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虽然知道了不少邝家和邓家的私房事,对解决宁雨欣被杀案还是没有太多裨益。最大的“收获”,大概也就是发现了邝亦慧的坟墓。可是,发现邝亦慧的坟更像是插曲,宁雨欣启程前,并没有这样明确的目标。难道凶手真的是因为知道了宁雨欣的旅行计划,要阻止她南下?但是仅凭今天得到的这些信息,谈不上“爆炸性”,如果为此杀人灭口,岂不是大惊小怪?
走到酒店大堂,那兰忽然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她的,一个熟悉不过的身影。宽肩、挺拔、黑色西装、墨镜,邓麒昌身边那个沉默的随从。此刻他并不沉默,对着手机说了些什么,又点点头,忽然转过身。
那兰早已隐身在大堂和走廊相接的拐角,偷眼望去,那人的身材本就“出挑”,在室内仍带着眼镜,更是引人注目。他头微微移动,大概是在环视大堂一圈,不知在看什么,然后转身出了大门。
梅县酒店林立,邓麒昌的手下为什么单单出现在我下榻的宾馆?
只有一个可能,他在跟踪我。也许没想到,我并没有东奔西走,为他们提供更多线索,反而呼呼大睡了几个小时。
她本以为出了江京,就甩下了跟踪的阴影,没想到,他乡遇到老麻烦。
本来和邓麒昌杯茶倾谈,对邓氏父子的同情已深植在心,如今看见邓家的保镖在监视自己,被欺骗的感觉化为愤怒和深深的猜疑:他们想要干什么?
她也快步走到大门口,正好目睹那宽肩保镖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车,正是邓麒昌的林肯。
酒店门口也正好停着三辆出租车,那兰上了其中一辆,说:“就跟着那辆黑林肯吧。”
前面的林肯车沿着宪梓大道一路向南,越往前,那兰越明白,林肯车的去向,竟还是局里。
邓麒昌养尊处优,下榻之地不可能在局里小村,一定是梅州城里的大酒店。但他的随从,却为什么在夜晚奔赴局里?局里村和邓麒昌搭界的,不就是邝亦慧的坟墓?想到邝亦慧的坟墓,那兰一惊。

第十四章 冢

到了局里村,路上车辆渐稀,那兰连忙嘱咐司机,和前面的车保持足够的距离。
果然,林肯车在县道边停了下来,几乎就是下午停车的原位。那兰也请司机远远地停下车,灭了车灯。司机觉得新奇,但那兰许重金,他也乐得听从。
林肯车里出了三个黑影,走向邝氏墓园。等三人从视野里消失,那兰才付钱下车。
月光下,那兰很快就再次看见了那三个人影,他们走得并不算太快,但也谈不上缓慢。其中的一个身影很容易就能辨认出,邓麒昌的宽肩随从,他肩上似乎还扛了什么东西,更显得身躯庞大,如落荒猛兽。另两个不太容易认出,但从他们行走的步态,那兰几乎可以肯定,其中没有跛腿的邓麒昌。
三个人沉默地走着,仿佛不愿打破四周的寂静。那兰再次注意到,刚才下车时,尚能听见田间树影里的虫语,越接近墓园,却全然没了响动,似乎虫豸之辈也知道不要打扰长眠土下的故去之人。她努力让自己的脚步和前面三人的频率吻合,以免发出格格不入的响声。好在一路走去,直到经过“邝氏荫土”的牌坊,前面三人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为什么深夜游墓园?
为什么停在那座墓前?
一锨下去,终于证实了那兰的猜测。他们在掘墓,邝亦慧的衣冠冢。
那兰虽然有这么个毫无根据的猜测,甚至自己也起过挖墓探究的荒唐念头,此刻看到铁锨翻动,仍是打了个寒战。
不知为什么,她想到邝景晖,如果这位岭南第一人知道自己女儿的坟墓被世交老友翻掘,会是什么感想?

