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开始变化。我的体格变得粗壮起来,训练机让我的肌肉强壮有力,棱角分明。作为补充,我开始用强化重力场进行负重训练。我的体力慢慢增长,肩膀长得更宽、更圆,肌腱渐渐从前臂凸了出来,躯干也裹上了一层盔甲般坚实的肌肉。甚至是我的双手——它们一直是我身上最强壮的部分——也在训练机的锤炼下变得更有力,轻轻一握就能把石头捏成粉末。这情形把米琪吓得又蹦又跳。谁都不跟我握手了。
我睡觉时也待在强化重力场里。在火星上活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变得更快、更敏捷了。我的快缩肌纤维开始形成。我的手快如闪电,我能一下把健身房里的人形沙袋打飞到很远的地方,就像用震击枪打的一样。我甚至可以把它打个对穿。
我的身体正在向金种人转变,既不是柔弱的精灵,也不是劣化的青铜,而是最纯正的黄金种。这个躯体属于征服了整个太阳系的人种。我的手强大得像一对怪物。它们和所有金种人的手一样光滑,晒成浅黑色,无比灵活,蕴含着和我的其他部分不成比例的强大力量。如果我是一把刀,那它们就是刀锋。
正在改变的不仅仅是我的身体。入睡前,我会喝一种有中枢处理强化效果的药剂,然后快速播放,听各种书籍的录音。《颜色》《伊利亚特》《尤利西斯》《变形记》《底比斯三部曲》《巨龙标签》《长征记》;还有被限制阅读的书籍,比如《基督山伯爵》《蝇王》《卡斯特里夫人的苦修》《1984》,还有《了不起的盖茨比》。醒来的时候,我已经通晓了三千年来的文学、法律典籍和历史文献。
最后一次手术结束两个月之后,我离开米琪的日子到了。哈莫妮把我带回我的房间,我们俩都微笑着。节奏强劲的音乐在背景中响着。今晚米琪的舞者们正全力狂舞。
“我去给你拿衣服,戴罗。舞者和我想和你共进晚餐,以示庆祝。艾薇会把你洗干净的。”
她扔下我和艾薇走了。艾薇的面孔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平静,很像我在立体全息影像上看到过的雪。我从镜子里看着她给我剪头发。屋子里一片黑暗,只有镜前的灯亮着。灯光从头顶倾泻到她身上,她看起来近乎天使。如此天真,一尘不染。但她并非天真无邪。她是个粉种。她们丰满的乳房和臀部、紧实的小腹和丰润的嘴唇都是为了提供感官快乐而被创造出来的。但她心中的一点灵光还没有完全湮灭。我想起了那个我没能保护的和她相仿的女孩。
至于我自己,我很难去面对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魔鬼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就是什么样子。我是傲慢和残忍的化身,是残杀了我妻子的人的同族。我是一个金种人,像黄金一样冰冷的金种人。
我的眼睛闪烁着金锭一样的光。我的皮肤柔软而富有光泽。我的骨骼更结实了。我能看出我紧绷的躯干有多么结实。艾薇把我的金发剪好,后退几步,注视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恐惧,这让我饱受煎熬。我不再是一个人类。从体格上,我变成了某种超越人类的东西。
“你很美。”艾薇轻声说着,触摸我金色的纹章。这对翅膀比她那对羽翼小得多,圆形部分分别嵌在双手手背正中,翅膀顺着皮肉弯曲着爬到手腕骨,犹如一对镰刀。
我看着艾薇的白色翅膀。我想她一定觉得背上生着它们很丑恶,并痛恨着它们。我想对她说几句温和的话,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让她微笑一下。我想对她说她非常美丽,但在她一生中,男人们无时无刻不在为了一点愉悦而对她说着相同的话。她不会相信我这样的人的话。我也不会相信她的。伊欧曾经非常美丽。我依然记得她跳舞时两颊的红晕。我们质朴的生活中一切未经雕琢、浑然天成的颜色,她身上都有。而我的美只是一种人类的概念,只不过是经过柔化,熔铸成人形的贵金属。
艾薇在我头顶亲吻了一下就急匆匆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看着镜子里的全息影像。我没注意到,原来她悄悄往我胸袋里塞了一根她的羽毛。
