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里两个小葛在激烈地搏斗,而那具肉体则在厕所里出出进进。他眼神茫然。那种快感的诱惑力太大了,实在无法抵挡。他就像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至死都在按动那个连接它快感中枢的电键。
在近乎麻木的思维中,自淫所用的那一套行头被拿了出来。这会儿的小葛已经成了受程序控制的机器人,他脱光衣服,穿上乳罩和女人内裤,机械地把带有两个疙瘩的绳套挂在钩环上…

下午四点,许剑下了火车,在停车场找到那辆米黄色的POLO。郑姐为他打开门,说:
“吃饭没?我请客。”许剑说已经在火车上吃过了,“那咱们到前边竹趣斋茶社吧。”
茶社很雅致,竹椅竹桌,竹子窗栏,墙上也都是以竹为题的国画。他们来到二楼,茶博士送来竹节形茶具,沏好。郑姐说:我们要谈话,你不用来招呼,有事我会喊的。茶博士答应着走了,关上门。
郑姐今天穿一件鼠灰色的薄羊毛衫,箍出丰胸细腰,眉眼中仍是许剑熟悉的淡淡的忧郁。她先问:“你说是去省城查找和池小曼有关的资料?”
许剑介绍了有关的详情,说小曼的疑点可以完全排除了。郑姐叹口气:“那个姓池的女人能有你这样有情义的情人,也不枉一生了。”
许剑非常吃惊,根本想不到,郑姐会对他的偷情来这么一个绝顶正面的评价。小曼和他的关系名不正言不顺,这次为情人去四处奔波,一般人该骂他荒唐的。他红着脸说:
“郑姐你千万别这么说,让我无地自容。我知道和池小曼相好太荒唐,但既然好过,这会儿也不能撒手不管。良心上说不过去。”
郑姐又叹息一声:“不管怎么说,你是个好男人。”
许剑想,郑姐今天找他来无非是为那档子事,不如我自己挑开吧:“郑姐,其实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的。我想你也知道,我仝哥年轻时有一点怪癖。”他如实讲了当时的情形,一如他当年对仝宁父亲的坦白。最后说:“郑姐,在那之后我们真的断了来往,20几年来,就不久前通过一次电话,还是被我们院长逼的。”
郑姐对他的讲述似乎不感兴趣。她说:“那些事不必说了,我已经没有兴趣了。”停顿,“小许我今天约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和仝宁离婚了。说起来,就是你那次去我家之后,我下的决心。”
“什么?”许剑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他绝对想不到郑姐能走到这一步。想想她从初中开始对仝宁长达10年的苦追,她在那次割腕后仍痴心不改、她在新婚之夜就守活寡…现在他们已经做了16年夫妻,有了女儿;何况,说句刻薄的话,在前两次见面中许剑觉得,郑姐的局长夫人做得满投入满有滋味呢。“郑姐,太意外了,我真料想不到。”
郑姐黯然说:“这些年我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交往圈子,连一个说说知心话的朋友也没有。想来想去,只有找你诉说诉说…说来20几年前我就把路走错了,那时幼稚,一失足掉到泥沼里,终生不能自拔。可以说,从认识仝宁后,我的人生目标只剩下一个:盯着仝宁,得到他,保住他。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我已经忘记了。许剑你想象不到,20几年来我守着一个什么样的男人,16年来我守着一个啥样的丈夫!他是个冰人,石人,从没有主动吻过我,搂过我,开一个夫妻间的玩笑。在他面前,我不能使小性子,不能撒娇,孤寂时没有男人的怀抱给我温暖。有时女人的欲望烧起来,也只能陪着小心,像乞丐一样求得他的施舍。这不是一天,不是一年,是16年,是无期徒刑啊!”她动了感情,眼泪无声地涌出来,漫溢在保养很好的面庞上。“许剑你说,这些心里话我能对谁说?女儿?爹妈?这会儿说给你听,我都嫌丢人,嫌我自己没有尊严。”
许剑又一次吃惊,没想到郑姐的怨愤这样激烈,更没想到她会把这些隐秘的感情倒给外人。他小心地劝道:“郑姐你尽管把苦水往外倒。我能理解,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多嘴。其实仝哥也是个好人,我看得出,他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丈夫。”
郑姐激烈地说:“这才是问题的根儿啊。他有做一个好丈夫的理智,却没有当男人的本能。他身体深处是讨厌女人的,理智上又不得不接受。看着他努力克制对女人的厌憎,勉为其难地尽丈夫本份,我都替他难过,更替自己难过。”她摇摇头,痛心地说,“离婚这一步我打算多少年了,一直下不了狠心。除了考虑女儿,主要是太顾面子,你知道,我为得到仝宁吃过多少苦,如果最终离婚,那是我整个人生的失败。现在我想通了,我干嘛非守住那个目标。这一生我总得为自己活几天。我知道自己已经很神经质了,再在这个牢狱里熬下去,非彻底发疯不可。说句不要脸的话,离婚后哪怕找个露水情人,我也能尝尝男人的温暖,这一辈子也算做了女人!”
