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自己躲得远远的,这尧氏却主动找上了门来。
不过那脸色可不大像来认亲,一脸的晦气,像是谁欠了她钱一般,只站在那儿,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听说你们在这里开了食斋,月初得闲,便来看看。”
琼娘听到了声音,边擦手边走了出来,看见尧氏,顿时一愣。
算一算,当她从如梦前世醒来,这是第一遭见到尧氏。若真的是快要十六岁的琼娘,只怕要不看脸色,飞扑到尧氏的怀里哭着叫娘亲。
可是现在,住在这娇软身子里的,是一抹冤死在井中的魂。
所以她只是心内翻腾地看着尧氏,朝着她福了福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相唤。尧氏看到了琼娘出落得竟然更加水嫩了,心里也是百味杂陈。
倒是随后而来的崔萍川打破了僵局,笑着说道:“母亲也是对姐姐思念多时,姐姐不请母亲到屋内说话吗?”
琼娘看了看崔萍川的笑脸,便往门旁站了站道:“柳夫人,柳小姐,请到屋内饮茶。”
尧氏听了她开口的称呼,虽然按理也该这么称呼,脸上却是一冷,只觉得自己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是个白眼狼,亏得萍川总是隔三差五的回芙蓉镇看崔家。可是她呢,似乎还怨恨着自己与夫君将她送回柳家呢。
虽然特意拣选了食斋相对冷清的日子前来,但是尧氏不欲久留,生怕遇到了京城熟人,待得落了座,便开门见山道:
“听闻琼娘前些日子,因为与琅王府的人起了纠葛,欠下钱银,所以去府里帮佣。听闻这事时,我与老爷都是心疼得不行,想着托人将琼娘赎回。但是府里佃租没有收回,手头也差了一点。偏偏琚哥是急性子,竟然偷偷借了私贷。”
刘氏听了这话,再绷不住神。她看那柳家就柳将琚一个实诚的孩子,可怎么去借私贷,那利滚利的钱,哪是能还得完的?
她连忙出声道:“啊,他…他怎么…”可话说到一半,便又说不出口了。不是柳家的儿子借钱,她的琼娘也赎不出来啊!
想到这,刘氏便愧疚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就在这时,柳萍川在一旁柔柔地开口了:“大哥心疼姐姐,也是应该的,毕竟在他的心里,姐姐才更亲近些。只是这利钱太厚,气得父亲暴跳如雷,直扬言要打死哥哥…姐姐若是不管,只怕哥哥要被撵出家门了。”
刘氏紧声问道:“借了多少?”
“本钱是四千两,可是利息已经滚了一半,大约得六千两…姐姐,你不是旁人,当知道父亲在朝为官清廉,每年的俸禄也是有数的,虽则家中有良田佃出,但府里养着佣人婆子,都是花销,一年下来,公中的结余也是不多。不过勉强维持名门大家的样子罢了。这一下子拿出六千两来,岂不是叫父亲颇多为难?”
琼娘心里替哥哥难受,又是一阵难言的感动。
可是看着柳萍川那似笑非笑的脸,就觉得厌烦,便开口问:“那你看,这事怎么了解才算圆满?”
柳萍川自打宫中出丑后,回家受了尧氏的埋怨,可是之后她在替尧氏搭理她娘家嫁妆店铺时,查出了好几笔账面上隐匿着看不出来的错漏,清查了私吞钱款的掌柜。
这倒让尧氏对她刮目相看,便在她的提议下,又替相熟的几位夫人梳理了一下她们名下的店铺账目。果然也找出了蹊跷。
柳家女,善理财,会持家的名头一下子打得响亮,倒是扳回了之前乞巧节不会逢迎上峰的负面影响。
不过只有柳萍川知道,她这是又捡拾了琼娘的牙慧。
想当年琼娘为了笼络贵妇,经常替她们清账盘查错漏,乃是贵门里有名的金算盘,名目大的那几件,她当年从江东返回柳家时,经常听柳氏提及,自然也记得清楚。
但是这到底不是自己的本事,这次京城殿试,那尚云天竟然名落孙山,考场失利。
柳萍川暗暗心急之余,知道必须按部就班等得下次科考。这样一来,她学琼娘的样子早早嫁入尚家岂不受穷?
所以当务之急,自己的名下得有个生金蛋的鸡才行!
听得琼娘这么一问,她笑着开口道:“若是以前,也不好为难了姐姐,但是现在有食斋,就都好说了。”
第34章
刘氏道:“既然是因为我们崔家欠的债, 自当归还,只是这数额太大, 也只能每个月还上一些,这滚出的利息可怎么办啊?”
