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姿无声哽咽,手心贴住他的掌心,贴首听他稳健的心跳,“是的,关于过往都不要再提。现在,我们要想以后该如何幸福地过下去。”
“皇上,殡寿店到了。”崔山在马车外轻叩轿门,马车悠悠地慢了下来。
“你在车上等着,我下去买。”这些事,吩咐侍卫,自然会有人办妥,但司马晔坚持这些事亲自亲为。千姿不愿他在拥挤的街道上被人指指点点,抢先掀开轿帘。
“纱帽!”他接受她的体贴,却不愿她秀雅的丽容被别人看到。
“知道,早戴好了。”轻捏下他的手,轻轻跨下马车。
天气真是闷热异常,阳光躲在云层中,一点风都没有。
千姿举步向殡寿店走去,不提防两位大婶从街角冲了出来,没来得及闪躲,撞得个实实在在。
幸好崔山手疾眼快,及时扶她一把,才没有跌倒。“怎么走路的?”崔山瞪着两位大婶。
“对不起,姑娘,我们有急事。”大婶满头的汗,内疚地一笑,脚步不停,又往前跑去。
“忙着捡钱去呀!”崔山不满地埋怨道,高大的身子立在千姿的身侧,不想再发生类似的事。
一阵紧密的鼓点,锣声随即响起,尔后是胡琴缠缠绵绵的倾诉,一声女子的轻咳,乐曲连贯了起来。
千姿蓦地回头,看到人群水潮般涌向一所戏院。“那里是谁在唱戏?”
殡寿馆的老板正出门迎客,听到千姿问,微微一笑,“是个外地班子,借了这处空戏台唱戏。有个名角,叫小秋千,不,是小千秋,唱得很不错,人又俊,婆婆妈妈们象疯了般,一场不拉地追着看,还有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买了多少礼物送他呢!把个戏班老板乐坏了。”
“小千秋?”千姿默默琢磨着这个名字,脸色突地大变。来不及多想,她转身也往戏院跑去。
“小姐,小姐!”崔山不解地追上去。
“呃,不是买纸钱的!”殡寿店老板生气地翻下白眼,气喘吁吁地走回店内。
太熟悉的场景了,欢呼声、喝彩色、汗水味、瓜果味,全汇到一处,大幕拉开,条案、桌椅,娇丽的女子对窗吟唱,一遍遍呼唤着远方相思的人儿,台下抽泣声响起一片。
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
“小姐,看戏要买票的。”守门的伙计冲了过来。
崔山掏出银子,诧异地看着千姿,什么也不好问。
伙计一把抢过银子,笑眯眯的,“进去吧!知道吗,洛阳城里现在什么最火,是小千秋的戏!”
她知道他唱的很好,他非常聪明,只要他愿意去做,他便可以最好的。但是他不是应该呆在扁鹊山庄行医吗?为何要来这洛阳,唱得那样声泪俱下,象是相思断肠?
“小姐,皇上还在等呢?”崔山低声提醒道。
千姿象未闻,直直地盯着台上的女子甩袖、旋转、然后转身、抬目,视线幽幽投向这里,突地,唱腔一停,女子惊愕地立在台上,不敢置信地凝视着千姿。
场内如沸开的水,一下喧嚣开了。锣声鼓声急促响起,但女子却并不回应。她只是眨都不眨地看着,许久,她妩媚温柔地一笑,从台上跳到台下,穿过人群,不在意场内已乱成一团、琴师们在台上跳脚,兴奋地向门外跑来,一走到千姿面前,她微微闭眼,两手一张,深情地将千姿拥进怀中,两行清泪顺腮而下,“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我等你很久很久了。”
天,是男人的声音,不是女子!崔山惊得嘴张得老大。
“子秋,”千姿心酸得也是泪不能止,“你怎么来洛阳了?又为何要唱戏?”
“我想你,想靠你近点。可洛阳好大,你在哪里呢?唱戏是最快的出名方式,我站得高高的,有一天,你就能看到我了。”区子秋惊喜地把千姿揽得紧紧的,“现在,你看到了,不是?”