许剑很同情她,也替她担心。从她的情绪看,仍是相当神经质的。对于一个年过40的女人来说,这种情绪相当危险,因为她已经输不起了。许剑非常为难,既不想劝郑姐打消离婚念头——从内心讲他认为郑姐下此狠心是对的,长痛不如短痛,这种一辈子的守活寡比死都难受;另一方面,他也不敢为郑姐打气。因为她的离婚意味着生活上的巨大落差。已经当惯了官太太的女人,能真的从头开始过苦日子吗?他委婉地提醒:
“郑姐,我能理解你,非常理解。但是,也要考虑到孩子,考虑到今后的生活啊。”
“我早做好打算了。女儿跟着我但由仝宁供养,上学看病什么不用我操心。我自己大不了苦一点,800元工资足够我生活了。这辆车我马上要卖掉,靠我的死工资养不住它的。顺便说一声,这几天你帮我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人想买二手车。”
话说到这份儿上,许剑知道她是真下决心了。他突然想起郑姐拥有的金达房产的几十万股份,也许郑姐对这份财产还抱有幻想?他知道自己不该提的,因为这件事认真追究绝对是行贿受贿,但他还是说出来了,想提早帮郑姐打消不切实际的幻想。
“郑姐我知道你在金达有点股份,那东西指靠不住。其实老胡这人满讲交情,但作为生意人,再讲交情也是有限的。”
生意人的钱也有数,不可能把几十万花在一个已经无效的关系身上。郑孟丽知道他的意思,但这个问题太敏感,她不愿谈,只是含糊地说:“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
许剑也不再说了。他想像郑姐这样身份,离婚前也许已得到足够的补偿。他只是白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衷心地说:
“郑姐我理解你。我真心祝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你今天说的话,对外人我会守口如瓶。以后欢迎到我家去,有什么心结找宋晴聊聊,我那个女人心善,也非常善解人意。”他自嘲地说,“我说这话有点厚颜,这会儿宋晴只能算是我的前妻。不过,我俩很快就要复婚了。”
郑姐眼中掠过一波阴影,许剑立即想到,最后这句话恐怕不该说的,对刚离婚的郑姐又是一次刺伤。他忙说:“郑姐再见,我今天好多事要办,晚上还要去找仝哥。”
两人站起来握手,在楼梯口分别。

出门看看表,已经六点多,他要了出租,急急地去找宋晴。刚把钥匙捅到锁孔里,门自动开了。宋晴拉开门看见是他,立时垮下脸,恶声恶气地说:
“你干嘛还来这儿?这四天你大概找了一个好饭点儿吧,有人陪吃陪喝陪睡吧。”
宋晴过去从不说这样粗俗的话,这会儿恶语相加,证明她这几天确实急眼了,想许剑了。所以,受了这顿抢白,许剑心中反倒很熨贴,很想立即把她搂到怀里亲热一番。他笑着说:
“对不起对不起,是胡老板临时抓我去的,简直是绑架,没来得及通知你。戈戈呢?”又悄声说,“你想我了,为啥不打手机?”
宋晴呸一声:“谁想你,自做多情。”她看着许剑的脑袋,又好笑又好气地说:“咋成光头啦?想去当和尚?”
许剑笑了:“没错,本来确实打算用来威胁你的,你再不答应复婚,我就真的出家。不过看形势发展,这个威胁用不着了。”
戈戈闻声从电脑屋里出来,看着爸爸的光头傻笑。许剑把儿子搂到怀里亲热一会儿,把在省城买的随身听给儿子,说:
“喂,你们已经吃过了?给我做饭吧,吃完我有正经事。”
戈戈去小屋玩随身听。在厨房和饭桌上,许剑对妻子细细讲了这几天的经历,说我手中这些资料完全可以证明池小曼的清白。“宋晴,自打和你离婚后,我和池小曼从来没见面,但我今天要去找她,把这些东西告诉她,也算是做一次了断。去前我先给你打招呼。你叫去我就去,不叫去我就不去。”他乖巧地加一句,“当然,你不会不通情理。知妻莫如夫,我知道你心善。”又说,“然后我去找仝哥,这些情况应当让公安知道。”
宋晴一言不发地听着。听许剑说完,冷冷地说:“你是在睡梦中忽然想通的?真真是朝思暮想、情深义厚了。”
许剑尴尬地说:“宋晴,希望你理解…”
她微微一笑,打断许剑的话:“去吧,你去吧。我哪敢不让你去,你已经把套子提前下了,不让你去,我不成了不通情理的泼妇?”她又平和地评价,“这件事你做得还像男人,有点责任心。做人就该这样,哪怕是对一个露水情人。”看许剑有点脸红,她抿嘴一笑,突兀地问,“今晚睡哪儿?”
许剑一愣,有点恼火:“你别信不过人,我找她是为了尽最后的责任,决不会再和她…”看到宋晴眼里是笑意而不是冷厉,许剑忽然想到另一层意思,试探地问,“我今晚回来住行不行?你问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宋晴骂一声“厚脸皮”,没有回答许剑的话。不过许剑知道,冰河已经解冻,这个家答应接纳他了。他心中大喜,趁宋晴不防突然亲她一下,喜笑颜开地说:
“你等着我,我把事办完,尽早赶回来。”

他先赶回自己的狗窝,拿上老吕头给他的那个包包。屋里几天没住人,更显得死气沉沉,弥漫着潮闷的气味。临走他以告别的目光看看狗窝,心想大概可以和它永别了吧,流放生涯要提前结束了。拿上包包后他返回厂家属区,来到前楼二单元。叩响小曼家的门。屋里隐约传出整齐的吟哦声,门开了,吟哦声随之中断。许剑惊讶地发现满屋全是人,有四五十个,把客厅挤得满满的,都是五十岁以上的妇女,人人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摊着一本书。来开门的小曼手里也有一本书,许剑扫视到封面上的书名:圣经。他忽然想起,听说小曼已经信“主”了,看来所言不虚。
现在厂里很有些人信教,大多是年龄大的妇女,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人总是需要精神支撑的,她们对今生的幸福已经失望,便把希望寄托在神迹和缥缈的信仰上,其中过于狂热的那些人甚至生病不吃药,而相信耶稣的显灵。医生中常常聊起这种情况,颇为感慨。不过教徒中男性和年轻人很少,今天在场的教徒中小曼就是唯一的年轻人。
小曼对许剑的造访很惊讶,惊定之后默默示意:今天不适合谈话。许剑在几十双眼睛的盯视下也很尴尬,毕竟他与小曼的关系不大光明。又是在晚上来到情人家中,在别人眼中肯定又有卑鄙目的。许剑本想告辞,又想到这会儿坚决不能走,真要一走,那他的“卑鄙目的”就要被坐实了。他低声说,但有意让别人听见:
“小池我有重要事情对你说。是我在省城查到的资料,和小葛之死有关。你看咱们是不是出去谈,还是另约个时间?”
