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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常情况下,我肯定会认为你的故事荒谬至极。连篇的拙劣幻想和显而易见的精神错乱。”偶人高岭顿了顿,“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和我不久前得知的消息正好吻合。”
他向耐心站在房间一角的信使打了个手势,后者走了过来。这个黄色傀儡把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伸进盒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圆筒——是那种最小也最简陋的音频存储媒介,再把它放进会议桌上的某台播放设备。随即传来的那个声音和我们的祖父母辈所称的“人声”有很大的不同,它更像是种起伏又模糊的咕噜声。当那信使把播放器调到更高速度时,咕噜声随即变为颤抖的哀鸣。可我非常熟悉这种语言,每个字都听得再清楚不过。
我从加温槽里起身……从架子上抓过一件纸质外衣……现在的我是一个仅能存活一日的复制人,一想起这个,我就火大。
呸!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丽图的消息吧?它提醒我,真正的死亡一直都在周围萦绕。
……有时你是一只蚱蜢。
有时候是蚂蚁。
除了熟悉的节奏和语句,我还听出了些什么。不,我的脑海中有种挥之不去的重复感。录下这段话的那个人在我诞生前几分钟开始了他可笑的一生。我们俩都在星期二早上成型,脑子里想着相似的语句,只不过我没有灰色偶人那些神奇的功能。以粗糙原料制造的我很快跨过了某条陌生的界限,意识到自己是个瑕疵品,艾伯特·莫里斯制造的第一个瑕疵品。
而这位记录者显然比较循规蹈矩。艾伯特的又一个灰色忠仆,非常敬业;一位真正的专家,聪明得足以洞悉普通恶棍那些常见的阴谋伎俩。
但也是因为墨守成规,才会落人某些真正狡猾的家伙设下的恶毒陷阱。
……我正在现代映像公司,两旁是各种精美的设施,为人们提供陶偶技术出现前无人可以想象的服务……
等等。
等一下,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正好听到妮尔为本体接通了线路。小帕希望我去见他……
“听到了吗?”我肩上的迷你搜索型傀儡讥诮道,“我本来想警告你来着,艾伯特!”
_“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艾伯特。”我粗声道。
我们听着那场至关重要的会面的超高速回放,心情都变得烦躁起来。
头牌的执行助理……她示意我不要走进沃梅克的办公室。
“这次会面的话题很敏感……”
我们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些“客户”——其中一个还自称是头牌本人——解释说,他们需要一个不会留下行迹的私人侦探以偷偷摸摸但却合法的方式去寰球窥探一番,寻找关于某种隐秘技术的线索。正是那种会勾起艾伯特的虚荣和好奇心的委托!我发现他这些新雇主最狡猾的地方在于,他们全都努力在不同方面表现得恼人或者令人厌恶。他们了解我的本体,了解他会矫枉过正,不让反感影响自己的决定。他会不屈不挠,以纯粹的固执忍受常人难忍的痛苦。(这就是所谓的“职业精神”吧。)
他们这是在把他当猴耍。
不久以后,艾伯特的偶人就在“彩虹之家”遭遇危险,和几个碰巧出现的傀儡角斗士对决,并勉强幸存下来。这次遭遇让他迫切地需要修理——洽好奎恩·艾琳蜂房的工蜂能提供这种服务。那个灰色偶人念诵时用的是现在时态,让你很想站起来对他大吼,叫他醒悟过来,看清自己被利用的事实!
好吧,事后聪明人容易做。(我能在相同的境遇下识破这些吗?)
但他们双方都犯了错误。敌人那边——不管幕后主使人是谁——没有发现藏在灰色艾伯特喉部的高密度灵魂纤维里的秘密实时录音设备。甚至在他人事不省,而他们以“修复”为借口埋下那颗恶毒的朊病毒炸弹时也没能发觉。他们肯定搜寻过更加复杂的通讯设施和追踪装置,但那个小小的录音媒介不使用能源,只需要轻微的喉部收缩就能以极小的比特率进行音频录制。这种录音存储设备虽然老式,却几乎无法觉察……所以艾伯特才总是把它安装在自己的灰色偶人里。
难怪高岭的信使万分小心地不去触碰那个小圆筒!尽管已经消过毒,但它毕竟是从寰球工厂地板上的那摊阮病毒污染过的恶心泥浆里拿出来的——倒霉的铲车傀儡和送了命的私家侦探此时已经融合为一。圆筒也许还携带着少许催化分子,对我们这种缺乏真正免疫系统的陶偶来说是致命的毒药。
但它毕竟是在融化的遗骸中闪闪发光的珍贵线索,是至关重要的证据,也许足以替我的制造者辩白。
那高岭为什么要给我们播放,为我和陶土帕利,却没放给警方听?