  她躲在一棵榕树后,借着月光,仔细辨认着三个人影。在奋力挖土的正是沉默的宽肩随从,沉默依旧。另外两人,一胖一瘦。瘦的那个让她觉得眼熟,一开口,她立刻认出是樊渊。
“这件事,我们老板并不完全知情,也不会支持,所以请你一定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家人。”
那个较胖的人说:“你知道的啦,我太太去年过世。我孤家寡人,没什么人可以说的。再说,我接这样的活计,也不是一件两件,你们应该听说过我的口碑。”听上去,那人也上了岁数,那兰离得远远的,也能听见他话语间粗重的喘息。
“还有,棺材翻出来,也可能根本没有尸骨…”
“这个也不是没发生过,以前我们办案中经常遇见。”
听上去,这个人好像有执法的经验,为什么卷在这个是非中?
“瞿老在公安做过多少年?”
“整整三十五年,樊老板没看过我的博客?我的网站?”瞿老似乎立刻就要把网址抄给樊渊。
那兰想到樊渊早些时说过的话:是该学学上网了。果然,樊渊说:“惭愧,没有,落伍落伍,也许是该学学上网了。不过,瞿老的赫赫声名,在民间已经如雷贯耳。据说,有几部公安题材的影视剧都是以瞿老为原型做的?”
“而且没付版税!”听不出瞿老是在打趣,还是认真。
“否则,瞿老也不会在澳门那么难堪。”樊渊笑笑,“下回去赌城前,千万和我打声招呼,我们可以帮你交涉债务的事,至少不会让他们把你的帐户冻结。”
瞿老一定是位老刑侦,可是晚节不保,欠下巨资赌债,才会有今天的打夜工。
“那就拜托了…我也明白,这件事要是让邝景晖知道,我们的日子,会比拿不出赌资更尴尬难过的多。”瞿老话中有话,彼此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帮助,实为上策。
那兰心头一凛:我是不是该悄悄走开?
然后回到江京,被继续跟踪、追杀?

  樊渊干笑两声,将话题转开:“见过很多不写日期的墓碑吗?”
“倒是不多。但这座墓,虽然墓碑上没标日期,但看得出来,设了不止一天两天了。”瞿老将手电打起,照在墓碑上。
樊渊“哦”了一声,看着瞿老,愿闻其详的期待一定写在脸上。
“近年来在墓碑上刻字或雕花浮像,绝大多数用的是电脑和激光石雕技术,省时省工省钱。不过,邝景晖不会满足于用这种所谓的‘新技术’,真正有品味有地位的人,还是会雇用精工巧匠做人工雕刻。樊老板,你学识广博,一定可以认出墓碑上的字体吧?”
樊渊看都没看一眼那墓碑,脱口而出:“虞体,虞世南体,的确不多见。”
“所以我说,有品味的人家…”
“邝老板的高雅,不算是秘密哦。”樊渊的语气里有些不耐。
“说的是。岭南一带,能同时写得、雕得一手传神虞体的石雕工匠,恰好只有一个,李子温。这墓碑上字体的气韵风采,和不落雕琢痕迹的一流雕功,要我说,百分之百是李子温的杰作。”
樊渊问:“难道那个李子温埋下了什么日期的暗号?你说的这些到底和日期有什么…”
“李子温在两年前就死了。”

