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阮某话一向很少,只是遇到娘娘,不知不觉话就多起来。都说深宫如海,娘娘漂浮太久,看到一根浮木,想歇息下,可以,但千万不能把浮木当家呀!”
匡似画没有答话,微微冷笑,不等阮湛之继续,暮色层层中,渐渐走远。
就在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的瞬间,她回过头,悲凉地看了眼山坡中清清冷冷的墓,掀开轿帘,消失在山径间。
“司马晔看来好宠她!”阮湛之自言自语,“红颜殃国呀!”
他无意再回稽宅,慢慢在小径上踱步。
先是太子,再是皇上,然后又是皇上,经历了两朝,与两位皇上均有情,却为了绍弟,不惜自降身份,跑来目祭,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
山月心中好不容意建立起来的自信和幸福,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曾听说司马晔对千姿有意,千姿一走,他的心大概又回到原来的恋人身上了,唉,情感犹如一个怪圈,你爱的人不爱你,爱你的人你不爱。这世上有相互恩爱并到白头的夫妻吗?
有,稽康夫妇,象神话般的故事,今人再无超越的,连老天也妒忌,他们才那么过早地离世。悲剧都非常经典。
思思想想,不知不觉走到稽宅对面山上的那栋木屋。夜色中,一位高大威武的男子深情地看着亮着烛火的稽宅,听到脚步声,那男子转过头。
“阮公子,你散步呀!”
“是崔山呀,今日怎么又是你值班?”阮湛之含笑招呼。这木屋是司马晔派来的侍卫居住的,只有四人,轮流护卫稽宅的安全。这崔山曾是稽绍的副手,他放弃升职的机会,自已要求来看护稽绍的陵墓。阮湛之来多了,自然而然和各位都处熟了。
“又不是什么累事,谁值都一样。”崔山憨厚地一笑。“稽宅今日有客人来了,山小姐她好吗?”
“你是指刚刚那位女子?”阮湛之挑起眉。
“呵,她是匡太妃,我有次随稽大人进宫,她好象和稽大人有些熟识,远远地就笑着招呼。”崔山担忧地又看了眼稽宅,“山小姐如今心情怎样?”
“崔侍卫,你遇到山月什么都不要提。她现在很平静,没有往深处想。”阮湛之叮嘱道。
“那就好,那就好!”崔山忙点头,“我知道的,阮公子放心吧!稽大人对山小姐情深呢,大伙有时和他开玩笑,一提山小姐,他就露出甜蜜的笑,看得真让人羡慕。”
“崔侍卫,你成家了吗?”
“呵,我家在陕北,弟兄六个,穷得叮当响,我为了能吃饱,军队一征兵,我就瞒了年岁,跑过来了。如今混得刚能吃饱穿好,成家这样的事,我想都不敢想。”崔山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阮湛之一笑,“那是你情缘未到,真的遇到喜欢你的人,你就是个乞丐,她也不会在意。”说着,他自已都有些心动了,也许千姿还没开窍,要是有天她明白他的好,会不会突然跑回来呢?
“天下有那么好的事吗?”崔山温柔地看着远处微亮的烛火,一个娇美的身影在忙碌着。
阮湛之陷在自已的沉思中,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第五十九章,悠然南山 (一)
数九寒冬的时节,陡见满山满谷的绿树红花,很少悲喜言表的千姿也不禁瞠目惊神。从漠北向东,走进两座高山的山间,约莫数十里后,突然出现一处山谷,入目是一条平坦的大道,大道的两边搭着各种简易的木棚,山坡上绿意盎然、花红簇簇,各种药材生机勃勃,远远随风飘来缕缕浓郁的药香。树木间不时有人头露出,年岁、性别,参差不齐,不象是山庄的园工。再往上看,半山腰间立着座巍峨府弟,举步走近,便看到大门上坚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四个斗大的金字“扁鹊山庄”。
“这山庄夹于两山之间,离海湾很近,寒冰的气候一飘近,遇海面上的暖风,便化成雨,于是气节与别处不同,寒冬也如初春,在北方是很少见的。”区子秋瞄到千姿惊讶的样,颇有些得意,脱去身上厚重的外衣,露出一身粉紫的夹衫,整个人越发俊美得令人不敢注视。
千姿点点头,指着大道边的木棚和山坡上忙碌的人,“那些是?”