全息影像我已经看厌了。我知道他们的历史,每一天我都学到更多东西。但我厌倦了待在房间里听米琪俱乐部里的音乐,嗅他抽的薄荷味香烟。我厌倦了看着他把带回家的女孩卖给出价最高的人,厌倦了看着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眼睛一点点变得空洞。这里不是莱科斯。这里没有爱,没有可以亲近、可以付出信任的人。这里是病态的。
“我的孩子,你看起来健康得足够去指挥一支舰队了。”
他滑进门,身上一股他抽的烟的气味。他用瘦长的手指从我胸前口袋里拿出了艾薇的羽毛,在指间翻滚玩弄着,用它敲打我双手的金色翅膀。“翅膀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你不喜欢吗?它们符合人类对美好的渴望。”
他来到我身后。我盯着镜子。他说着,把手放在我肩上,下巴抵着我的脑袋,仿佛我是他的所有物。不难看出,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我伸出左手,抚摸着我右手的纹章,在那里流连不去。
“我告诉过你,你很了不起。到了让你飞的时候了。”
“你给了那些姑娘翅膀,却不让她们飞。对吗?”我问。
“她们飞不了。和你相比她们太简单了。我也买不起反重力靴的执照。于是她们为我跳舞。”米琪解释说,“但是你,你可以飞,不是吗,我非凡的男孩?”
我一言不发地瞪着他。他紧紧地抿起嘴唇,微笑起来。我的反应让他懊恼了,我一直都是。“你怕我。”我告诉他。
他大笑起来:“怕你?哦!哈!你觉得我在怕你吗,小子?”
“是的。你习惯了对一切了如指掌。你和其他人的思维方式是一样的。”我朝全息影像点了点头,“板上钉钉的东西。安排好的事情。红种人低到泥土里,其他人踩在我们背上。现在,你看着我,意识到我们并不情愿待在那个该死的地方。红种人要崛起了,米琪。”
“哦,你要学的还有很……”
我抬手抓住了他的两个手腕,让他动弹不得。他盯着我镜中的影子,试图挣脱我的钳制。但谁也敌不过地狱掘进者的腕力。我朝镜子里微笑,金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他身上有恐惧的气味,原始的恐惧,仿佛一只被狮子逼到墙角的老鼠。
“对艾薇好一些,米琪。别逼她跳舞。让她过得舒服一点,不然我回来时会把这双手从你身上扯下来。”
第十三章 不?幸
马提欧是个瘦长的粉种人,四肢修长,面容俊美。他是个奴隶,或者说是个性奴,但他走路的架势却像水神一样优美,举手投足都仪态万方。他对戴手套有种强烈的爱好,哪怕有一丁点灰尘也能嗅出来。对他来说,保养身体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因此,在为我的手臂、双腿、躯干和私处施用毛囊去除剂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妥。但我很尴尬。结束之后,我们都骂骂咧咧——我是因为除毛剂的刺痛,而他是因为我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就失手把他的肩膀打脱了臼。粉种人确实被造得很柔弱。如果说他是蔷薇,我就是棘刺。
“现在你光溜溜的了,你这个发疯的小玩意儿。”马提欧叹了口气,语气万分妥帖,“这是眼下最流行的月球风格。哦……你的眉毛活像两条生了霉点的毛毛虫,你还需要修一修眉毛,做个鼻孔除毛术和皮肤去角质。你的牙也得增增白,告诉我,你到底刷没刷过你那口新牙齿?恕我直言,它们比抹了芥末酱的蒲公英还黄。等把黑头全除掉(这跟寻找氦-3矿一样难),调整肤色,注射过褪黑素之后,你就算收拾齐整了。”
这些蠢事让我怒吼起来:“我看上去已经是个金种人了。”
“你看上去像个青铜种!一块愚人金!那种血统低劣的杂种不是金黄色,而是灰扑扑的土色。你必须完美无瑕才行。”
“你真他妈的是个老浑蛋,马提欧。”
他狠狠地给了我一下:“请注意措辞!金种人死也不会用那种矿坑里的俚语。想骂就骂‘该死的’或者‘可恶的’,不能说‘渣滓’,要说‘废物’。你再说一次‘他妈的’,我就抽你嘴巴,再说一句‘渣滓’,我就踢你的睾丸——这个我可在行了。你得改掉那口可怕的口音,听起来像是在该死的垃圾箱里出生的。”
他皱起眉头,双手往瘦骨嶙峋的臀部一搭。
“接下来我们要教你礼仪,还有教养,教养。该死的!”