墓地又恢复了沉默,只有铁锨铲土之声。那位宽肩随从无疑是钢铁铸就,或者是外星战神,挖土过方,仍没有丝毫懈怠。
终于,樊渊开口:“你是说,这墓,立了至少有两年?”
是疑问,更像是定论。
那兰更觉得不可思议。两年前,邝亦慧失踪了不过一年,深爱她的父母就急急立墓纪念?
樊渊说:“瞿老,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瞿老想谦虚又谦虚不起来地说:“雕虫小技,完全仰仗在这行混的年头。不过即便不看碑文,也大致可以从墓前的土质和植被看出来,只不过需要更多的时间分析。”
樊渊说:“需要分析的时间到了。”
两位老先生都向前跨了一步,那兰猜测,宽肩随从已经挖出了什么重要的物件。
樊渊又说:“打开吧。”难道是棺材?
一片沉默。
瞿老蹲身,探头,LED手电,白惨惨的夺目亮光,照向墓穴。
樊渊呆立了片刻,不时搓搓太阳穴,终于说:“看来,我们猜的没错,邝亦慧果真死了,至少邝老很肯定,才会…才会设这…衣冠冢。总算可以理解这墓碑上‘墓亲人远’的意思。”
瞿老说:“一只布娃娃、一卷三好学生奖状、一副女式泳帽。”
看来墓下埋的是一些纪念物,说明这是一个衣冠冢,立冢的人,当然是邝景晖,他一定有足够理由相信,邝亦慧已死,才有这样的纪念。
樊渊自言自语说:“可是,邝小姐的尸体在哪里?为什么单在这儿设一个衣冠冢?”
瞿老冷笑说:“很简单,这说明,邝老并不希望外人知道他女儿的确实死讯,所以才会用藏头墓志,设衣冠冢。”
樊渊忽然转过头,扬声说:“那小姐,你都听清楚了?”

  那兰被林肯车送回酒店,路上一句话不说。
“那小姐,你好像没什么兴趣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出此下策,掘墓验尸…虽然只是证实了,这是个衣冠冢?”樊渊似乎在试图找话题,打破沉默。
那兰说:“本来就和我无关嘛。另外,我也大致知道原因。”
“哦?”
“你们希望证实邝亦慧的死亡,这样,你们的邓公子就可以彻底死心——你和邓老虽然没说,但我想,邓公子这两年在外飘流,多半还是在寻找邝亦慧。他得知邝亦慧的确凿死讯后,说不定能回心转意,摒弃杂念,回广东来继承父业。”
樊渊说:“那小姐,真是天人!”
那兰说:“太过奖了,我是一般人,甚至,傻女一个,否则,也不会陷在这么深的是非里。”
“是是非非,最可怕的,是不知道,哪个为是,哪个为非。”
“而且所有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包括我。”
“那小姐只是想摆脱莫名招来的危险,无可厚非…那小姐在哪里高就?”
那兰知道,一个下午的时间,樊渊有足够的时间将自己不算复杂隐秘的背景查个一清二楚,此刻多半是在装糊涂,索性奉陪,说:“我大学刚毕业,准备读研究生。”
“其实,如果你有兴趣南下,邓氏集团求贤若渴,一定有适合那小姐的职位,研究生嘛,有兴趣的话,以后还可以读。那小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优秀的‘面试’。”
留住了我,就是留住了所有的秘密。那兰笑笑说:“多谢您的看重,我还是别惹我的导师生气吧。但我保证,今天我听到的、看到的,都会立刻忘个干净。”
樊渊叹口气,叹出惋惜,同时递上一张名片:“可惜。不过,如果那小姐改了主意,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那兰言谢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感觉,这次岭南一行,也许是个错误。

