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们一切如意。”沃姆普斯说。
于是,它们又回到沙漠里去了。

  这三个人久久地坐着,不知在谛听着什么。他们在一片寂静中注意倾听哪怕最细微的音响,以求抓住篝火周围的一些有生命的声息。
韦布想:“我们在火星上一直这样谛听着,要继续生存下去,就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必须谛听,必须仔细观察,屏息不动。还要变得很残忍,要先下手为强,要及时看到危险,听到危险,要时刻准备着危险的到来,哪怕是赶在它前面半秒钟。主要的是,在刚刚看到、刚刚发觉危险时,就要能断定它……”
纳尔逊终于又干起因为遇到六个生物而中断了的事情来——用袖珍磨刀石磨刀,直到把刀磨得象刮脸刀一样锋利。磨刀石上发出的轻微而均匀的叮咚声,听上去好象心脏在跳动,又好象沙漠本身的旋律。
沃姆普斯打破了沉默:“太遗憾了,拉尔斯,我们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老七。”
“喔。”拉尔斯应了一声。
“要不然就会交上好运了,”沃姆普斯说,“在那古城里,到处是宝,大伙儿都是这么说的。”
“纯粹胡说。”纳尔逊表示反对。
沃姆普斯接着说,“宝石又大又亮,亮得令人目眩。宝石都是成袋成袋的,你要想运走,准会把你压垮。”
“我只要一袋”纳尔逊接肪说,‘一袋就够用一辈子的了。”
韦布这时发现,他们两人在篝火的映照下眯缝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于是,他几乎是生气地说:“有关宝石的事,本人一无所知。”
“你总听人说过嘛。”沃姆普斯说。
韦布点点头。
“谈谈别的吧,我对宝石不感兴趣。我不指望弄到什么宝石。”
“假如碰到了也不必拒绝。”拉尔斯插嘴说。
“这派不上什么用场。”韦布不客气地说。
“关于古城你们都知道些什么?”沃姆普斯有所希冀地问,这连三岁的小该也瞒不住,他提出古城问题并非是无意的闲聊,确切地说,他别有企图。“你东转西转,错过对各种迹象的研究,结果一无所获,现在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一说吧……”
韦布默默地看了沃姆普斯一眼,佩侃而谈道:“有一点是明确的,我根据地理地质资料和关于文化起源的一般规律,正在考虑这个城市应该在什么地方;在火星的极盛时代,哪儿可能有流水,哪儿可能长过树木草丛。我从理论上试着推断最有可能产生文明的地方。仅此而已。”
“你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任何珍宝吗?”
“我只想揭开这火星文化之谜,”韦布回答说,“它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为什么会灭亡,它与什么类似。”
沃姆普斯吐了口唾沫。
“你们连存在着一个城市都不相信。”他愤懑地嘟哝着。
“以前我确实是不相信,”韦布附和着说,“可是现在我相信了。”
“是因为这些小野兽提到了它吗?”