那个尖细的声音很快带我们来到灰色偶人这一天最精彩的部分:巧妙地躲开无所不在的城区监控器,骗过覆盖现代化城区每个角落的、数量庞大的公用和私人摄像头。他玩得很愉快。随后,他掩藏了自己来时的路线,进入了寰球陶土公司。
吐出两样东西:一枚小小的访客徽章和一张纸……我乘上下行扶梯,进入闪烁穹顶遮蔽下的那座庞大蚁丘,寻找那位埃涅阿斯·高岭阁下非法隐匿重要技术的线索……
好吧,就算头牌和金恩·艾琳的怀疑没错,寰球陶土集团解决了某个本时代困扰我们的难题,比如“如何在一米以外传输人类自我意识的灵魂驻波”,这儿会有我这种门外汉也能发现的线索和征兆吗?……又或许寰球陶土的首脑们已经将某项超级技术付诸实施了?还是他们已经把自己的替身弄得整个星球都是了?
我和陶土帕利对视了一眼。“哇哦。”小傀儡嘟囔了一声。
这就是他们说的“突破”吗?远程制偶技术会让我们经过多年动荡才得以习惯的生活再度不安定起来。
我们都转身看向偶人高岭。他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几分钟前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呢,这个白金偶人的肤色会因为愤怒和恐慌而涨红吗?
……正把满是泡沫的液体注入嘶嘶作响,不断翻涌的巨大机械。遥控牵引机沿着天花板上的轨道转动巨大的线轴,送出大量的精细丝线,它们光辉绚烂,肉眼无法直视——那是灵魂素材的衍射光谱……
……像柯林斯说的那种惊天动地的技术突破,寰球陶土集团怎么可能藏得住?
是啊,隐秘是滋生邪恶的温床。这也是驱策着艾伯特奋斗不已的动机。揭发恶行,寻求真相,没错。但我现在在做的是这个吗?
“总算明白过来了。”听到灰色偶人问出了正确的问题,我嘀咕道。说实话,他早就起了疑心。但这反而让这份录音更加令人恼怒——尽管疑虑重重,他还是没有回头的意思。
也许那个灰色偶人有缺陷,跟我一样,是一个筋疲力尽的本体制造的劣质复制人。艾伯特自己也状态不佳,他的一举一动同样被专业罪犯操纵着。也许我们本来就没有翻盘的机会。
一只小虫……躲开了我的掌掴,直冲向我的脸。我加速爆发能量,在空中抓住了它,捏碎在掌心里。
小小帕的爪子嵌进了我的人造皮肤。
“该死的,艾伯特。我在那些虫子身上花了很多钱。”那双貂眼怒气冲冲,好像灰色偶人的执拗是我的错一样。我本想把他拨下我的肩头,但录音已经快放到最可怕的高潮部分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延时引爆能让破坏最大化。无论是在我体内装入计时器,还是设定为在我通过第二道扫描的时候引爆——
“停!”我大喊出声——
从那时开始,叙述变成了焦急、飞快的呻吟,比先前更加难辨,像在飞奔中说出的字眼,又像是在努力集中精神,好应付某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努力拯救除了自己那渺小生命之外的许多条性命。
我看到了另一个版本的自己……肩头坐着只雪貂似的生物……看样子“我”找到了比洗马桶更值得做的事。运气不错,绿家伙……
这让我有点儿羞愧,因为我先前对他有过种种嘲笑。我就不能更努力些去救他吗?如果我们成功的话,或许艾伯特本人也能活下来?
懊悔似乎没什么意义,因为我自己的大限也很快就要到了。高岭为什么要给我们放这段录音?为了嘲笑我们的失败?
可怜的铲车傀儡翻滚着……我没法责怪他,但这只会让我钻向更深处,同时屏住呼吸与恶臭对抗……我的身体正从内部逐渐消融……
够深了吗?这个巨大的陶土身躯能挡住那鬼玩意儿的爆炸吗?
一声刺耳的尖叫,叙述画下了句号。
陶土帕利和我再次转身,看着偶人埃涅阿斯·高岭那几与人类无异的冷淡面孔。后者注视着我们,一只手微微颤抖。最后,他用一种比正常的中年偶人更加疲惫的低沉语调开了口:“好了,你们愿不愿意把干这些勾当的混账挖出来?”
