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啦?”山夫人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珠。
“嗯,娘,你怎么到我屋里了?”
“绍儿找你呢!”
她微皱起眉头,四外搜寻,稽绍背身站立在外屋的窗前,静静往外看,此时尚未天亮,天色仍昏暗不明。
一看到他,她的眼神不禁放柔了。
山夫人含笑出了屋,给小两口留下自由的空间。
顾不得身子只穿着贴身衣物,她匆匆拿过一件披风裹着,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将脸颊轻轻靠在他身上,他颊下的肌肉瞬刻紧绷。
“稽哥哥,天还没亮,为什么不多睡会儿?”她柔声问道。前几日他忙,想必今日闲下来,清早便过来看她,她心中暖融融的。
他静静转过身,当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她脸上的微笑冻住了。
他的眼睛像两池黑不见底的冰潭,漠然地打量她一会儿,在看到她披风下婀娜的胴体时,忙侧过身,“你去把衣服穿好,我有事要和你说。”
山月面色倏地变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要摆出令她陌生的态度,用那种疏离的语气和她讲话?
怎么会这样?他是那个待她温柔体贴青梅竹马的稽大哥吗?
“稽哥哥,你怎么了?”她心悸地问道。
“我没有怎么了。”稽绍望向惨白着一张脸的她,见她一脸不敢置信,双唇不停颤抖,他硬是将泛滥出满脸的柔情压下。他已把心给了别人,就不能再左顾右盼,不可以如此懦弱,他硬起心肠,深吸了一口气。
“山月,我们取消婚事吧!我是一个不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我要离开洛阳,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他冷硬着脸说道。
山月晕了一下,觉得脚底下好像裂了一个大洞,她不断往下掉、往下掉。
“呵,稽哥哥,没有几天就要成婚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她费力咽下喉头的硬块,试着将挡在眼前的湿雾眨掉以看清他的面容。“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告诉她,他变心了,为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心动。
告诉她,他要为千姿报仇,将成这这个朝庭的重犯。

从前那些个牵手漫步的情景涌上心头,她弯弯的笑眼,恬美的柔语,对他的温柔乖顺。稽绍双手紧握,该死!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想!她这幅泫然饮泣的模样,让他有如刀割一般,可是发现她对他的影响如此大,他更加觉得恐慌,再这样,他就没办法离开了。
“我会向山叔、山婶讲清,对不起,耽误了你这么多年,你恨我骂我都可以,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和你成婚了。”
他干脆拿一把刀将她杀死算了,山月踉跄退了几步,她全身充满痛楚,有如万箭穿心般。
“稽大哥,你讲得好轻松,这十多年的情感,说没有就可以没有吗?”
他抬眼看她,“对不起!”他只能说这些。
“自从稽哥哥来到山府,我的心就只让稽哥哥住着,我从没有觉得有一日她会空。这些日子,你的异常,我也曾恐慌过,设想过许多,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她眼神空洞的望着他好一会儿。
“你也矛盾过吧,但你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呵,爹爹说世上的男人都有坏的可能,但你一定是个例外,好可笑哦!你不要害怕,我不会缠你,尊重你,祝福你!你出去吧,我一个人想静一静。”她头也不回地转过身,裹紧披风。
稽绍迟疑下,走出房间。她跑进内室,再也支撑不住,忍不住痛哭出声。
门外的稽绍在听到那哀痛的哭声,双拳握得更紧,以抗拒那阵阵挥之不去的心痛,他几乎想冲进去抱着她,告诉她,他错了。但是一想到匡似画,他的脚就迈不开。
天色微明,阴阴的,云层很厚。他怅然立在院中。
“大人,大人!”大门被几个士兵撞开,一个个脸色惊慌。
“什么事?”他极力保持平静的语调。
“大事不好了,大人,于元帅率众发生兵变,现已杀了四门的守城将军,正朝皇宫冲去呢!”
“赶快把守宫门呀!”稽绍脸色一变,厉声吼道。
士兵哭丧了脸,“太子和童尚书在宫中接应,现下宫门大开,满地横尸,我们也不知听谁的?”