小曼扭头看看一个中年妇女。屋里光线比较暗,许剑这会儿才认出她是医院的田护士长,那是个十二成的好人,是特车厂教徒的领头人,和许剑关系也很好。田护士长马上站起来,对大伙儿说:
“小曼今天有重要事情,咱们换个地方,到我家去吧。”
一屋人立即起身,每人拎着自己的凳子,低着头鱼贯而出。许剑不免内疚,一再向大家致歉。教徒们都很客气,友好地向他点头示意。田护士长走过来时许剑说:真对不起,为我一个人,耽误你们这么多人。她温和地笑笑:许主任你别客气。
屋里只剩下两人了,隔着茶几坐在沙发上。墙上有小葛的遗像,黑色镜框框住平静的面容。小曼垂下目光,一语不发。许剑心酸地打量着她,心想短短一年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她不再是那个摇曳生姿、欲望横溢、活力飞扬的尤物了,而是被一袭黑衣紧紧禁锢的修女,以诵经和赞歌安慰麻木的心灵。
想想她对许剑的大胆挑逗,想想那一段疯狂的情爱,真是恍如前生啊。
许剑没有寒暄,直截了当地说:“小曼,我已经确认了,在小葛的意外死亡中你是完全清白的,喏,这是物证。”
他把那个塑料袋拿出来,小曼的脸色刷地变了,震惊地问:
“你从哪儿弄来的?你怎么能…”
“你不必把我看成巫师。说穿了很简单,你扔到垃圾道中的这包东西,并没有送到垃圾填埋场,清垃圾的老吕头拾到给我了。”他叙述了老吕的淫物癖,自己当时对垃圾箱的检查(没有透露刘师傅的揭发),老吕头对此事入木三分的分析,还有自己被“掐老晕”后在山中夜晚的顿悟。“小曼,那晚我终于想通了,小葛不是自杀,而是在自淫时意外缢死。这条软布绳是小葛自淫用的,这套女人内衣也是小葛在自淫时的穿戴,我说得对不对?”
小曼撑不住了,泪水猛然涌出。她哽咽着,肩膀猛烈抽动。刹那间,往日的情意涌出来,许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把她搂到怀里,但半道停住了。他柔声说:
“小曼,我知道你心中很苦。你极端厌恶小葛的性怪癖,不把他当人看,怕生个儿子像他而拒绝生育,去别的男人那儿寻求刺激。但其实你还是爱他的,所以小葛猝死后,你认为是自己害了他,你要赎罪,要保护他的名声,宁可自己被怀疑成杀人疑凶。我说的对不对?”
又说:“小曼我对不起你,曾有一段时间我也把你看成恶女人,看成谋杀亲夫的疑凶。我那时的冷淡一定伤你很深。小曼,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对我说说吧,心里憋的苦水向外倒倒,就会畅快了。”
在许剑的抚慰下,小曼止住啜泣,叙述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实际述说了她的一生。许剑怜悯地听着,依稀看见她身后那束不可见的提线。与小葛、仝宁这些人相比,她的提线还是很正常的。只是,在不该抖动的时候(小曼两三岁的时候),上帝的某个手指不经意弹动了一下。这不经意的一下影响了她的一生。

小曼说,有一点她一直羞于告诉别人,她的情欲打小就比别人强。那始于一次童年经历,不,应该说是幼年经历。是两岁,还是三岁?记不清了,那个年龄应该形不成稳固的记忆吧,但她对这件事确实有朦胧的记忆,由此也能印证那件事对她的影响。
记得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大人把她放到席上玩,她穿着兜肚,光着屁股在席上翻腾。玩耍中无意挤压两腿,觉得非常舒服,是那种说不出来的舒服。这个偶然的小动作便自此启动了她体内的某个开关。以后她常常下意识地重复它,逐渐成了固定的爱好,从幼年做到童年,一直延续到进入青春期。可能是这个长期爱好刺激了她的超常发育,上初中时她就不大敢和同学去澡堂洗澡,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胸脯比同学们丰满,阴唇也似乎大得多。到十五六岁她的性欲已经很强了,夜里常被漫地而来的欲火烧得不能入睡,连夹腿的老办法也不行了。熬不住,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以揉压输卵管来自慰。
这个心病无法向任何人说,包括妈妈。小曼只能暗地里苦恼,老天为啥生我是个淫荡女人呢。
技校毕业后她就工作了,是在特车厂的劳保库。和她同库房的顾大姐豪爽泼辣,满嘴黄话,是全厂有名的“夜壶嘴儿”。只要哪阵子库房里没男的,她就高声大嗓地说自家床上的事。比如:
“我男人要是出长差,回来的头天晚上,我非得验验他那里头满不满。要是不满,保准是泼洒到外头啦,老娘饶不了他。”
又说:“有一天我困得很,男人嘻皮笑脸地非要缠我干事,好,老娘是好惹的?那晚我抖擞精神,逼他上了一次又一次。中间想收兵卷旗?没门。只这一夜下来,就把他整治成‘食气’(北阴土话,指小孩吃得太多而结病)啦,见我挨身就躲。“
库房的女人们听得笑出眼泪。小曼和大家一道大笑,同时一团蓬蓬的阴火从下边升起,烧得她坐卧不宁。听着顾大姐的疯话,小曼真想马上去找个男人疯一疯…不过很奇怪的,虽然有这么强的性欲,甚至自我定位为“淫荡女人”,其实在婚前她一直没有放纵自己。她把情欲艰难地关闭着,盼着早点结婚,与自己的男人去疯。