小帕的偶人和我交换了一个茫然而惊讶的眼神。
“你的意思是,”我问,“你的意思是,你想雇用我们?”
说真的,高岭凭什么觉得我们能用剩下的十个小时(或是更少)的时间来达成这个目标?
第23章
上过釉的屁股
……艾伯特发现,实时的“实”,真是太“实”了……
沙漠比全息电影里描绘的更加明亮。有人说这样炽烈的阳光甚至能穿透颅骨,影响松果体——在古代传说中,它被描述为深藏体内,与灵魂相连的“第三只眼”。据说灼热的光辉能揭示隐藏的真相,或是让你精神错乱,自以为能在一片荒芜中找到宇宙的真理。难怪荒漠是狂热的苦修士探求神灵真颜的传统住所。
我并不介意碰上一位苦修士,就在此时此地。
我想跟他借下电话。
这东西还能用吗?过去的两个小时,我都在摆弄那个小小的、肌肉驱动的录音设备,测试它能否复述昨晚发生的事。首先我得从撞毁的沃尔沃的后备箱里那个灰色傀儡的身体里把它挖出来。真是件可怕的活儿,不过反正偶人连同车里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已经损坏了——这是白金高岭用奇怪的武器向我们开火的后果。
这台默读录音设备不需要电力——这也是我把它们装进灰色偶人的原因之一。它能将显微级的声纹刻在中性密度的白云石介质上。我没法像陶偶那样以超高语速说话。不过只要我把这个小东西嵌在下巴的皮肤那儿,它就能收集周遭的声音,比如说话声。肌肉稍加收缩就能为它供给能源。丽图会觉得那只是紧张造成的抽搐,毕竟我们刚刚经历了那种事。
她离开了我们的岩洞——其实就是道能够遮风挡雨的岩石裂口——去我们找到的小池塘喝水。在这个鬼地方,连陶偶也需要水,除非你想被太阳烤成陶瓷餐具,这也给了我去池边的借口。毕竟我是个真人,我的身体留有亚当的印记,只不过用化装和衣服掩盖着。
为什么要继续伪装成人造物呢?这是善意。丽图的偶人没机会回去上传记忆,何况她的本体多半不想接收。另一方面,我有很大概率可以离开这儿。等夜幕降临,然后借着月色西行到达路边,也许能找到一栋房子,或者生态组织的网络摄像头。只要有一件可以用来呼救的东西就行,如今的文明体系庞大到了绝不会错过这种信息的地步。一具健康的有机躯体拥有出色的忍耐力——只要你别做什么蠢事。
如果能弄到电话就好了。我该不该用它呢?眼下我的敌人(高岭阁下?),肯定觉得我死了。那枚导弹袭击我家以后,我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我所有的偶人也一样。他花了很大力气去抹除让艾伯特·莫里斯存活下去的所有可能性,我的现身只会再次吸引他。
我首先需要的是信息,以及计划。
最好也别接近警方,等我能证明自己是受人陷害再说吧。一点额外的麻烦没什么大不了的,比如横穿荒漠,同时避开四面八方的摄像头。只要能让我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市内,一切也就值得了。
我真的能做到吗?噢,我受过上千次伤,从焚烧到窒息再到身首分离,每一次都足以葬送我祖辈中的任何一位。我数不清自己死了多少次。不过,现代人从来不会用本体去经历这些事!真人的身体是用来锻炼的,不是用来受苦的。
我那20世纪的强壮祖父有一次把身体——他唯一的生命所在——系在一根橡皮筋带上,然后跳下桥梁。他在原始的牙医诊所里经受过难以置信的痛苦。他每天沿公路前进时不靠导航激光,全副生命都维系在那些不时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的陌生司机靠不住的驾驶技术上,那些司机驾驶的车子粗陋不已,里面还装满了爆炸性液体。
对于眼前的挑战,祖父多半只会耸耸肩,然后从荒漠峡谷一路走回城市,毫无怨言。可现在的我呢?如果有颗小石子钻进我的鞋里,我恐怕都会哭。但我还是决意一试。就在今晚,在丽图的傀儡前往所有傀儡的最终归宿以后。
直到那时为止,我都会陪着她。
她回来了,所以我不能再独自叙述了。接下来记录的内容都将是对话中的一部分。
“艾伯特,你回来了。你从那辆车里抢救出来什么没有?”
“不太多。一切都毁了,我的取证用具、收音机,还有定位器……我估计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儿。”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吗?”
“偶人高岭的那件武器摧毁了所有电子元件,恐怕本来还会瘫痪所有复刻过的陶偶。但这只是我的猜想,没有根据。”
“那我们为什么还能到处走呢?”
