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龟口要咬中叔父的咽喉了,却见叔父一个“颠倒乾坤”,双手撑地,翻转身子,自下而上一跃而起,堪堪躲过了龟口的一噬!
那乌龟咬空,一头扎进土中,又急急的拔出脑袋,仰面往上看——恰在此时,叔父自空中落下,右脚蹬在乌龟脑袋上,咬牙切齿使了个“千斤坠”的身法,又将那乌龟脑袋给踏进了土中!
那乌龟吃痛,奋力往后挣扎,把脑袋从叔父脚下抽脱,缩回了龟壳之中。
我大喜过望,连忙问道:“大,你没事?!”
天然禅师赶了过来,“阿弥陀佛”了一声,道:“相尊如何?”
叔父捂着胸口,倒抽冷气,道:“幸亏皮糙肉厚,又有真气护住,这才没被打出个窟窿眼儿。这龟孙厉害啊!没想到它会吐痰,差点死它手里!”
这种时候了,叔父还开玩笑,想起来那乌龟吐出来的东西白花花的一团,黏糊糊的液体,确实也像是痰,更觉好笑。
就在此时,叔父松开了捂胸口的手,我登时吓了一跳——刚才叔父捂着胸口我没瞧见,现在才看的清楚——他胸前心口下方半寸之地的衣服已然不见,肌肤外露,黑如烧炭!
“好厉害!”天然禅师悚然而惊,我也骇然道:“这,这是烧的?”
叔父道:“是冻的。这龟孙喷出来的是水,冷的像把刀!刚才没防备,喷在我心口嘴儿,就像是拿刀攮了一下!一口气没提上来,就仰八过去了。”
“相尊真是德厚福深!”天然禅师道:“要是喷中和尚我,现在恐怕已经去见我佛如来了!”
我也心有余悸的又看了叔父的伤处一眼,叔父几十年的童子身,功力深厚已臻极境,竟也不免被那大龟的至阴至寒之力所伤!
恐怕他老人家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来,还未必吃过这等大亏!
思之着实令人骇然!
“小心!又快要伸出来头了!”
正暗自惊忧,叔父突然低喝一声,我急忙扭头,正瞧见那乌龟小心翼翼的把脑袋伸出,两只丑陋邪异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我抬手就是一石子打了过去,“啪”的打个正着!那乌龟大怒,张开嘴来“啵”的一声怪响冲我就喷!
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破风而来,我早有防备,凌空跳开,那白花花的东西打在地上,“噗”的就是一个大坑!
众僧无不骇然失色,纷纷后退!
“着!”
就在那乌龟洋洋自得、顾盼自雄的时候,叔父一声断喝,一颗大石头丢进了乌龟的嘴里!
那乌龟正要喷出第三口“痰”来,却被大石头堵住喉咙,登时卡在当场,两颗眼珠子一阵暴突,差点没掉下来!
“哈哈!塞住喉咙眼儿了!”叔父大笑道:“快打死这龟孙!”
我也一阵兴奋,乌龟不会吐痰了,还怕它什么?
上前就准备朝乌龟脑袋上一阵乱踹,却猛地听见那乌龟喉中“喝啦”一声怪响——我不由得一怔,继而醒悟过来,原来是塞在那大龟口中的石块被它给吞咽碎了!碎石子正被它一口一口的往外吐!
好家伙!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如此强横!
第122章 禅院红劫(十六)
我心中暗忖,当这乌龟把碎石子全都吐出来以后,就又能用“痰”伤人了!
事不宜迟,我将力气蓄于右腿,一招撕云裂劈下,愤然踢向那乌龟的脖颈!
如此一脚,足能把它的脑袋踢下来!
却不料那乌龟连番吃亏,也学了乖,嘴里的碎石子还没有吐出来完,就把脑袋缩回了龟壳里去!
我一脚踢空,落在地上,虽是软土,但用力过剧,还是踢的生疼,差点没把脚踝给弄断。
“往里面打!”叔父说了一声,在旁边又捏石子,往那龟壳里面接二连三的投掷,我也有模学样,捡石子,往龟壳里打。
如此这般,我和叔父比赛似的,暴风骤雨一样,把那龟壳里面打的“砰砰”一阵乱响!
