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乃皇上的钦差大臣,所到之处,如皇上御驾,也不行吗?”贺文轩挑挑眉,口气有点不耐烦了。

典狱官挠挠头,眉头蹙起,“贺大人,冷王爷可不是一般的犯人…”他从眼底瞧着贺文轩脸色一沉,慌了,“当然,贺大人是可以进去的,但后面这位…下官没有办法,请贺大人体谅下官的难处。不出事一点事没有,要是出了事,下官可担待不起。”他指指江子樵。

“那我不进了,文轩你代我向冷兄敬杯酒好了。”江子樵说道,把食盒递给贺文轩。

贺文轩沉思了下,“那好吧,你先回戏楼,我过两天再也你联系。”

江子樵点头,回望了戒备森严的地牢,叹息了声,转身走了。

典狱官恭敬地领着贺文轩往里走去。一进牢房大门,便感到一阵阴冷的寒风袭来。牢记里通常潮湿肮脏,不通风,死牢又在牢记的最里端最下端,越往里走,让人仿佛感到是在走向地狱。

死牢里同样与院外一样,手持兵器的士兵一个挨着一个,脸板着,嘴抿着,紧绷得如临大乱般。

反到死牢里的冷炎一派闲适,站在一堆烂草间,手戴枷锁,脚锁铁镣,神情却是一如往昔的高贵冷峻。

因为他对谋反的供认不讳,没有受什么刑,衣衫还算洁净,身上也不见伤痕。

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在身后的矮桌上,那大概是典狱官为他准备的上路饭。

贺文轩朝典狱官押押手,典狱官会意,让在牢门外站岗的士兵往外退了几步,尽量留一个独立的空间给贺文轩与冷炎话别。

“文轩,来啦!”冷炎轻快的语气,好似坐在冷王府,看到贺文轩从门外走了进来。

贺文轩笑笑,放下食盒,隔着碗口粗的铁栅栏,心情突然有点唏嘘。

他找开食盒,倒了杯酒,从栅栏里递过去。冷炎含笑走过来,铁镣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尖声。

“还是状元红?”冷炎抿了一口,然后一仰脖喝尽。

“嗯,状元红是成功的男人爱喝的酒。”贺文轩答道,又端满了杯递过去,“这杯是子樵敬冷兄的。”

“没有幕风的吗?”冷炎笑问。

贺文轩低下眼帘,“幕风不在西京,不知道冷兄要远行,日后再补吧!”如今,一些事已不必藏着掖着了。

“我喝这样的美酒,会不会太羞愧?”冷炎自嘲地倾倾嘴角。

“冷兄何出此言?”

“大事未成身先逝,算成功吗?”

“那算失败?”贺文轩轻轻笑,“这是冷兄自己选择的一切,其实冷兄还有别的选择的。”依冷炎的势力,可以奋起反抗,夺不了江山,留条命还是可以的;要不然自尽,那样能留一点尊严。

“知我者,文轩也。”冷炎喝干杯中的酒,朗声大笑,“蓄谋了这么多年,自以为胜券在握,猛一回望,却发现自己浑然不知已身处罗网之中,拼得网破偷度残生,又如何?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输能赢。”

“输的方式有许多,为什么要选择现在这样?”贺文轩俊目直勾勾地盯着他。

“文轩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的爹娘是不是已起程往西北去了?”

“是的,昨天早晨出京的。”

“那我没什么遗憾了。”冷炎感叹道,突然一抬眼,“文轩,告诉我,她好吗?”

他不有提名字,只用了一个笼统的“她”替代。

贺文轩一怔,没想到冷炎会出口问梦姗,他没有佯装不知,但也没直接回答。“她现在是你的十七姨。”

蓝梦姗与宋瑾算远房堂兄妹,有血缘关系,现在被皇上赐封为小公主,从辈份上讲,就是冷炎的十七姨。

冷炎一点也没吃惊,玩味地扬赶快眉梢,“原来真有那样一份渊源,那真好,现在我们更加亲上加亲了。”

“冷兄,你用错词了吗!”

冷炎的回应是轻声一笑,笑得很狂很不屑,“文轩,即使她是我胞妹,我也不会改变的。”

贺文轩震撼莫名地看着他。

这是宣誓,也是挑衅,更是警告。

他不懂一个活不过明天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自信满满的语气,难道…?