“老头看病有个规矩,每日只看十人,多一个都不行。那些搭木棚的是些远道而来的病户。老头还有个怪毛病,不管大病小病,一律百两银子起诊,没有钱的,就到山坡上种药草,除花枝,抵作病资。唉,收钱时眼都不眨,谁说情都没用,收了后又大把大把的往外捐,怪人吧!”区子秋讥讽地倾倾嘴角。
四位护卫已先行走到大门前,看门的家人一瞧区子秋,欢喜地对外就大叫,“公子回庄啦!公子回庄啦!”
区子秋一脸不耐烦,家人抢过他手中的外衣,激动得泪水涟涟的。千姿轻笑,跨过门槛,只见亭台壮丽,竹木蓊郁,处处斑澜锦簇,步步芳香暗随。山庄从中分为两处,一处为医治区,一处为生活区。医治区家仆不时端着茶壶和布巾,出出进进,生活区则象一般精致的人家,雕梁画栋,楼阁林立,侍女如云。
千姿们进的便是生活区,四位护卫把二人送到花厅前,便离开了。
一位中年男人从花厅中迎上来,“苗伯,一向可好?”区子秋淡淡地点头招呼。
“公子独自在外,庄主日日念叨,苗伯能好吗?”苗伯笑着说,“不过,公子回来后,苗伯就该好了。”他一转目,看见一边盈盈站立的千姿,先是一惊,问道:“这是公子带回来的朋友吗?”
“就算朋友吧!”区子秋仍是一幅倨傲的神态,“老头呢?”
“庄主今日看诊快结束了,公子要过去看看吗?”
“你吩咐侍女给这位小千姑娘安排个住处,离我的书楼不要太远,最好在一个院子里,不,就在我寝室隔壁吧,反正书楼大着呢。”区子秋皱起眉头,看看千姿,“你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我觉得离你书楼远点比较好,我想好好欣赏下这山庄。”千姿连思索都没有,脱口而出。
区子秋脸拉下来了,“你是不是嫌弃我?这可是我的地盘。”
“是你给我表达的权利的。”千姿不以为意地挑起眉梢,“当然客随主便,我说归我说,至于决定还在于你。”
“苗伯,听我的。”区子秋赌气地掉身就向厅外走去。
“公子是性情中人,讲话有点直接,姑娘不要往心中去。”苗伯过意不去的忙解释,“我是山庄的总管,姑娘差些什么,尽管对我讲。”姑娘是公子的朋友,他可要侍候好点,惹恼了公子就惹恼了老爷。
公子就象老爷身上的一个机关,一按,老爷便暴跳如雷,山庄则地动山摇。
“我习惯他这种方式。”千姿皱了皱眉,聪明的不再多讲。
“姑娘,请!”苗伯领前追着区子秋的背影。千姿叹了口气,跟上。
看诊楼是间宽大而又洁净异常的大厅,没有通常的药味,反到飘着股清清雅雅的香气。赛华佗个子不算很高、精瘦精瘦、须发斑白,确有点山外仙家的气范。
看诊已结束,他此刻正伏案写着处方,几位病人感动万分地等着。
千姿进来时,看到区子秋双臂交插,目光直直地瞪着赛华佗。赛华伦没有抬头,一直伏案疾书,千姿清晰地看到他握笔的手一直轻抖着,处方笺上已滴了几块墨汁。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病人握着处方,欢喜得叩了个响头,到药室抓药去了。
赛华佗揉揉太阳穴,疲累地躺坐在椅中,缓缓合上双目。
“庄主,公子回来了。”苗伯瞧区子秋火气已从脚下开始蔓延,一张俊脸都要变形了,忙上前,轻轻凑近赛华佗说道。
“回来就回来吧,难道要我痛哭涕涟吗?”说着,额上的手不时轻颤着。
千姿笑了,好一个可爱的神医,明明激动万分,却还装得这么冷然。
区子秋却不这样想,火气冲天而出,“死老头,你耍诡计把我抓回山庄,到底想要怎样?”
