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长臂一伸,接住千姿。
千姿只手抚上起伏甚大的胸口,怪不得终日惴惴不安,原来是大哥遇到不测。“洛阳发生了什么变乱吗?”
“没有,大晋朝现在国富民安,一切都好!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们会知道的。”
“难道是他染上了什么恶疾?”
“有可能,小姐,可否请你麻烦这山庄的庄主能随我们回洛阳,为皇上诊治吗?”
千姿一惊,缓缓地抬起眼,无力地跌坐在椅中,一双眼眨都不眨地望着孔综。“我去问问看!”
说完,她木木地起身,向门外走去。
“先生,你为何不直接让小姐回洛阳呢,她不就是个神医吗?”石磊叫道。
孔综白他一眼,“唉,你呀,还不是一般的笨!”
是夜,无风无月,有点闷,空中压着层厚厚的黑云,偶尔有一两道闪电从云层中钻出,伴着惊雷,把人吓得一愣一愣的。
呆坐窗口很久了,千姿仍是一动也不想动。山庄为款待赫连王子,在正厅设宴,她推托了,查看了正在医治的几位病患后,又关照苗伯照顾好孔先生,她就回到了书楼。没有点灯,连衣衫都忘了更。
心象块布,被人紧抓着,怎么也不能好好喘息。大哥瞎了,他如何吃饭?如何看折?如何行走?他痛不痛?…太多太多的问题,她好想有谁能明明白白告知她。
孔先生话总讲一半,她懂他的意思,如果想要知道一切,回洛阳吧!
回洛阳?千姿唇边浮起一丝涩然的苦笑,如果回,那就永远走不了了。
“皇上他一直没有成亲,勤于朝政,才换得现在的太平天下,但为此,他累坏了身子,咳嗽不止,有时会咳出血来。”
“成都王现为朝中监国,皇上象在为大晋朝的明天铺着后路。”
病床间,孔先生象是叹息,又象是埋怨般,轻轻诉着。她听得心戚戚的,不敢接话,接了也是没有答案。
答案只能靠自已寻。
深埋在心底的思念在这一刻被挖掘出来,她清晰地明白所谓的宁静和安然原来是自欺欺人,她从没有抹去过任何痕迹,在她心底,从前是大哥,现在是大哥,将来也只有大哥。
那些所谓的心结和无奈都无所谓了,她只有一个念头,疯狂而又急迫,她想亲眼看到大哥,越快越好。
“小千,在里面吗?”区子秋轻叩了两下门。
“哦,在的!”千姿匆忙点上烛火,拉开门。区子秋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丫环说你没吃饭就回来了,我稍微拿了点,一会吃点吧!”
“嗯!”她轻轻点头,和他对坐在卧榻边。
瞧她眉宇紧锁,他不放心地执起她的手,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天气这么暖,你手怎么这样冰?”
“哦!”千姿想缩回,他紧抓不放,追问道:“你怎么啦?”
千姿不安地看看他,轻轻叹了口气,“子秋,我想出远门一趟。”
“有多远?”他手不禁抓紧了。
“洛阳!”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看望一位故人。”
“好,我陪你一道。”
“不!”千姿摇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见不得人吗?你拒绝得那么彻底,我们都快成亲了,也是该见见你的家人和故友,难道我去带给你不方便?”区子秋腾地站起身,有些微怒。
“子秋,我们没有要成亲!”千姿温婉地说。
“什么?”区子秋脸胀得通红,“你竟然食言,过年时,你不是答应我在夏天时嫁我为妻吗?如今爹爹和苗伯都在准备请贴了,你想让我们成为笑柄吗?”
“唉,子秋!”千姿无力地摇头,“过年时,我也没有应你啊!子秋,你不要激动,坐下我们好好说。”
区子秋气不平地闷声坐下,眉一横,嗔怪地瞪着她。
“子秋,我是不能嫁人的,你记得我讲过吗?”