柳萍川盈盈笑道:“如果姐姐真有心帮哥哥,我和母亲也会想办法把钱都攒凑上,只是管别人借钱,空口白牙的不好借, 可能需要这店质押,由姐姐或爹爹出头质押, 先还了私贷,到时的利钱, 肯定要比私贷好上一些, 别的便都好说了。”
这下, 刘氏可不好开口应承了,她没有出声,只觉得这里面恐怕有什么不妥。
琼娘也学得柳萍川的样子笑了笑,道:“就是说以后这店不是我们崔家的了,可我们却还要在这店里操持煮菜, 归还利息,是这个道理吧?”
若是她没想错,柳萍川所谓出钱的善人当是尧氏。柳家的公中的确现钱略紧张,可尧氏手里却又大笔的嫁妆铺子。
自己一旦同意借贷, 那柳萍川便成为了这食斋的正头老板, 到时候她再做些手脚, 恐怕自己一家子每个月忙碌都不过是刚刚够还利钱的,而柳小姐每个月分红吃利,梳理店铺账本,想想都自在呢!
柳萍川的心思被说破,也不见局促,只盯着琼娘的眼道:“御林军不收私德不堪之人,若是大哥的账面不平,这事情迟早要闹到军司那里,到时候哥哥的前程岂不是…”
她太了解琼娘了。看着精明厉害的女人,其实心肠比谁都软。
前世里,她因着被鸠占鹊巢心气不顺,私下里没少找琼娘发邪火,可琼娘却是宽容忍耐,不见她与人告状。
如今大哥柳将琚为了她债务满身,依着她的性情怎么好意思置身事外,独自赚银钱?对,她就是要将店铺据为己有,还要叫琼娘操持着为她卖命!
而尧氏听了这话,心内也是十分诧异。萍娘的这番主张,曾在来时的马车上略提了提。可是尧氏当时全没有在意。
毕竟私贷已经还上了,她此番前来不过是敲打一下琼娘和崔家,既然已经各自归还了女儿,那么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一味的依靠琚哥儿可不是长久之计。
哪里想到,女儿萍娘可真敢开口,竟然张嘴就要人店铺。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柳家专营市侩,贪图个市井小民的铺子吗?
但萍娘话已出口,她也不好戳破了她的谎言,只能心里暗暗气闷,看那刘氏更不顺眼。
想萍娘一个好好的女儿,便是让这小乡的妇人教坏了,眼皮子竟是这么短浅,看见什么好的都想要。这要花费她多少功夫才能慢慢教好。
话既然说到这,就算淳朴如刘氏也听明白了萍娘话里的意思。她跟尧氏相比,却是多了一层伤心难过。
连尧氏都不开口,可是萍娘却急急地开口要铺子,还拿话挤兑着琼娘要她就范。
难道她去了柳家,心里就不当自己和崔忠是她的父母了?怎么能这般算计,只恨不得将她原来的一家子人当长工来用?
她性子耿直惯了,加之以前是真心拿萍娘当自己的女儿,伤心之余,当下开口道:“这债,我和我当家的一定会还,可琼娘还不是掌门立户的娘子,将来迟早要嫁人,可不能在这食斋里久做,大不了这食斋,折算成现钱还你家就是,我们和当家的回芙蓉镇里卖糕饼去。”
萍娘一听,暗自心急,这破铺子值几个钱?若是没有琼娘的手艺,怎么能支撑起门面?若是能说动琼娘,分得店铺的红利,可比放利子钱还赚呢。
“那糕饼能卖几个钱?钱窟窿补不上,利钱可是越滚越多,大不了让姐姐晚嫁几年,依着食斋的红火,那钱没个几年就能还上。”
琼娘懒得再看柳萍川演下去。只说到:“原本不知哥哥私借了印子钱,所以打算慢慢还钱。可后来听说了,便想着将钱一并归还,已经凑攒好了,不用柳小姐费心替奴家想法子了。”
说完,她自柜台里拿出了算盘,噼里啪啦地敲打了一会后道:“大哥借了四千两的银子钱,照着利钱滚算,应该是五千九百四十两的本利。”