“咳,咳!”崔山看到四周涌过来的人太多,小姐和那个戏子招来太多人的瞪视,他快挡不住了。一个劲地咳嗽提醒两个陷在久别重逢的人注意一点。
区子秋从来就不会很在意别人感受,“随我回山庄吧!小千,不要呆在这洛阳。”
千姿缓缓回过神,扫视了一眼四周,轻声说:“子秋,你先上台把这出戏唱完,然后我们再议论这事。”
“不管这戏,我有你就够了。”区子秋满心满眼都是千姿,哪里还顾得了别的。
“不,你要唱好,这么多人花了钱,你不想我被别人打死,就唱结束,好吗?”
“那你不要离开,不然,我什么都不管的。”
“好,我就坐在这儿,等你!”太熟知子秋的性子了,千姿包容地点点头。
区子秋恋恋不舍地又抱了抱她,一步一回头地向台上走去。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但嫉恨的视线却不时地飘向千姿。
锣鼓声复又响起,爱恨缠绵再次上演。
崔山轻吁一口气,“小姐,我们走吧,皇上定等急了。”
千姿这才想起司马晔还在外面,凝思一会,心痛地转过身,“崔大人,你去请皇上先回宫,我们改日再回稽宅,我今日有重要的事要做。”
“这?”崔山失落地看看千姿,唉,今天又看不到山月了,“皇上不会放心小姐一人在外面的。”
千姿无奈地苦笑,“你也见到了,如果我一离开,这里会乱成什么样。不要提太多,只说我遇到一位认识的人,要叙下旧。”
“哪位故人呀?”等不及进戏院的司马晔俊眉紧拧,神色落莫,象站在门外已有一会。身边搀扶的两位侍卫刚眼神极不自然,东躲西闪,不敢看向千姿。
“扁鹊山庄的区公子。”千姿平静地转过身,看向他,“大哥,你先回去,我办好事就回去。”
“他?”司马晔心中闪过慌乱。
“这件事,我和大哥都曾谈过,总是要面对的。”千姿的心其实好忐忑,怕司马晔生疑,可她又没办法当着别人的面说太多,只得含蓄地暗示。
“好,那自已多保重。”司马晔没有多问,转过身,下台阶时,因为走得太急,差点栽下去,惊得侍卫出了身冷汗。
“大哥,你…你要小心点。崔大人,快,护好大哥。”千姿疼惜地叮嘱着。
司马晔头也不回,只挥了挥手,一颗激情澎湃的心直坠谷底。侍卫把所有的情形都描述过了,那位公子对千姿的恋不象于他!而且公子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有世外桃源的山庄,千姿会改变心意吗?
千姿很在意他,以至于不顾他特意腾空所有的事情专为陪她回稽宅祭祀这件事,她眼里此刻只有他,不是吗?
司马晔苦涩一笑,幸福如果只有这么短,那何必要来呢?要知道让一个心如黄连的人尝到蜜糖,他会很贪心很贪心。
千姿呆立在那里,象根木柱。先前两人发下的誓言,一遇到真正的境况,还是不堪一击,情感好脆弱好脆弱。
台上,区子秋正唱到苦尽甘来,相思女盼得情郎归,一张俏脸笑意如花儿绽放。

第八十八章,破月弄影 (四)

唱一台戏,十两银子,却住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租金的小别院。假山、秀石,花树、亭阁,雅致凉宜,赏心悦目,区子秋确实很知善待自已。
一对老实憨厚的中年夫妇负责守门、打扫房屋,顺便煮三餐。
“其他还好,就是这三餐不太合我的口味,而且做的素餐更是象白水般无味,我怕你过来,吃不好,让他们在外面张罗着寻个厨子。”区子秋灼热的目光一直围绕着千姿左右。看不够,看不够呀!日日夜夜的相思,今日终成真,他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千姿端坐在他对面,这里象是个花厅,但不大,桌上摆满了时新瓜果,还有冰镇的梨汁。卸装后的区子秋俊美阴柔,一对美目流盼,令人情不自禁就会深陷其中。想到那些追着他跑的女子,她莞尔一笑。
“为什么笑?”区子秋宠溺地包住她的小手,温柔之极。
“呵,子秋不管在哪里,魅力非常惊人。美女如云,都为你倾倒。”她拖长了语调,调侃的意味很浓。
区子秋嗔怪道:“我哪有什么魅力,连你都留不住。”
千姿不安地低下头,满怀心事地叹了口气。
院外,不远处乐声幽扬的歌坊传出横笛的吹奏声,凄婉感人,却又宁静得有如云间伸出的明月。
区子秋望着她,发现她眼睛湿湿的。她很少流泪,只有为以前她讲过的什么家人,还有为他痴狂的爱。
“那个人医治情况如何?”子秋不愿她对他有所隐瞒,凝视着她,问。
“医治正在进行中,好象情况还好,但先前我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形,所以不敢太确定。”千姿软弱地说,她那清雅的语音一如往昔,令他迷乱。
“我去看看?”