“太子也参预了?”他的声音严峻了起来。
“于元帅扛的题号就是“废昏君、立明主”,好象和太子是一道的。”
“皇上呢,娘娘呢?”稽绍不由慌了起来,抓紧士兵的双手。
“太子正朝紫云殿奔去,暂时还不知晓。宫中已乱成一团了,一些侍卫是为太子,一些是为皇上,你搞不清对面而来的是敌还是友,我们几个逃了出来,找大人拿个主张呢。”
稽绍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一把推开士兵,冲出大门,抢过战马,飞奔着向皇宫冲去。
一路上,只见家家大门紧闭,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脸色匆匆的逃窜,远远听到城楼上杀声阵阵,刀剑重重的击打声,在这清晨分外令人心惧。
稽绍全身的颈毛都紧张地立起,胸口急促的起伏,对于他来讲,这真的是个极好的机会,他此刻已不在意谁会是这个晋朝的皇帝,他只希望来得及在司马衷之前赶到同心阁,把匡似画救走,再趁乱杀了司马衷,从此消失。
世人会以为他们死于这场战乱,再也不要担什么罪责,也不必有太重的负疚感。
想到这,他手中的力度加重,马象闪电般急驰着。
皇宫就在近前了。

第四十四章,情断深秋 (三)

昔日神秘而又威严的皇宫今夜宫门大敞,硝烟四起,高高的宫烛纷纷倒地,碰着布幔便一字延烧开来,不消一刻,几处殿阁便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于元帅一马当先,手持长枪,率先冲进皇宫,所到之处挡者披靡,哀鸿遍地。几位守护皇宫的侍卫冲上前,一刻,就一个个倒地。
横梁交错着落下,哭吼声拨高成无止尽的尖叫。于元帅起事前曾许下重诺,若举事成功,众将都可加官进爵,人人都想成为新皇的功臣,士气大涨,奋勇异常。
其他侍卫眼看着无法阻挡,只得一步步退后,眼看就快要退到紫云殿中。突然又传来一阵高呼之声,只见司马衷挥着剑率着一队人马也已来到眼前,个个脸上激动万分,人员齐整,看来也非常顺利。
侍卫们看回天无力,也看不见别人相助,只得弃械投降。
“太子,你看从这到紫云殿只两步,臣等护卫你过去。”于元帅大笑着说。
司马衷阴阴的眯细眼,事情超乎想像的顺利,已让他内心得意非凡,但他掩住,所有的快乐要等坐上大位时才爆发出来。
“好!”他跨下马,理了理衣衫,大步向紫云殿走去。
所有的士兵把紫云殿团团围住,几位将领跟随着。
紫云殿位于皇宫的里侧,非常雄伟堂皇,战火还没有波及于此,此处就如往常一般安静。
但殿中太监和宫女个个神色慌张,惊恐地看着司马衷,身子哆嗦个不停,哪里有人敢上前拦阻。
司马衷握紧手中的剑,轻轻推开寝殿,殿内香气弥漫,却空无一人,龙床上锦被未铺。他心一慌,突地转个身,用剑对着守门的太监:“皇上呢?”
小太监慌乱地直摇头,吓得话都不会说。
将领们冲进殿内,掀被开柜,细细找了个遍,什么人也没有。
司马衷急愤得踢了太监几脚,疼过后,太监会说话了。“太…太子,皇上自从纳了匡娘娘后,几时宿过紫云殿,一般都住在同心阁呀!”