贺文轩心里面猛然咯噔了一下。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冷炎,冷炎飞扬的笑意,肯定了他心底的猜测。

“冷兄,你不会做那样的事,那会玉石俱焚的。”是劫狱还是动法场?

冷炎微闭下眼,“文轩放心,现在我对这江山已无兴趣,你答应从政,辅佐宋瑾,这南朝就有得救,我不想再乱操什么心了。文轩,”他突然压低了音量,“五十年前,萧皇妃逃出宫廷,你以为只是因为怀孕和动了私情?”

贺文轩不动声色地沉声道:“不然还有别的?”他很吃惊冷炎也知晓这个秘密。

冷炎冷冷一笑,“当然,那时,当今皇上被萧皇妃的美貌所惊呆,他不惜一切想得到她,找着机会就轻薄于她。萧皇妃惊恐,向先皇哭诉,先皇不信,反到斥责王妃挑拨父子关系。刚好皇妃这时又对泰工匠动了心,几重压力下,只好逃之夭夭。”

贺文轩闭上眼,人性怎会肮脏到这种程度吗?他突地想起皇上在得知梦姗有着与萧皇妃一样的才气与丽容时,兴奋得两眼晶亮。

不好,他心里面暗抽一口冷气。如果皇上能对自己父皇的妃嫔起异心,那么梦姗…

他不敢想下去,心里面直打激零。

不,这是冷炎的挑拨离间之计,贺文轩台起眼,捕捉到冷炎没来得及收起的阴笑,贺文轩蓦地意识到,俊眸唰地水波不惊,刚刚的惊涛骇浪全部遮起。

“是吗,都是陈年旧事,当事人都已作古,说了也没多大意义。”他平静地说道,弯身又拿起酒壶,“冷兄,再喝一杯。”

冷炎摇头,“不了,我不想糊里糊涂上路,我要清醒地看着发生的一切。文轩,如果你想做什么,现在还来得及。”他深不可测地说道。

“不然呢?”贺文轩对视上他的冷目。

“不然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冷炎高傲地一抬手,酒杯应声落地,咣地一声碎了满地。

他漠然地转过身,再没回过头。

贺文轩在外面站了一会,然后低低地说了声:“一路走好!”

他扭头往牢外走去。

冷炎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在提示自己什么?是逃跑还是梦姗?

梦姗,他有能力保护。

如果是逃跑,他…会如何?

“贺大人,你出来啦!”典狱官哈着腰,堆起一脸笑迎过来。

“加强警戒,不得马虎。”贺文轩看了下四周,大理司今天的护兵全出动了吧!

“是,是,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保证明天把冷王爷完完全全送到午门。”贺文轩摆摆手,让典狱官留在原地。

他走出大理司,跳上马车,对驾车的贺东说道:“去皇宫。”

此时,夜已近三更了,天冷得能把人的耳朵冻掉,马车的轮子压着冰得结结实实的路面,不时打滑,用了平时两倍的时辰,才来到宫门外。

贺文轩走在御道上,远远地看着东宫里人影簇簇,灯火通明。

守门的大太监朗声通报:“贺大人到。”

话音一落,一个裹着狐衾的身子跑了出来,扑进他怀里,“贺大哥,我们回家。”语气有点薄怒。

“怎么了,太子欺负你了。”贺文轩笑问,朝里一看。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跃入眼帘,他牵起蓝梦姗,走了进去,“皇上还没歇息吗?”再一扭头,一怔,紫璇哭花了张脸,幽怨地瞪着他。

“贺哥哥,本宫恨死你了。”紫璇一咬牙,扭着身子,捂住脸,哭着跑出了殿门。

贺文轩询问地看看宋瑾,他哪里得罪了紫璇公主?

宋瑾站在皇帝的后面,两手一摊,“还有什么,谁叫你见异思迁了?还有,不只是你,”他悄悄指着前面的皇帝,“就连父皇现在对姗儿的疼爱也盖过她,她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贺文轩一笑,看来梦姗今晚掀起的波澜不小哦。

“文轩,你帮朕劝劝姗儿,让她唤朕一声父皇,可好?”皇上恳切地说道。

贺文轩还没说话,蓝梦姗一跺脚,“我有父有母,为什么要做别人的女儿?”