那乌龟忍耐不住,猛地把脑袋伸出龟壳,又要“吐痰”,但此时我和叔父都已经有了防备,它想再伤到我们叔侄,已是万难。
我们闪身躲避的同时,并不忘记把手中石子打出去——乌龟的“痰”击不中我们叔侄,却连“吃”我们叔侄不少石子!这么一来,真是痛的激灵拐弯,不多时,便又把脑袋重新缩回龟壳里去了!
这次它是打定主意做个真正的缩头乌龟了。
“继续打!”叔父道:“缩进去就再往壳里面打,从里面给它打烂!”
叔父话音未落,却见那大龟四脚用力,像个陀螺一样,在原地转起圈圈来。
开始我和叔父还没弄明白这龟孙要干什么,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这龟孙放歪招了!
它这样转起来,我和叔父的石子不好打进它的壳里面,它却能不时的偷袭,十里八猛的探出脑袋,吐一口痰就又缩回去——虽然是失了准头,可是胜在出其不意和攻击频繁,走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套路,我和叔父有几次都差点被击中,只好远离这王八蛋。
叔父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人都说乌龟王八是笨蛋,看来百闻不如一见,来亲自比比就知道人家也精着哩!”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突然上前,飞身落在乌龟的背上,然后又缓缓坐了下来,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喃喃念诵起来,那乌龟越转越慢,须臾间,停了下来。
“好手段!”我和叔父不由得对天然禅师异口同声称赞。
“好!”众僧也纷纷喝起彩来,都为主持的神功所倾倒。
天然禅师一笑,道:“这就是婆娑禅的坐功,讲究的便是一个‘定’字。若要定,自需身重如山……”
“主持!”眇目和尚突然叫道:“乌龟又动了!”
那大龟确实在动,不再旋转,而是缓缓往后蠕动!
天然禅师以千斤之力压伏的大龟无法旋动,但那大龟也确实神力惊人,竟还能做直线爬行!
而它要去的地方就是池塘!
在陆地上对付这大龟尚且艰难,一旦它到水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我和叔父都明白这一点,因此急忙上前阻拦。
我见那大龟的尾巴又粗又长,便俯下身子伸手去拽那大龟的尾巴,不料刚刚一碰,它的尾巴就猛然甩动——我万万没料到这大龟的尾巴能如此灵活,悴不及防中,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双手手背几乎是同时挨了一击,痛得我“哎唷”一声,不由自主的缩手向后,那感觉不亚于被钢鞭抽了一下,打眼看时,血痕赫然,触目惊心!
叔父跟我是同时动手的,只不过我抓的是那大龟的尾巴,叔父抓的却是那大龟的两只后腿,就在我“哎唷”惨叫的时候,叔父也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来,往后一退,道:“好厉害!”
我连忙问道:“怎么?”
叔父道:“你瞧这大龟的脚,四根爪子,比钢筋铁钩还粗还硬!又黑的吓人,应该是有阴毒——刚才差乎挠我一下!”
说话间,那大龟已经驮着天然禅师爬到了池塘边,天然禅师无可奈何,总不能跟着那大龟下水,便跳上岸来。
那大龟卸下“重担”,更是轻松,迅速的爬入水中,然后拨动水花,调转身子,把脑袋伸了出来,两只眼睛怨恨而挑衅的扫视我们了一圈,又往池塘中央游去。
等到了刘解放的尸身旁边,那大龟又开始啃食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它不在浮在水面上,而是把龟壳露在水面上,脑袋却潜在水下。
我们只能瞧见一丝丝血,从水下冒到水面上。
此时此刻,我们再用石头去投掷那大龟,也无济于事了,根本不能伤它分毫。
叔父绕着池塘转了两圈,找不出任何破绽,无可奈何之下,不禁愤愤然,迁怒于天然禅师,道:“老秃驴,都怨你!”
天然禅师无辜道:“贫僧怎么了?”
叔父道:“你刚才稍微多用一点力气,把那大龟压得不能动弹,我就有办法收拾它!都怨你没成色,压不住不说,还差点叫个大王八给带坑里去!”
天然禅师道:“贫僧已经使出十成的定力了,谁料到那孽畜有驮碑之能,奈何?”
“那也是怨你学艺不到家!”叔父道:“你的婆娑禅功没练到家!”
天然禅师无言以对。
叔父瞪眼道:“说话,现在咋办!?”
