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宁雨欣的出现。她对“五尸案”浓厚的兴趣,使他和严涛再一次动了灭口的念头。

然后是那兰。她的固执,甚于宁雨欣。她的机敏,更是连他都不得不佩服。当时,就在严涛的人准备除掉她的时候,她不但逃脱,还玩起了失踪。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先是躲进了秦淮的宅子,然后又投靠了那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哥邓潇。当然还是要感谢她,将那个比耗子还精贼的冯喆引回了江京。
冯喆自从“五尸案”后就一直疑神疑鬼,销声匿迹,但也没忘了敲诈、威胁要曝光,所以始终是他和严涛的肉中刺。但冯喆有个致命伤。
一个女人,一个私生子。
冯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五尸案”真相大白之前就回到江京,更不该在回到江京之后,就立刻安排要见儿子,和儿子的母亲。
血浓于水,亲情可鉴,他也是有孩子的人,完全可以理解。只不过冯喆智者千虑,总有一失,以为自己这唯一的“风流债”,是江京最大的秘密。殊不知严涛雇的得力私家侦探,就在不久前冯喆再次浮出水面和宁雨欣联络的时候,查出了冯喆的软肋。
三年过去,和冯喆一夜风流的女人究竟和冯喆还有多少感情剩下来,没人知道,总之严涛发现,足够金钱的许诺,不难换来一个“他来了就通知我们一声”的简单任务。
一箭双雕,除掉了冯喆,也让那兰走出了深藏的湖心岛。只不过,那晚昭阳湖上的追杀,严涛那些无能的手下,还是被那兰智胜一筹。
当然,幸亏让她逃脱,这才有了今天这个劫宝的机会。
在秦淮家这些天,那兰一定发现了什么寻宝的线索,毕竟秦淮是位“老寻宝员”了,有时候他甚至怀疑秦淮的一夜致富也说不定是因为找到了什么宝贝。对此,他不是没有关注过,尤其在江京,如果有价值连城的宝物交易,不会瞒过他的耳目。但种种迹象表明,秦淮的发家还只是靠着一台电脑和满脑子男男女女的酸故事。
那兰得到了什么样的寻宝线索呢?总之她开始招募潜水高手。她以为自己这一切做得非常隐秘,却忘了,一旦卷进好几个人,消息的传播速度会以级数增长。更不用说,在江京的流言,很少能逃脱他的耳目。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秦淮在这个当口闪电般向司空晴求婚。外人看来,好像突然,但他这样熟知内情的人看来,其实是一种水到渠成——司空晴苦恋秦淮整整三年,以她的深情、条件和背景,再铁石再木讷的人都会被打动,秦淮是个识时务情种,受到冯喆之死的惊吓后、被追杀后,幡然悔悟,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为什么,思绪拉拉扯扯,有些混乱,大概是上了点年纪的表现吧。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乌龙茶香飘近,是妻子捧茗进了书房:“又熬了一晚上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握住妻子的手,正要说两句温存的话,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脸色微变。

“真的还需要说出来吗?”秦淮的嘴角乌红血迹历历,双手已被缚在背后,但态度还是没有“改善”。
严涛上前,又是窝心一拳:“你向晴晴求婚,是真的回报她对你的单相思,还是为了接近我们家?”
秦淮冷笑说:“我向晴晴求婚,当然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出入你们的深宅大院,寻找证据,也寻找一个人,确切说,寻找一个声音,一个在冯喆留下的录音里听到的声音。找到了那个声音,我就能证实,五尸案背后的主使是谁。很不幸,我成功了,那个声音属于你,你的一个表姐,恰好是江京某位举足轻重大人物的夫人。”
“司空竹!”那兰并不惊讶,但还是不由自主叫出了这个名字。虽然在这样绝望的时刻,她还是觉得好受了些,秦淮和司空晴“闪订婚”,果然不是因为对自己的薄情。