“是这样,您猜对了。”
沃姆普斯哼了一声,不再作声了。
韦布的眼光仍然没有从他同伴们身上移开,它透过篝火的亮光紧盯着同伴的脸庞。
“他们以为我是来供应他们的。”他想,“他们对我的‘供应’表示鄙视。他们会毫不客气地让我去听天由命而不肯帮一点忙。假如他们需要,或者他们发现我身上有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就会向我捅刀子……”
现在,他完全看清了,他实际上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一个人不可能到沙漠里去,如果要冒险这样干,那他也许连两天都活不下去。要想在这儿活下去,就必须有专门的知识和技能,还要有特殊的智慧。同时,在火星上要冒险到居民区去,还必须发展继续生存下去的特殊本领。
可是,居民区还在东边,离这里远着哩。
沃姆普斯说:“咱们明天换个路线。咱们朝北面不要朝西走。”
韦布没说什么,只是把手小心地滑向腰部,摸索着手枪,他希望知道手枪确实还在老地方。
他当然清楚,他不该雇用这两个人。但是其他人看来也未必比他们更好。他们都是一路货——老奸巨滑,他们在沙漠里流荡,张开捕兽器,挖陷阱狩猎,碰到什么捡什么。当韦布来到收购站的时候,沃姆普斯和约尔逊正单独地待在那里。沙漠里的其他猎户在他到达之前的一个星期都走掉了,各自到狩猎地去了。
起先,这两个人都表现得毕恭毕敬,几乎是卑躬屈膝,但是,一天天地过去,这两位向导越来越傲慢,后来渐渐地变得蛮横无礼了。韦布这时才恍然大悟:他被巧妙地欺骗了。他才清楚,这两个人闲待在收购站只有一个简单原因:他们没有装备,并且谁也不愿借给他们。那时候,韦布没有多想,凡是这两人在沙漠里需要的东西,他都给了他们,可现在,他却背上了包袱。
“我说过了,”沃姆普斯重复说,“咱们明天朝北走。”韦布没作声。于是沃姆普斯提高了嗓门:“您听到了吗?……”
“您说头一遍时就听到了。”韦布说。
“咱们朝北走,得赶路。”沃姆普斯又说了一遍。
“怎么,你们把老七藏在北边了?”
拉尔斯吃吃一笑说:“真了不得,这样无聊地胡扯下去真是要命!咱们那儿只要一个男人—个女人就足够了,可是这里却要七个整人。”
韦布又一次对沃姆普斯说:“请问,你事先把老七给关在笼子里啦,还是怎么的?”
沃姆普斯回答说:“没有。不过咱们朝北走就是了。”
“我雇了拟们,是要你们跟我朝西走。”
沃姆普斯嘟哝着说:“我就猜到您肯定会这样说。只不道我想知道,对这件事您是怎么想的。”
“你们决定让我听天由命,”韦布说,“你们拿了我的钱,自愿充当我的向导。现在你们又忽然想出一个新花样。二者必居其一,要么老七在你们那儿,要么你们也许知道它的下落。假如我也知道这一点,并且泄露出来的话,那你们必定要倒霉。所以,剩下的只是小事一桩:想一想,怎么对付我。可以把我就地打死,也可以就这样把我丢掉,让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来代替你们干掉我……”
“至少这可以让您挑选,对不对?”拉尔斯咧着嘴笑道。
韦布把目光彩到沃姆普斯身上,沃姆普斯点着头说:“挑选吧,韦布。”
自然,他是来得及拔出手枪的,也许在另一个人把他打死之前他是来得及先干掉对方中的一个的。那又会怎样呢?他反正是要成为一个死人的,不经事先警告就会被打死。他现在反正是一个死人了;因为这里离居民区有数百英里远,根本无法到达,即便用上什么奇妙的办法克服了这数百英里路程的困难,他又怎能确保会找到居民区呢?
“咱们赶紧走吧,”沃姆普斯说,“走黑路并不是件舒服的事情,咱们还不习惯。过一两天咱们就会到达遥远的北方了……”
拉尔斯补充说:“韦布,咱们回到收购站,一定要为您的亡灵干杯。”
沃姆普斯不打算破坏他的情绪:“喝点什么好东西,韦布。到那时,咱们就能喝上好酒啦。”
韦布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他一动不动、近乎软弱无力地坐在沙地上,自言自语地说,“也许这就是最可怕的东西。当我清楚地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事情并装出一副似乎与我毫不相干的样子的时候,我怎么能坐得住……”
也许,整个事情都归罪于他们所经历过的一段艰难曲折的路程——人们跨越沙漠,随时都会遇到凶残嗜血的猛兽,随时都会遇到把人类作为自己的猎物的饥饿猛兽的窥伺和袭击。如果把沙漠里的生活简单地说成是一种最原始的需要,那么,新到的人很快就会明白,生命对他们来说,那可真是危乎殆哉的事情……
沃姆普斯终于说:“那么,您选择哪条路呢?”