天然禅师呐呐道:“等它再上岸了。”
叔父道:“那它要一辈子不上来呢?”
天然禅师迟疑道:“那……总不至于?”
“废话!”叔父道:“那尸体够它吃一两天了!我总不能一直在岸上守着?要是这件事传出去,说我陈汉琪连个王八都对付不了,还得蹲守?我可丢不起这人!算了,算了,我不管了,反正这是在你的庙里,等它哪天饿了,爬上来,把你庙里的大和尚、小和尚、老和尚全都咬死,吃光吃净!”
众僧听见这话,都吓得脸色大变。
“主持!”眇目和尚跑过来道:“得想个办法制服了那孽畜啊,免得它再伤害无辜,毁我佛门清静之地啊!”
“这……”天然禅师道:“你有什么办法,能制服那孽畜?”
“我……”眇目和尚苦思冥想,头皮都快挠烂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我心中暗忖:如果明瑶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想出对付那大龟的办法来,可惜……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家干什么呢,快不快活……
突然间,我灵机一动,忍不住说道:“我想到了!”
叔父道:“说!”
我犹豫道:“有一个笨办法,还有一个简单的办法。笨办法安全,简单的办法危险些。”
叔父道:“先说安全的笨办法。”
“竭泽而渔。”我说:“把这池塘里的水抽干,那大龟就无可依仗了,想对付它就简单多了。”
“安全是安全的,不过这个法子也太笨了!”眇目和尚评价道:“这么大个池塘,抽水抽干要抽到哪年哪月?再说,还得堵住上游的溪水,太麻烦了。还不如等它自己爬上来——说说简单的办法。”
我道:“下水杀它!”
在水下,那大龟虽然如虎添翼,但是攻击力度也会相应的减弱,比如甩尾打人就不会那么疼了,吐出来的“痰”的温度也会因为水温而升高,破坏力也会因为水而受阻。
此外,大龟在水下必定会放松警惕,不会像在陆地上一样缩头缩脑,只要用一件趁手的兵器,说不定能出其不意的斩杀它!
而我手中正巧就有一件趁手的兵器——丁兰尺。
叔父却道:“你这法子是直接……可谁能下水杀它?”
我知道叔父水下的本事是有限的,他也很少下水。
天然禅师也道:“贫僧水性不熟。”
其余众僧纷纷说道:“我也不会游泳……”各个都唯恐指派到自己。
“也没指望你们!”叔父道:“这个法子也不行——道儿,咱们走,管不了了。”
“大,我能下去。”我自小在颍水附近长大,喜欢潜水,想到能在水下与大龟斗上一场,虽觉危险,可更觉刺激兴奋。
少年天性,总归是冒险的血性大过持重的老成。
“不行!”叔父却立即摇头,断然否决了我的提议,道:“咱们行侠仗义的条件是先保住本钱。咱们又不是地藏王菩萨,下地狱的事情不干!”扭头对天然禅师说道:“老秃驴,我们叔侄告辞了,你自求多福!”
说罢,叔父拉着我就走。
“相尊不能见死不救啊!”眇目和尚跑过来,扑的跪在地上,抱住叔父的腿,苦苦哀求。
其余众僧也都跑了过来,拦住叔父和我,各个声泪俱下,可怜难当。
经过这半天功夫,这些和尚都清楚,我和叔父一旦离开,这大宝禅寺之内,再没有能制住那大龟的人。
他们要是还继续住在这庙里,就极有可能成为那大龟的腹中餐。而离开大宝禅寺,又无处可去。因此哪里会放我和叔父离开?
叔父道:“求也不中!都让开!”
众僧不退,叔父浑身用劲儿,把一干和尚震的人仰马翻,各个灰头土脸。
天然禅师叹息道:“罢了,一切皆有因果,看天意。阿弥陀佛……”
第123章 禅院红劫(十七)
瞧着众僧的可怜相,我实在是于心不忍,道:“大,试一试。不行的话,我就立即上来,你知道我的水性,没问题的。”
“不中!”