“这么说,我们一直是你的怀疑对象?”严涛问。
“怀疑对象之一。江京有实力纠集五湖四海的人潜水探宝、做出五尸案这样的大案,又能遮掩完好的,我算了算,至少超过五十家,所以这五十多家都是我的怀疑对象。你们本来是在我的嫌疑人排行榜上排得很低的,源于我对司空竹素质修养的敬佩,也源于他本身就已是豪富,似乎不会对宝藏传说那么有兴趣。现在想想,司空竹有近乎病态的收藏欲,还有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敛财机会的特色,如果从来没有试图去寻找传说中就在眼皮下的宝藏,反而和他性格不符合了。后来冯喆被杀、我和那兰被无牌大车截击、那兰被汽艇追击,能有这样实力而掩盖得天衣无缝的,在江京的地头蛇就只有十来家,你们就是其中之一。你瞧,我用的不是福尔摩斯式的推理,只是很客观很现实的一些假设。我向晴晴求婚后,得以自由出入贵府。当然,你们不会傻到在家里藏任何证据。但晴晴带我参观过你们的很多处房产,终于,我在丰饶县你名下的一处别墅的库房里,发现了几套潜水衣,包括你现在身上的这件,很先进的设计和面料。那个时候,司空家在嫌疑榜上的排行已经升至前三。当然,等我和你见面后,听到你的声音,一切都明白了。”
严涛又一拳击在秦淮的脸上,更多的鲜血长流:“好了,废话已经说得太多,现在是我来问你问题,宝藏在哪里,是这位那兰小姐回答,还是你来回答?”
“你以为,你的拳头,就是让我说话的理由?”
严涛又举起了手,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冷笑说:“其实,你说出来,我们肯定会放你一马…晴晴还在等你,你们还可以完婚,我姐夫不会拿他女儿的幸福开玩笑。”
秦淮指了指屋中他人:“他们呢?”
“他们?还用问吗?他们知道得已经太多。”严涛听一位手下在耳边嘀咕了一阵后,得意开口,“我们的人正在忙活着,把你家前后里外都装点好,二十分钟后,这里就会成为一个大火球,你们,包括秦淮你的妹妹,都会一起熔化…当然,除非你改变主意,你和你妹妹就能保住性命,死去的不过是…不过是这些外人。”

那兰心头阵阵发紧,知道司空竹和严涛他们,是动真格的人物。同时她知道,即便秦淮或自己告诉他们藏宝的具体方位,也必然是一死。
秦淮盯着严涛,想了良久,终于说:“好,你拨通司空竹…我准岳父的电话,我要亲口告诉他。”
严涛犹豫了一下,一位司空竹派来的手下递上了手机,严涛拨通了,贴在秦淮颊边,秦淮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像是看完了一部让人哭笑不得的拙劣电影:“司空竹,你…我…真的是贪欲能够熏昏聪明人的头,你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还来问什么狗屁藏宝的事,还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们的谎言。那天晚上,你们两辆车来撞我的车,那时候就准备杀我们,今天会突然大度?我想,如果我不闪电般向晴晴求婚,我早就横尸街头了,对不对?你真的会相信,我会告诉你藏宝的真相?”
电话那端,司空竹无语。严涛啐了一口,说:“原来你用晴晴做挡箭牌!” 他挥拳欲击,那兰忽然叫道:“我找到了伯颜藏宝,让我和司徒先生说,因为我也有个条件!”
严涛说:“你好像没有谈条件的…条件。”
“我比谁都有条件,因为我是唯一知道藏宝地点的人。”
严涛又犹豫了一下,将手机放到那兰嘴边:“司空先生,我可以如实告诉你藏宝点,但请你必须答应,放过秦沫。”
司空竹仍然无语,思忖片刻后,他说:“好,只要你说实话,我会把秦沫送到精神病院,保证她今后的医疗费用。”
那兰说:“先让你相信,其实我们真的找到了宝藏,我还带上了一些来,你让严涛打开那边桔黄色的潜水包,就可以看见。”
严涛颔首示意一名手下,那人会意,走到那兰的潜水包前,拉开了防水拉链。
潜水包里只是些潜水相关物品。“你在涮我们?”
那兰像是突然想起来:“我忘了,刚才进来后,我把些值钱的,藏在了沙发后面。”
严涛努力回忆,刚才是否看见那兰在沙发后藏过东西,但那心惊肉跳的瞬间,自顾不暇,记忆一片模糊。他仍拿着手机,探身到沙发后,俯身。
“操!”严涛直起身时,面色如死灰。
他手中,多出了一枚手机。
一枚正在对话状态中的手机,通话已经进行了三十五分钟。
严涛手忙脚乱地中止了通话,翻查着那兰的通话记录。那兰说:“你不用麻烦了,我可以告诉你,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的,是一位叫巴渝生的警官,如果你们不熟悉他的话…”
“你在诈唬!”严涛叫道。“那些被公安抓走的人,都是雇佣军,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那兰笑了笑:“那你不妨看看窗外的风景。”
严涛望向窗外,湖面上停着那艘公安的汽艇。这不能说明什么。“你还是在诈唬…”
但他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那兰并非在虚张声势,厅里已经多出了七八名荷枪实弹的刑警。