  “那兰,做为你的朋友,你的老师,我再次劝你停止这个调查!”巴渝生接到那兰的电话,几乎是用求恳的语气在说。
“可是,我不查清楚,就会有人没完没了地跟踪我,甚至要我的小命!”
“我可以安排专人保护,你是发现宁雨欣尸体的当事人,有条件得到警方特殊保护。”
“可是,要这样下去多久?而且,即便有人保护,我们在明,别人在暗,说不定还会白白搭上警察的命。”那兰想起那晚在中学教楼里的遭遇,追杀她的人其实很专业。
“但你这样下去,只会把自己放在更危险的境地。你也要给我们一些信任。”
那兰想说,看看报纸头条,就知道你们有多忙,扫黑硝烟未散、旅店连环劫杀、丧心徒持刀闯入小学…你们疲于应付接踵而至的突发事件和更多大案,你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也未必能分出多大精力在宁雨欣的案子上。你又有多少时间剩下来,寻找失踪十年的女友?
她说:“最近才发现,从一个非专业人士的角度,能有一些特殊的发现。”她提及邝亦慧的衣冠冢。
巴渝生沉默了一阵:“这是个不容忽略的线索,说明邝景晖或许知道了什么关于他女儿失踪的线索,而且,一定不是个好消息。可是,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不怕邓麒昌他们嫌你多嘴?甚至邝景晖…”
“当然怕,我怕的还更多呢,在江京就开始害怕,从宁雨欣被杀前就开始害怕,所以我给自己毁了容,现在每照一次镜子,就要被雷倒一次。”
巴渝生叹气:“看来你…”
“不把宁雨欣的案子查清,我就永远不能‘正常’地生活,永远没有真正的自由。”
“如果我强迫保护你?”
“你会后悔莫及。我开始有种感觉,这其中的错综复杂,超乎最复杂大脑的想象。我保持在地下,在暗处,反而更有优势。”
巴渝生又沉默了一阵:“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固执的人。”算是彻底的妥协。
“我以为我才是呢,”那兰低下头,看着桌上的一张纸。“现在才知道,真是井底之蛙。”
纸上是一串名字,让她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的名字:邝景晖、邓麒昌、邓潇、樊渊、宁雨欣、邝亦慧。
最后,隔了很远,是秦淮。
秦淮,毁人不倦,当然也是一种固执。

第十五章 若只如初见

从广州直达江京的动车傍晚六点半左右到站,夏日天长,所谓傍晚,太阳仍斜在半空窥视人世沧桑。那兰一下火车,就戴上墨镜,虽然她不认为有任何人会从梅县跟踪而至,即便有,也就是邓麒昌(或者樊渊)派来的人。他们在广东是地头蛇,要找她麻烦,先前有的是机会,也不用等到江京。
火车站南出站口外,和往常一样一堵人墙,都是来接人的,墙后是人潮人海。许多牌子高举着,有的写着人名,接人的;有的写着旅行社的名字,拉客的。在这样的人流中,那兰应该觉得最安全,但她还是低下了头,希望自己越不起眼越好。
验票出站后的一刹那,一个牌子从她眼前晃过,白纸红字,好像写着人的名字,三个字。她不需要人接,对所有的牌子都没留意,匆匆前行。
另一个人、又一个牌子从她眼前晃过,一模一样的白纸红字。
她还是没有在意,一边往前走,一边取出手机,准备给表哥成泉打个电话,她抬了一下眼,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执着完全一样的牌子,白纸红字,要接的人是“邝雨兰”。
那兰愣住了,一时间心中五味俱全,可笑,可恶,可悲。“邝雨兰“者,邝亦慧、宁雨欣和那兰的结合体。邝亦慧失踪三年,已成岭南一冢;宁雨欣被害五日,芳魂已过奈何桥;那兰会怎么样?第一步,危楼凶宅的死尸;第二步,天南地北间奔命;第三步,月黑风高下掘墓;还有更多精彩剧情吗?会不会也追随另两位女子将性命抛闪?
最后,所有情绪化为愤怒,那兰走向执牌的人,说:“是谁叫你接人的,他可以自己过来,或者,你们跟踪我坐的出租车,猫捉老鼠,看看是否很有趣。”

执牌的是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他耸耸肩,拿出手机说了几句,说:“请你稍等。”至少还懂礼貌。
那兰的经验,“稍等”往往意味着要眼睁睁地看着生命被严重浪费;却没想到,这次的“稍等”竟然只是不到二十秒。一辆银灰色奥迪Q7不顾交通协管的大声抗议,停在了路边。举牌的小胡子说:“上车吧。”
“我是说叫他自己过来,不是叫他的车过来。”那兰将车牌照号用短信发给了巴渝生。
“车来了,人也来了。”车门打开,一个青年男子走出来,老远就伸出胳膊,要和那兰握手。“查我的牌照可以验明正身,身正不怕影斜。”
那兰不由自主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那男子极有棱角的一张脸,鼻梁高耸,双眼陷得很深,眉下成一片阴影,天然的抑郁。他黑发略凌乱,是美发师手下特意安排的凌乱,一袭白衫白裤,丰神秀骨。那兰此刻还没有从一步两步三步的凶险中走出,远没有“沾花惹草”的心思,但看到他,心还是一动。
直到那人再次开口,那兰心头大乱。
“我叫邓潇。”

