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没想到岚岚也有兴趣参加,以往他公司有什么活动,她连了解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天气这么好,带圆圆出去透透气,见识见识嘛!而且这小家伙平常老闷在家里,看见个陌生人就皱一小眉头,显得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得让她多接触接触人群了。”岚岚自有她的一套道理,当然,隐秘的那条她没有说。
徐承琢磨着也没什么不妥,就给她们也报了名。名单一经传阅,不少年轻人都跑来跟他喊稀奇。
“这下好了,可以近距离膜拜师母的光辉形象了。”王超摩拳擦掌。
小江顺手拿文件砸一下他的头,“你这么兴奋干什么,好象久有图谋似的。”
一帮人都说着无伤大雅的笑话,唯有张谨默不作声,低头在电脑前忙碌,神情专注。
活动那天,天气如想象中那样明媚,湛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无,纯净得象一张亮闪闪的蜡纸。
徐承一家是最后到聚集地点的,刚在停车场现身,车里就同时探出几个脑袋来,七嘴八舌叫唤他们。
徐承很绅士地扬手朝大巴车挥了挥,跟岚岚一起搀着女儿加快了脚步。三个人每人一顶同色系同图案的遮阳帽,纯白的短袖T恤和一色的蓝色牛仔裤,整齐得象开拔出来的军队一样,只不过队形比较奇特,如音符“1、3、2”般一字排开。
上了车,自然有最好的位置留给他们仨,岚岚一边大方得道谢,一边把女儿安置在靠窗的位置,目光飞快地四下一掠,没有看见张谨。徐承在她们旁边的位子上坐下,隔开一条走廊,身边的空位上堆了好几个旅行背包。
人一齐,车子呼啸着就向目的地飞驰而去。
一路上,不时有同事拿着各色零食前来跟圆圆搭讪,顺带着跟岚岚聊两句。岚岚本身就是很开朗随性的人,跟不熟悉的人说话也很大方,时不时还说上几句俏皮话,没有一点扭捏作态,一下子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渐渐地,岚岚才发现张谨不是没来,而是坐在了大巴的最后面,塞着耳机欣赏窗外的风景,表情微含飘忽。
然而,一下车,张谨就一反深沉的姿态,主动走过来跟岚岚他们打招呼,没有称谓,直接说:“你们好!”然后伸手特别揉了揉圆圆细软的头发。
圆圆只僵持了五秒就认出这个美丽的阿姨是谁了,立刻咧着嘴朝她笑,露出一口细碎整齐的小贝牙齿。
如此近的距离,岚岚一下子窥见她手腕上那条明晃晃的茶色手链,立刻象被人点住了穴道,一股酸痛的热流直冲脑门,整个人都懵怔住了。

28. 风波乍起(三)

徐承也很快认出了那条手链,心里连连咯噔了好几下,暗恼自己的疏忽。当然,这也怪不得他,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他哪有那么多脑子去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况且,公司在着装方面的要求出奇得苛刻,女职员为了少惹麻烦,上班几乎都不戴任何首饰,他哪里会料到张谨今天会将自己送的手链公然配戴在手腕上招摇过市?!
自然这事也怪不得张谨,是她的东西,她凭什么不能戴?难不成还要向赠与人申请才行?!
太阳尚未爬到头顶,徐承坐在暖融融的草坪上,却感觉脑门那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他的紧张并非仅仅因为手链的突兀“面世”,他更怕张谨会跑来向岚岚正儿八经地道谢,毕竟当初他是以岚岚的名义送出去的。如果那样的话,他的面部神经恐怕要遭遇彻底的失衡,不知道该如何给岚岚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谁也怪不得,那到底该怪谁呢?
