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会不免好奇,他是不是稽哥哥的故人呢?一个只是为完成任务的侍卫是不会象他这样的。
出于羞涩,她没有好意思开口问过,但偶尔站在院中,刚好对视他的目光,会轻笑点头,这时,他会很不自然地目光闪躲。
她有些发笑,虽然高高大大,但性情却很憨厚。
这世上总是善良的人多,因为有了这些侍卫,爹娘才放心她居住在稽宅。她也很感谢这些虽然出于使命不得不在此的侍卫,他们让她的生活不孤单。
近八百个日子,她已和山谷的一切融在一起,如果离开,她能行吗?
爹爹试探着想让她这个年回去过,她婉拒了。越是年节,越是应和稽哥哥一起。他走得那么早,她都没什么和他好好享受过甜美的时光,现在,更不能丢他一人在此。听说死了的人,要辛苦三年才可以和阴间的家人团聚,稽哥哥独自在那边该多孤独呀!
还有千姿,如果回来过年,这里没有人,她会多难过。
山月一想到千姿,心就发酸,她比自已还小,却孤单地在外流浪,好可怜!她自小就失去双亲,现在又没有了兄长,与她相比,自已实在太幸福了。可千姿多坚强呀,淡雅如风,不忧形于色,乖巧懂事,惹人爱怜。不然阮大哥也不会恋她入骨,可惜他们无缘。
这世上能和千姿相配的,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呢?千姿是本耐读的书,一般人是读不懂的。
稽家的人都与众不同,见到他们的人都是仰视着,稽哥哥算是最有凡人味了,有时还可平视,许多人都渴望着能与他接近。
想到这,山月心突地怔了下,脑中闪过上次过来目祭的美丽女子。虽然当初阮大哥淡淡带过一切,她也没多想。可事后她不知不觉越想越觉得有异,可她硬是不愿多想。
对于她来说,过去的都已过去。她选择相信稽哥哥的耿直、忠诚、守诺。
长夜漫漫,柔和的明月悄然爬上中天。如此的静谧平和,她一点睡意都无。
突然之间,达达、达达…山径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她讶异地开门走到院中。对面木屋烛火通明,四位侍卫全站在路边,神情沉重。马上一位军官样的男子低声询问什么,他们一会摇头,一会点头。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山月情不自禁开了院门,沿着小径走了过去。
“好,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尽快通知本官。还有崔侍卫你要做好随时进宫的准备。”
“是!”
军官一夹马,又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侍卫们相互耸耸肩,嘀咕着什么,准备进屋。
山月衣裙拖地声,静夜里特别分清。
“谁?”
“是我!”山月胀红了脸。
夜风徐徐吹来,清澄的月光映着一道纤弱的身影。
“你们先进去吧!”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是那位高大的侍卫。
“嗯!”
“山小姐,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没睡?”崔山脸上荡起怜惜,有些意外又有些兴奋。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对不起,请恕我唐突,如果是军务,就不需回答。”
崔山笑了,“不算什么特别的军务,和山小姐说说也无妨。”
夜风太凉,山月不禁打了个冷颤,崔山一见,忙解开身上的披风,“山小姐,不嫌弃就披上吧!”