“大,你要是不叫我下水,我就不走了。”我也犯了倔,道:“要不你给我绑走。”
打小叔父就顺我的意,见我犯了拧,执意要下水,只好叹息一声,道:“那中,你照顾着当心点。”
“嗯!”我心中大喜,抽了丁兰尺拿在手中,把衣服脱了下来,只剩一条裤衩,调匀了呼吸,准备施展锁鼻功,下水。
“道儿!”叔父拉住我,严肃的说道:“见事儿不对,立马上岸!我知道你的本事,打不过的时候,跑还是能跑掉的。你要是逞能,出个三长两短,我就把这庙里的所有人全杀光,给你陪葬!”
众僧全都愕然,我又惊又感动,知道叔父说得出就做得出,我如果真折在水下了,不但是丢了自己的小命,连带着这庙里所有的和尚,包括天然禅师,肯定都活不成了。
于是我郑重的点点头,道:“知道了,大!”
吸口深气,调好内息,默捏心诀,将“锁鼻功”施展起来,又把丁兰尺咬在嘴里以后,我便悄悄的从池塘一角慢慢的溜下水去。
我原本心想以自己的涉水技巧,下水时应该会做的无声无息。可是没成想,我刚刚入水,眼角的余光就瞧见池塘中央的水波悄然荡开,底下暗流涌动,那大龟似乎已经注意到我了……
但是我并不怎么慌张。
因为在我的肌肤接触到水的一刹那,有种久违的欢愉感就遍布全身——这是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在岸上时,我那还算紧绷的心到此刻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想,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此次水下之战的胜算应该会在九成以上。
我将全身都隐没于水下,越潜越深。
上善若水,水又无情。水是这世间最危险的存在之一。它能于不着痕迹间要掉你的性命——就比如,越深的地方水压就会越大,当到达某种深度,人的肺脏和心脏甚至能被水给压碎!
因此,我下深水,就冒着这样的危险,那么,大龟呢?
那大龟既能上岸,又能入水,可见是两栖动物,而并非是单纯的水龟。
两栖动物有一样优势,那就是它水上、陆上的本事都有点。不过,这种优势反过来又恰恰是它的劣势——因为它时而在水中,时而在岸上,对两种环境都不那么专一,结果便是它在水上、陆上的本事都不会高到极致。
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那大龟和我是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深水区对我造成的危险有多少,对它几乎也有多少。
除此之外,深水区还有一样好处,那就是越深的地方就越安静。这样的话,我就能清晰的感觉到我周遭的一举一动,从而判断那大龟的行止。
我只能这么判断。
因为在水下,我的耳朵基本上丧失听力,嘴巴除了可以吐吐气泡之外,只能用来被灌水,而鼻子更是毫无用武之地——所以,下水以后,声音和气味都已经不能被捕捉。
至于眼睛,寻常的人很难在水下开目。就算是能开目,可视距离也非常之短,清晰度更不用提。
除非夜眼,夜眼不但能在黑夜中视物如同白昼,更能在水下开目,不但不会觉察到不舒服,视力之强也足以明察秋毫之末。
可惜,叔父修得夜眼,却不敢涉水;我水性精熟,却尚未能修成夜眼。
所以,即便是我再熟悉水,再懂水性,下了水以后,也得闭上眼睛。
至此,耳、目、口、鼻、身、心六相对我来说,耳、目、口、鼻全失功力,只剩下身和心——
以身感,以心觉。
以身犯,以心断。
水的流动速度,水的温度,暗流、波纹的形成和消失……种种迹象,都代表着很丰富的信息。
而我就擅长捕捉和分析这些信息。
静静的游动中,我觉察到一股暗流正悄悄的涌动着向我靠近,我周围的水温也在以一种几乎不可察觉的程度微妙的升高了极其可怜的那么一点点,嗯,似乎还有两道或者四道水波在我身后汇集,然后又荡开……
我佯装无所知觉,继续缓缓往前游动……
但我心中却在计算,三——
二——
一!
我脚下踩水,猛然转身,眼镜急睁,那大龟的影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而此时此刻,原本被我衔在口中的丁兰尺已经到了我的手上!
我斜刺里大力一挥,模模糊糊中,尺锋已经从那大龟的脑袋上砍过!
一股黑血立时涌了出来,在水下弥漫。
那大龟急往上游。
我心中暗呼一声:“可惜!”