其实徐承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如此平白无故地往自己头上扯这样一宗麻烦。
在巴西给岚岚选礼物时,无意间瞥到那条看似普通却极具魅力的手链,当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它很配张谨!于是,他把它买了下来,准备送给张谨,就这样简单。
徐承几乎可以对天发誓,他买这条手链纯粹只是为了表达对张谨的谢意,没有任何其他的杂质掺杂其中。可他无法解释,在被岚岚突然问到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含糊其辞而不是将真相和盘托出,当时的情形,很有点鬼上身的意思。
而谎言也不总是那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它会在你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某一天,出其不意地晃荡出来,小小地戏弄你一下,让你的心脏跳得比往日更强劲些。
所幸张谨并没有那么做,他暗暗舒了口气,偷眼瞄向岚岚,但见她神色淡定地在给女儿喂水,嘴角有一丝蒙娜丽莎般的似笑非笑。
徐承大大放下心来,看来的确是自己多虑了,岚岚未见得也会记得这条手链,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嘛!
不过,受此惊吓后的徐承谨慎了很多,殷勤地伺候在妻儿左右,很快就赢得模范丈夫及模范父亲的好评。
徐承并不知道,他看到的只是表象,岚岚的内心绝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再次预感准确,让她既愤怒且沮丧。
岚岚不是没想过,手链可能是张谨托徐承买的,如果真是那样,她这醋漫金山的心理的确有点太过小家气了。可她气愤的是,为什么徐承就不能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她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回答——“给…同事带的。”那样犹疑的口气,再配合今天亲眼所见的结果,怎能不让岚岚寒心。
可是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她忍,忍到内出血她也得忍。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究竟想干些什么!
时间尚早,大多数人在车上也没闲着,一路说笑着顺带把无数零嘴儿填进了肚子,此时饥饿感全无。度假村又有好几处怡人的风景,众人不免四散开来,散步的散步,聊天的聊天。有带了运动器具来的找了空旷的地方玩起飞碟来,而更多的人则选择四平八稳躺倒在草坪上,享受秋日阳光的抚慰。
王超目光迷离地望向天空,由衷感慨,“唉,要是能让有钱人包起来该多好,天天可以往这儿一躺,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想!”
小江踢踢他的屁股,“这辈子看来是没戏了,下辈子投宠物吧你!”
有天生闲不住的人已经在江边把烧烤器具铺设开来,人多,要了六七个烤炉和成套的餐具,还有那么多半生不熟的食物要处理,的确有够忙的。
圆圆也带了一套餐具过来,不过是玩具,她拿青草当食物,逐个拨在盘碟里,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请父母吃喝,要照她这么宴请法,岚岚觉得她可以一个星期都不用进食了。
平日里一贯能说会道的杜康今天格外沉默寡言,拿了一罐啤酒默默地喝,身边也有几个同事围着他坐着,不过几乎没人会去开他的玩笑,因为他正面临一场离婚危机。
杜康跟他妻子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了,两人都是单亲家庭,所以格外地有共同语言。成人后,没经过多少纠葛就顺利结了婚。婚后的生活也一直顺风顺水的。
转折起始于他妻子在家中经济地位的节节攀高。她在某家名酒店供职,因为聪明能干,加上机缘也好,结婚后不久就升到了总经理助理的职位,薪水也比杜康高出来近一倍。渐渐地嫌弃起杜康来,三年多了,就是不肯生孩子。两人为此不知道吵过多少回。上个月妻子无意间发现自己怀孕了,竟然没有通知杜康,擅自跑去医院做了人流,还打电话让杜康去接。他一得知真相,气得差点没疯掉,一怒之下冲动地提出了离婚。妻子跑回娘家,不久丈母娘打电话来给杜康,口气很嚣张,“离就离!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了,不也挺好!”
王超保持着躺的姿势,挥手劝他,“离吧离吧,离了再找更好的。”
于灵白了他一眼,“你以为离婚这么容易?他们怎么说也这么多年的感情了。”瞄了瞄杜康落落寡欢的脸,明显能读出他心里的不舍,沉吟着又道:“杜康,我觉得问题还不在你老婆这里,在她妈那儿!哪有自己女儿要离婚,老太太跳出来支持的?!唉,有这么个嫌贫爱富的丈母娘,还真是个麻烦!”
小江也插嘴附和:“我觉得也是,他老婆我见过的,还不错的,估计平常她妈没少给她洗脑子。杜康,你要还想跟你老婆过下去,得先想法子搞定她妈才行!”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偏偏王超是个爱多事的,见张谨从烧烤炉那边蹦达过来,扬起嗓子就问她,“小张,现在的女孩子是不都嫌贫爱富啊?要人人都想着嫁有大奔的男人,象我这样的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啊!”