司空竹飞快地合上了手机,仿佛手里的小小电话成了一块滚烫的烙铁。他猛然起身,呼唤着隔壁卧室里的妻子:“我有事要出差几天,急事,这就要动身,过几天和你联系!”
他揿了座机电话上的一个按钮,司机小朱接到后会立刻将车子开到楼门口。他取过一个早已备好的皮箱,里面是他随时准备逃生用的必备品。
妻子匆匆赶来:“出了什么事。”
“过几天我会向你慢慢解释。”
推门而出,他的那辆宾利车已经停在门口。没等司机出来给他开门,他急忙拉开后排门,一头钻了进去:“小朱,去花园机场。”那里有架飞机等着带他远走高飞。
“司空先生,咱们可能要改变一下路线。”说话的司机并非小朱,那司机转过头,向他出示了带着警徽的证件。
司空竹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自己的这辆车后,已经跟上了三辆警车。

第四十六章 同穴

前面二十米外就是秦淮的别墅,依旧是如火的红瓦屋顶,和修葺剪枝过的玫瑰株,甚至屋里飘出来的钢琴曲,但不知为什么,恍如隔世。
记得那天是方文东带她走进来,一个挺拔的汉子,一颗扭曲的心,斯人已入囹圄。
记得那天她带着几分忐忑,几分对秦淮先入为主的戒心,但没有一星星预感,自己会从观众看客变为剧中人,情动,情伤。
更不用说剪短的发,惊惧的心。
她说不清为什么要来见秦淮——不用陶子提醒,她也定了决心,离开他要果敢——或许是想最后再见一下秦沫,或许是有几句话她不愿永埋心底。
被斜阳拉长的影子在门前踟躇,大概是因为屋里久违的琴曲。肖邦的《悲伤练习曲》,初见秦淮时,此曲是他的手机彩铃,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
门虚掩。
弹琴的女子,消失的是往日高髻,只将长发如瀑,洒在肩头,任西窗外湖上的风吹来撩乱,眉头心上,都是凄凉。
那兰自认为走进来时轻如狸猫,但钢琴声还是嘎然而止,司空晴抬眼,悲伤却远远没有休止。
“我一直在等你。”司空晴幽幽地说。
那兰却没有相同的期许,倒是有些吃惊,只好说:“你知道我会来?呃…我并不想介入你们…我是想和他,有些事,了断一下。”
司空晴苦笑一下:“了断?你开什么玩笑,我才是来和他了断的。其实,你、我、他,大家心里都清楚,你更属于他的生活…”
那兰同样苦笑:“你才是在开玩笑,我一直后悔,没有听宁雨欣的劝告…”
“离开他,离得越远越好?”不知道司空晴的QQ签名是否也是同样一句。
那兰点头。
“也许我这个人情商比较低,或者只是读了太多秦淮写的小说,现在还认为,如果他深爱你,你深爱他,两个人就应该在一起,王子公主,永不分离。”
“所以,那只是小说童话里才有的事儿。何况,我和他之间…”
“他真的爱上了你。我知道他从来没有爱上宁雨欣,宁雨欣也是因此发了狠,在博客上兴风作浪,我猜也有可能是为了阻止秦淮和我的结合;但宁雨欣不知道,秦淮也从来没有真正爱上我。邝亦慧后,他只爱上了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和邝亦慧有几分相像,他爱的是你本人。可悲的是,偏偏只有我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人知道。”司空晴的声音里,是无奈。想想情感弄人,换作常人,知道自己父亲和秦淮的那段纠葛,不会再来登门,但司空晴显然对秦淮无法忘怀。
那兰心头一片茫然。