“那辆旧沃尔沃上的金属成分比如今的大多数车都要多,我们比后备箱里那个可怜的灰色偶人拥有更好的遮蔽。况且我还驾车直冲向高岭,影响了他的准头。也许就是这些原因,我们才仅仅只是昏了过去。”
“可后来呢?我们是怎么跑到这个满是仙人掌和灌木丛的山谷底下的?公路在哪儿?”
“问得好。这次我在残骸里发现了一些我们先前没注意到的东西,车门旁的一摊泥水。”
“泥水?”
“傀儡的泥浆。我猜是想谋杀我们的人留下的。”
“我……还是不敢相信那是埃涅阿斯。他为什么想要我们的命?”
“我也很好奇。但这才是有趣之处,丽图。那摊泥水看上去很小——只有正常的一半!”
“一半……一定是你把两段了。但残迹怎么会留在那儿?”
“要我猜,也许是被撞碎的高岭挣扎着爬上了我的车,钩在我半开的车窗上。车里面的我们晕过去了。引擎还在运转,但门和窗都自动锁住了。他没法挤进车里空手解决我们。于是——
“于是他把手伸进来,抓住了辅助操纵杆……也就是油门和转向杆……他的半个身体悬在车外,驾驶车子离开路面,穿过荒漠。
“他给我们找了这么一个有遮蔽的地方——免得我们被人发现然后获救——某个位于炎热地区中央,偶人无法在白昼徒步穿越的地方。就算我们还能醒来,也会身处陷阱,无法逃离。这样一来,偶人高岭的任务就完成了,他便落到车门边化作泥水,终结了自己的苦难。”
“但他打算怎么阻止我们黄昏后离开呢?噢,对,限期。你是星期二的什么时候复刻出来的,艾伯特?”
“呃……我想我应该比你早些,高岭确有理由认为我们活不过今晚。他在你家里见过我们两个,记得吗?”
“你确定向我们开枪的是埃涅阿斯的复制人?”
“这重要吗?”
“或许吧。也许那个陶偶只是伪装成他的样子。”
“有可能。但符合人体结构的白金偶人太昂贵,也太难秘密制造了。这么说吧,丽图,如果你有能正常使用的电话,你会第一个打给高岭吗?”
我……我想不会。不过,如果我们知道为什么——”
“我敢打赌,昨天发生的事和所有这些怪事都有关系。你父亲的‘意外’遇害现场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他的幽灵在高岭庄园和我的一个灰色偶人一起消失了。高岭也许觉得马哈拉尔的幽灵和我的灰色偶人联手了。”
“联手做什么?”
“然后,寰球发生了袭击事件。丑闻频道说,我的另一个偶人不知怎么也卷进去了。听起来像有人阴谋陷害我。”
“也就是说每件事都和你有关?你会不会有点太自我主义了?”
“我的房子被炸毁了,我已经没什么可‘自我’的了,丽图。”
“噢,没错。你的本体,你的真……我忘了。”
“别介意。”
“我怎能不介意?你现在是个幽灵了。真糟糕,是我把你卷进这一切的。”
“你并不知情——”
“可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做点儿什么。”
“忘了它吧。不管怎么说,困在沙漠里是没法解开谜团的。”
“你还在操心这个,艾伯特?它比你的生命已经结束还重要吗?我能感觉到你的沮丧……可你想的却仅仅是解决另一个谜题。”
“哦,我是个侦探啊,了解真相是——”
“即便到了现在,它也是你的原动力?”
“尤其是现在。”
“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你的本体还活着呢,看起来她没什么危险。高岭似乎更在乎——”
“不,艾伯特。我羡慕的是你的热情,是你的专注和决心。我羡慕很久了。”
“我不知道——”
“是真的。接近死亡,已经成了幽灵,却完全不知原因,你肯定难过极了。”
“‘完全’这个词太绝对了,我还有希望。”
“你又来了,艾伯特!就算成了死人,却还是这么乐观。但愿某架飞机或卫星会注意到你用撕碎的椅套在沙土上排出的SOS字样,至少能给下一位侦探留下些线索。”
“差不多吧。”
“太阳快落山了,周围却一架直升机也没有,这些你都觉得无所谓?”
“我想这是我的性格缺陷。”
“多棒的缺陷啊,真希望我也有。”
“你会活下去的,丽图。”
“是啊,到明天,丽图·马哈拉尔还活着,而艾伯特·莫里斯却不复存在。我知道我应该说得更婉转些——”
“没关系的。”
“我能告诉你一些事情吗,艾伯特?一个秘密?”