张谨自然明白同事们在聊的是什么,短短几天时间,杜康问题就成了部门里的热点话题了。她跑到自己带的背包跟前翻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很简单啊,如果爱一个人,甭管他是贫是富,是美是丑,跟着他走就是了,如果不爱,找再多理由都是白搭!”
她掏出一罐蜂蜜,捧在手里利索地就走了回去。
张谨的话被岚岚翻来覆去地回味,想要从中找出些可疑的蛛丝马迹来,越琢磨越不是味儿,脸不知不觉僵硬起来。
远远的,烧烤置备义务小组的成员朝着这边闲散的一干人等声嘶力竭地嚷嚷——可以开始烧烤啦!
大家立刻都振作起来,三三两两地起身过去,带出一阵嘻哈有声的风,掩盖住了岚岚本欲发作却始终找不着出口的莫名愠意。
边烤边吃边漫无边际地聊天,时光被奢侈地挥霍,仿佛充裕得用不光。岚岚却怀着难言的心事沉默起来,吃什么都品不出滋味来。
徐承总是把烤好的翅膀、玉米、年糕等物先送到她面前,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很有些忐忑,关切地问:“你怎么不吃啊?”
“你吃吧,我不饿。”她淡淡地说着,把圆圆塞到嘴里的一块年糕给拽了出来,“圆圆少吃点,不消化的。来,妈妈这儿有蛋糕。”
圆圆大约也觉得年糕没什么吃头,顺从地由着母亲扯掉了,目光又落在一块金黄的鸡翅上,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神色。手刚伸出去,就被岚岚阻止了,耐心地告诉她,“这个也不能多吃的。来,圆圆乖,吃蛋糕吧!”
可是圆圆不喜欢吃腻了的蛋糕,而鸡翅的味道是她垂涎的,此时见母亲拿蛋糕来搪塞自己,当即不耐地一拂手,把蛋糕直接拍到了草地上。
身旁的几个徐承的同事见了,不觉笑道:“小姑娘脾气好大。”
岚岚正有火无处发,又冷不丁被女儿摆了一道,一时怒从心头起,拽出她的小屁屁干脆利索地给了两下!
在几秒的静默之后,传来圆圆惊天动地的哭声!
众人瞠目结舌之余,有人用蚁语又念叨了一句,“妈妈的脾气更大。”
徐承很尴尬,他没想到一贯对女儿疼爱有加的岚岚会选择在如此众多的同事面前发飙,眼看圆圆红头涨脸的模样,又心疼又不舍,把她搂过来哄着,圆圆一见有人撑腰,哭得更是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承瞄了瞄妻子的面色,端不好看,也不便多说什么,眼下的情形确实不太妙,他抱着女儿站起来,对岚岚道:“我带她去湖边走走。”
岚岚匀了匀呼吸,僵硬地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刚才的确有点小题大做,若是在平时,她会费点时间给女儿做做思想工作,而圆圆基本上算是个乖巧的孩子,不会过分的蛮不讲理。可她没有那么做,她明白,适才的举止给徐承难堪了。
如果此刻有人问她,觉得最难过的事是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认为是心里憋着猜疑又无可排遣的时候——你无法确定怀疑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可要你断然放下疑虑又根本做不到,最后的结果就是随便找个别的事由来发泄。
于灵捧了一杯不知从哪儿买来的奶茶来到岚岚身旁,热情地递了给她,“来,喝这个吧!热的,暖胃。”
岚岚赶忙接过来,连连道谢,于灵便乘势在她身旁坐下,“现在的小孩子都这样,娇惯得不得了,受不了半点委屈。我跟你一样,直脾气,不喜欢惯这毛病,惹毛了就揍!”