后来别人介绍了小葛。头次见面,小曼就相中他了。那是个好人,为人实诚腼腆,心眼好,有礼貌,长得眉清目秀,工作也不错。从他的目光中,小曼也感受到了自己的震慑力,心中暗自得意。小葛只扫了她一眼,脸立时红透了,以后再不敢抬头看她,可是又老想偷偷看一眼。相亲那天他几乎说不成话,从头到尾都是小曼和陪同而来的葛大姐在聊。
这个腼腆的大男孩令她怦然心动。对方也很满意,包括陪同相亲的葛大姐。婚事很快定了。
小葛那时已经是工程师,分到两室一厅的房子。两人忙了十几天,把房子装修好。最后那一天,他们清理完垃圾,细心打扫了屋子,准备第二天安窗帘、进家具。晚上九点,看着像鸡蛋壳一样清爽的小窝,净如镜面的瓷砖地面,两人心里都很高兴,舍不得马上走。小葛看见墙角有几处小污迹,便重新脱了上衣,用抹布仔细擦拭。小曼站在后边,看着他的光背,看着这具虽然不强壮但也筋键清晰的男人身体,心中的火腾地烧起来,这把火烧得这样猛,把她的整个身体都烧融了。她不假思索地扑过去,用力箍住小葛的后背。小葛一下呆住,很长时间没动静,分明从小曼拥抱的力度上感受到了她的情欲。他嗫嚅着说:
“外边看见…还没安窗帘…”
小曼仍不管不顾地紧抱着他。后来,两个就这样拥抱着移到灯开关旁,关了电灯。小葛掰开小曼的手,把自己的上衣铺在瓷砖地面上,小心地把小曼放倒,除去她的衣服。
小曼对许剑凄然说:你可以想象得到,我是怎样盼着后边的癲狂。但那次做爱,我一生的第一次作爱,却非常平淡。小葛知道自己做得不好,非常自卑,嗒然若丧。我想可能是他太累了,装修房子够折腾人的。我没有埋怨,把他搂怀里安慰:没关系,你累了,等结婚那天咱们再疯。
新婚之夜有了第二次,这一次同样淡而无味。他并不是阳萎,而是没兴趣,有点迫于无奈不得不干的味道,根本谈不上激情。
小曼没有埋怨他,也不好意思请教医生,就自己看了一些医书。书上说丈夫的性能力与心理因素关系很大,妻子的埋怨和鄙视只会加重病情。小曼对他好言抚慰,到顾大姐那儿讨来各种偏方为他进补,可惜一直不见效。这事弄得她郁郁不乐,心中烦躁。没想到这辈子碰上一位软塌塌的丈夫,根本无法慰解她的饥渴。
说到这儿小曼激动起来,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也认了,嫁鸡随鸡,从一而终,不管怎样,总算有个男人在身边,解不了渴也能润润口,我并没打算去找野男人。但后来我发现,原来他的性欲很旺的,只不过是指向别的地方!
不久她发现,这位对夫妻房事没啥兴趣的新婚丈夫有时躲在厕所里,闩上门鼓捣半天。作为新婚妻子,小曼不好追问,只把疑惑埋在心底。有一天她半晌偶然回家,发现厕所里有动静。这次厕所门没锁死,她悄悄推开一条缝,往里一看,大吃一惊,里面咋会有一个半裸的女人!再仔细看,她几乎气死和羞死。原来那不是什么半裸女人,正是她的丈夫。小葛赤着身子,戴着乳罩,一条女人内裤扒到膝盖上,正在玩弄生殖器。地下还摆着一面镜子,肯定是为了自我观察。
小葛做得很投入,丝毫没发现门外的窥视。接下去的举动让小曼大吃一惊:他把一根有绳环的绳子套在暖气管铁钩上,再把脖子套进绳环里。小曼初时以为他是想上吊,几乎喊出来,但随后发现这根绳子并没在铁钩上拴死,而是搭在铁钩上,绳端挽在他的右手中。小曼按住心跳,看他如何往下做。葛玉峰用右手拉住绳子,身体慢慢沿墙滑下去,这样身体的重量就挂在绳环上了。
小曼其实完全不了解“自淫性窒息”的知识,但从小葛的神情中猜到了八八九九。小葛的身体软塌塌地挂在绳环上,右手则拉紧绳子,这样就达到片刻的窒息和晕厥,由于人体内部的某种连锁反应,导致精液狂喷而出,产生极度的快感,其阈值远远超出正常的性行为。同时,晕厥之后他的右手自动放松了,颈上的压力随即消除,人也就清醒过来。
这一连串程序做得非常熟练,达到专业化水平了。
在那位自淫者处于晕厥状态时,小曼惊慌地冲进去救人。但这时小葛的全套程序已经完成,瘫坐在墙根,地下一滩精液,脖子上挂着松松的绳套,脸上那种极度过瘾的神情实在令人作呕。他闭着眼,久久沉浸在快感中。等他睁开眼,猛然看见妻子就立在面前,极度震惊极度鄙夷地瞪着他!这一瞬间的对视彻底改变了两人的生活。小曼说,从这时起,葛玉峰作为一个男人在她心目中已经彻底死了。旧日的池小曼也死了,新生了一个荡妇。既然自己的丈夫是这么一个东西,她干嘛要为他守住自己的身子?
那会儿小曼照丈夫脸上啐了一口,哭着摔门而去。当天她就找了司机邵强。邵强的工作是在各个库房里倒货,和小曼接触较多,早就垂涎她的美貌,一直在向她献殷勤,但小曼除了由着他说几句风话外,没让他得过手。这次她只用飞过去一个眼风,邵强就欣喜若狂地把她带到家里。小曼说,那也是她第一次尝到真正的性爱。
此后她也做过认真努力,想挽救与小葛的婚姻。她和小葛有过一次苦口婆心的谈话,把他用于自淫的女人内衣和绳套剪碎,铁钩也卸掉,扔到垃圾箱中。她还捺住心中的厌恶,主动让丈夫做爱。但是不行,别看他自慰时雄纠纠的样子,一挨着妻子就阳萎,比过去更不如。弄到最后总是惹得小曼失去耐性,把他臭骂一顿,赶下床去。
几个星期后,她发现丈夫在厕所里重操旧业,所有的行头悄悄配齐了。小曼气疯了,冲进去,劈劈拍拍扇他的耳光,骂他:
“你怎么这么贱,不可救药,身边放着女人你不上,非要干这种淫贱勾当。你就不怕哪次失手卡死你!?”
