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出发点到目的地之间的直线是几率最大的路径,所以人们更容易观察到光从直线到达了目的地。当然,这和我们现在提到的宇宙分枝概念关系并不是一回事,但其中的观念却有其共通之处。从经典学说出发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时间空间存在一个所谓的最小值。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研究小于10的负43次方秒的时间段,也无法研究小于10的负33次方厘米的空间段——在那样的情况下,时间将变得没有先后,而空间将变得没有方位之分。这其实就是因为在这样时空范围内,我们已经受到了上一次宇宙分枝的制约。我们当前的宇宙是在这个时空范围之后才衍生的,自然不可能用当前宇宙的定律来描述小于这个时空范围的现象。如果说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是‘水’,那么小于那个最小量的时空段就是‘冰’,我们是无法对其进行描述的。”“我现在有些理解你为什么感到害怕了,因为我自己也开始有这种感觉了。”何麦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我们都不知道再做下去会发生什么。”“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怎么向比尔交待?”“也许有一个办法能行。”何麦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让我去跟他谈谈。”“你有把握吗?”皮埃尔担心地问。“你不会怀疑我的祖国语言的力量吧?”十三“这么说,你是想劝我放弃。”比尔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我印象最深的是以前一位菲律宾政治家的夫人说过的话,她说,如果你算得清自己有多少钱,就说明你还不够富有。忘了告诉你,我上个月才从俄罗斯的空间站上度假回来,老实说以我的年龄并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尤其是发射和返回地面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几乎快要死了。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参加太空旅行了。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也不要以为我是有钱了没处花。你应该知道,我是世界上排名前五位的大慈善家,我很愿意为这个世界尽点力的。可是,有人为我想过吗?”“可是现在有很多条件还不具备。”何麦很诚恳地说,“如果实验对象只是一束粒子的话还有成功的可能性,但如果是一个人就完全只是冒险了,也许那应该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比尔探究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皮埃尔,皮埃尔赶忙用力地点头。“可我已经没有那么长时间以后的将来了。年轻时的生活损害了我的健康,我很愿意用这副残躯作最后一次冒险。我已经否定了皮埃尔提出的用猴子先做实验的提议,一个原因是我担心实验失败后,那只猴子的尸体可能会打击我的信心,但更重要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也许你们认为等各种条件具备了再行动才是明智的,可是别忘了,第一个人登上火箭的时候也不具备什么条件,但现在月球上却有一座叫万户的环形山。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并不只有所谓的科学家才有那么一点精神呢?”何麦有些发蒙,“我来只是想告诉您这实验非常危险,而且即使成功结果也无法验证。我们最多只可能让您从这个宇宙消失,但并不能保证您能够到达一个适宜您生存的地方―也许那和死亡并没有多大区别。”“哈哈哈。”比尔竟然笑了起来,“这已经足够了,孩子。如果你是我的话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我经历过人们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事情。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实验失败我会死,那么,既然我已经精彩地活过,又何妨精彩地死去?小时候我们都相信,在这个世界之外还存在一个叫做天堂的世界,但后来我们长大了,现在我的私人天文台可以看到银河之外,但天堂消失了。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童年时代的人类,那时候他们相信天堂的存在,那时候死亡对他们不是一种终结,而只是一次无尽轮回中的稍息。可现在呢,一想到自己即将变成一堆无知无觉的尘土我就害怕到极点,我愿意拿现在的一切去换取一个希望,哪怕这个希望近似于假设。也许皮埃尔送我去的地方就是天堂,”比尔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充满活力的光芒,完全不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我将在那里继续观赏整个世界的变迁,直到永远。我有可能将是第一个见到另一个宇宙的人,这个理由还不够吗?”“可是,这个实验可能会给我们的世界带来很大的危险。”皮埃尔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我承认,以前为了验证自己的成果对你没有说实话,但现在是不得不说实话的时候了。”皮埃尔脸上的神情很无奈,“人类已经有很多的玩具了,宇宙应该除外。”