“我知道礼仪。”
“造物主在上,我们必须,必须让你改掉你的口音,还有骂人的习惯。”
他一边数落我的缺点,一边用手指捅我。
“你怎么不先教自己点规矩,小白脸。”我低声吼道。
他扯掉我一只手套,狠狠扇了我一巴掌,然后抓起一个瓶子,直指我的喉咙。我笑了起来。
“你得尽快恢复你那地狱掘进者的身手才行,不然就和你的新身体不配了。”
我看了一眼那个瓶子。
“怎么,你想用那东西戳死我?”
“这是一把多烯材质的剑,浑蛋。也就是光剑。前一秒像羽毛一样柔软,但一旦接收到组织脉冲,马上会变得像钻石一样硬。这是唯一一种能刺穿脉冲盾的东西。一根鞭子,瞬间就能变成利剑。这是一种绅士用的武器,能用的只有金种人,其他色族携带它就是死罪。”
“不过是个瓶子,你这个蠢——”
他卡住我的喉咙,我一下子闷住了。
“要是我举刀砍你,了结了你放肆无礼的小命,那都要怪你没有教养。在那个你称为‘家’的破棚子里,你也许用拳头为自己的骄傲而战斗过。那时你是个臭虫。一只蚂蚁。一位杰出的金种人会为了极小的挑衅拔剑战斗。他们的骄傲是你和你那帮同类一辈子都不知道的。你们的骄傲是个人化的,你们维护家庭,进而维护星球。仅此而已。而他们的战斗附带的赌注更高;一旦流血,他们就不会再宽恕。圣痕者尤其如此。礼仪,小杂种。礼仪会保护你,直到你学会保护自己,不被我的‘洗发精瓶子’威胁为止。”
“马提欧……”我揉着喉咙说。
“嗯?”他叹了口气。
“洗发精是什么?”
和马提欧的指导相比,我更中意在米琪的雕刻室里的时间。至少米琪是怕我的。
第二天早上,舞者想给我起个新名字。
“你将变成一个出身于小行星团地区的无名家族的儿子。很快那家人就会在一场船难里死去,你将是唯一活下来的人,继承他们的债务和低下的地位。他的名字——你的名字是该犹·欧·安德洛墨德斯。”
“见他的鬼,”我回答,“我只有戴罗这一个名字。”
他抓了抓脑袋。“戴罗是个……奇怪的名字。”
“你逼我放弃了父亲给我的头发,母亲给我的眼睛,让我放弃了我生而拥有的颜色,因此我要保留他们给我的名字,你会有办法的。”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表现得不这么像黄金种的时候。”舞者咕哝说。
“要像金种人一样就餐,关键是要吃得慢。”马提欧和我坐在顶楼房间里。就是在这个房间,舞者第一次把世界展现在了我眼前。“你会成为许多达官贵人宴请的宾客。这类宴席会由七道菜组成——前菜、汤类、鱼、肉、色拉、甜点,还有酒类。”
他朝放着银质餐具的小托盘比画了一下,开始解释每一种餐具的使用方法。
然后他说:“要是你用餐用到一半想上厕所了,你只能忍着。控制自己的身体行为对金种是必要的。”
“原来那些了不起的金种大人们连屎都不能拉?敢问一句,他们的屎该不会也是金的吧——当他们能拉的时候?”