“一切都不是绝对的,有我,你就能嫁。”他很果断。
千姿苦恼地闭闭眼,放弃讨论这个问题,“子秋,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不要轻率决定。我真的要去洛阳,必须要去的。”
“那个故人到底怎么了?看你忧心忡忡的!”他放低音量,不舍她眼中无助的悲伤。
“他病了!”千姿眼中不禁含了泪。
区子秋笑了,“那我更应该去了,我的医术不在你之下,我在,不是治愈的可能更大。你要是不放心,让爹爹同行也可以。”
“不,”千姿还是摇头。她不想大哥失明的样子落入子秋的眼中。
关切的眸光在瞬刻化为暗冷,降至冰点,他双手交插,站得笔直。“我现在非常好奇你那位故人是男是女?你离家时方十六,是青梅竹马的手帕交吗?”
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千姿,她被她盯着不甚自在,固有的清冷镇定有些失控。“我想我还是和先生说去吧!”
他伸手抓住她,手肘上的力道紧缚,千姿感觉疼痛,“子秋…”
“你在护着他?哼,找爹爹也没用,你除了让我跟,其他没有别法。”他愠怒,他坚持。
“子秋,我好象并不是你的私有物品。”她也生气了。
他不动声色,只是继续凝视着她,带着他专属的力量,“你不是物品,但你是我的。”
她合紧眼睑,身子抑止不住地发颤,像风中摆动的小花,“子秋,你愿意娶一个不爱你的人为妻吗?”

第七十三章,谁共憔悴? (四)

“稽康之女?”赛华佗一向宠宠辱不惊的面容布满惊意,瞪视着对面落莫的赫连浚,或许是太过诧异,嘴巴张得大大的。
赫连浚抬起头,眉头一扬,滑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她稍懂点易容,再加上生性淡泊,一向低调,很少有人会把她与稽康联系到一处。”
“老朽早识出她是易容,也想过她有可能出身不错,但如何也想不到她是一代名士之女,稽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学士,魏国公主,惊世丽人。怪不得小千有那样超凡脱俗的气质,就连丑陋的易容也是盖不住。”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重重一叹,“扁鹊山庄住了贵人,我们都没觉得呀!对了,那她为何要离开洛阳呢?”
突来的一句话不免让赫连浚震摄住,心头一酸,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这话说来太长,但根缘应是无法回报晋朝皇帝的爱意吧,几代的怨仇,解不开的心结。”
“皇帝的爱意?”赛华佗半掩着脸,跌坐到椅中,他那可怜的子秋还不知道吧!
“小王的两个朋友就是晋朝皇帝的贴身护卫,他们寻她已二年多了,呵,她在这与世隔绝的山庄,任是神仙也找不着啊!”
赛华佗极力睁开有点老花的眼眸,眯起一道深遂的目光注视着赫连浚,“她要随他们回洛阳吗?”
“这个小王也不太清楚,她若不回,可能要请区叔去洛阳一趟,皇帝染上眼疾,似乎很麻烦。”
“那没有问题。”赛华佗唇角噙着笑意,只要小千留下,他可以破例出趟远门的。
“庄主,庄主!”门外突响起家仆的惊呼声,如牛般的喘息象跑得很急。
“什么事这样大呼小叫?”赛华佗背手走出门来。
家仆满头大汗,气喘着,“庄主,你快去看,公子把书楼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我们想进去看,他却把自已反锁在里面,怎么也打不开。”
“唉!”赛华佗轻叹,子秋许久不任性了,这样的反常,只要一个理由,小千要走。
山庄太小,留不住尊贵的客人。他可怜的子秋呀,唯一的心动,终成空!
唇上无奈的苦笑,渐成不舍。
在旁的赫连浚一见,多少懂了点,不好作声,只是跟着叹息。
“走,去看看吧!”