“朕知道,是朕想要你这个女儿。”皇帝脸上堆起慈祥的笑,他想要这个女儿,然后通过这个女儿,弄得到贺文轩这个女婿,这是连环效应。

“皇上,没有这层身份,我同样也会南朝效力的。”这是他刚刚才有的结论。

皇帝一怔,瞄着蓝梦姗,“亲上加亲不更好吗?”

亲上加亲,贺文轩想笑,他今晚听了两次。

“请皇上尊重蓝小姐的意愿,对于她来讲,做一个瓷商的女儿更幸福。”他委婉地提醒道。

“做朕的女儿不幸福吗?”皇帝有点来气了,“朕最多同意她不必进宫居住,但身份一定也有个说法。事实,她就是…”

“姗姗,还不快来见过你父皇。”贺文轩突然转身拉过蓝梦姗,让她中跪在正中。

也好,成了父女,又不住进宫廷,一切都是名义上的事,反而可依此来保护梦姗与蓝家。

蓝梦姗想反驳,看贺文轩神情认真,知道有事,乖乖地向皇帝叩了三首,根本不情愿地嘟哝道:“梦姗拜见父皇。”

皇上大喜,亲自起知扶起,“姗儿请起。”真是越看越喜欢,性情俏皮、可爱,模样绝丽,才华横溢,比当年的萧王妃还胜了几份。

得此一女,人生何求。

他是没生个好太子,但有这么个女儿,嫁个好夫婿,那他就可以真正地无所牵挂了。

“咱们父女今天第一次见面,姗儿不必回书阁了,留在宫里陪朕说说话。”他得寸进尺。

“不了,梦姗睡不惯陌生的地方,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府了。”贺文轩见蓝梦姗嘴巴噘得老高,在等他解释呢!

皇帝不好挽留,只得点点头,“那朕送你们出宫。”

他伸出手欲牵蓝梦姗,蓝梦姗早被贺文轩揽在怀里了。、

皇帝送行,几人便成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宫门走去。

“文轩,你去给冷炎送行了?”皇帝突然问道。

贺文轩点点头,典狱官的汇报可真够快的。

“他怎样?”

贺文轩抿了抿唇瓣,愣了下,“他…很平静。”

算了,不得了,冷炎是位俊杰,如果有本事展翅高飞,他会收起手中的弓箭。贺文轩在心中说服自己的恻隐之心。

皇帝冷笑,“那很好。”

再没人说话,一行人默默地走到宫门外,上马车的上马车,回宫的回宫。

今晚,有人欢喜,有人落莫。

夜如常地深了。

“姗姗,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成了亲后,你就会有另一个身份,做贺大哥的妻子。”贺文轩抢在蓝梦姗开口前,说道,“相信贺大哥,皇帝那要求,不是针对你,而是想与你扯上关系,来牵制贺大哥。”

他不想梦姗知道五十年前太多的事,姗姗太小,他要她快快乐乐的,不要让任何事情玷污她心里圣洁的祖母。

蓝梦姗担心地圈住他的脖颈,“那贺大哥你怎么办?”

贺文轩一笑,温柔地埋在她的劲间,“你贺大哥不是天下第一才子么,有什么他应付不了的事。”

“自大狂。”蓝梦姗娇嗔地咬了下他的唇瓣,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吻到了一起。

原来的自大狂,是她骂他的话,现在这时说出,象是种情趣,两人都心颤颤的。

“姗姗,”一吻难舍难分,灼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腮边,“我考虑了许久,今晚起,我们俩同住书楼,好不好?”

“…”蓝梦姗抬起脸,黑暗里,小脸象着了火一般。


〆﹏、糯米TXT论坛≈◆无心洛神◇丶为您手‖打╰╮

第七十七章,罗衾不耐五更寒(五)(VIP)

同住进书楼的不只是贺文轩,还有贺东贺西。

蓝梦姗还发现书阁的门倌换成了身着铠甲的士兵,不时还有一队表情很严肃的士兵围着书阁的院墙巡逻着,每二个时辰换一次岗。

“贺大哥,西京城里出什么大事了吗?”如此戒备森严,不谈清静了,书阁现在连个独立的空间都没有。

贺文轩正指挥贺东与贺西挂一面穿上幔,在蓝梦姗与临时新铺的地铺前。

〆﹏、糯米TXT论坛≈◆无心洛神◇丶为您手‖打╰╮

“快过年了,为了防止不法分子生事,朝廷给各位官员的府邸都加强了守卫。”他故意轻描淡写的回道,只字不提是他担忧冷炎的那些个流亡侍卫会掳走梦姗。

人再聪明,也是看不穿人心的。冷炎能不能逃跑,是一回事。若逃跑了后,他是只想着保命,还是欲与何为,他猜不出。

按正常人的思维,自然是保命要紧。但冷炎是正常人吗?