韦布阴郁地回答说:“我宁肯冒险活下去。”
拉尔斯咂着嘴说:“糟糕,我们指望您会选择另一条路,那样我们就能够得到所有的东西,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得不给您留下点什么。”
韦布说:“你们随时都可以回来把我象免崽子一样干掉,这最便当不过。”
“嗯,”沃姆普斯说,“这个主意倒可以考虑!”
“把你的家伙给我,韦布,”拉尔斯说,“我们走的时候我会还给您。我们干么要冒险在动身之前还要让您在我们身上弄个枪眼呢……”
韦布从皮套里掏出手枪,顺从地把它交给纳尔逊。然后还象原先那样坐好,看着他们装上弹药,放到沙漠车里,整个准备工作进行得并不长。
“为了使您能够维持一段时间,我们给您留下足够的东西。”沃姆普斯向他宣布:“绰绰有余。”
韦布说:“你们也许估计到我活不多久了。”
沃姆普斯说:“我要是您,我宁愿轻轻松松、快快当当地死去。”
韦布仍然一动不动地久久坐在那儿,谛听着沙漠车的马达声,直到它在远处消失。他等待着突然一声枪响会让他脸朝下地栽进熊熊的篝火中去。
当他确信,他们不会开枪了,这才给篝火添上点燃料,然后钻进了睡袋。

  早晨,他向东走去,——顺着车辙向回走。他知道,车辙在一个星期之内是不会消失的,甚至还会保持更长的时间。但是,车辙总是要消失的,要被流沙和在凄凉而又荒无人烟的沙漠上空嗷嗷叫的风抹掉。
然而,他也知道,至少在他沿着车辙走下去的时候,他是正向着需要的方向走去。很可能他会死在车辙消失之前。沙漠对馈赠死亡是从不吝惜的,谁也不敢担保他不会在眨眼之间送命。
韦布握着手枪继续行进,不时向四周张望。他有时在沙丘顶端停下来,观察前方的地形,然后向洼地走去。
睡袋卷得不好,这个使人不愉快的包袱一小时一小时地更加沉重起来,以致肩膀都磨出了血。天气很热,可夜晚又变得很冷,喉咙里干得冒火,令人难受。韦布仔细地计算着给他留下的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饮水。
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到人间去了。他正在沙丘间蹒跚着。他很可能因为缺水、昆虫的叮咬、猛兽的吞噬,或者仅仅因为精疲力竭而死在沙丘和居民区之间的一个地及
仔细一想,根本不值得进行到人间去的尝试,因为这已是不可能的事,连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没有。但韦布并没有放慢步子来考虑成功的可能性,他沿着车辙继续向东走下去。
他有着纯粹是人类才具有的本性,他决不放齐一切可能的尝试。只要一息尚存就要行动,就要尽一切可能逃避死亡。他鼓起力量,抱着坚定的信念顽强地走着。
恰在这时,他发现了一群蚂蚁。他想绕过它们,可是离它们太近了。这些虫子噢到食物的气味,拼命地跟着他。他只好跑,整整跑了一英里才避开了这些追踪者。
他还发现一只贴在沙地上染上了沙地颜色、正等着他走近的动物。这动物一动不动,象是等着来人把自己就地打死似的。过了一会儿,在散落的石头当中又跳出一个怪物,但是还没等它走近,一颗子弹正好打中了它的眉心。
他一动不动地在沙地上坐了足足有一个钟头,因为正好有一只酷肖丸花蜂却又决非丸花蜂的大虫在它发现存人的那个地方盘旋。但是,丸花蜂只有在对方动弹的时候才能将其辨认出来,所以最后丸花蜂还是退避并飞走了。
韦布又一动不功地坐了半个小时,以防丸花蜂没有走远,而是藏在附近窥伺着动静并再一次捕获猎物,
他四次成功地逃避了死亡,但他知道,一定会有这样一个时刻,即他没有发现危险,或者虽然发现了,但并没有很快地采取措施来制止这一危险。

  幻境牢牢地吸引了他,把他的注意力从一切别的东西上面引开,而这些东西又是他必须不断地予以注意的。幻境在空中时隐时现,又象是从地里生长出来,勾出一幅令人难受的图画。可是、这些图画在火星上是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的,如果有,那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时代。