她望着他温善的眉宇,一种暖烘烘的情感涌上心头,“谢谢!”轻轻接过,他伸手不自然地为她披好。
“宫中的沈公公让侍中大人过来看看季小姐有没回洛阳过年,似乎找她有什么事。”
“千姿没有回来呀!”山月扬起眉,“我也盼着她能回来的。”
“嗯,”他停了下,“皇上身体近日不佳,今日晕倒在金殿之上。匡丞相欲加强宫中侍卫力量,因为我从前担任过稽绍大人的副职,我…过两日便要回皇宫复职。”慢慢抬起头,湛然的眸子深凝着她,象有无穷的不舍。
“你要离开?”山月惊讶地问道,心中突地象缺了一块,搞不清哪里不对,只是心有些乱乱的。
“嗯!身在军中,以使命为重。”崔山苦笑,“我当初要求来此护陵,就是不想和稽大人分开。但现在,我亦只有听从军令。”
“是,那是自然!”山月低下头,喃喃说道,“侍卫大人原来是稽哥哥的故交呀,这么久,也没有过来打声招呼。”
“山小姐不要这样见外,我叫崔山,是稽大人的副职,我们一起共事十年,没想到他英年早逝,唉,世事无常。”
她整个人都震在他要离开的消息里,如她融入这山谷,他也不知不觉成了她全部生活的一部分。这山谷因他的存在,而充满了生气,他还没有离开,她已觉得孤单了。
“生死有定,不能违背的。”她失魂落魄地说。
崔山心中也不好受,胸中象一盆火熊熊燃烧着,许多话到了嘴边,一看她冷冷的神情,什么也说不出。“山小姐,三年守陵期满,你要回山府吗?”
“如你身不由已般,我亦是!但我更愿呆在这里。”
“山小姐,你还年少,应该快乐的。稽大人一定也不愿看到你这样。”崔山不知道,此刻他脸上不知不觉涌上了疼爱珍惜的温柔。
“谁都这样说?我也知应快快乐乐过下去,可是很难。稽哥哥的离开,也带走了我所有的快乐。”
“时间会抹去一切的,你这么善良、美好,老天会把一切还给你的。”崔山动情地说。
她微颔首,轻声自语:“我确不是坏人,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不作这样的奢望。”
“如果你愿意抬起头,这世上一定会有另一个人能带给你温暖和关爱。”他鼓起勇气,直视着她娇小的面庞。
笑眸倏地抬起,对上他深沉厚重的目光,匆匆避开。“我心已死,不会接受其他人的。”
崔山移到她面前,“不要逼自已很快接受,一年不行,那就二年、三年,都不行,那就十年,终有一天你的心会重新萌发出新意的。”
望着他郑重的神情,她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不安,“呵,十年,谁会那么傻?十年后,我已黄花半残,还有何新意,崔大人说笑了。”
“不,我讲的是真的。山小姐,”他小心翼翼地抓住她冰凉的小手,“有些话一直埋在我心中很久,我不自量力、自惭形秽,以为从来没有机会对你讲起。我们就要分离了,我不怕你嫌恶我、取笑我,我要说:这守陵的每一天,我日日看着山小姐,从同情到不舍,再疼惜,有一天,我蓦地发觉我的眼中、梦里都是山小姐,我知道我与稽大人不能相比,配不上你,可是还是情不自禁地想看到你,想让你幸福,想让你笑。今生也许这个心愿都无法达成,那么我就藏起这片心,悄悄地在一边看着你。但是,如果你能给我机会,我穷尽一生,一定能给你…”
“不要再说了,”山月惊愕地瞪大眼,“今生我不可能再嫁任何人的。”她拼命挣脱他的双手,崔山紧紧抓住,“不要讲这样绝对,求你,好不好?我能等的,我不富有,但只要我努力,一定能给你幸福。但你一定要好好想想,行不行?”
“崔大人,你忘了我在守陵期,你在稽哥哥的墓前说,不怕他寒心?”山月慌乱地怒斥道。
“我就是要在他墓前讲,让他放心,我要替他来好好照顾你,不让他九泉之下不眠。”崔山固执地说。
“那是你的想法,不代表我,放手!”
崔山悲痛地看着她,缓缓松手,“我可以放手的!我今天是向老天借了胆,才敢如此。我知道你就是要嫁也不会嫁我这样的人,呵,对不起,冒犯了山小姐,请你不要往心中去。”
他轻轻点下头,目光凄凉,“你回去休息吧!忘了我的话,反正我要走了,这样不知身份的人日后不会见到。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一定要快乐。我看着你走!”