然后,她从衣袖里掏出了六千两的银票子,说:“这银票是京城大号的票子,满朝大城通兑的。不过为了两家少些啰嗦,待爹爹回来,我会叫上爹爹跟你们回京城当面兑换。”
柳萍川惊疑不定地看着琼娘,没想到她竟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银票子。
该不会这都是食斋经营所得吧?这么一想,心内更加的气急,可面上却不好显露,只干巴巴笑道:“原来姐姐早就准备好了,我说的嘛,姐姐绝不会不管大哥的。”
至于尧氏,也是更将窘迫。平时,谁会将数额那么大的银票子放在身上?可见琼娘所言不假,她们不来,也会如数归还的。
恰在这时,崔忠和崔传宝回来了。他原本看见女儿萍娘还高兴。可是当刘氏将他扯到一边耳语了一会后,他的脸色也变了。
当下放下背着的背篓,转身去山下的店铺去借驴车,准备跟随柳家母女进京城。
琼娘重活一世,少了些善解人意,只当着尧氏母女的面儿嘱咐着爹爹:“那银票要爹爹你自己亲自交到柜上,点清数额后,请柜台的掌柜做个保人,我已经将收据写好,让人签字画押就行。找回来的六十两银子,爹爹看着京城里有什么时鲜玩意尽管买了…”
尧氏听不下去了,只羞臊得绷着脸率先上了马车。
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怎么能不思念?可碍着柳家的名声,她只能忍痛割爱,原想着这次借机会看看女儿琼娘。敲打她一番后,再告知她那五千两不用归还,只当是她尧氏给的嫁妆,成全了母女之情一场,也显得柳府做事大方。
可现在,闹得倒像是她一个堂堂翰林夫人,带着女儿眼巴巴来讨债要钱一般。
就算再开口说那钱不要了,恐怕崔家上下人等,也没人领情。
而且那琼娘说的是什么话?简直拿她们柳家当成了会讹钱耍诈的泼皮之家!
尧氏是再也呆不下去,心里更是后悔来此一遭,竟然将她与琼娘的最后一点子的母女之情,弄得如此不堪。
再说,她哪里会跟一个乡人去钱庄?只吩咐了随行的管家去收钱,自己冷声吩咐萍娘上了马车,先自一路疾驰而去了。
待得各色人马都走了。刘氏瞪眼问:“女儿,这六千的银票子是从何而来。方才你爹爹偷偷问我,我也只胡乱说你借的。”
琼娘这才将王爷来访,归还了讹诈的马车钱,又聘了他一家子去做宴的事情说了出来。
刘氏对那个倒灶王爷向来没有好印象,不由得担心道:“邀我们进府,不会是又想着如何害人吧?”
琼娘倒是能理解娘的心情,只笑着说:“那王爷的性格是顽劣了些,但既然肯主动送钱回来,可见也是想着自己做错了。总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送上门的生意若是不做,今日被人追讨上门,岂不是要拿不出钱银?”
刘氏听了这话,便又想起了萍娘方才的可恶来。当下生气道:“那尧氏先前就暗示着我们将女儿教坏,可是三岁看到老,她小时便是那副爱占人便宜的性情,我和你爹都是老实凭本事赚钱,别人的一个钢板都不会多收,怎么能是跟我们学的?”
传宝听了前情后,也是生气,当下对刘氏道:“他们家半点不怜惜琼娘,就你和爹爹白当好人,还总拿萍娘当女儿看。依着我说,你和爹爹当改一改,不然你们当是人家的父母,可人家可能觉得有你们这样的穷亲戚还丢人现眼呢!”
若是以前,传宝这话只能招来刘氏一顿打骂,可是经过白日的光景,刘氏倒是心有戚戚:“我只有琼娘一个女儿,那位是柳家的千金,我一个乡妇怎么敢高攀?”