  “你在说什么?”比尔忽然咆哮道,他的脸涨得血红,眼珠突兀,“你知不知道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系统上?你们怎么敢欺骗我?现在谁也休想阻止我。”“我们是应该停下来。”说话的人是麦哲云,他不知何时从门外走了进来,“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认为皮埃尔先生的意见是对的。”他敬佩地望着皮埃尔,“我已经看到了阶段实验的结果,说实话,你颠覆了我前半生的信念。”比尔的怒气立刻朝麦哲云倾泻过去,“你忘记了在和谁说话吗?难道我付给你五倍的薪水就是让你帮着别人对付我吗?别忘了,你母亲的病还没好,你还需要我的慷慨资助。”“可是,我们现在的确已经深人到我们无法控制的领域了。”麦哲云有些勉强地说,也许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徒劳,声音很低,“至少有三种理论告诫我们,达到这种深度的时候就是该停下来的时候了。”“我说过要停吗?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比尔转过头来看着皮埃尔,“虽然是多余的,但我还提想问一句,你到底愿不愿意做下去?”皮埃尔与何麦一起沉默着。过了几秒钟,比尔突然笑起来,他垂垂老矣的脸庞在这一刻焕然一新,“你们肯定以为只要不配合我就一筹莫展了。看来我之前的安排真是有先见之明啊。”他转头看着麦哲云说,“我说得没错吧?”麦哲云有些羞惭地埋了下头,“从你们到来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四周每时每刻都隐藏着无数个监控器。现在比尔先生知道一切,知道纵波光的奥秘,知道‘绿基’,也知道‘时间之缝’……”比尔还在大笑,“你是我的兄弟,我不会太为难你。‘时间之缝’会让我如愿以偿的,我现在全身心地盼望那个美妙的时刻早日到来。麦哲云告诉我说,只需要再等二十天。天哪,我都等不及了!这种感觉就像……”比尔停顿了一下,“就像十七岁那年秋天的早晨,我在笼罩着薄雾的小树林里等着恋人的到来。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比尔挥了挥手,立刻有几名壮硕的男子上前架住了何麦和皮埃尔。“你要做什么?”何麦大叫道。“没什么,只是送你们回俄城。”比尔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为了保证不会有人在这段时间来干扰我,你们的自由会有所限制。比方说,你们不能和外界联系。等事情结束时会放你们离开的。你们还是为我祝福吧,哈哈哈。”十四无论时间过得多慢,终究会过去的。何麦现在已经放弃了一切逃跑的努力,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这根本没有用,以比尔的财力来说,要管住几个人太容易了。皮埃尔整天苦着脸四处瞎逛,口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安琪倒是显得很轻松,何麦有时候真是很羡慕她知道的事情没有自己这么多。今天一开始何麦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皮埃尔早上一起来,神色便显得有些紧张。何麦知道今天是他们被软禁的第二十天,正是当时比尔预计的实验日期。皮埃尔总是神经兮兮地四下张望,看着明媚的天空和苍翠的大地长时间地发呆,仿佛这些平淡无奇的景象他此前从未见过。“刚才我眨眼了吗?”皮埃尔突然大声问道,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头发乱蓬蓬地在额角颤动着。“你说什么?”何麦吓了一跳。“刚才我眨眼了吗?你看到我眨眼了吗?”皮埃尔的声音愈加高亢起来,“告诉我啊!”他突然埋头闭眼,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我知道,就是那件事了,是那件事情发生了……”这时,安琪突然从拐角处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几枝刚采下的花,“真是奇怪,刚才我发现整个天空突地暗了一下,我敢肯定自己没眨眼。真是怪事。”何麦惨然一笑,他抬头望了望,黄昏的天空虽然不再刺眼,但依然有些明亮,月亮的轮廓在半空显出淡淡的影子。原来,三个人里只有他当时正好眨了下眼,错过了宇宙眨眼的一瞬。外面的人群明显出现了慌乱,守卫们神色紧张地窃窃私语着,仿佛传递着什么消息。何麦急切地追问每一个见到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得到的只有沉默。皮埃尔对身边的一切充耳不闻,他神色木然地呆立着,仿佛沉入了另一个世界。夜幕降临之后,一位神情严肃的老者走进房间,房间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等待那未知的谜底。“我是蓝江水,比尔先生的助理,本来同三位有关的事情都是由别人经办的,但现在他们不能来了……是这样,发生了一些事,你们不是外人,我想还是请你们一起去看看吧。”……看到过深渊吗?看到过伤痕吗?看到过深渊一样的伤痕吗?这就是何麦眼前的景象。