书楼前围了许多人,一侧是“咣当,啪啪”的摔响声,一侧是凄婉的琴声。所有的人都没有讲话,目光一会儿这侧,一会儿那侧。
摔东西的声响渐渐平息了,琴声仍在继续。随着高起迭荡的音律,聆听的人不禁沉浸其中,个个神情似刚从梦中醒来,迷迷惘惘的。琴声仿入无人之境,曲调越显越慢,余音越发凄怆。
虽不是人人都能听懂,无法说出琴曲的好坏,可是却多少京能自其中探知些许弹琴人不愿呈示的情感。
譬如,牵挂,无奈,茫然…
“亦是舍不得,不是无情之人呀!”赶过来的赛华佗一曲听罢,冲身后的赫连浚摇头,“一个小姑娘家,够难为她的了。”
“让人不得不怜惜。”如他一般,情不自禁地为她做许多事,根本不去奢望有没有什么回报。虽然她一直坚强地面对着发生的一切,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儿家。
赛华佗一怔,“原来王子的心?”
“呵,从洛阳就开始了,但这世上不是所有开花的树都会结果,不能结果,就灿烂一个季节吧,不强求的。”赫连浚长吁一口气,把眼一捎,看着那传出琴音的房间,“她心已决,世叔多安慰子秋吧!”
“但愿我那犬子也能有王子这样的豁达。”赛华佗忧心忡忡地笑笑,冲众人挥手,让人全部散开,“王子你去看看你朋友吧,我去看看子秋。”
“嗯,也好!”赫连浚点头,他留下,只会让子秋难堪,也要帮孔综安排行程了,这几千里路程,可不是玩的。
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瓷器的碎片,散落的纸张,水迹,衣衫,遍地狼藉,区子秋背身站在窗前。
赛华佗小心地避开障碍,“子秋!”颇无奈的神情。
“你不在前面看诊楼,来此做甚?”俊美的面容满是痛楚,口气冷寒。
“唉,”找了张三条腿的椅子,颤微微地坐下,赛华佗痛惜地拍拍儿子的手,“我一世行医,见过多少达官贵人,王族商贾,什么样的人在我眼中,都只是一个普通的病患,我不会因为谁的身份而另眼相待。但这不代表我的心里没有特别的人,我欣赏率直忠贞而又疾恶如仇的学士,如稽康,我一直想结识于他,可惜他英年早逝,我们无缘。”
“说一个死去的人干吗?”区子秋眉间陷进一道深沟,特别的烦躁。
“小千便是稽康之女季千姿。”
“那又如何?她是平民也好,是公主也罢,她不还是小千吗?我捡回来的小千,在山庄陪了我二年多的小千,我想娶她为妻的小千。你说得这样深沉,是认为我配不上她吗?”区子秋转过身,咆哮着,顺便把窗幔又扯成了片片。
“子秋,你配得上任何人,但关健是要彼此相爱才能结合。小千她…”他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区子秋冷笑,“她不爱我,对不对?昨晚她讲过了,今日你又来提醒一番。当初我让她走的,是她自已愿意为我留下,那不是爱,又是什么?”他激动得眼眶一湿,指指心口,“爱是在心里的,不是吵得满天下都知。我爱她爱得心都碎了时,你们都来告诉我她不爱我,呵,笑话,天大的笑话。”
狂傲地一甩袍袖,别过身,“当然,腿长在她身上,她要走我也留不住,她绝情,她心狠,就让她走吧!”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
“子秋!”赛华佗深吸一口气,“这次,她不能不走,留下还不如杀了她,但她如果心中有你,自然还会回来。她那样的性情,扁鹊山庄是她最好的归宿。潇洒一点,该你的,不管多远多久,还是属于你。”
“爹?”区子秋一愣。
给儿子一个安心的微笑,“你也很大了,不要孩子气,小千这姑娘最明理,这二年,没有恩情,但还是有亲情。对自已有信心一点,去安慰下小千,让她走得坦然,你这个样,她一点也不好过。她心乱得抚琴平静,唉,听得人想落泪。这临走前的几天,定要加倍待她好,这样不管天涯海角,她都不会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