良久,那兰才说:“可是,还有一点我很清楚。他永远忘不了邝亦慧。这次,亦慧遇害真相大白,他自责得很厉害,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司空晴脸色有些局促,站起身,望向窗外,说:“哦,原来是这样…我正有些奇怪呢,他这个时候去了哪里?他明明回来了,车钥匙、手机、钱包,都在这儿。”
那兰一惊:“你是说,他已经回岛,但你一直没看见他?”
司空晴拿起手机拨号,对着手机问:“你能肯定秦淮回家了?”
那兰心想:看来跟踪和监视,还在继续。但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司空晴的痴情可以说明一切。
司空晴放下手机,说:“我安排的人说,敢以脑袋担保,看见秦淮坐摆渡上了岛、进了家门。他还说,他看上去有些异样,很木然,在渡船上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他会在哪儿?
那兰盯着窗外的一汪湖水,想着司空晴的描述,木然,异样。湖水平静,但和早些时候比,高了许多,满了许多——是涨潮的时候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那兰低声惊呼。
她顾不得向司空晴解释,飞快地冲到了走廊边的洗手间,然后是卧室的洗手间,然后是车库。
车库里的墙上,她看见了自己早上换下来的潜水服和潜水器材,记得当时秦淮将他的那套挂在了旁边。但此刻,秦淮自己的那套潜水服和潜水器材都消失了。
那兰摘下尚未晾干的潜水服,冲回洗手间换上,提着气瓶、面罩、和脚蹼,飞快地跑向湖边。
到湖边时,她的心一沉:果然,此刻是湖水涨潮时,水位明显高了许多。更何况,近日来雨水不断,清安江的秋水也有大量盈余注入湖中,更是抬高了水位。
紧急下潜。

那兰不断告诫着自己,要控制下潜的速度。但心好像已经跳出腔外,下沉,下沉。
终于,她凭着依稀的印象,在水底找到了那道缝隙,钻进了岛身,向上,在黑暗中,任凭突兀礁石的碰撞。
秦淮,你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
你会吗?
但当她看到头顶处,那圆形洞口大开,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来得太晚。
她飞速摆动双脚,穿过那洞口。
上涨的潮水已经淹了整个岩洞的一半,那些对邝亦慧的纪念,因为在地势较高之处,并没有受到影响。
但水面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
秦淮!
那兰似乎忘了怎么高效地游泳,扑打着水,踉跄到了秦淮面前,或者说,到了秦淮的尸体面前。
秦淮一动不动,那兰将他拖到水面,伸手在他鼻下,感觉不出呼吸。
她推着秦淮的身体到了岩壁边,又奋力将他推到了一块略突出的高处,自己也找了处落脚点,除去面罩,在他胸口有节律地按了几下,然后一手托起秦淮的下颌,一手捏鼻,开始对他口对口的呼吸。
秦淮的胸廓,是起是伏?黑暗之中,她看不清,只知道他没有任何动静。
真的要失去了?你真的要走了?这么糊涂!
失望的泪水、焦急的汗水和一路赶来挂在身上的湖水,纷纷点点,落在秦淮的脸颊上。
那兰想痛快哭一场,在这里号啕也不会有人听见,对不对?
但她还是在一口一口,吹入秦淮逐渐冰冷的躯体。
间或用双手,一次次按压秦淮的心口。
直到一阵剧烈的呛咳,一串微弱但规律的心跳。

显然是因为多年的锻炼,秦淮的体质非同凡俗,从地狱边缘兜转掉头,他虽虚弱,但上岸后,一路来倒是他在搀扶那兰往回走。
天色已暗下来,寂静的小路上只有两个身心疲惫的人踉跄而行,如梦游。
那兰很想冲秦淮怒吼,斥他不该太纵容自己的深情,用鲜活的生命悼念亡人。但想想自己应该宽容秦淮让他有个喘息的机会,更没有资格对挚情批判。
原来死而同穴的旧事还可以有新注,写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年代。
让她稍稍心安的,是秦淮经过短暂的生死轮回,似乎重新爱上了这个世界,至少,坚定地和那兰走回家。
路边一丛金丝菊,格外惹眼,大概是看到如此鲜活的生命,那兰终于说了一路走来的第一句话:“司空晴也在为你担心着。你答应我,再不做这样的傻事。”
秦淮停下脚,执着那兰的手,端详着她的面容,入定了般,良久不语。他的眼神,带着那兰见过糅杂最多冲突最多的情绪,爱怜、悔恨、伤感、喜悦、绝望、希望,最终都归于一片迷惑。
和一个紧紧的拥抱。
秦淮紧拥着那兰,有点令人窒息的紧,但那兰丝毫没有觉察到。在这一刻,她多日来的颠簸,体力和心理的拉练,一起向她反噬,劫后余生的回味,让她崩溃。
她能在严峻的考验下支撑,但和所有人一样,会在爱人的怀中瓦解。
无声地哭,苦涩的吻。
这一吻,能否永恒?
一片茫然,原来自己终究还是个悲观的人。
那兰哭得更凶了。