马提欧用手套甩了我一个耳光。“要是你真这么想看到红色,就在他们面前胡说八道吧,他们很快就会让你想起来人血是什么颜色的。礼仪和自制!这两样你一个都没有。”他摇摇头,“现在告诉我这个叉子是怎么用的。”
我很想说这是用来捅你屁眼的,但我叹了口气,说出了正确的答案。“吃鱼用的,但只有在吃没有剔骨的鱼时。”
“一条鱼该吃多少?”
“全吃完。”我猜测。
“不对!”他叫起来,“你究竟听没听?”他用那双小手扯着自己的头发,深深吸进一口气,“非要我一直提醒你吗?金种人分成青铜种、真正的黄金种和精灵三类。”
他让我把余下的说完。
“精灵毫不自制,”我大声背诵道,“他们享受权力为他们带来的一切快乐,却不付出任何与之相称的努力。他们生下来就只为享乐而活。对吗?”
“基本上,不算全对。现在告诉我一个金种人应该是怎样的?圣痕者的标准是?”
“完美无缺。”
“这意味着?”
我模仿着黄金种人的口音,冷冷地说:“这意味着控制,自我控制。只要我能够约束自己的行为,我就有作恶的权力。要理解金种人,其关键——如果这种‘关键’真的存在的话——在于理解我们对方方面面的控制。吃鱼时要剩下百分之二十,表示食物的美味没有压倒我的定力,我没有变成味蕾的奴隶。”
“看来你的确好好听讲了。”
第二天,我在阁楼的全息镜像前练习金种口音时,舞者找到了我。在我面前,我能看到自己头部的三维影像。我的牙齿很奇怪,总是在我试图把一串词语说出的时候咬住我的舌头。手术已经结束了几个月,我还在适应这个身体。我的牙齿比我一开始感觉到的大。金种说话的时候,他们的嘴里就算长着黄金铲子又他妈的会如何呢?我发现,看着自己金种的脸,会让我更容易模仿他们的腔调。这样能更快找到那种傲慢的感觉。
“r得发得更软些。”舞者告诉我。他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听我念信息终端上的东西,“想着每个r前面都有个h音。”他吸的烟让我想起家来,想起了首席执政官奥古斯都在莱科斯的形象。我记得他的平静。他耐心而纾尊降贵的态度。他虚伪的笑容。“l的发音拖长一点。”
“你们的力量就只有这些吗?”我对着镜子说。
“很完美。”舞者逗趣地打了个哆嗦,夸赞道。他用健全的那只手拍了一下膝头。
“很快我连做梦时都他妈的会是个金种了。”我厌恶地说。
“你不该说‘他妈的’。说‘该死的’。”
我愤怒地瞪着他:“要是我在街上跟自己相遇,我会憎恨我自己。我会恨不得用甩刀把我自己从头到脚劈成两半,然后烧得一点灰都不剩。看到我这副样子,伊欧会作呕的。”
“你还很年轻,”舞者笑了,“神啊,我有时会忘了你还这么年轻。”他从靴筒里抽出一个小瓶,自己灌了几口,然后扔给我。
我笑了。“上次我喝酒的时候被我叔叔下了药。”我喝了一口,“你大概忘了矿区是什么样了。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舞者长叹一声。“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戴罗。你理解你要做的事,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对自己的立场和判断依然是迷惘的。现在只是看一眼自己的金种外表都会让你恶心,对吗?”