“噢,丽图,和我推心置腹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是——我总是和偶人处得不好,我的偶人行事时总是违背我的初衷。我原本不想做出这个偶人的。”
“抱歉。”
“现在我们都在沙漠里等死,尽管我们两个之中只有……”
“除了即将到来的消亡,我们能不能讨论些别的事情,丽图?”
“对不起,艾伯特,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转到这个残酷的话题上来。你想聊什么?”
“聊聊你父亲死前的工作。”
“艾伯特……合同规定你不能询问这类问题的。”
“那是以前。”
“我明白了。反正你也没法再告诉别人了,对吧?好吧。多年以来埃涅阿斯·高岭一直强迫父亲去研究灵魂科技领域最困难的课题之一,异源复刻。”
“那是什么?”
“把一个傀儡的灵魂驻波——他的回忆以及经历——转入其本体以外其他容器,
“你是说把一天的记忆灌人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别笑。这是有例可循的。找来一百对同卵双胞胎,其中五对左右可以通过互换偶人来交换一部分记忆。大部分双胞胎只会出现严重的头痛和方向障碍症状,但有些居然可以完全接受记忆!运用偶人媒介来分享毕生的记忆以后,这些双胞胎就在真正意义上拥有了两具有机躯体,两段真实的人生。”
“我听说过,我还以为那纯属偶然。”
“没人想把这事公开化,这有可能会瓦解……”
“你父亲尝试在非双胞胎身上实现这一点,在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天哪。”
“别太惊讶。这个想法自从有偶人的那一天就有了,它也是无数烂小说和烂电影的灵感来源。”
“太多了,爱好者和工作室的作品都有。我可没凑这个热闹。”
“那是因为你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一份真正的工作。但有些人除了艺术以外一无所有。”
“呃,丽图?这究竟和——”
“耐心点。你看过那个叫做《怪胎》的超体感电影没有?它是几年前的一部杰作。”
“有人强迫我看了大半部分。”
“还记得那些坏人到处劫持权威科学家和高官的偶人——”
“因为他们掌握了将记忆上传到计算机的方法。对惊险推理题材而言,这个概念相当出色,假如真能办到的话。一面是晶体管,一面是神经元,没人能证明这两个世界是格格不入的,对不对?”
“贝维索夫和列沃证明了灵魂和其他物质一样可以复制。”
“你父亲以前是贝维索夫的学生对吧?”
“他们也是最早在高岭的陶偶研究室里把灵魂驻波复刻进偶人体内的研究团队。没错,《怪胎》里的那个噱头很不现实,哪怕是佛罗里达那样大的计算机都没法容纳一个人的灵魂。”
“我可不认为每个异体接收的故事都跟计算机有关。”
“的确。在某些剧集里,反派会绑架偶人,然后把他的记忆塞进某个志愿者体内以榨取机密。有时传输进去的人格反而会占据主导!这个可怕的概念确实能吸引不少观众捧场。但认真地说,如果我们找到了交换记忆的方法,进而抹去了所有人类灵魂之间的分界线,又会发生什么?”
(给自己的备忘录:看着说话的丽图,我意识到,她说的话题很轻松,可她话语的节奏却显示出了极度的紧张。作为一个灰色偶人,她显得格外逼真。看来这个话题和她有很大的联系。)
要是这时候我的分析设备有几样在手边就好了!
“噢,丽图。如果人们能够交换记忆,男人和女人在彼此眼中就不再是未解之谜了。我们可以洞悉对立的性别。”
“嗯。但这么一来也有弊端。想想紧张的两性关系带给我们的好处噢!”
“怎么了?”
“艾伯特,快看地平线!”
“嗯,日落了。真美。”
“身在荒漠,我都忘记了一天的这个时候有多特别了。”
“那种橘色的光有些是从生态毒区那边照过来的。我猜我们最好开始习惯喝发出放射光的水……嘿,你冷吗?我们可以靠走路取暖,现在上路已经很安全了。”
“有什么意义?你是昨天日落前制造的,还记得吗?趁你还剩点寿命的时候,最好还是安静待着吧。除非你能想出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呃……”
“我们靠近些取暖吧。”
“好吧。好些了吗?嗯……你似乎想说,那些烂电影都跟你父亲最后的研究项目有某种关系。”
“从某种意义而言,没错。全息故事的剧情总是围绕着滥用科技打转。但父亲必须考虑周全,因为异体接收会引发严重的伦理问题。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