小葛抱着头,一声不敢吭。没多久正好小葛的大姐来了,看到兄弟脸上有手印,气疯了,非要问小曼,葛玉峰做了什么丢脸事。小曼说,我怎么能告诉她实情?葛大姐又逼着小葛还手揍小曼,他当然不敢。葛大姐哭着走了,从那以后,小葛的大姐就与他们断了来往。
小曼从此心死了,与丈夫分床而睡,再不让丈夫近身。欲火烧来时她就找别的男人,并且一发不可收。极度自卑的小葛不敢反抗,在妻子的鄙视冷淡中,他更加耽迷于自慰癖好。
小曼流着泪:“许哥,我为啥这样命苦啊,这辈子摊上这样一个男人。实际上小葛是个好人,人长得俊秀,对我又温柔又体贴,我在他心里份量很重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他挣的钱比我多得多,自己舍不得花,给我买首饰和名牌衣服从不怜惜。后来我出去找情人,他都知道,但他一直很宽容。想起他的这些好处,我真不忍心欺负他。可是,只要一想起他戴着乳罩、穿着女人内裤、射精时咨牙咧嘴的样子,我就从生理上厌恶。你说一个好好的男人,一个看起来儒雅俊秀的男人,为什么会变成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我一直不怀孕,就是怕生个儿子长大了像他。”
许剑叹息道:“小曼,实际上小葛命更苦,他才是真苦啊。”
造物主真会作弄人。他是一个伟大的设计师,为了完成两性繁衍,他在万千生物的基因中嵌入了性程序,让公母、雌雄、男女们在快乐的震颤中完成两性的交合,让实用目的和精神享受水乳交融,这真是绝顶完美的设计――但他为什么还要弄这么多旁门左道的东西?像自淫性窒息、同性恋、淫物癖等。许剑尤其不明白,为什么颈动脉窦受压后男人会产生超值的性快感,按说那地方与性程序毫不相干嘛。进化论说生物各器官都是用进废退,但颈动脉窦这儿怎么会进化出性效应?而且,让性快感如此贴近死亡,这是上帝工作中的重大疏忽,还是他居心叵测有意为之?
这么说吧,并不是小葛“主观上”要这样干,不是的,是他基因深处的某点程序异常迫使他这样干。他是上帝的一个提线木偶,身后两根线绞在一块了,于是世上就多了个性怪癖者,进而造成一对男女终身的不幸。
小曼哭着说是她害死了丈夫。因为她平时只要发现丈夫干这事,就啐他,掴他的耳光,弄得小葛非常怵她。那天中午她回来后,正在自淫的小葛一定惊惶失措,不小心把绳子卡在铁钩上了,结果自淫变成自杀。
许剑劝解她:不是这样的,事实上几分钟后他就赶到了,发现小葛的尸温已经下降,也就是说,小葛至少是一个小时前死的,这点法医也做过认定…
小曼打断许剑的话,执拗地说:“反正他是我害死的!如果我平时不是这样鄙视他,能对他温柔一点,劝他早点去看病,他肯定不会对自淫这样着迷,弄得送了命。我还咒过他,哪次失手卡死你!谁想真的失手了。归根结蒂,是我害死他的!我还不给他生儿子,弄得葛家断了香火。”
许剑唯有叹息,心想她说得并非全无道理,如果她能对丈夫多做心理疏导,也许不会造成这个悲剧。当然也不一定,这类性怪癖常常非常顽固,外人的疏导不一定有效,易教授的方法最终也没能挽救仝宁的婚姻嘛。根据资料,有性怪癖者很多是高层次的知识分子,应该有强大的理智,但理智也不足以改变本能。
这个风流女人实际心眼厚道,对丈夫的猝死和无后很自责,负罪感很重。他想起那天在事发现场,小曼望着丈夫的尸体默默垂泪,泪水漫溢而出,几乎不断线。那时他还认为小曼是在作秀,真是误解她了。她的悲痛确系发自内心。所以她痛定之后,决心为丈夫守住那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并把这个责任神圣化了,变成她后半生的唯一目的。
但她的负罪感过于深重。从某种程度上说,丈夫死后的小曼也是走火入魔了,和郑姐一样。
许剑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形,与他推想的一样。那会儿小曼发现丈夫已死,方寸大乱,赶紧把丈夫解下来,抱到床上,而后给许剑打电话。这些动作都是很盲目的,属于下意识的反应。但她随之镇静下来,知道丈夫已经不能复生,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他的名声。此后她的所作所为就有了非常明确的目的性。她迅速扒下丈夫身上的乳罩和女人内裤,连同自淫布绳一块儿塞到塑料袋里,扔到垃圾道中;把手边能找到的一根普通晾衣绳挽个绳套,挂在那个挂钩上;又把丈夫在卫生间留下的精斑冲净擦干。这一切都是在两三分钟内完成的,即许剑接电话——下楼――跑到后楼――上楼这段时间。在许剑推开虚掩的房门时,她刚刚把小葛的男式内裤套到尸体上。
许剑进来后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女人,但这并不是真的,至少不完全是真的。实际上她非常果断,有机变,在刹那间定出了目标,就矢志不渝地完成它。

天色暗了,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
许剑已经看到小曼暗淡的未来。丈夫死了,没有儿女,她又陷于极度的负罪感中,肯定不会再婚。那么,她将在自责自虐中慢慢变老,变成一个外貌枯槁内心也枯槁的老妇。