“没错。”我对着酒瓶喝下一大口酒。
“但你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戴罗。”他勾了勾手指,一截有倒钩的刀刃从他的戒指里弹了出来。我敏捷的反应力已经恢复了,如果他有意加害于我,以我的身手,满可以把那东西捅进他喉咙里。但我任由他用刀刃划破了我的食指。鲜血泉涌而出。赤红的鲜血。“如果你想确认真正的自己是谁,就这么做。”
“闻起来有家乡的味道。”我说完,吮吸着那根手指,“妈妈用矿坑蝮蛇的血做过汤。说实话,那东西真不算难吃。”
“撒上秋葵的花,用亚麻籽饼蘸着吃?”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我妈妈也这么做过,”舞者笑起来,“在舞会上,或者桂冠舞会前吃,在他们宣布胜者之前。赢的总是该杀的伽马家族。”
“这一杯敬伽马家族。”我大笑着,又灌下一口。
舞者望着我,笑意渐渐从那张脸上消失了,他的眼神变得冰冷。“明天马提欧会教你跳舞。”
“还以为是你来教我。”我说。
他用瘸了的那条腿跺了跺地。“我很长时间没跳过了。我以前是奥伊喀斯矿区最好的舞者,跳得像深井区的疾风一样快。我们那儿最好的舞者都是地狱掘进者。我当过几年,你知道吧。”
“我猜也是。”
“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指了指他的伤疤。“只有地狱掘进者才会被咬这么多次,旁边又没有钻探工帮忙把蛇拽掉。我也被咬过。至少,蛇毒让我的心脏变得更强壮了。”
他点点头,眼神飘向远方。“爪型钻的一个关节出了毛病,我去修理,结果跌进了蛇群。当时它们躲在通风道里,我没能发现。那种蛇很危险。”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是一群幼蛇。”我说。
他点点头。
“它们的毒性比大蛇小,也不会钻到人肚子里产卵。但它们一旦咬住你就会往死里咬。幸运的是我们带了抗毒剂。从伽马家族那儿换来的。”莱科斯矿区没有抗毒剂。
他靠近了些。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你扔到一窝幼蛇里,戴罗。记住这一点。离入学测试还有三个月。从现在开始,我会和马提欧一起辅导你。但如果你不能对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如果你依然憎恨自己的伪装,就会在测试中被淘汰,或者更糟——你会通过试炼,进入学院,然后露馅。然后就全完了。”
我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另一种恐惧——不是害怕自己变成了某种伊欧不认识的东西,而是一种更加原始的恐惧,面对敌人时极其平凡的恐惧。他们会是什么样子?我已经见识过他们的嘲笑和蔑视了。
“我不在乎他们会不会拆穿我,”我拍了拍舞者的膝头,“他们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所以我才能成为你的武器。”
“你错了,”舞者厉声说,“你的能力远大于一件武器,所以你才有用。你妻子的死留给你的不只是一笔血仇,她还把她的梦想托付给了你。你是那个梦想的守护者,也是创造者。不要再满怀愤怒和怨毒了。它们并不是你的敌人,不管哈莫妮对你说了什么。你是为了伊欧的梦想而战,为了你那依然活着的家人,还有你的人民而战。”
“那是阿瑞斯的想法吗?我是说,那是你的想法吗?”
“我不是阿瑞斯。”舞者又这么说了,但我不相信他的话。我见过他手下的人看着他的眼神,连哈莫妮对他的态度都非同一般。“审视你自己的内心,戴罗,你会明白,你是一个不得不做恶事的好人。”
我用力握紧双拳,直到指节变成了我所熟悉的白色。我的手上没有一丝伤痕,这让我觉得异常怪异。
“瞧,我不明白的就是这个。如果我是好人,你为什么会要我去作恶呢?”