一些图画上是许多宽闹的缓缓而流的河水,上面缀有一幅弯弯的船帆,还有一些图画,画的是沿山丘蜿蜒而上的绿色树林。这些图画是那么清晰,那么与你接近,以至于毫不费劲就能分辨出树林中各种野花的不同斑纹。而在远方,有时则又会出现某种象是戴着雪帽般挂冠的山脉——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未听说过山脉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边朝前走,一边不住地环视,企图在什么地方弄到一点柴禾。但愿沙地下面会有一块“保存”起来的树干冒出来,——这树干早在被绿荫覆盖着整个山岗和盆地的原始时代起就保全下来——会有一小块木头冒出来,它幸免于时代的损伤而象干枯的木乃伊似的卡在无水的沙漠里。
可是,他没找到柴禾,他意识到,他多半要在不生火的情况下过夜了。不生火的露宿是一种最缺乏理智的行动,天黑以后,他便会在不到一个钟头之内轻易地被吃掉。这就是说,他需要找一个洞穴避难。这种洞穴有很多是分散在沙漠和山崖中间的,问题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山洞。他先要肃清可能潜伏在里而的野兽,然后再用石头堵住洞口,最后才能躺下来,手里的枪还不能放下。
乍看起来,这件事并不复杂,山洞多的是,但是最后却不得不一个个地把它们放弃。因为一检查,洞口都太大,要堵上简直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自己也明白,如果不堵上洞口,那么这山洞顷刻之间将会变成危险之地。
等韦布终于选中了一个基本合乎要求的洞穴时,离日落还剩下不到—个钟头了。山洞位于陡峭的山崖中间。他站在山脚下看着山坡,足足有好几分钟,没有一点动静,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彩色光点。
于是,他不慌不忙地向上攀登,他一会儿深深地陷到斜坡的流沙中去,艰难地征服着每一英尺,一会儿又久久地停下,喘着气,一遍又一遍地侦察前面的山坡。
爬过斜坡之后,他提着手枪小心翼翼地向山洞靠近,谁知道会不会从里面跳出一人什么怪物来呢?现在他该干什么呢?是用提灯往山洞里照照,看看谁在里面呢,还是毫不犹豫地举起枪用致命的火力把山洞里好好地冲刷一下呢?
“这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他对自己说,“宁肯打死不伤人的畜生,也别忽视了可能的危险……”
当站在他身后的猛兽没有用爪子抓石头之前,他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可是,当他向肩后扫了一眼以后,他确实看到,野兽就在他身旁,张着血盆大口、露出致人死命的牙齿、眯着射出凶光的小眼睛。
转身打枪已经来不及了。不管采取什么办法都已太晚了,难道说……
韦布的双脚用力一蹬,象杠杆一样,把身体抛到山洞里。他的肩膀碰到了洞口的一块尖石上,撕破了他的上衣,擦伤了手。他觉得这里面非常宽敞,便随便躺了下来。忽然,有件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脸,接着又发出一声抗议的尖叫,他的身子从一个人的身上滚了下来。同时他又发现,在山洞的一个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团蜷缩着的东西轻轻地发出猫叫的声音。
韦布跪下来,把手枪换到另一只手上,把脸转向洞口。这时,他看见一头野兽的笨重的脑袋和肩膀,那野兽还在进击,企图挤到里面来。接着,脑袋和肩膀缩了回去,又伸进一只巨爪,开始搜寻躲在洞穴里的猎物。
四周响起了声音,韦布听出,这声音至少有十来个。它们正用沙漠里的土话低声含混地说:“人,人,快打死它,打死它,打死它……”
韦布的手枪喷出了火苗,那只爪子勉强地缩出了山洞。巨大的灰色身躯往后一跳,失去平衡,听得见这身躯撞到下面的山坡上,滑到山麓的碎石中去了。
“谢谢,人,”一群声音沙沙地响着,“谢谢……”
韦布慢慢坐下来,把手枪放在膝盖上。
这时,他才听到,四周有生物在活动。
他头上渗出了汗水,如同几股小溪在后背流淌下来。
是什么东西躲在这山洞里?是谁同他一道儿呆在这儿?