  在西达多金矿的腹心地带,曾经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突兀地显出一道深不可测的渊蔽,在冰冷的月光下像是一个亘古以来就存在的神秘符号。“已经探测过了,整个现场只有微弱的放射性,对人体没有什么害处。”是蓝江水的声音,“事情发生的时候有多名目击者,但他们完全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比较一致的说法是,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同时眨了下眼,然后一切就变成眼前这样了。”切面并不是垂直的,而是以一个角度向地下沿伸。切面很整齐,但并不是光滑一片,石头是石头沙还是沙,不过绝对没有任何一丝物质突出到切面之外,切面上也没有任何挤压的痕迹。何麦用手摸了下切面,没有发热的感觉,他摇摇头,放弃了猜想是什么力量能够造成这样奇特现象的念头。“已经进行了初步的测绘。”蓝江水拿出一张图纸,这是整个事故区的平面图,“这个坑的深度是一千八百米,平均长度九百米,平均宽度两百米,从底部到上面的形状完全一致。真希望谁能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何麦一听到这几个数字便知道,整个“迷路”系统都不复存在了―出于不可知的原因,它消失在了这个巨大的空洞之中。他转过头,皮埃尔如他所料般沉默着,只不过目光不是望着地面而是投向弯隆,宛如一尊问天的雕像。何麦觉得自己完全理解皮埃尔此时的心境,他们从一个近于笑料的问题出发,一度逼近了造物主的底牌,但最终却以这样惨烈的局面收场。“还有一件事,”蓝江水接着说,“底部裸露的地表上发现了新的金矿床,以前从来没人能够发掘到这样的深度。”看来这结果应该不算太坏。虽然这个世界上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大约三十亿吨的物质,虽然谁都不明白为什么宇宙会突然眨一下眼,虽然还有无数个谜团,虽然在西达多矿场上平添了一道奇异的沟壑……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损失别的什么东西,俄城还在,人们脚下这个直径一万二千公里的“小石子”还在,而且还有一个凭空而降的金矿。也许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而且是最好的结局了。但是,这不是结局。十五当一个人从纷繁的世事中偶尔生出一点仰望夜空的情绪,他的目光肯定会被那些谜一般的星星所吸引。这些恒星被固定在另外的球面上,远离地球而靠近上帝。皮埃尔已经保持仰望的姿势很久了,他完全沉浸到了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中。无垠的弯隆从正上方直垂到地,银河淡淡地划过半空,如同某个巨人的信手涂鸦。何麦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那些人到哪里去了?包括你的哥哥,包括麦哲云,他们死了吗?”皮埃尔迟疑了几秒钟,“我不知道,这不是我所能够回答的问题,哦不,也许应该说这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人所能解答的问题。记者们肯定已经在路上了,我们该走了。”何麦轻轻地点点头,伸手扶住眼前这个突然变得软弱不堪的老人,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安琪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安琪惊惶失措地冲过来,她的嘴角哆嗦着,脸色苍白无比。“我不知道怎么讲,刚才,刚才我只是随便看着玩的,但是,那里,你们还是自已看吧。”安琪将手里的单筒望远镜递给皮埃尔,然后指了指天空。这是一种恐怖的异象。何麦和皮埃尔放下望远镜后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蓝江水,目光涣散而古怪。蓝江水不知所措地站立着,何麦同皮埃尔一起冲到蓝江水身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那张图纸―几乎就在这同时,两人如同身遭雷击般僵立当场。他们看到了同样一个东西,只不过一个在蓝江水的图纸上,另一个则在月球上,仿佛月球是三十八万公里之外的一枚邮戳,曾经在那张图纸上留下过印记。是的,在月球上出现了一幅与西达多矿场深沟相同的图景,就像是被同一把匕首洞穿而过所形成的刀疤。皮埃尔首先反应过来,他扔掉手里的望远镜奔向一旁的汽车。设备在最短时间里架设完毕,皮埃尔紧张地操作着,口里又是习惯性地念念有词,但此时看起来更像是在做祷告。“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确定是某种物质导致了这个坑的形成,”皮埃尔开口道,“之后它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朝上前进,而后又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月球。对于我们这个世界上的物质来说,它犹如一种超级溶液,所到之处万物皆空。”“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何麦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有一种解释不知是否行得通―它可能是来自另一个宇宙泡泡的物质,也许就是那个另类宇宙里的一束光,它应该是以光速前进的。”