“老父健在,儿不宜远行。我能干什么,你说呢?不孝之子!”赛华佗一下从椅中跳起,吹胡子瞪眼。
“孝顺?哼,你是赛华佗,救死扶伤,难道医治自已都不会,还要我侍候?你不怕污了你的声名?”区子秋激动地一吼,俊容扭成一团。
“我把你辛辛苦苦养大,你就这样气我?”赛华佗气愤地低吼一声,大手一挥,把桌上东西全摔在地上。
区子秋一愣,声音低了些,可气势仍很强,“有你如此优秀的父亲,我这样不学无术的儿子留着只会给你丢丑,我离得远些,你不开心吗?”
“好了,公子,少说两句吧!”苗伯看无人退让,推了区子秋一把,“庄主日盼夜等,可不是想与公子争执的。”
“不孝归不孝,无能归无能,你丢丑也给我在庄里丢,不要在外面摆显了。”赛华佗坚定地说,眼神却不确定地偷偷打量着区子秋。
区子秋一甩袖子,气定神闲地坐下,“想要我留,行,你把她的手指治愈,我日后便不再离庄。”
赛华佗意外地看了儿子一眼,沉思了下,“她是谁?”
“你别管,治好就行。”
“你要挟我?”区子秋怒火正炽,像头发怒的狮子,亟欲撕烈任何胆敢惹火他的人。
“随你怎么想,我就这么个条件,你要是做不到,我立马走人,而下次我就不会乖乖地跟着那些个护卫回庄了。虽然医术很差,但是你赛华佗那点迷药,我还是能对付的。”区子秋不愠不火的回话。
“把手伸出来。”赛华佗板着脸看着一边看戏的千姿,不满的情绪十分明显,“你让我今天破了例。”
“麻烦神医了。”千姿大方地伸过手。
赛华佗拧着眉,抓住,“你这手指是冻伤溃烂后被切掉的。”
“是!”千姿惊异地点着头,好厉害的神医。
“那大夫还算不错,比较果断,要不切去,你这只手就完了。”
“少讲那些,到底能治吗?”区子秋有些着急。
赛华佗淡然放下千姿的手,缓缓摇头,“我治不了。”
“为什么,你不是神医吗?”区子秋冷哼一声。
“我是神医,可不是神仙。就如当初你娘亲病得那么痛苦,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阎王从我手中把她夺走。这世上只有高明的大夫,却没有让人死而复生之药。手指乃胎生,来自娘体,失去后,便再不能重生。我无能为力。”赛华佗悠悠地说,神色间有些无奈。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区子秋不相信地追问,“还是你不在意我留不留下?”
赛华佗冷笑两声,“为父何时对病患故弄玄虚过?只要能医治,我收下必会全力医治,这姑娘的手指我确无法治愈,即使你以此相协迫,我也还是这句话。”
区子秋耷拉着脑袋,失望地叹了口气。
千姿反到松了口气,嘴角扬起一缕轻快的笑意,“区公子,你听见了吗?现在我可以离开山庄了吧!”
“你为何不难过?”区子秋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那扬起的嘴角边。虽然满脸肉疤,但那唇形却令人蓦然心动。
“因为我在你提议时,便知结果,只是想让你死心接受,才随你来庄。”千姿收起笑容,薄薄的双唇在少了笑意后,显得有些清冷和超脱。
“你走到哪我跟到哪,不呆这山庄也行。”区子秋连想一下都没有,接过口说着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