它们说的话全然没有任何意思。火星上的所谓动物,有一半会用沙漠里的土话表达自己的意思。这些土话由二、三百个词儿组成,这些词儿一部分是地球上的,一部分是火星上的,还有一部分上帝才知道它们哪儿来的。在这些动物中,有许多实际上并非动物,而是很久以前创造了复杂文明的人的后裔。它们当中,“古代人”在过去是最发达的。无怪乎它们至今在某种程度上还保留着两条腿动物的形状,——但是看来,另外还有一些种族,它们的文化水平较低,只是靠着“古代人”的与世无争的性格才得以生存下来。
“你脱险了,”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别怕,这是山洞的规矩。”
“山洞的规矩?”
“山洞里是不许杀生的。外面可以,可是在山洞里是不行的。”
“我不杀生。”韦布说,“山洞里的这条规矩倒是挺好的。”
“人懂得山洞的规矩吗?”
“人不会违反山洞的规矩。”
“那好,”还是那个声音说,“那么一切就太好了。”
韦布轻快地把手枪放到皮套里,从背上取下睡袋铺在自己身边,揉了揉满是擦伤和水泡的累坏了的肢体。
“可以完全相信,”他对自己说,“山洞里的这种原始的、简单的规矩是不难理解、不难接受的,因为这个规定是出自最起码的生存需要,即当夜晚来到时,怯弱者需要忘记彼此的纠纷,停止互相追逐,找一个共同避难的场所,躲开强悍和凶残的对手,躲开日落以后出来猎食的野兽……”
另一个声音说:“早晨会来到的,人会开杀戒的。”
又一个声音说:“人虽然遵守夜间的规矩,但到了早晨他就要讨厌这个规矩了。早晨他就要开杀戒了。”
“到早晨,人也不会开杀戒。”韦布保证说。
“所有的人都要开杀戒,”其中一个生物说,“开杀戒是为了毛皮,开杀戒是为了食肉。我们有毛皮,我们就是肉。”
“我这个人是不会开杀戒的,”韦布又一次保证说,“我这个人够朋友。”
“朋友?”一个声音问,“我们不知道什么叫朋友。你给解释解释。”
韦布没有解释。他知道,解释也没用。反正它们也不懂这个对沙漠来说是陌生的新词儿。最后他问:“这儿有石头吗?”
一个声音回答:“山洞里有的是石头。人也需要石头吗?”