司马衷一拍脑门,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快,快去同心阁。”
这同心阁在御花园内,离紫云殿有点距离,这一折腾,只怕司马炎已安全撤离,这样岂不是白白浪费精力和兵力,弄不好他还落个谋反之名。司马衷想着不禁害怕起来,催着众人打马向同心阁进发。
“皇上,你不要管臣妾了,你先逃吧!”匡似画挣开司马炎的双手,拼命往后退。
司马炎早已惊惶失措,看看远处被火光映射如白昼的天空,老泪纵横,怎么也没想到懦弱的司马衷竟然敢谋反,从前,处处防着晔儿,不惜以叛国之罪相栽,让他永世不得回国。而司马衷呢,他从没当回事,想责便责,想打便打,就这样一个无能之人,有谋有略,一宿之间就把洛阳城归于他之手了。
做了几十年的皇上,今夜却如丧家之犬,也不知有没有命活到明天呢?平时那些个忠心耿耿的大臣也不见有谁来救驾,他真的好心寒。幸得身边还有几位忠心的侍卫,他还不算孤家寡人,可瞧着美丽如花的爱妃,他怎能自私,弃之不管呢。
“不,爱妃,随朕走吧,你留在这宫中,不是被杀便是被辱,朕内心何忍。快,时间已不多了,再晚我们就出不去了。放心,朕有带珍宝同行,在外,不会有什么苦吃的。”
匡似画满腹心事,不时焦急地看看外面,一直往后退着,“皇上,臣妾不能拖累你,你快走。”
司马衷一拧眉,“多一个少一个都没什么,爱妃,你怎么会拖累朕呢。”
匡似画突然之间潸然泪下,不想再推托,跪倒在地,“皇上,你饶了臣妾吧,臣妾不想离开洛阳。”
司马衷明白了,心中一冷,“呵,原来你也嫌弃朕了,对不对?朕明日不比今日,你看得清。识时务者为俊杰,呵,可是朕的东西已被那畜生抢去太多,爱妃,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的。”
眼中闪过一点凶光,举掌重落,匡似画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上。
“快,快,扛起娘娘。”司马衷喊来外面守着的侍卫,吩咐道,听见小径上马蹄声渐近,心中大乱,“快,快走,后宫有个密道,我们便从那儿出发。”
几人熄了烛火,刚跑出同心阁,只见几道剑影刀光,前面开路的侍卫已倒地不动,肩上的匡似画也摔到了地上,司马炎腿哆嗦着,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司马衷。
“父皇,你这么着慌的去哪里呀?”司马衷阴阳怪气地问道。
后面的士兵点起火把,站着四周。
“你没丧尽天良的畜生,还敢称呼朕为父皇?”司马衷眼一闭,硬着头皮直视着司马衷。
司马衷夸张地一仰身,对天大笑,“儿臣是你生的儿子呀,不称呼你为父皇又为什么呢?这点礼节儿臣还是懂的。”瞅瞅地上晕睡的匡似画,他“啧啧”摇头,“儿臣本以为会与父皇错过呢,看来是这位美人帮儿臣留住了你,日后,儿臣一
定要好好帮父皇疼疼她。”
“司马衷,你不知廉耻,你还懂不懂人伦。”司马炎被激怒得跳着狂吼。
“人伦?哼,什么叫人伦,抢儿子的老婆就叫有人伦?别人还能提这个词,唯独你不配。你为了私欲,抢了大哥的未婚妻,为了保住皇位,你不惜陷害自已的儿子,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称为九五之尊,今日,我司马衷要替天行道。”说着,他挑起剑轻点司马炎的心口,“是这里吗?这里比较快,儿臣不能让父皇太痛的。”
司马衷惊恐得已快站立不住,“畜生,你这是弑君,这样子,你也做不了皇上的,天下人不会放过你呢。”尊严让他不能开口求饶,“说朕心狠,你就不吗?你不要傻了,朕的今日说不定就是你的明日。”
“哇,儿臣真怕啊!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皇帝吗?儿臣看到会抖、不敢讲话,要看你的脸色做事,哈哈,这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放心,儿臣会厚葬于你,去吧!”手一用力,剑穿过龙袍,直奔心胸,血从剑口慢慢泻了出来,他再一发力,司马炎面色灰土,手颤微微地指着他,无法讲话,他冷笑两声,突地收回剑身,血象泉水一般奔出,司马衷直直倒地,动弹了两下,双眼大睁,已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