刚才那一砍,伤到了大龟的脑袋,可惜却错失分毫,没有割断大龟的脖颈。
我在水下对角度和力度的把握,仍旧是无法达到陆地上的水准。
但既然已经伤到它了,它的锐气就折了,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也会好办的多。
我重新闭了眼睛,也踩水往上急速浮动,片刻后,脑袋露出水面,缓了一口气,再看那大龟,距离我只有一丈多远,也浮在水面上,眼睛之后一寸之处有道长长的伤口,仍在汩汩冒血。
“好!”
岸上突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喝彩,吓我了一大跳!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池塘周围站满了人,不但有叔父、天然禅师和庙里的一众大小老少和尚,卫红等人也在。
他们各个脸色都不怎么好,神情既惊惧又兴奋。
叔父大声道:“你伤着了没?我瞧见水下冒上来不少血!”
我道:“没有!血都是乌龟的。”
叔父点点头,道:“小心,龟孙子记仇,吃了亏就更危险!”
我“嗯”了一声,去瞧那大龟,只见它正恶毒的盯着我看,一双眼睛实在丑陋邪异,看得人分外不舒服。
它也不动,就静静的浮在水面上,直勾勾的看我。
我三番五次的潜下水,想引诱那大龟再下水,继续在深水区拼斗,可是它竟丝毫不为我所动,就浮在水面上,像死了一样。
叔父在岸上用石头投掷它,它也不动,任由石块乱打——此龟的坚韧程度超出想象,绝非是一般的兵器、工具所能伤。
邪物也只有具备灵力的法器才能伤害,从这一点来说,丁兰尺对付这大龟要比都有用的多。
吃一堑,长一智,伤了第一次就不来第二次,足见这大龟的狡猾。
水中行止对身体的消耗本就是陆上的几倍,敌不动,我频动,体力消耗更剧,这大龟恐怕正在打耗死我的注意。
当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毕竟不是两栖动物,就算是在水面上漂着不动,其实也是极其耗费力气的。
所以我想了想,决定临时换个策略。
我也先把身子浮在了水面上,然后重新把丁兰尺衔在嘴里,腾出双手,拨动池水,光明正大的朝着那大龟游了过去。
我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大龟的眼神明显一怔,继而又添了许多歹毒——恍惚间,我都要把它当成一个人了,这大龟的凶恶狠戾以及狡猾也已经不输于一个人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已经不足三尺远!
“快沉底儿!”岸上的叔父陡然大喝一声。
叔父慧眼如炬,已经瞧见了我这行为所带来的危险!
我想也没想,身子已经沉下水去!
即便是不用叔父提醒,我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几乎就是在我沉下水去的同时,我眼睛中的余光扫见了那大龟的嘴巴猛然张开,我的耳朵在入水的瞬间,只听见“啵”的一声响,一团白花花的“痰”闪电般喷出,几乎是擦着我的头顶飞过,虽然没有真真切切的击中我,可是一股刻骨的阴寒激的我在那一瞬间几乎浑身冰冻!
痰没有击中我,可是那大龟已然迅猛的扑了下来!
这个过程描述起来十分繁琐,可是发生的时候却是极其迅速,几乎是电石火花的一瞬!这个过程在外人看上去好像是我麻痹大意了,其实是我故意在铤而走险,为的就是要那大龟这样!
艺高人胆大,我虽然艺没那么高,但胆子还是有那么大的!
我料想那大龟下水就是为了咬我,而我也就是想让它来咬我,只要它来咬,就得把脑袋伸过来,只要它的脑袋伸过来,我就有机会能斩断它!
距离越近越危险,可同时,时机、分寸、力度的把握也越精确!
就在那大龟下水的瞬间,我猛然睁开了眼睛,瞅准了它脖颈的位置,丁兰尺直戳而上!
在水下,戳比砍更省力,更直接,更迅速!
有了前次的经验,这一次就绝不会再错失分毫!
我坚信这一次能把那大龟的脖颈戳个窟窿!
不料,就在我把丁兰尺戳出去的那一刻,两道幽冷的目光猛然迸入我的眼睛,刹那间,如遭电击,我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丁兰尺在刚刚触及那大龟脖颈的时候停了下来,我浑身变得冰冷、沉重、无力,开始往池塘深处沉下……
第124章 禅院红劫(十八)
我拼命的想要挣扎着动起来,可是从脚底心到头发根,居然没有一处是能动的!
我就像一根铁柱子,毫无浮力的往水下沉去。
坏了,坏了!