“不,还是我来。子秋,我…”她积蓄了好久,鼓起勇气,欲向他全盘道出自已真实的心意。他去抢先挪过椅子,靠近她,轻捂住她的嘴唇,“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就让我好好看着你,你要知道,那些过去的夜晚对于我来讲是多么难熬吗?我想你,却又不知你到底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把我忘了,我好担心,常常一坐就坐到天明。”
“子秋,”千姿难过地拉开他的手,她不能再犹豫,她要狠心,不然伤害的人会越来越多。“让我说话,好吗?”
“如果是我不想听的,就不要说了。”他热烈地拥住她,“洛阳的夏天太热太杂,还是山庄清静又凉适,等你医治好那人,我们就回去吧!”
“子秋,”千姿加重了语气,痛苦地摇头,“听我说,我们不可能了,我是个有婚约的人。”
区子秋脸色大变,努力一笑,“你在开玩笑,小千,你当然有婚约,那是我们的婚约,要不是因为有变,我们都已成为夫妇了。”
“不,还在那之前。你记得我提过我那个家人吗?他就是就是…我爱着的那个人。”
区子秋拼命摇头,紧紧抱着她,“可是他却把你逼逃了。小千,不管你如何变,我不变。不管你做什么,在哪里,你都是我心中最美的小千,我心中最纯洁最明亮的纤纹。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不过你会明白的。我心中,你永远都在。长安那个戏院,你那样闯进来,带来我以前所不曾体会的火热和力量。你常说我不在意别人,事实上,是我以前没有遇到过。我会在意人的,会疼会爱会宠,我能给你想要的所有。我常对自已说,世上没有人能代替小千的,生命那么短,我会把她抓住…”
突然,他哽住了。他沉默半晌,极力恢复镇定。他再度开,开声音微颤。千姿听到一字一句由他不安的灵魂中吐出,“小千,你带着我上了天堂,现在要把我推下去吗?”
这句话恍如心底的呼喊,一首长恨歌。
他望着千姿的小脸,烛光下美得圣洁。忍不住一阵冲动,一闭眼,带着咸湿泪水的脸庞贴了上去,印上他渴望太久的热吻。
“不可以,子秋!”千姿慌乱地躲闪,“你不能吻我。”
“为什么?”他不松,吻密密地印上去,却只在她的柔唇边打转,小心翼翼,“小千,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你。”
“不,有的,”千姿亦是泪流满面,“子秋,他爱我,很爱,很爱,而且我也爱着他。”
“不!”区子秋抬起了头,手却没有松开,俊目中射出妒忌的怒火,“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当初在山庄,你不是答应过爱我的吗?”
“子秋!”千姿控制住抽泣,冷静地看着区子秋,清晰地说,“情感的事只因为一个感觉,没有谁好与不好。我在十六岁时就爱着他了,爱了三年,我从来没有变心过。虽然因为心结的事,我逃过,可一听到他身体不好,我什么心结都没了,心里只有他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