那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幸亏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目睹那令人作呕的一幕,他俊逸的面容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的胸膛里,是久抑的火山,此刻,沸腾!

第四十七章 最后一杀

秦淮家的门还是虚掩着。两个人牵着手走进来,没有听到屋里有任何动静。
莫非,司空晴已经走了。
司空晴没有走,而是倒在地上,头边一小摊血迹。
背后是个熟悉但陌生的声音:“哈,苦命鸳鸯,卿卿我我,你们两个摸摸弄弄得太久,我都快等不耐烦了。”
那兰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转过身,面对的是邓潇的枪口。
还有多少枪口要面对?
即便拿着枪,邓潇还带着那种潇洒散淡的的神态,只不过,他深深的双眼,带着和往日全然不同的眼神。
“小潇,你知道方文东吗?”那兰的问话似乎不着边际。她知道,邓潇此刻的状态,和方文东昨日的杀机毕露不同。
邓潇是真正的疯狂。
“你认为我疯了,想叫我分神,让你们苟延残喘,对不对?方文东和我有什么关系?”邓潇嘴角挂上微笑,平日里,这微笑可以迷倒一滩少女,但此刻,说不出的诡异。
“我是要还原真相给你。你当然知道方文东,对不对?是他杀害了亦慧,出于嫉妒,出于绝望,无法得到的那种绝望。”那兰保持着轻柔的声音,甚至向前走了一步,离邓潇更进一步,离枪口更进一步。她告诫自己,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将他做为一个病人对待。“和你相处这么久,我知道,你本性随和善良,现在只是一时气愤冲动,其实你只要放下枪…”
“方文东的事我当然听说了!我这点神通还是有的!你要继续玩弄我于股掌间?我对你如何?我给了你要的一切,以为你在完成了你的‘使命’后,最终会领悟,我对你的真心。可是你…你们…你们这些女子,你,邝亦慧、宁雨欣,你们都一样的忘恩负义!一样的薄情!一样中了这个混蛋的魔!”


那兰的心一紧,忽然间,她明白宁雨欣是如何进入了司空竹的拍卖会,邓潇这富二代公子哥的身份,受到邀请并不奇怪。我就是当初的宁雨欣,是邝亦慧的替身,又都犯了和邝亦慧同样的错误,爱上了秦淮,所以只会有一个结局,一个和邝亦慧、宁雨欣同样的结局。那兰几乎就要脱口问出:“是不是你杀的宁雨欣!”
不行,这样会更激发他的戾气。他是个病人,可能有偏执型的精神分裂,可惜自己和他相处时保持着距离,没有和他倾心交谈。她心头冒出一丝悔意。
那兰缓缓说:“你对亦慧的一往情深,认识你的人都很感动,包括我。我是个平凡的女孩子,也不知多少次会想,如果有个人如此执着地爱我,我会用所有的一切来回报…”
“但你和她们一样,爱上了他!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邓潇咆哮着,那副洒脱闲散之气似乎已被秋风吹得无影无踪。
“小潇,你放下枪,我们好好谈谈。有些时候,你感觉到的东西,可能并不真实…”
“你说我是疯子,是精神病!”邓潇深深的眼窝里是深深的杀气,“你应该知道,另一个认为我是精神病的人,是什么下场。”
那兰几乎又要脱口而出:“原来是你杀的樊渊!但是,为什么?”
邓潇似乎知道那兰心头的疑问,说:“你瞧,一个人哪怕再好,再忠心耿耿,如果他总把你当个小孩,当个无能的纨绔子弟,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千方百计破坏你的追求,甚至认为你是精神病,你的脾气再好,能无动于衷吗?”
那兰终于忍不住说:“或许,樊渊掌握了你杀宁雨欣的证据。”
秦淮开口喝止,已经晚了:“那兰!”
邓潇的双眼陡然睁大,忽然用极平静的声音说:“哦,你猜出来了,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宁雨欣为什么会保不住自己的青春,樊渊为什么会保不住他的老命。但你倒是说说,我对你这样的女孩子,对凡事一目了然的女孩子,能无动于衷吗?爱上你是我的错吗?爱上亦慧又是我的错吗?”
疯狂中的人,骤然平静下来的时候,也是最令人心颤的时候。