第十四章 安德洛墨德斯
马提欧没法教我跳舞。他向我展示了金种的五种舞蹈,然后就结束了。和我叔叔教会我的舞蹈相比,金种更强调舞伴的作用,但动作非常相似。五种舞步我都跳得很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为了炫耀,我蒙上眼睛,不带音乐,仅凭记忆又跳了一遍。我的舞是纳罗叔叔教的,在那成百上千个除了舞蹈和音乐之外没有任何消遣的夜里,我精湛地掌握了每一个身体动作的本领,这个新的身体也不例外。我可以用它做出原来那个身体无法做到的动作。肌肉纤维的拉力不同了,韧带的伸展性变得更好,神经的反应也更加迅速。在流淌的动作中,我的肌肉产生了某种甜美的灼烧感。
有一支舞,波勒密德斯之舞,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马提欧让我拿着一根指挥棒,跳旋转舞步,持棒的手臂伸直,仿佛在举剑战斗。身体做出动作的时候,我耳边能听到昔日的回响。我能感觉到矿井的震动、族人的气息。我曾见过这种舞蹈,并且我比其他所有人跳得都好。这就是我的身体为之而生的舞蹈,与被禁止的收获之舞如此相似。
结束之后,马提欧非常恼火。
“你是在跟我玩什么花样吗?”他吼道。
“什么意思?”
他瞪着我,使劲跺脚。“你从没离开过矿井吗?”
“你明知故问。”我回答说。
“你从没有过用剑和盾战斗的经验?”
“不,我有,我还当过星舰的船长,和执政官共进过晚餐呢。”我大笑起来,问马提欧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闹着玩的,戴罗。”
“我跟你闹着玩了吗?”我糊涂了。我做了什么招惹他的事吗?我犯了个错误,我不该试图用笑来化解紧张。
“你还笑?小子,你的舞伴是殖民地联合会,你还笑得出来?他们可不是什么远在天边的概念,而是冷冰冰的现实。要是他们发现了你的真面目,他们不会把你吊死的。”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有点出神,仿佛这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我知道。”
他没有理会我。“黑曜种人会逮捕你,把你交给白族,让他们把你带到黑漆漆的囚室里折磨你。他们会掏走你的眼球,把让你成为一个男人的东西都切下来。他们手里有的是精致的花样,但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情报,我敢打赌。要是他们想,他们有的是药物让你开口。你一招供,他们会马上杀死我、哈莫妮、舞者,还会杀了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你的侄子侄女的脑袋会给踩得瘪瘪的。他们不会把这些放到全息影像上去。和行星的统治者为敌就是这个下场,小子。他们统治着这些行星呢。”
我感到一股寒意沁入骨髓。这些我都知道。他为什么不断用这些东西打击我?我已经被吓坏了。这非我所愿,但我还是怕了。我的任务整个吞没了我。
“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是那个舞者坚信你是的人吗?”
我没有回答。啊,我本以为阿瑞斯之子组织内部人人彼此信任,同心同德。但这里有了裂痕,一个分歧。马提欧是舞者的同盟,但并非友人。我的舞蹈中有什么东西让他想要慎重行事。我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没有见过米琪是怎么把我雕刻出来的。他所做的一切都基于他相信我曾经是个红种,这是极其困难的。我的舞蹈中有什么东西让他感觉这是我与生俱来的东西。这和最后一个舞蹈有关,那个叫作波勒密德斯之舞的舞蹈。
“我是戴罗,戴尔的儿子,莱科斯矿区兰姆达家族的地狱掘进者。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是,马提欧。”
他交叉着抱起了手臂:“要是你对我说谎……”
“我从不对低层色族说谎。”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我搜索了我跳的那支舞。波勒密德斯在希腊语中是“战争之子”的意思。就是这个舞蹈让我想起了纳罗叔叔的舞。这是金种人的战争之舞,他们把这个舞蹈教给自己的孩子,让他们从小熟悉徒手战斗和使用刀剑的方法。我看了一段金种人在战场上的影像,这让我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他们的战斗仿佛一首夏日的歌曲。与黑曜种人雷霆万钧、势如猛兽的战法不同,他们更像迎着疾风的群鸟。他们两人一组,急转,舞蹈,杀戮,像挥舞的镰刀一般在黑曜种和灰种人的敌群中长驱直入。尸体像一捆捆被收割的谷物一样在他们身边倒下,只不过扬起的是漫天血花,而不是灰黄的谷糠。他们的利刃闪着寒光。他们是神,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