“堵洞口,”韦布解释说,“不许猛兽进来。”
它们没有立即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但它们当中终于有一个果断地说:“石头?这好办。”
它们开始搬运大大小小的石头,在韦布的帮助下,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
要清清楚楚地看出它们是什么样子,那可是太困难了,光线太暗了,但在干活的时候,这些生物不时地碰到了他,其中有一些是软绵绵、毛茸茸的;另一些是象鲜鱼一样带鳞的,它们的鳞甚至把他的皮肤都擦破了,还有一个不光是软绵绵的,而是还松散得令人厌恶。
韦布在山洞的角落里安顿下来,把睡袋靠在墙边。他打算惬意地钻进去,但不得不先把袋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取出来。假如他把这些东西都取出来,那么,很清楚,到了早上他就会把这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也许,”他给自己打气说,“夜晚误入山洞的这些生物的体温会使山洞不至于太冷。当然,山洞总是要变冷的,但也许不会冷到威胁生命的地步。真冒险,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起和和睦睦地过夜,随着黎明的到来又互相残杀和互相搭救,……它们把这称做规矩,山洞的规矩。这就是书里应当写上的东西,这就是他在以前某个时候读过的所有厚厚的书页里从未记载过的东西。
这些书他读了很多。火星用一种无声的妖术把韦布给迷惑住了,使他欣喜若狂。神秘和遥远、空虚和颓废戏弄着他的幻觉,最终把他引诱到这里来了。他试图掀开这神秘之幕,摸索出颓废的原因杯和重见已经没落了的远古时期的伟大文化。
在关于火星的考古学里,有不少杰出的著作。阿克赛利松及其对水罐子的各种符合事实的极其细致的研究,迈伊松有时表现默来的幼稚的逞能,都可以为彻底研究历史的大迁徙提供途径。最后还有斯密特,他在这个沙漠世界上徘徊了多年,写出了远古的伟大和它那混乱的黄金时代,写下了一些退化了的小生物至今仍在低声谈论着的这段历史。当然,这多半都是一些神话,但是在这些神话中,却隐藏着使韦布激动的问题的答案。民间创作从来都不纯粹是臆造出来的,它必然以事实为依据,只是,一个事实变成了两个,两个事实又被歪曲,最后弄得面目全非,于是便产生了神话。然而,在任何神活的后面都必须隐藏着一个原始的基础,这就是事实。
有一种神话正是这样,并且也应该是这样。在这样一种神话里,谈到了伟大而特殊的城市,这个城市位于火星的最高处,全火星最边缘的地方也能看见。韦布自我解释说,文化中心,是指这样的一个地方,在那里,时代的成就和关于这个时代的理想及其对它的追求都聚集在这里了。从地球上来的考古学家探索和发掘了一百多年,连最没有价值的城市的影子也没找到,更不用说那个最大的城市了。一切都不过是一些碎瓦片、坟场和可怜的茅草房,还有不久前可能在这儿栖息着的幸免于难的古代人的后裔等等,然而神话般的城市却没有了。
可是,这是应该有的!韦布相信,神话不会撒谎,在彼此相隔很远的各个不同的地方,对于这样的神话谈论得实在太多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很久以前一切自称为人类的生物都谈论过它。

  韦布想,“火星把我迷感住了,并且还一直在迷惑着我。可是现在我知道,我这是要死了。因为只有死亡才能这样地迷惑人。死亡就在下一站摆好阵势等着呢,它站在我的过去和将来的中间。要不,死亡就在这山洞里:在刚破晓的时候,谁会仅仅因为我没有杀死它们,它们就不杀死我呢?谁会阻止它们把夜间的休战状态延长到正好把我结果掉所需要的时间呢?……”
还有,这山洞的规矩又是怎么回事呢?是过去的传统?是早己丧失了兄弟情谊但还保持着某些陈迹的征兆?还是相反,是取代兄弟情谊而为了在这灾难时代求得生存的一种新办法?
他把头仰靠在石头上,闭上眼睛,心想:
“假如它们要打死我,那就让它们打死好了,我可不去打死它们。就是没有我,人们在火星上打死的东西也已经是够多的了。我至少要偿还掉哪怕是一部分债务。对于那些收容过我的人,我是不会把它们打死的。”
这时他想起,当他突然来到山洞时,他正琢磨着一个问题,是先朝山洞里看看,还是不声不响地瞄准山洞,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焚烧殆尽——这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方法,这样可以消除自己的疑虑:那里是否还有什么人和什么有害的东西……
他喊道:“我可是不知道,我是不知道呀!”
一个柔软蓬松的身体碰到了他的手,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是朋友就不该欺侮吧?是朋友统不该杀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