  “凿壁偷光?”何麦脱口而出。“你说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中国的一句成语,大意是一个人凿穿了墙壁,引入隔壁房间里的光线来看书。”“意思差不多,只不过我们这次是无意的。比尔想要的是时间之缝,结果却将另一个宇宙的物质引了进来。”“后果会是什么?”“从现象上看,它可以溶解我们这个宇宙的一切物质,但这是无法下结论的,因为它无须遵从我们所知的一切定律,也许那些我们认为消亡了的物质或人此刻依然在某个地方继续存在,只是我们永远无法感知罢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它真的来自另一个宇宙,由于它不遵从我们的物质定律,它将会永不衰减地前进,直至世界的末日。”何麦抬头仰望满天繁星,心中想象着一束漆黑的光线正如离弦之箭般穿透这茫茫无际的宇宙,吞噬行经所遇的一切。灿烂的太阳系只是它漫长生命中的短暂插曲,辉煌无朋的银河也只是它曾经偶然留驻的客驿。“那这么说它迟早有一天还会回到现在的位置,因为宇宙是封闭的。”何麦加入一个自己的结论。“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没人类什么事了,该虫族去操心。”皮埃尔难得地表现了一次幽默,“不过看来蓝江水先生先前的测绘有一点问题。那个坑的底部和顶部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实际上越往上面积会变得稍稍大一点一“一很微弱的一点差异,我也是通过测量月球上那个洞的面积才发现这一点的,也就是说这束光稍微有些发散,随着距离的增加,它的覆盖面将越来越大,这是一个简单的三角几何问题。”“那要不了多久它就能吞掉一颗恒星了,然后甚至是整个星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就会变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无底洞。”何麦觉得这些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很费力气,他甚至觉得有些滑稽,在一个犹如尘埃一般的小石子上生活着某种比尘埃更加渺小的生物,他们出于一种本能的欲望居然给至高无上的宇宙带来了这样的后果。十万年后,银河系边缘将出现第一个被整体吞没的主恒星;二十五万年后,仙女座大星云中将出现第一个被整体吞没的恒星系;而十亿年后呢,五十亿年后呢?而等到它横越整个弯曲空间回到出发点的时候,甚至可能吞噬大半个宇宙。不过,那真的太遥远了,也许就像皮埃尔说的,那是虫族操心的事情了。何麦开始和皮埃尔一起收拾装备,他们的眼神冷不丁对碰一下都立即慌忙地移开,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比头顶杂乱的星空更加迷茫。混乱中一本书突然掉落在地,是皮埃尔的惊世巨著《虚证主义导论》。仿佛有电光火石自脑海中滑过,何麦脱口而出道:“还有一种假设。”尾声虽然已经适应了很久,但“红蚁号”飞船领航员威廉姆一直觉得眼前的影像只应该出现在梦境里。在荒寒的月球背面,巨大的环形山和正面一样比比皆是,只是不那么引人注目罢了。让每个人受到最大震撼的永远是西达多海。月球上的地理命名要么是“山”要么是“海”,这里不过是遵循惯例而已,因为谁都知道它其实是一个贯穿了月球的巨洞。西达多海靠近月球的中心,它的长度略小于月球直径,大约二千七百公里。通过这个巨洞,地球的蓝色光芒进人了月亮的背面。威廉姆知道,曾经有过一个时期月球的背面是可以和地球见面的,但那是亿万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威廉姆面对巨洞中来自地球的光线时并没有感到欣喜,心里只有恐惧。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即使在梦中他也无法想像这样怪异的场景。半个月来的工作总算要告一段落了,作为最后一批宇航员,威廉姆和他的小组完成了整个工程的收尾工作。这段时间以来,威廉姆常常在西达多海中穿行,月球内部结构在他面前袒露无遗。西达多海内部的重力是稍稍斜向月心的,这给宇航员的工作带来了很多不便。不过,计划执行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当然,在几次意外中丧生的七名宇宙员大概不会这么想。那些架设在西达多海两端的复杂设备将测度出某些特殊粒子的放射性规律,现在可以认定这种放射性是由于那次事件引起的,只要能精确测出西达多海相距二千七百公里的上下两端粒子放射规律的差异性,就可以间接确定“黑光”的速度。“黑光速”是现在整个世界最为关注的物理常数,不过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是一个来自外宇宙的常数,而只有更少的几个人知道这个常数的值居然决定了世界的真或假。……“既然这束光来自另外的世界,不受任何原有宇宙定律的束缚,那我们完全可以假设它的速度可以超过光速,那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何麦高声问道,他的脸上大汗淋漓,泛着异样的光。

  如果这样的话它依然会横跨整个宇宙,并在封闭空间里回到出发时的位置,但是由于超光速带来的反因果律效应,它会在出发之前就已返回。这意味着,意味着……“意味着我们的宇宙可能早已被它溶解过了,而我们实际上就一直生活在一个早已被吞噬的世界里。哈哈哈,这才是终极假设,和庄周梦蝶的故事一样,既不能证明也不能否定。说不定比尔和麦哲云现在反倒是又回到世界本来的地方去了。哈哈哈……这个连环套真有意思,原来世界真的可以是一个假设。哈哈哈。”……“休斯敦,‘红蚁号’请求返航。”威廉姆发出呼叫。“我是休斯敦,同意‘红蚁号’返航。”红蚁号的腹下掀起两米多高的尘土,随即在无大气的空间又急速地落下,几分钟后,整个飞船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缕姑般坠入了深不可测的西达多海。极远的前方是一抹微茫的蓝色,在月心浓稠的黑暗包围下,一切宛如虚幻。
我是谁
(一)