许剑心疼地说:“小曼,你不要太苦自己,不要太自责。你对小葛的死没有任何责任,要追究责任只能怪上帝,那个老家伙造人时的一点疏忽害了小葛的一生。”
小曼恼火地说:“许哥你不要说这些渎神的话。”
许剑这才想起来,小曼已经信“主”了,便摇摇头,中止了对上帝的指责。他尽其所能劝道:
“小曼,你必须尽快走出小葛之死留下的阴影。你还得活下去,不能拿你的后半生来赎罪,为一桩并不存在的罪责赎罪。小葛如果在天有灵,看着你这样自苦,他也会难受的。”
小曼凄声说:“谢谢你许哥,我会记住你的话。”
但许剑看出来,她并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又聊了大约一个小时,许剑叹息一声,拿起桌上的那包东西,起身准备告辞。小曼说:
“许哥,这包东西留给我吧,我在小葛灵前烧化。”
“不行,我要让警方看看,彻底洗净对你的怀疑。”
小曼激烈地反对:“许哥你别去公安局!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小葛的丑事,至于我身上的嫌疑,我早就不在乎了。”
许剑看着她明亮湿润的眼睛,冲动之下把她一把搂在怀里。小曼吃一惊,用力抗拒,但许剑抱得更紧。这时,小曼强撑的外壳哗然破碎,驯顺地伏在旧情人肩上,肩膀猛烈地抽动,泪水很快湿了许剑的衣服。
夜色在两人的拥抱中加重,窗户里映着前楼的灯光。小曼啜泣着说:“许哥,只要有你一个人理解我,不把我当成贱女人,坏女人,我就知足了。”
许剑喃喃地说:“你怎么会是贱女人坏女人呢,不,你是心地纯洁的天使,你比任何男人都干净。可惜…”
可惜我已经对宋晴做过承诺,否则我会爱你疼你,还要把你娶回家,与你偕老一生。他们默默地拥抱了很久,许剑在小曼肩膀上默默地看着黑镜框中的小葛,小葛也默默地看着他们。后来小曼把许剑推开,说:
“有你理解我,我就知足了。你走吧,我知道宋姐会让你复婚的,祝你们幸福。”
从小曼家出来是晚上八点,对面楼上宋晴家(许剑家)的窗户亮着灯。他没回家,出厂门要了辆出租,直奔仝宁家。是仝宁开的门,乍一见许剑,愣了一下:
“是许剑?请进。”
仝哥今晚的神情有些惨淡,不用说,这是刚刚离婚引起的感情波动。不过在客人面前,仝宁很快就把表情调整成公安局长应有的平和。亢奋之中的许剑没有太在意,急急地说:
“仝哥你还记不记得特车厂那桩案子?当时虽然按自杀结案,但留有很多疑点。现在,我把它彻底查清了,池小曼的嫌疑也彻底洗清了。我有了有力的物证——其实我早有了物证,但昨天才找到有力的解释。”
仝宁立时来了精神,笑着说:“别慌别慌,咱们到书房慢慢谈。”
在书房里,许剑给他看了那些东西:乳罩,女人内裤,带绳疙瘩的绳套,还有在医大复印的关于自淫性窒息死的资料。这些过硬的资料一下子摆在面前,够他消化一阵子的。仝宁读着复印资料,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懊恼地承认:
“许剑,我想你的解释是对的。你抓住了这个案子的‘七寸’,一通百通,所有疑点都清楚了。可惜我当了这么多年公安局长,竟然没想到‘自淫性窒息死’这种可能,薛法医也一直没提起过,这老糊涂,我该打他屁股的。”
许剑干笑着:“说起这事,那是我自找的。谁让我当时为这贪吃善忘的老家伙求情呢,我搬起石头没砸着自己,结果砸到我情人的脚上了。”
仝宁笑笑,没接这个茬。许剑说: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关键是小曼把现场的物证都清除了。你们真正的疏忽是忘了检查垃圾箱,这可是法医学现场勘验必走的程序。”
仝宁点点头:“大军是疏忽了,一个丢脸的错误。”他仔细翻弄那几样东西,说,“其实我的直觉也是对的。我推测葛玉峰不是简单的自杀,其中必有蹊跷,必有一只黑手。这个推测没错。但我绝对想不到,这只黑手竟然来自…”
“上帝!”许剑抢先说出来。
他看看许剑。“对,你说的很深刻。是上帝。其实,很多罪犯和涉案者都有异常人格,是天生的,或者如你所说是上帝造成的。对他们的心理不能以常情猜度。以后破案时我会时刻记住这一点。”
许剑摇摇头:“你说得还不完全,其实正常人格者的背后也有上帝之手呀。我们大部分行为不是自主决定的,而是由基因决定,像性冲动、对性伴侣的独占欲、嫉妒心、私心、母爱等都来自于冥冥中的指令。”
仝宁笑着说:“正常的上帝之手就不归我管了,那是伦理学家们的事。当公安局长的,只用管异常人格的犯罪心理。”
许剑笑了:“当然,你说得对。那些事你是管不及的,老天爷都管不及。他算不上是个好的管理者,你看他在人世上留下多少残缺。仝哥,池小曼不愿公开这个物证,想保住丈夫的隐私,是我再三劝解她才同意的。所以,希望警方一定为她保密。”
仝宁说我们会尽量保密,这个案子已经按自杀结案,虽然当时下这个结论比较勉强。现在我要把这些物证补充到档案中,并且作为一个典型案例让刑侦人员学习,开拓他们的视野,尤其是法医们。“薛法医这个老家伙,我会让他牢牢记住这个教训。还有,以后在现场勘察中,检查垃圾箱决不能疏漏。”
他说:“谢谢你啦许剑,你今天的指点让我茅塞顿开。今天是外行教育了内行。”
“我该做的事已经完了,我该走了,该回家了。”许剑得意地说,“告诉你,我已经刑满释放了。就在刚才,在我来这儿之前,宋晴已经答应接纳我了。”
“是吗?”