  “我们这是去哪里?”那兰问。她一个人坐在中排,身后还有两个青年人,大概是随从。她没有做任何挣扎,甚至没有任何纠结地坐上了车,大概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没拿定主意要去哪里躲藏,和邓麒昌、樊渊的见面也使她对邓家出来的陌生人的警惕放松了些。
车子已经缓缓开动,穿梭在人流车流大冲撞的火车站外围。
“去方便说话的地方。”邓潇从副驾座位上转过头,从侧面看去,棱角更分明,更难和邓麒昌描述的柔肠百转的小情种联系起来。
“那会是哪里?”
“车里。”邓潇盯着那兰的脸看了一会儿,他有着和邓麒昌一样的犀利眼神,能看穿你五脏六腑的犀利眼神。奇怪他当年怎么没看出邝亦慧的转变。
好在那兰已经被邓父的眼睛训练过,这时还不算太窘迫,淡淡一笑:“看来你对我的处境很了解。”
“谈不上,只是略知一二。”
“你父亲说联系不上你,不知道你的下落,看来不很确切。”那兰知道,邓潇之所以能“接”到她,一定有广东那边传来的信息。
邓潇脸色转阴,眉骨下更深更黑:“你在说我爸爸撒谎?他虽然是个生意人,但不撒谎。”
那兰没有道歉:“这是你的理解,你也知道我的意思,我对事不对人。”
邓潇有些讶异地又盯了那兰一阵,仿佛“重新认识“了那兰一回。他说:“我爸爸的确联系不上我,因为我从不回应。但他还是可以给我的手机留言,甚至发短信。更确切说,是他的秘书一直在和我联系。”
“樊渊?”
“你一定和他相处得很好。”邓潇的话里即便有讥嘲的意思,也不容易让人听出来。
“至少领教了他的学识和干练。”那兰也努力保持不露声色。
邓潇再次看向那兰,这次目光只一接触,旋即离开:“他们把你认成了宁雨欣,是我的错,没有告诉他们这里的变故。”
一个念头闪过,那兰问:“你也接触了宁雨欣…宁雨欣主动约见你的父亲,一定是因为你说了些什么。”

  邓潇不置可否,只是说:“难怪秦淮找上了你…”
那兰冷冷说:“没有什么人‘找上我’,给他打了两天工,完全是通过传统的应聘渠道。”
邓潇轻声冷笑:“先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你猜得准,我的确接触了宁雨欣,我只是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和亦慧的过去。至于她为什么要去梅县,我到现在都不理解。”
那兰几乎要说:你不觉得有些太巧?你父亲他们,正好在那时发现了邝亦慧的坟墓?突然想起邓潇很可能还不知道这诡异的发现,传递这个消息,似乎也不是她的工作。何况,樊渊和邓麒昌的话有多少可以相信?说是宁雨欣主动找到他们,如今已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车子停在腾龙广场的地下停车库里。早在车库外,那兰就目睹了这个江京最大购物中心的人潮汹涌——放假的孩子、免费的空调,还正巧是个周末。那兰走出车门,双耳立刻充满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各等声响。
“我记得,你说要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那兰几乎是在引吭高歌,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邓潇说:“有没有听说过,大隐隐于市?”
那兰这才发现,邓潇的停车位是个专位,一下车就能进入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车子里下来的四个人走了进去,那兰耳中立刻恢复了清净。进门后一段空空的走廊,通往电梯。电梯前也空无一人。揿开电梯门,邓潇说:“这是那些明星名人们躲避狗仔队常用的通道,需要VIP卡才能上下,现在很多地方‘体恤民情’,都设了这样的秘密通道。当然,少数像我这样的小混混也有幸蹭到了这个特权。”这一次,他话语中的讥嘲和自嘲清晰可闻。
电梯停在第十七层。那兰在电梯里已经读到,这层有“龙峰茶室”。
至少这一点上子承父业,都喝茶。
茶室也有小门直接对着走廊,一行人不需要经过大堂,直接进了一间雅座。确切说,只有邓潇和那兰进了那间雅座,两个随从等在外面。
斗室有窗,可以鸟瞰江京夜色。室内家具寥寥,只有居中一条茶几和门口一张小木台,邓潇和那兰在茶几两边的藤垫上席地而坐,抬头可见文征明的《茶具十咏图》和陈洪绶的《停琴品茗图》。
这回轮到“小邓”来推心置腹。