琼娘坐在桌子上,笑吟吟地听娘和哥哥斗嘴,一边在纸上写着明日去王府时要备料的菜单子。
第二天,琼娘贴好了食斋暂时停业几日的告示后,便与爹娘哥哥坐上了王府派来的马车。琼娘在车上道,等在王府做宴忙完了,便准备买一辆自家用的驴车,不然店铺总要进货,靠着人背,也不是办法。
传宝一听说也很兴奋,觉得以后来回行走,要方便许多。
到了京城的朱雀胡同,只见原本宽敞的巷子,人来人往甚是忙碌。
这王府虽然已经正式开府,然后要举行宴席,座椅、摆设、碗筷用品都要再添加。
楚盛觉得自己有点琢磨不定自家王爷的心血来潮,东边日出西边雨。
原本定好了的,开府的宴席全省了,免得来了满园子的闲人,还要费心应承。
可是昨日不过去寺庙里听了一段经义,王爷回来时便说,后日要举办宴席,明日就要准备凑齐。
一把老骨头,有些折腾不起了。楚盛听了王爷的吩咐,便忧心得一夜没睡。连夜叫来府里的账房先生和文书,秉烛夜写,赶制请柬。
待得写好,笔墨未干,一大早,便嘱咐十几个小厮满京城的散发出去。
至于桌椅器物倒是好办,左右不过撒撒银子,各位店家让伙计送上门来。可是制宴的差事却给那返家的崔家小娘子,便有些开玩笑了。
她虽做菜入味,但是到底是个小姑娘。哪里主持过这等百人的宴席。因为各府的贵人们到王府庆贺的时间不同,这桌面便是流水的宴席。
如何备料,下菜,冷热荤素搭配,工序先后全是讲究。不是干过七八年的老把式,可不敢领了这等关系王府脸面的差事。
前几年,他随着王爷入京觐见万岁时,曾顺便去一位将军家里赴将军母亲的寿宴,结果那准备宴席的下人忙中出错,布菜时,竟然将熊掌与鲜鱼挨着端了上去。
两个鲜味浓重的菜肴碰在一处,赴宴的贵人们吃喝讲究,哪能察觉不到?于是满席的山珍海味,都透着暴发户的粗鄙。
于是私下里笑话那位将军真是泥腿子出身,洗不干净的粗浅。那位将军颜面大损,责罚了管事的下人也无济于事。
现在王爷刚刚从江东来京,正是在满朝文武面前踢脚开门亮相之时,若是这小娘拿捏不住,错漏百出…
那京城这一年里乡巴佬的笑话,可就由着他们家的王爷一力包下了!
第35章
待得崔家到了王府。崔忠看着这石狮朱门高府便有些腿软,进了里面, 看到的是没完没了的长廊, 又一阵的眼眩。
不光他如此, 刘氏和传宝都是有些不自在的拘谨。
可看身边的女儿琼娘, 小小年纪,走起路来,一双眼却是目不斜视, 一副泰然处之的落落大方劲儿。崔忠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自己身为当家的, 岂能连个女娃都不如?不过是比乡绅屋舍大了那么些, 穷讲究多了些,这般想着,心也稍微轻松一点。
待得厨房一看, 通条的屋子,整个院落, 连着五个大灶,外带明火烤炉子。比乡间地主家的正房都大。
可就算这样还嫌不够,那院子里又码放了砖头,水和着泥灰,准备再垒砌出几个暂时的炉灶。
他的心里登时又没了底气,心道:女儿年幼, 也不知世间做事的为难深浅, 百十来人的宴席, 他这辈子连见都未见过, 现在满眼都是活计, 心里慌张得顺着七窍喷薄。
一团乱麻的差事,可从哪头抓起啊!
不光崔忠替女儿发愁,那管家楚盛也是如此,只准备在外面另寻几个老把式,若是琼娘不行,立刻将她高高架起,到时也不用她张罗事情,弄砸了王爷的席面。
他倒是没直接开口,只问琼娘除了王府的厨子帮佣,要不要再寻些人来。
琼娘点头应了,当场列单子让他去各个酒楼请人。哪家酒楼荤菜得味,哪家饭庄凉菜入口,当请哪个厨子,真是门儿清。
楚盛也是初到京城,两眼一抹黑,没想到琼娘却这般门儿清,原是疑惑,后来心里想,听说她原是柳家当嫡出养的小姐,心下也就了然,当然在柳府里叫过各个酒楼的特色菜品,品尝过口味。
于是便放心照着她给的单子去各个酒楼请厨子帮忙。
比较爹爹的心慌,还有管家的不放心,琼娘的心里倒是安定得多。
其实若论起来,这宴席张罗事情虽累,若是手底下有一帮子做事麻利的人,也没有想像中的那般挠头,相比较自己一人在素斋里主厨,此番宴席,更多的是考研主事的协调与百兵布阵。
前世里,她主持过的宴席大小无数,桩桩件件都是由着她亲力亲为。
本以为今世与这等豪门宴席无缘,没想到兜转了一圈,竟然要重操“旧业”。
想到这,琼娘叹了口气,在院子里的放桌子上坐定后,手里的笔杆子就没有停过,列完了帮厨的人手单子后,又开了需要采买的菜品。
那猪肘鸡鸭一类都要先净毛用大锅焖煮出来。煳肉的老汤正好用来做炒制青菜的高汤。只是熊掌一类的鲜味,得带毛挖土用石灰焙干,再用米泔浸一、二日才可用。现在弄也是来不及了。倒不如用猴头菇一类山珍取代。
正写下时,琼娘突然笔锋微微一顿,想了一想,又把猴头菇去掉,用普通的鲜蘑代替。
这边琼娘绞尽脑汁修订菜单,那边的琅王却倚坐在府里的高楼上往厨下的庭院看。
因为买入的肉品已经开始燎毛烤皮儿了。显得庭院热烟滚滚。
楚盛正跟王爷请示事情,却见他不错眼儿地往那庭院看。便停下来,看看王爷有何请示。
过了一会,楚邪道:“烟太热…”
楚盛觉得自己琢磨出了王爷的心事,便说道:“王爷可是怕烟尘太大?原来还担忧那崔家小娘子不成,但看起来也是个能张罗事儿的主儿,还是她提醒了小的,新垒砌的炉灶太靠近厅堂,若是刮南风很容易刮散到宴会的大厅,得改一改位置。所以您摸担心熏宾客。”
楚盛想到那小娘子的心细,心里不由得有些松泛,不再像早晨人没来时的那么紧绷了。
可是他家王爷在意的显然不是热烟,而是热烟熏着了那院子里的人。
看自己的老管家一点也不上道的样子,琅王蹙眉,直起腰身,勾勾手指叫楚盛过来些,然后道:“宫中不是新送了一车的冰吗?敲碎些捡上几盆,给厨房送去,热腾腾的,怎么不见火灭的时候?”