防患未然是不错的。

“嗯,再高点,往左边一下。”贺文轩满意地看着挂好的帘幔,贺东贺西转身到外面,张罗自己的铺盖去了,他一抬头,看到蓝梦姗把玩着腰间的丝绦,轻咬着唇瓣,神情幽幽的。

“姗姗,放心,贺大哥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我有这个自信,难道你没有吗?”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开了一个很冷的玩笑。

小手微凉,指尖不时地哆嗦一下。

“我信得过贺大哥,”蓝梦姗抬眼,神情里噙着一丝绝然,“贺大哥,我还是回龙江镇吧!”没有人提一句,不代表好快主里面没数。

贺文轩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如果她没有出现在他生命里,他依然是西京城逍遥自大的才子,无拘无束,天马行空。

“是福是祸,就任由他来吧!”她挤出一丝笑容,心尖颤颤的。冷炎不会放过她吗?

贺文轩显然对她的话有点吃惊,好半天都没有言语。良久,他伸开双臂,抱住了她,以无限的温暖和怜惜。

“姗姗,说什么傻话呢!”他轻托起她的下巴,让她对视着他,“以前,我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别人挤不进来,我也容不下别人。可是有了姗姗后,我发觉两个人的世界虽然会多出许多事,但却也会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你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也让我学会如何替别人着想、顾及他人的感受。这不是牺牲,而是一种甜蜜的付出。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有一个人让我如此这般,这样的付出不是单方面的,我会得到数不尽的回馈。姗姗,你爱贺大哥吗?”

蓝梦姗直视着他灼热的眼眸,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再以语言注明:“是的,我爱贺大哥。”远在她还不懂情为何物时,一颗芳心就被他占满了。

贺文轩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飘荡着清花香的发丝,“如果贺大哥现在遇到什么事,你会放弃贺大哥吗?”

她摇头,心里面突地明朗,刚刚涌上来的疙疙瘩瘩一下烟消云散。“贺大哥,我不再胡思乱想了。”放下一切,做个依赖的小女子,在他撑开的大伞下,躲风蔽雨。

但心头还是飘过几朵阴去,贺大哥不顾礼节,都与她同居一室了,可想情况有多严重。一旦有什么事发生,他一个斯文的书生,怎么保护她呢?

她不敢张口问,因为她知道他会怎么做。想到这,心里面突如暴风骤雨后一片宁静。

“贺大哥,我们来约定下,好不好?”

他琢吻了下她泛着粉红色泽的唇瓣,“约定什么?”

她张开手掌,弯起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如果因为一些无法意料到的事,我们被迫分离,那么我们约定,一定要相信对方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只要活着,而这个期限放十年好吗?”

“不闪说这些话,”贺文轩不禁提高了音量,俊眉不赞同的蹙起,“只要你听贺大哥的安排,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

但愿,但愿…

不知怎么,她的话给了他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紧紧地抱着她,重重地吻她,吻到她吃痛、呻吟,仿佛才能相信她是真的在他身边。

蓝梦姗的唇边,一朵娇柔的笑意缓缓绽开。

这一夜,新铺的地铺如白天一样,叠得整整齐齐的。

没有谁主动,也没有谁发出邀请,很自然,锦被下,她蜷缩在他的怀里,纤细的手臂搁在他的心口,头枕在他的臂弯中。

这不是一个激情之夜,最多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可是却温馨得令人动容。

十指紧扣,她香甜的细微的鼾声在他鼻息之间,贺文轩瞟瞟低落的帘幔,为自己的矫情哑然失笑。

去他的男女授受不亲,去他的繁文缛节,能有什么比在相遇的日子里,珍惜时时刻刻更重要呢?