  “好像我父亲已经和你说了不少,我们如何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到江京来上大学。”
那兰点头:“都说了。”
“有一点他不会知道…我和亦慧…都说现在的孩子早恋,中学里就开始卿卿我我,其实哪里有我们早。我和亦慧,应该在幼儿园里就开始恋爱了。”
那兰说:“我还是只能把这个定在‘两小无猜’的范畴。”
“六岁的时候,我就说,非她不娶。”
“大多数人,六岁时还会偶尔尿床…我理解你的意思,自小播下的种子,呵护着开花结果,你们两个的情深意重,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想象。”
“谁敢说你是凡夫俗子?”邓潇看着那兰,喃喃说出两个字“真像”。
真像邝亦慧。百听不厌的终极评价。
那兰说:“我多少可以体会你失去邝亦慧的苦楚。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努力一下,让过去的事过去…”
“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他们?谁和谁?”
“亦慧和秦淮。”邓潇声调低沉得让那兰都觉得压抑。从见面以来,除了觉得他有点抑郁,那兰一直不认为这位俊朗青年真的曾到过疯癫的地步,但此刻忽然觉得,他的抑郁症好像已入骨髓。
“你将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的时候,很痛苦。最近有没有做心理咨询?”
“难道我不是正在做吗?资历上,你初出茅庐;天分上,没人能比你。”
那兰一愣,想起自己刚拿到心理咨询师三级的证书,算是大半个专业人士,说:“过奖了,我一直是个认真学习的好孩子,但天分谈不上。请说吧,亦慧和秦淮,怎么遇见的?”
“那是大学最后一年,实习、毕业设计,跑东跑西比较多,倒没有什么学业压力。亦慧在中信和工商银行两家部门做了实习,不缺实践,当然也不缺零花钱。但鬼使神差,她看到了一个很不专业的招聘广告。她觉得好玩儿,应聘归来后,就成了秦淮的写作助理。”邓潇顿了顿,抬眼看那兰。
那兰心有所触,苦笑说:“看来‘邝雨兰’这个人,并非子虚乌有。”三代写作助理,已有两代遭遇不测,第三代在挣扎。她抱歉地笑笑:“对不起,请继续。”
“结束了,这就是今天我想讲的,我和亦慧的旧事,所有的内容。”
那兰不解,柔声说:“你不要误会我早些时说的话,其实,你心里如果有纠结,说出来会好得多。我不介意多了解…”
“别的部分,我父亲应该已经说得很详尽了,我不需要再浪费你的时间。即便有些他没说的,你绝顶聪明,估计也猜到了,比如,这三年,我究竟在干什么。”

那兰说:“寻找亦慧的下落?”
邓潇点头:“主要是在江京附近,亦慧的失踪地,尤其秦淮的身边。所以当我发现宁雨欣成为秦淮的新欢…”
“这么说不是很贴切,据我所知,宁雨欣的确是爱上了秦淮,但秦淮的态度模棱两可,两人间不像是缠绵到了何种地步。”
邓潇说:“我对宁雨欣认真了解了一下,也是个挺了不起的女孩子。所以约见了她,想请她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