“没错。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我们俩感情很深,可以说14年来已经融合在一起了,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有哥哥,如果硬要分开,只会留下两个残缺不全的人。”
“祝贺你,以后可别再犯错了。”
仝宁说这话时表情惨淡。许剑看看他,叹息一声:
“仝哥,我今天下车后见到郑姐了。你们怎么走到这一步呢?仝哥,如果你不反对,我去当和事佬吧,或者我叫宋晴去劝她,她可能比较听得进。”
仝宁摇摇头:“走了好,一了百了。结婚16年了,我对女人从来没感觉。许剑,我很羡慕你的,羡慕你和宋晴的感情,甚至羡慕你和池小曼的私情。我不行,我一直捺着生理上的厌恶和孟丽过日子。”
这是两人交往史中,仝宁唯一稍稍涉及到自己性怪癖的一段话,也可说是他真实的内心独白。许剑不由对郑姐再度生出同情。16年来她一直守着这样的丈夫,难怪她会变得病态。他没有认真劝仝宁,因为从内心讲,他认为两人的分手未尝不是好事。聊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准备告辞,仝宁声音低沉地说:
“别急着走,难得来一趟,陪我多聊一会儿吧。”
虽然归心似箭,许剑没好意思走。他有点可怜仝哥,刚刚经历了婚变的仝宁不再是八面威风的公安局长,而是一条孤独的狼,独自藏在角落里舔自己的伤口——还不能让别人看见。实际上,他的一生都是非常孤独的。许剑想起与他重逢的第一面中,仝宁给他一个秘密手机号。也许,那时他就打算找青少年时的朋友说说心里话?许剑重新坐下来,说:
“好啊,只要仝哥有时间,咱们就多聊一会儿。仝哥,前些天我在公园里碰见了劳改农场的陈场长,他已经退了,满头白发,在公园里遛鸟、打太极,精神得很。不过他没认出我。”
“对,他是前年退的。我还记得咱们在劳改农场吃瓜的情景,一晃25年了。”
“我也没忘,这辈子就那次吃瓜吃得最爽!以后再没吃过那样甜的甜瓜。那天咱们每人吃的不下20斤吧,记得吃完瓜,走路都晃荡,就像大肚子婆娘。”
“还有在林荫道上骑蒙古马,在水渠捉鱼,在堰塘洗澡。”
“还有,晚上在堰塘堤上露宿,脱得光溜溜地对着月亮嚎叫。”
说到这儿许剑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这句话勾起了他的一点新回忆:当年,三个男孩赤身在席上疯闹,他的小鸡鸡接触到仝哥光滑的皮肤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那时,从他内心讲,是希望这种快意的接触持续下去的。不久前他读过社会学家李银河对同性恋群体的一份调查报告,说好多同性恋都有这样的经历,青少年时碰到一位年纪较大的“同志”,尝到了同性接触的快感,从此便走上这条路,终生不改。
他不免为自己庆幸。虽然也有类似的经历,但他最终没走上这条路。为什么能逃过这一劫?是自己体内的雄性基因足够强大,还是仝宁当年的引导过于笨拙?不可能知道了。不过,不管怎样,他庆幸自己有一个正常人生,没有遭遇仝宁等人的痛苦。
两人又聊了近一个小时,回忆了往年的交往和熟人。但他们慢慢感觉到这场谈话不大顺畅,因为回忆中嵌着太多忌讳:当年仝宁的狎行、酒席上郑孟丽亲吻之后仝宁的失态、郑的割腕,等等。要想谈透,除非把某个疮疤捅破,但至少在仝宁这边似乎没有这个愿望。许剑不想继续这场谈话了,壁钟敲响10点时,他起身告辞。

离开仝宁家他就急急回家,简直有点急不可耐。当了一年的孤魂野鬼,今天总算是有家可回了。到家已经10点半,宋晴开了门,淡淡地说:
“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他涎着脸说:“你答应过的嘛,你答应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
宋晴扬起眉毛:“是吗?我说过这话?我怎么不记得。好吧,不管说没说过,天这么晚,不赶你走了,你还睡沙发吧。”
许剑只是笑:“这怎么可能呢,你既然答应我回来,我是决不会再睡沙发了。”
宋晴骂一句:“厚脸皮。”便去为他准备洗浴的衣服了。许剑到戈戈屋,儿子已经睡熟了,还是像往常那样,怀里抱一只长毛狗。许剑在他脸上亲一口,出来说:
“以后不能让他再抱着长毛狗睡觉,已经是初中生,再这样下去会发展成恋物癖。”他忽然失笑,“宋晴你知道不,这浑小子简直是臭嘴巴,臭极了。”
宋晴说怎么啦?许剑就把那天儿子的话说了一遍,“宋晴,我说真的,我犯错还不打紧,万一你犯同样的错,比杀我都厉害。我知道说这话很不要脸,但这是真心话。”
许剑确实是真心话。在他的潜意识中,男人本来就不算干净,再添一两道污秽也不打紧。但宋晴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无瑕白璧、白雪公主、水晶女人。如果在她身上添一道污秽,他在心理上真的难以承受。这句“不要脸的真心话”看来很讨宋晴的喜欢,她撑不住,绽开一丝笑纹,又马上把笑纹抹平,继续摆出一张冷脸。
不过她透了一句:“戈戈等你等到10点,刚刚入睡。”
“这么说,对我的大赦已经通知儿子了?”宋晴在镜子前卸妆,许剑从背后搂住她,“谢谢你老婆,谢谢你的宽容。”
宋晴没回应,也没撑拒,两人在镜子中看着对方,体味着夫妻拥抱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一串电火花在两人之间跳荡着。两人的肌肉都张紧了。宋晴从许剑怀中挣出来,说:
“快点去洗澡吧。”
浴罢回卧室,宋晴已经为他铺好被子,还按老习惯为他沏了一杯热茶。他甩掉浴衣仰卧到床上,惬意地长叹一声,心想有家的感觉真他妈好啊。身下硌到一个硬物,他抽出来,还是那把匕首,他说:
“宋晴,这玩意儿可以从此收起来,有我在家,你就有靠山了。”
“哼,大言不惭。”宋晴说,半倚着身子看他,忽然撂一句,“戈戈睡前还说过一句话呢。”
“什么话?”
“他叫我对你说,只有再一,没有再二。”她补充道,“别以为是我教的,这是戈戈的原话。”
许剑脸上发烧,说行啦行啦,别让我难为情啦!我再不会犯错了。不过宋晴你记住,你连“再一”也不许有。你只要有“再一”我立马杀了你,再去自杀。听见没有?