那大龟的眼睛在水上不怎么厉害,只是丑陋邪异,可是万万没想到,在水下,与它的目光对视,身体竟能被禁锢住!
不,也许被禁锢住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我脑海中所想要做的一切都与身体无关,灵魂和身体处在两个世界。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阵绝望的悲凉。
原本我乐观的想,胜算是在九成之上的,前提是没有意外——结果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这大龟和猫王,以及獭怪,都是动物日久天长加以异法,得了邪性,非同寻常……它们浑身上下最厉害的地方应该就是眼睛。
大意了,大意了。我终究还是大意了。
我急切的想闭上眼睛,可是连眼皮也已经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我往池塘底部坠去,那大龟也尾随而下,虽然目光再未与我的眼睛对应,但是那诡异的感觉,却一路不舍,如影随形,深映眼前!
我会沉向何处?
池塘底?淤泥下?
池塘的淤泥底下会是另一个世界么?
咦?
这不能动的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就像,就像是天然禅师先前所讲“婆娑禅”中的“定”。
对,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极苦中极乐的“定”。
我想起天然禅师在车上说过的一些高深莫测的话,婆娑禅功中,“戒”、“定”、“慧”乃是佛门的三无漏学。
所谓“三无漏学”,以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完美无缺的本事。
其中,“定”为三无之根本,是“戒”与“慧”的前提,所有婆娑禅的修行,都需要从“定”开始,甚至可以说,一切佛法的修行,也都要从“定”开始,而不是仅仅限于婆娑禅功。
只有达到了“定”的境界,才能有机会修行至端庄肃穆的“戒”之境界,最终才能真正开启“慧”的根本,从而达到佛门所谓通明的地步。
佛门有八万四千法门,无一例外,全都是以足够的“定”力为根,然后才能发芽,开花,进而结出“菩提果海”……
我先前不甚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可是在这种处境中,突然间有些悟了,但是却又像是看得见、摸不着,云里雾里,模糊而不清晰。
万念起于一瞬之间,又消失在一念之间。灵感一闪而逝,想继续深思,可是处境已经不允许了。
渐渐的,水越来越深,我胸口处的压力越来越大,四周也越来越黑暗,我眼前开始恍惚,隐隐约约中,我看到,似乎有一道人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我心中猛一振奋,难道是叔父么?!
叔父察觉到我的危险了,要来救我吗?!
那人影慢慢靠近了,一阵森冷的寒意也随之接近了,他的面容清晰之极,我也吃惊极了,他不是叔父,而是那聋哑船公!
他不是死了吗?
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水下?出现在我眼前?
我想不明白,只瞧见他张大了嘴,似乎在“啊啊”乱叫,可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他嘴里只有半截舌头,一端发黑,在喉间拼命的抖动……他的耳朵里有血涌泉似的往外冒……他的模样狰狞而恐怖!
我惊愕难当,正觉头皮发麻时,那聋哑船公的面容骤然一改,竟变成了一个和尚,十分面熟的和尚,那是……百川和尚!又是个死人!
只是眼前这百川和尚和我之前遇见的那个百川有些不同,眼下的他,神情呆滞,目光游离,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就像是三魂七魄被抽干了一样,只嘴角荡漾着一丝笑意,看上去又古怪,又愚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刹那间,百川和尚的五官转换,又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也是个和尚,依旧是我熟悉的面孔——千山和尚!
他也与之前不同——整个人就像是瘦了一圈,畏畏缩缩的,脸上的神情时而紧张,时而忧虑,目光闪烁不止,频繁的左顾右盼,四面张望,我就在他眼前,而他却像是瞧不见我一样……
渐渐的,千山和尚的脑袋上生出了头发,模样也起了变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是这次是个女人,脸色惨白惨白的女人,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只剩下了眼眶,没有了眼珠子……我并不认得她是谁。
接着形容又变化,成了一个中年妇女,也是一个陌生人——她的两只袖子是空的,像是没有了双臂,空空的袖子在水中飘啊飘,就像是无根的水草……
晃眼间,这中年妇女不见了,她变成了一个身穿蓝布制服的年轻男人,一脸的诡笑,眼神坚硬,双手按在胸口,拼命的抓挠,似乎是想把胸前挖出一个洞来,掏出什么东西……这人我熟悉,是刘解放!
不认识的人我不知道是谁,可能认出来的几个人影却全都是已经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