楚盛低着头一咧嘴,心里暗说:我的爷啊,不是您说要宴客的吗?现在只恨不得再多加几个炉子,还能火灭?到时候满朝上下吃凉席,一泻千里,难道要拉出个滚滚黄河不成?
可是做下人的,可不能跟主家抬杠。
这次楚管家总算上了道儿,听了吩咐后,麻溜的领人下地窖,敲出三大盆碎冰来,给在厨下写单子的琼娘送去。
不光如此,管家还叫了两个婢女立在琼娘身后,专门负责打扇。
琼娘有些不适,只说自己不过是个厨娘,不必这么大的排场。
可管家却说,不这样,王爷他心热。
琼娘懒得去看管家的嬉皮笑脸,只当听不懂话里的暗示。
再说几盆子冰摆放在了身边,的确是凉爽了许多。琼娘便谢过了主家后,将自己刚写好的菜单子放到了楚盛的手里。
可是楚盛看了却一皱眉头,说道:“此来赴宴的皆是达官贵人,什么菜品没有尝过,可是小娘子你立下的这菜单子,未免太寒酸了些吧。”
看琼娘依旧是一副不受教的表情,楚盛决定把话点头,决不能让这短见识的小娘折损了王爷的脸面。
“每个席面,最起码得有熊掌、象鼻的山珍撑一撑场面…这鱼也太普通,那东夷国进贡的巨鲸肉,我们王府也有。喏,方才送山货的商人已经来了王府,出挑的熊掌一共有二十对,皆是焙干去了腥味的,上锅就能蒸,待得开席时,这几十台二品以上官员的主席面儿,应该就够了。”
琼娘听闻迟疑了一下,不过并没驳斥管家,而是点了点头,去后房见了那山货商人,写单子接了那一批山货。
所谓冰火两重天。
王府里忙碌得热火朝天,可是此时宫中的御书房里却静悄悄。
一排三四个大臣连同当朝太子,都垂手立在龙案下,听着龙庭震怒。
“都是群酒囊饭袋!”
皇帝余怒未消,接着申斥道:“这东北的边民为何揭竿造反?闹了足有一年,那镇守东北的赵祯压不住了才来上奏,早干什么去了!”
柳梦堂虽然身为韩林大学士,如今也兼着户部要职,此时也身在书房之中。
问听此言,他便拱手回道:“下官也是听了东北两郡入京的官员之话才知。东北密林产黑熊。因着最近几年京城的宴席都不可缺熊掌,价格一路飞涨,那地方的官员贪图暴利,驱使边民上山猎熊…然而熊最暴烈,堪比猛虎。有一个村的男人因为猎熊,竟然死得只剩下老弱病残。那个赵祯还弄出个什么熊掌税,这等搏命的差事,卖出一只熊掌余下的钱,竟然不够一家子糊口…”
柳梦堂小心翼翼地说着,待看皇帝的脸色若暗沉的墨池,又斟酌着道:“边民生计无以为继,便只能赌命一搏,先前只是几个人入了密林做了山匪,逃避重税,后来声势越来越大,那赵祯渐渐也压不住了,最后官府衙门都被暴民占领,他仓惶逃到了相邻的邺城,这才保住了性命。”
嘉康帝气得往龙椅上一倒:“暴民没有砍死这狗官,朕替天行道!传一道旨意下去,砍了这贪官的人头,正好悬到城门处,以安抚众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