宋晴也不为已甚,微笑着把这页翻过去,命令道:“说说吧,你到池小曼和仝宁家的情况。”
许剑如实讲述了全过程,连他最后同小曼的那次拥抱都说了。他说这并不是旧情复燃,但她太可怜了,我实在忍不住抱了她。宋晴对小曼没有什么敌意,说:
“小曼摊上这样一个男人怪可怜的。还有,郑姐也挺可怜,守着一个冷冰冰硬邦邦、一辈子暖不热的男人。”又说:“你过去说对郑姐印象不佳,我倒是佩服她离婚的决断。她总算扔掉了局长太太的宝位,把自己解放出来。”
“是啊,其实仝哥不可怜?他天生厌恶男女之事,一辈子尝不到女人的妙处,自己活得像只孤狼,还把郑姐逼成了神经质。还有,小葛不可怜?他干那些事并非他‘自己’的意思,而是某种比理智更强大的力量,最终还害他送了命。所以嘛,我们该知足的,这辈子不求富不求贵,只要生而是一对正常的男女,就是造物主的莫大恩典。所以,”许剑掀开她的毛巾被,“咱们干嘛还浪费时间呢。”
宋晴又骂一句:“厚脸皮。”但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迎合了。许剑惊喜地发现,她其实早就做了准备。她身上穿一套精致的黑色性感内衣,正是小曼穿的、宋晴曾抵死不让买的高档货。无疑她是特意买的,今晚是特意穿的,为了庆祝与丈夫的重温旧情。许剑十分欣喜,立即剥掉她的内衣,开始进攻。宋晴也抛弃了假装的冷漠,与丈夫一同唱和风浪。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这次做爱按说应该是十分酣暢的。经过一年多的熬炼,两人都已经是干柴烈火了。宋晴非常配合,她紧搂住丈夫,指甲陷进他背部的皮肤。但许剑没料到,最后的结局浑不如他所愿。近年来经历的几档事把他心里塞得太满,失去了往日单纯的心境,云雨中竟然也心神不属。宋晴脱下的黑色高档内衣(与小曼一样的内衣)扔在枕边,他抑制不住地老去瞄它。看着它,他不由想起小曼迷人的肉体,而小葛竟然把这样性感的女人撂到一边,偏要躲在厕所里干那种“淫贱勾当”;他想起,漂亮的郑孟丽在酒席上突然吻了仝宁,那会让别的男孩幸福得发晕,但仝宁却像被蝎蜇一样变颜失色…
种种不可思议的行为,只为他们身后的提线断了几根,或者扭结在一起了。
真得庆幸我和宋晴是一对正常男女。
但――这就值得庆幸么?不管怎样,两人的身后还是有提线的,虽然是正常的提线。他和宋晴此刻的上上下下、进进出出,不过是按上帝的提动而抽搐。一大堆可笑忙乱的动作。一套已经运行千万年的成熟程序。
参透这一点,男女之爱也就索然无味。
想起张上帝的又一条语录。他说:科学其实非常可怕。为啥可怕?科学帮人类认识了自身,但一旦彻底认识自身,人类就会失去对生命的敬畏感,人就不是人了,是蛋白质机器了。
在做爱中瞎想这些实在扫兴,但这些玄思非常顽固,一时无法驱走。经历了婚变的宋晴已经非常敏感了,看出男人的片刻怔忡,立即冷冷地把他推下去,翻身给他一个脊梁。许剑知道她误会了,肯定认为他在做爱中想到了小曼。宋晴过去从不多疑小性,但这场婚变不知不觉也改变了她。
许剑很尴尬,夫妻之事只能凭感觉,是无法解释清楚的,越描则越黑。屋里是冰冷的静默,只有时钟嚓嚓作响。过了一会儿,宋晴披上睡衣去卫生间,许剑摸摸她的枕头,上边是冰凉的泪水,更是心痛如绞。
厕所里好像有压抑的哽咽声,许剑在心中长叹:我他妈今年真是命犯太岁啊,一步走错,步步不顺,眼看已经到手的夫妻恩爱又要飞走了。他下了决心,等宋晴回来后,要对她来个剖心沥胆的剖白,俩人好容易才破镜重圆,不能为了莫须有的原因,再陷入不明不白的冷战。
干等她不回来,起来看看,她已经去沙发上睡了。
许剑来到沙发旁,站了很久,最后决定什么也不说。女人都是偏于感性的,不大可能真正理解他刚才的理性感悟,也就不会相信他的辩白;如果宋晴能理解——那会更糟。要是她从此看穿“天机”,对夫妻之事索然无味,岂不是害了她又害自己。
那就让她误解我好了,男人有义务保护女人的脆弱,不能让妻子变得心理灰暗。
不再解释,永远也不。
最终许剑一句话没说,怏怏地回到床上。他枕着双臂,久久不能入睡。眼前晃动着17岁的宋晴,眸子亮晶晶地问他:“青蛙为啥一个背一个”。还有那次为宋晴家换水龙头,他突然搂住宋晴亲吻时,宋晴的震惊抗拒和惊定后火热的回吻。真想回到当年那种透明的心境,但…华亭鹤唳复可得乎?他和宋晴都不是当年的“我”了。
他在床上折腾到凌晨才眯了一会儿,醒来见宋晴已经回到床上了。这之后宋晴好像完全忘掉了夜间那点不愉快。她心平气和地喊丈夫吃饭,同他一块儿出门上班,一块儿带戈戈出去玩。几天后她同许剑办了复婚手续。此后仍然像离婚前那样,幸福地伺候着爷儿俩。他们和小曼不再有交往,但若是在路上邂逅,宋晴也能心平气和地同她聊几句。
家庭的小河经历了溃堤和两年的满地乱流后,又回归旧日的河床,平静舒缓地流着。不过许剑知道,妻子心中的裂痕并未完全平复。老吕头说他们一定会破镜重圆,他没说错,镜子是圆了,但镜中留下一条细细的裂痕,怕是要保留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