“文轩…”她在睡梦里突然呢喃了声他的名字,绵软的身子往他身上又贴紧了些。

他控制不住的身子突地紧绷,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一处,窗外银色的月光穿过窗格,洒在她的脸上,白皙的肌肤吹弹得破。

他没有挪开她,也没什么可掩饰的,任由她感知他的渴盼和冲动,虽然今夜不是洞房花烛,但就从今夜开始吧,让他们分享彼此的亲昵和私密。

贺文轩低头俯看怀中的小女子,她睡得真香,根本没意识到他的煎熬,这份亲昵与私密,只有他独享了。

他自嘲一笑,把她抱得更紧了,下巴抵住她的发心,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隔天,是个大雾天,几丈之内看不到人影。早膳后,雾渐渐散了,太阳升了上来。但那只是形式上的太阳,惨白地挂在天空,让人感不到明朗和温暖。

士兵们加强了巡逻。

贺文轩没有出门,坐在书楼里,手里面握着一本书,蓝梦姗趴在书案上,聚精会神地为他画像,他看一会,抬下头,对着她温柔地笑笑。

“叫你不要乱动啦,贺大哥!”蓝梦姗娇嗲地嚷道。

“哦哦!”他宠溺地一笑,专注地把视线放回书中。

书阁里静静的,一切如常。

大理司里却一片庄严肃穆,典狱官透过未散尽的薄雾,抬头看看日头,猛地挥下手,“押犯人。”

士兵们中气十足地回应:“是!”

囚车停在院子的中央,冷炎在数十把大刀的围拢下,一步步地走出了地牢。几天不见天日,他的肌肤稍显苍白,一时不太能适应日光,他眯起了双目。

“冷王爷,请!”负责监斩的刑部尚书亲自来提犯人,他冷冰冰地指着囚车,对冷炎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冷炎高贵地倾倾嘴角,扬起下巴。士兵打开囚车,他款步走了进来。

重锁重镣,刑部尚书细细查看了一番,确定无恙,“出发。”浩浩荡荡地大队伍押送囚车出了大理司的大门。

典狱官心头是说不出的轻松,他长长地嘘了口气,象送神一般,直把囚车一直送到街边,他同情地瞟了眼神态自若的冷炎,目光无意落下囚车边站着的四位士兵,眉头一皱,这几个人怎么瞧着面生呢?大理司何时新招人了?

这些不重要了,他习惯哈着的腰不禁挺直,对着远方摇摇手,“冷王爷,不送喽!”

腊月二十,离小年还有三天,离除夕还有十日,与一切节气也无关。但这天,西京街上的人却出奇的多,似乎倾巢而出,专为一睹皇帝的外孙、昔日尊贵冷傲的冷王爷斩首前的风采。

人虽多,却不喧闹。

囚车所经之处,鸦雀无声,人群只是默默地同情地看着这位皇孙。

冷炎很平静,目光直视着前方,四周的一切象是虚无缥缈般,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囚车经过西大街、闹市区、夫子庙,还有一会就要到达午门了。

这时,苍白的天空下突然笼上一层黑云,然后伴随着嘎嘎的叫声的翅膀扑腾的声音。

“天,看啦,一天的乌鸦。”经群突然惊呼起来,纷纷抬起头。

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的铺天盖地的鸦鸟,把日头都遮住了,鸟儿疯狂地嘶叫着,惊惶地飞窜。但怎么飞,都象飞不尽般,天空仍是一片昏暗。

“不准抬头,继续前进。”刑部尚书冷眼扫视着人群,厉声喝道。

士兵们脸露惶惶之色,尽量保持整齐的步履。

又是一阵鸦群嘎嘎地飞来,这次不是飞向前方,而是在人群上空盘旋着,一片片羽毛象落雪般悠悠在天地间飘荡。

“啪!”一只鸟突然对着人群直飞了一来,紧接着又有一只、一只…

落下来的飞鸟叫声剧烈,浑身是血。人群惊恐地闪躲,失控地抱着头放声尖叫,以至于士兵们不禁也乱成了一团。

“不要乱,不要乱…”刑部尚书放声高喝,只是这时他的音量实在太微弱了。有两只飞鸟落在了他的肩头,血顺着他簇新的官袍往下滴落。他心头一阵恶心,忙不迭地去掸,“噗”,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胸襟蓦地袭来一股血泉,他缓缓 抬起眼。