那兰抓住了邓潇的思绪,说:“我不想激怒你,但你自己最清楚,我在你心目中,宁雨欣在你的心目中,不过都是邝亦慧的替身,所以你认为,我爱上秦淮、宁雨欣爱上秦淮,不过都是在重演邝亦慧爱上秦淮的悲剧。而你,也是一直在想终结这个悲剧…樊渊错就错在,他对邓家太过忠心,他也早就想终结这个悲剧。”
邓潇今天第一次赞许地点头:“所以,樊渊死有余辜,不是吗?”
“但亦慧的被害,是悲剧中的悲剧,你从此连做梦都想着旧日时光重回。宁雨欣的出现,我的出现,使你陷入一种迷惑的状态,因为我们和邝亦慧的相像,使你坚定将我们当作替身。你一定也追求了宁雨欣,即便在感受到危险不得不离开秦淮的时刻,宁雨欣仍拒绝了你。于是你更迷惑了,你感觉宁雨欣就是亦慧,她在进入另一个注定发生的悲剧,与其让悲剧发生,不如提前结束。我想,这是你下手杀害宁雨欣的真实用意。”
那兰想,宁雨欣要和自己面谈,说不定也就是要提醒邓潇的威胁。
“很透彻,”邓潇的声音保持着平静。“你瞧,这样的谈话,我们早该进行。你在我那儿住了那么久,怎么就没想到,关心我一下?”
“是,我一定会补偿…”
“晚了!”邓潇又叫了起来,握紧了手枪。
“你有没有想到,”那兰也提高了声音,厉声叫着,“我是你心中亦慧的最佳替身,如果你杀了我,就等于你亲手杀了亦慧!”
邓潇听到“亲手杀了亦慧”,目光里突然一片茫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怔了一下。
这一怔已足够,秦淮猛地向前一扑,枪声回荡在这栋几日来经历了太多伤心之事的小楼中。
邓潇被秦淮撞倒,但手里的枪还对着那兰;秦淮也倒在地,肩头一片血迹。
那兰没有动,只是轻声说:“小潇,你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邓潇缓缓摇着头:“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让你…你知道,我爱上你了。亦慧以前说过,我这个人,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会让别人拥有。”
那兰的心沉入深渊。
难道这就是结局。
枪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那兰痛苦地闭上眼。

那兰睁开眼,自己还站着,还存活着。
邓潇曾经握枪的手无力地垂着,枪已落地,手滴着血。
凌乱脚步声几乎和枪声同时响起,那兰回头,屋里已经多出几个人。
她看见了阚九柯,迷惑不解。
迷惑中,从门口走进了一个苍老的身影。
邝景晖看着地上苦熬中的邓潇,脸上掠过一丝怜悯之色,他轻声说:“小潇,你应该学会放开。”
他转过身,看着那兰,那目光中是什么?悲哀?慈爱?
“谢谢您…对不起,我没有听您的话…”
邝景晖走上前,温声说:“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是你的执着,给了亦慧一个交代。三年前,我派的人没能确保亦慧的安全,这一次,我们没有犯同样的错误。”
一旁指挥手下为秦淮包扎的阚九柯说:“老人家认为这两天多事之秋,所以我们的人今天一直在盯着秦淮家,发现邓潇闯入后,立刻通知了我们。”
那兰再次言谢,邝景晖说:“从今后,你不要这样客气,我们…我会…会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也希望你能领情。”
老人那份未竟的父爱,也要有寄托之处。那兰心头温热柔软,泪水盈盈,点了点头。