  我是谁?当何夕平生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事情已经很糟糕了。当时他坐在一只乖巧的小圆凳上,并拢在膝上的双手随着膝头一起颤抖。如果他仰起头来就能够见到七八张凶神恶煞的脸,他们都是保安人员。他们从头到尾就问何夕一句话:你是谁?

  “我当然是何夕,身份代码015123711207。”何夕从头到尾也只会说这一句话。他不仅这样说,同时还把衣兜里所有的物品都翻了个底朝天,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身份。里面有他的名片、他所在公司发的员工证、他的手绢,甚至于他的手纸,所有能找到的东西何夕都一股脑地把它们掏了出来,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仿佛是在办杂物展览。

  尽管何夕忙了半天才搜出这些东西,但是保安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其中一个胖子摆摆手说:“别找啦,这些没用,我问你,你的‘号’哪儿去了?”

  于是何夕便立刻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了下来。

  是的,何夕的“号”丢了。现在想来他倒宁愿把自己弄丢。不过这实际上差不多,因为没有了“号”也就等于把自己弄丢了,甚至于比那还要糟糕。

  何夕并不知道现在的身份验证制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启用的,听说那是一套叫做“谛听”的身份识别系统。总之,打他记事起他就知道那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号”,说它是命根子一点都不为过,因为它是一个人在世界上唯一可以用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当一个孩子不小心降临到这个吵吵嚷嚷的世界上的那一刻起,他或她就面临着这个时代的难题,即要怎么证明自己就是自己。这并不是一句有意绕口的话,因为这是个伟大的时代,技术的进步使人们可以近于随心所欲地创制出任何事物来。比方说,千百年来我们总是靠一个人的容貌来辨认他,而后来我们又会通过查证一个人的指纹来指认他,而在一百年前的亚科技时代我们还常常通过声音分析或是DNA测定等方法来确定某人的身份。问题在于这些方法在现今的时代里统统都失去了用场。容貌不消说可以通过手术变更,而只需要戴上一双特制的手套便能改变指纹,声音可以通过在喉部加装微型处理设备加以改变,而DNA鉴定法在这个克隆术已经普及的时代也是全面失效。问题由此而来: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又该如何证明自己是谁呢?谁能证明自己就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并且还得让别人相信这一点?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伟大时代造就的问题也只能由伟大的时代来解决。几乎在人们提出这种担心的同时,新一代人类身份识别系统启用了,这就是“号”,那其实是一组对应着每个人的密码。

  有一个事实也许表明当初造物主将人类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那就是人类的DNA双螺旋链并不是连续的,上面有大段无意义的空白碱基对,而这正好可以被用作“号”。大约在三十年前“谛听”系统开始实施,当时上自九十九岁的人下到刚会走的每一个人都接受了一次手术。其过程相当简单,即从每个人的体内取出少量造血干细胞,将每个人独有的识别码以加密的形式修补到这些细胞的DNA链上的无意义段中,然后再将其送回人体内。由于干细胞具有造血机能,一段时间之后大量具有这一识别码的血细胞便布满了人体全身。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比方说两人见面握手的动作就可以让双方身体内与神经相联的超微型识别器获得足够的信息识别出对方的身份。政府每过三年就将密码及算法升级——据称这种频度其实是不必要的,这使得想要冒充他人身份的意图从理论上也成为不可能的。

  就拿何夕来说,他的名字是父母起的,但细想起来这个名字根本就没有用,谁都能叫这个名字。这个世上叫何夕的何止万千,就算加上一些附带的描述性的词语也仍是一笔糊涂账。在何夕心中对自己的详细说明大致是以下的样子:一位中国血统的有几分风度的男士。这能够说明什么问题呢?而015123711207这个数字就不同了,它是全球唯一的代码,在这个生活着几十亿人的星球上,这个数字只属于何夕一个人。当然,别人也可以宣称自己就是015123711207,但是身份识别器能够在零点一秒内戳穿他的谎言。说到底,所谓姓名之类只是人类原始的身份识别方式,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留恋名字这种无用的玩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