囚车不知几时已打开了,冷炎优雅地抬起手臂,一个士兵模样的手挥发落,火光一闪,重锁重镣应声而落。而站在他马边的几个士兵身子摇晃了几下,一个个向前倒去,鲜血如泉涌般沽沽往外流血。

逃窜的人群,没有谁发觉这边的异常。

“来人,有人劫…”刑部尚书还没叫出声,冷炎冲他一抱拳,微微一笑,在几人的簇拥下,一个翻腾,消失在黑压压的鸦群间。

这一切,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〆﹏、糯米TXT论坛≈◆无心洛神◇丶为您手‖打╰╮

 



第七十八章,罗衾不耐五更寒(六)(VIP)

冷炎在处决的路上被劫,不亚如寒冬腊月的一记当空惊雷,瞬间,整个西京城都炸翻了。

更可怕的是,劫匪不是半路空降,而是隐藏在大理司押解的士兵队伍之中,可以直接贴身接近冷炎。谁知道士兵里还有没有冷炎的人呢?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

随之传到西京城的还有另一个消息,长公主与驸马在去西北沙漠的路上失踪了,负责押送的军官和士兵横尸荒野。

皇上在金銮殿下暴跳如雷,把个刑部尚书训斥得是狗血喷头,当即在殿上就瘫软在地,半天都起不来。刚刚才松了口气的大理司典狱官因管理不严,让不法之徒混入士兵之中,皇上一怒之下,下旨斩首。

然后,西京城开始了戒严,四门封锁,每一个进出城的人都必须接受严格的检查,稍有嫌疑的,当场抓获,若反抗,立即处决。

驻京和军营和六部对每一个士兵、军官都进行了追踪到祖宗十八代式的登记,皇帝说了,就是挖地三尺,他不信翻不到冷炎的蛛丝马迹。另外,皇帝把自己钦领的一队轻易不露面的贴身禁卫军,以便衣的身份,安插到西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才两天,战果是显著的。暗插于士兵之中的冷炎的侍卫没来得及撤离的,统统被抓获了,可是一抓住他们时,他们当场咬舌身亡,什么也没问得出。

这个新春,对于西京城的居民来讲,充满了白色恐怖。一入夜,街上就人迹罕见,各家各户熄灯灭火,连夜啼的孩子都噤声了。

贺文轩的书阁在第一时间就接到了冷炎逃跑的消息,当时,蓝梦姗的画像刚刚完工,微笑着在下角落款。贺东进来禀报时,贺文轩只是微微抬了下头,蓝梦姗蘸满黑的笔一颤,一点墨汁滴到了画纸上,她噘起嘴,顺着墨汁描了朵墨梅。

“贺大哥,过来看看。”她含笑向贺文轩招手。

贺文轩放下书,走过来,俊颜一亮。

如同面前竖了面铜镜,他在镜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画中的贺文轩白衣青巾,执扇于胸,神情有一丝冷漠却又带着几份倨傲,但眼眸中却又多了点温柔。

“简直是入木三分呀!”他赞道。

“当然喽,知己知彼嘛。”蓝梦姗俏皮地对他眨了下眼,很是得意。

“真的知己知彼?”贺文轩声音一哑,拿下她手中的画,用布巾拭净她手上不小心沾到的墨汁,手搭上她的纤腰,“那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

蓝梦姗娇柔地贴上他的胸口,“那个人跑了,贺大哥心里面松了口气,因为贺大哥惜才,也重朋友情谊,能为他做到的只有这些了。但是贺大哥另外又担心他会对我不利,”她仰起了头,清眸直看进他的眼底,“其实我有反复想过,现在我没有瓷器,祖母的身份也已不是秘密,我对他没什么可利用的地方,他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在这个时候把视线落在我身上。”

贺文轩没有说话,只是捧起她的小脸,轻轻地一吻。这一吻是如此的温柔,如同杨树春天的绒毛,微微拂过面颊。这个吻,更确切地说,是一“抚”,“抚”过一张柔琴。

希望一切如姗姗所言的那样,他也赌的是这样。

冷炎若识时务,现在应远走高飞,能离西京多远就多远。

但他的心底仍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他记得在死牢里,冷炎问起梦姗时,眼中闪过的绝然,就象一道铬印,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间。

如果他够狠,他应建议后上在死牢里把冷炎处决,或者改走另一条道。想杀冷炎,他有的是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