来,已经将她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一般情况下,湫十是不出来的,能把她骗出来的,只有三个字。

  ——秦冬霖。

  她以前也是这样,特别关心秦冬霖的事,宋昀诃的事她也爱听,但让她付出点什么作为交换,她就再三犹豫,显而易见的舍不得了,实在好奇得不行,就去秦冬霖那哼哼,让他套清情况了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