尾声(一)

因为大雾,摆渡又迟到了。但那兰不介意,她没有约会,不需要准时,让自身浸在雾中,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虽然,这个世界,有太多让她留恋的人和事。
但渡船将近岸时,那兰的心跳开始加快,开始很认真地考虑是否应该再踏足这小岛。可恶啊,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成了一个随心所欲的人了。
她向四下张望。还有没有一双在暗中监视的眼睛?司空晴还在医院里等待痊愈,她估计和自己一样,再上这个小岛前,会忐忑不安。
她坐上岛内屈指可数的出租车之一,将秦淮的地址告诉司机。司机从后视镜里多看了那兰两眼。
给人民做谈资,是不是也算是对社会的一种贡献?
离秦淮的别墅还有数百米远的地方,那兰就叫司机停了车。
她走上一条小路。走到小路边的一丛金丝菊旁。金丝菊纤柔的花丝上晨露点滴,如泪。那兰痴痴立了良久。
那个拥抱,那个吻,几分苦涩,几分醇香,柔情绕指,却刻骨。
小楼在望,斯人何在?
她至少可以确定,秦淮家里有人。贝多芬的《田园》,略有些生涩的弹奏,但灵性跳跃在音符间,甚至带出淡淡的思念之情。
那兰推开虚掩的门,弹琴的是秦沫。
秦沫身边,站着君君。
一瞬间,那兰的双眼真的变成了两汪秋水。

看见秦沫重拾钢琴演奏的惊喜,和不见秦淮的失落。
君君看见了秋水盈盈,眼也湿了,走上前,紧紧抱住了那兰,一起洒泪。
良久,君君终于说:“他走了。远行,他会先去梅县…”
那兰已经从巴渝生处得知,邝亦慧的尸骨,和邝夫人的尸骨同埋在一起。
“…然后他会去云南,说要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多住一段日子,等安顿下来后会接秦沫过去,写完新小说的稿子…”
那兰忽然想到两人初见时秦淮一厢情愿打的赌,如果他按时完稿,她要陪他晚餐。心里鼻头,都是酸酸的,那套海市蜃楼浪漫大餐的名字,定是“伊人何在”。
君君哪里知道那兰涌来的心事,继续说:“写稿之余,主要是疗伤。”
那兰一惊:“怎么?我以为他肩上的枪伤痊愈了。”
君君说:“枪伤是差不多好了。”
不用再多说,那兰已经明白,秦淮要愈合的,是心头的重创。
君君问:“你找他…”
“我…其实,也是来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里?”
“回老家,我妈妈身边。”
“疗伤?”君君也是冰雪聪明的人。
那兰点点头,开口告别。
君君忽然说:“有句话,他一定要我告诉你,你们之间的那个赌约,他不会忘,也不会输,要你做好准备。”
那兰心头一阵激荡,眼前又是一片水膜,承着欢悦、思念、无奈。她推开门,告别《田园》,走入那一片雾霭中。

  尾声(二)
那人望着那兰楚楚的身影,心头一阵莫名地惆怅:如此一场好戏,就这样结束了。在这短短两三个月里,他已经和那兰结下了深深的缘——不要误会,他相信那兰丝毫不知道他的存在——他指的是那种知音欣赏的感受。他庆幸自己选对了焦点,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女孩,值得他用一生来关注。
在这些日子里,他发现了另有他人在暗中盯着那兰的一举一动,从宁雨欣、司空竹和严涛的打手、直到那个精神有点问题的公子哥儿邓潇。
但没有人发现他。
这就是同样在暗中窥视的人群中,素质上的极大差别;这就是为什么他还能屹立在此,看着这出好戏的收场,而那些人呢?他们的结局如何呢?除了可悲,就是可憎。
不过,这个令他津津乐道的故事虽然结束了,那兰在他眼里心中,还远没有谢幕。或许,是该他登场的时候了。
想到自己将有机会和那兰共舞,他露出了愉悦的笑容。他的手伸向腰带,那里系着一根皮鞘。他从皮鞘里抽出一把匕首,细细把玩。
太阳努力破雾成功,光芒刺在匕首锋利的刀刃上,寒光反射进他的眼中,照出一道温柔的杀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