岚岚讪讪地,其实她平常不这样。不过这时能有个人过来给自己解解围,她还是感激不尽的。
两个母亲围绕着孩子的话题聊了开去,于灵性格爽朗,倒跟岚岚挺投缘,旁边有几个工程师也渐渐围过来,话题就由孩子转到了企业上边去。Z市有名的外企也就那么几家,大家津津有味地评头品足,交流各自的感受。岚岚觉得心头的积郁逐渐消散开来。
徐承领着女儿走到人工湖边的时候,她已经不哭了,看着湖里肥硕的大红鱼,高兴地咧嘴而笑,完全忘记了适才的委屈。
“圆圆,大鱼漂亮吗?”身后传来张谨的声音,让徐承陡然心惊,继而嗤笑自己真是神经过敏。
“漂亮!”圆圆直着嗓子嚷。
“来,拿阿姨的面包喂它们,它们一定跟着圆圆走。”张谨笑眯眯地把手里的面包撕了一半递给圆圆,然后又给她作示范,看着成群结队聚拢过来的鱼,圆圆兴奋得小脸都红了。
“怎么躲在这儿啃面包?”徐承笑着调侃她。
“没有啦!”张谨解释着,“刚才看见圆圆哭,本想过去哄她的。”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不继续了。
徐承没琢磨过来她下句的意思,还是笑着道:“那怎么没过来,也许圆圆见了你,就不好意思哭了。”
张谨把捻碎的面包屑洒向河面,冲着河水一笑,“怕给你添麻烦呗。”
徐承扬了扬眉,表示不解。
张谨望向他,眼里灼热的光芒让他无法迎视,不得不扭头向着河流远处,河水曲折地向西而行,绕过山麓便蜿蜒不见。
“尊夫人好像不喜欢我。”
徐承心一颤,仿佛一直悬着的一盏铃被人“当”地敲了一下,震耳欲聋。
原来心里的担忧不无道理。
“怎么会。”他尽量让语气平缓,显得漫不经心,“她对你印象挺不错的。”
“言不由衷。”张谨犀利地指出。
徐承有些不悦,皱了皱眉,“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张谨吐吐舌头,却一点都不害怕,“老大,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们——我跟你之间是平等的,我当然有什么说什么啦!再说,”她凑近他一点,注意到他眼里流过一抹紧张之色,不禁微笑起来,“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徐承一时接不上话来,隔了半晌才道:“看来是我把你们惯坏了。”
张谨得意地笑着,圆圆跑到她面前,掂起小脚从她手心里翻找面包残渣,她就把所有的屑一股脑儿倒到她的手掌里,满满一小手,圆圆满意极了。
张谨突然朝徐承扬了扬手上的水晶链,歪着脑袋,俏皮地问他,“这个,真是你太太送的?”岚岚在乍见手链时的异样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也勾起了她的疑惑,所以她当时就把准备要谢的话语给吞了回去。
徐承面色一滞,不理她,目光停留在水面上,仿佛压根没注意她在说什么,而张谨知道,其实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这样的反应已经给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是那种见好就收的女孩,没有再追问下去,心里却因为某件事得到了证实而有种饱涨的欣悦。
“阿姨,没有粮食了,大鱼全跑了。”圆圆嘟着嘴跑到她跟前告状。
张谨把她抱起来,“没事,圆圆,咱们玩别的去!”
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盯在她脸上,对这个总有很多点子的阿姨充满了期待。
不远处,有个卖风筝的摊子,花花绿绿的风筝挂了两三排,气势磅礴。
“我们,放风筝去!”张谨握着圆圆的小手,脆脆地说。
那只很神气的蜈蚣风筝放上天的时候,立刻引来众多游客驻足行注目礼,“好家伙,这么大一个风筝放上天得费不少劲吧!”
风筝的倩影自然也落入了岚岚的视野,她带着笑容后知后觉地望向控制风筝的主人,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有艺术家气质的中年人,长发须髯,徐徐地往外放线,极富经验。在他的身旁,有三个人很和谐的站立成了一排:徐承,圆圆和张谨。
岚岚的心再次抖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怎么也撑不住却又不得不撑住。那令她痛恨的一幕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她眼前,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大多数旁观者都没有岚岚这般敏感,他们起身为风筝喝彩、鼓掌,只有于灵看出了其中的别扭,她貌似不经意地瞥向岚岚,在她脸上捕捉到了如此清晰的愤懑,一下子心如明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