山月呆住了,这伤痛的神情让她想说点什么,却又没有任何词语。僵硬地转身,紧抓住衣衫,直直地向院中走去,不敢回首。
回到屋中,吹熄了灯,从窗中仍看到他孤单地站在原地。身子轻轻地颤抖,身上的披风不禁滑了下来,忙拉住,才发现这是他的。
低叹一声,她轻柔地托起这件质地并不松软的披风,紧紧地按在心口。

第六十七章,此恨无数 (四)

“小千,过来拜下药王爷。”赛华佗冲一边站着的千姿招招手。扁鹊山庄过年不拜天,不拜地,只拜药王爷。
千姿瞳眸淡睨,迟疑下,低头走过去,在一边缓缓跪下。香炉中一柱高香刚燃,条案上烛火通明,药王之像正中悬挂,各色果品摆满一桌。
“时间不会久的,马上就行了。”区子秋冲她挤挤眼,以为她怕麻烦,他也不喜这些俗套,但过年,这些礼节又不能免,只好忍着吧!
千姿挤出一丝笑意,抬手轻抚着胸口,这两日不知为何心中闷闷的,不时还忐忑不安地乱跳着,象被什么突然吓到似的。有时跳得猛烈时,她只能停下手中的事,等待心缓缓平息。
冥冥之中象有什么发生,可能有什么发生呢?
学医,看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日渐增长的医术和年岁,没有什么改变的。
赛华佗慎重地行礼,合掌闭眼祈愿,三人大礼叩拜,然后起身。花厅中早已摆下丰盛的晚餐,外面大厅里也开了好几桌,今夜,山庄不问主仆,一律把酒狂欢守岁。
“苗伯,你也坐下吧!”区子秋冲一边斟酒的苗伯说。
“我一会再去前面看看,就过来和庄主一道喝守岁酒!”
“那些病患安置好了吗?”有些病患因为身体缘故,不能回家过年,山庄在这几日也把他们视作山庄中的一员。
“嗯,年夜饭早就备好了,果品也各自送了点,还有专人照应,庄主请放心。对了,赫连王子差人送来许多美酒和牛肉、羊肉,要不要也分给他们一些?”
“当然,我们又吃不下,要那么多干吗?何况小千还不碰荦。”赛华佗含笑说。
苗伯瞥了千姿一眼,乐呵呵地说:“赫连王子知道小千姑娘的习惯,她的礼物是另送的,是沙漠中罕见的莲花,很珍贵的。”
“把那莲花扔了,牛肉、羊肉全分给下面的人。”区子秋突然隔空插上一句,俊脸拉得很长。“小千,你同意吧?”
“呃?”千姿从恍神中惊醒,“什么?”
“哈哈哈,”赛华佗清朗大笑,扭头冲苗伯说,“你去安置下吧,那莲花给我算了,扔掉太可惜。”
“这寒冬有莲花吗?”千姿奇怪地瞪着众人。
“没有,别听老头瞎讲。”区子秋不以为然地撇下嘴,抢着冲父亲直眨眼,
赛华佗会意地点头,口中挪揄道:“传说,传说,这腊月寒冬,除了天山上的雪莲,其他哪里会有莲花。听说这除夕夜,众神都在天上守望着,你提点什么要求,他们听了,一高兴,也许会应了你。呵,小千,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千姿眼光穿过庭院中缤纷落下的花瓣,投向远处园中覆盖松桠罕见的落雪,这个冬日好冷、好冷。“先生,你说心会不会生病?”她忧心忡忡地问。
“呃?”这答非所问让赛华佗吃了一惊,忙伸出手,搭住她的脉搏。“幽思繁杂,睡眠不好,小千,你有什么心思吗?”
千姿头轻轻摇了下,“我没有,可是心总象悬在嗓子眼,一乱动就好象要跳出来。终日惴惴不安、疑东疑西,这是什么病吗?”
“我看看!”区子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纤长的手,锐利的眸扫过她的面容,“唇红齿白,眼清神朗,你没有病!小千,不要瞎想。”他柔声安慰道,“你我同是医者,要是生病会这样坦然吗?你最多是忧郁成结,心里放不开某些人某些事。你的老家还有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