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柳萍川比琼娘还要着恼。
她这辈子早早换回了柳府,可谓舒心畅快。然而娘家再好,也不是女儿家最终的归宿。还要早早为自己谋算了夫婿才稳妥。
这辈子因为是高门嫡女,可挑选余地甚是阔绰。上至皇家下至京城各个世家,都不无可能。然而萍娘思度半响,还是觉得再没有比尚云天更称心意的了。他日后可是入了内阁的重臣,一朝权倾朝野,何等荣光?只可恨自己前世在琼娘死后,却未曾坐上正妻之位。
那时琼娘意外落井而亡后,尚云天深受打击,回绝了父亲举她为平妻的建议。若不是碍着自己与他被捉奸在床,不好抵赖,他甚至不想抬她入门为妾。
可是入了门顶了妾侍的名头后,再无二人偷情时的那种柔情蜜意。尚云天的心仿佛跟着琼娘一同死去了一样,再未入自己的房中、长夜漫漫,她万万没有想到,处心积虑唆使书童害死了琼娘的结果却是自己后半生要苦守烛灯,守了活寡…
想到前世的若黄连般吃不完的苦楚,柳萍川对琼娘的恨意就更深,也越发对尚云天产生执念,放不得手。
这辈子她有幸重生,再没了琼娘的阻隔,她自然要细细谋算,先赢得尚郎之心,结一段羡煞神仙的姻缘。
然而自己没有琼娘容貌的灵秀,更无她的诗词文采。回想起自己当初从琼娘嘴里得知的,二人诗词相会情形,她毫无把握会叫尚云天一见钟情。
再则,就算尚云天钟情于她,他若无功名在身,父亲和母亲也绝对不会答应她这个正宗的嫡女嫁给一个自己拣选的穷小子。
思来想去,她决定里里利用了尚云天被车撞的节点,以救他躲避一劫,顺理成章地相识,依着自己伺候男人的本事,管教他如前世一般对自己心动。而他没有负伤的话,自然能顺利开科考试。到时候一遭金榜题名,再去跟父亲提亲事,到时候自己去求父亲点头,也就顺利成章。
因为当时她与尚云天闲聊时,无意中记得他受伤是在乞巧节的前五日。这才选了两个壮奴跟随,想要及时施救。
万万没先想到,筹谋了近一个月的打算,却让崔传宝那个憨货搅合得七零八落。当看到尚郎与琼娘四目相对时,柳萍川真是恨不得冲过去将那一对男女拉扯开来。
可是当她看见那马车车厢上的白泽图腾时,那脸刷得一下血色尽退,连忙蒙紧了面纱,更往角落里缩了缩。
崔传宝只感觉腿骨如嵌入了钢钉,疼得连哼都哼不出来了。而那闯祸的马车下来人后只顾着看倒下的马匹,压根没有看看伤者如何的意思。
尚云天见了,书生的正义感顿时勃发,眼见着救下自己的少年快要昏厥,而他的妹妹也是羸弱女子,自然要自己代为出头。于是他站起身来,冲着马夫冷声问道:“闹市如此莽撞,撞了人也不见歉意,敢问是哪位府上的车马?这般横行街市?”
那车夫人高马大,连看都未看尚云天一眼,只拧着眉查看着抽搐的马匹,气得一跺脚,又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走到了马车前,冲着车里的人低声道:“启禀王爷,那马看着不行了,嘴里的白沫有股子酸味,似乎是被人下了药的缘故…末将失职竟未察觉,请王爷责罚。”
马车里寂静无声,倒是从后面赶过来的侍卫头子一脸自责懊恼,更跑得一脑门的汗,闻听此言低声道:“看来是有人不想王爷进京,给马下药,手段这般下作!”
尚云天倒是认得那赶来的侍卫头子,不正是前两日包圆了花鸟糕饼的豪奴吗?那日见他一言不合便抽刀伤人,今日更甚,将人撞伤后竟视若无睹?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怎的就没了王法?
书生意气热腾腾地顶将上来,尚云天立意要讨个说法,上前厉色责问,说不得便吵着要拉人见官。
那领头的叫常进,平日在江东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此时心里正恼,眼见书生聒噪,顿时提起了脚,冲着尚云天便踢了过去。
尚云天虽然身材高大,可也承受不住沙场下来的武将一脚,当下噔噔噔倒退,竟然倒在了刚刚站起身的琼娘身上。
而琼娘原是验看了哥哥的伤势,见他缓过来后,气息平稳,能够言语,并不见内伤,便略松了口气,正想叫人帮忙扶起哥哥回家,远离这是非之地。
那马车上的图腾,她一早便看到了。跟江东琅王讲道理?还不如给虎狼念一卷道德经呢!有这磨牙嚼舌的功夫,赶回家里请先生给哥哥正骨才是道理。
可是没想到刚站直了身子便被尚云天压倒在地,不由得“啊呀”一声痛叫了出来。
常进望过去,倒是“咦”了一声:“这不是绘制糕饼的那个小娘吗?”
他的话倒是引得马车里的人些许好奇,一根修长手指挑起了半幅窗帘,一只狭长幽黑的眼儿顺着布帘逢往外瞟着。
只这一眼,便将琼娘被压倒在地的狼狈像尽收眼底。
因为头布包裹不甚得法,松松的全散开了。一头绸滑的乌丝飞泻而下,将白莹莹的脸儿显得又瘦减了几分,加之急得粉颊绯红,便如被梨花赛雪压上的粉霞海棠,叫人不禁生出些许怜惜。
尚云天虽非主动,到底是唐突了家人,仓惶起身,一时要去扶琼娘,却被她抬眼冷冷的一瞪,顿住了手脚。
那帘子也顿了下,便又被放下,横眉瞪眼的常进被叫到了马车前,附耳听上那么一会,便松缓了面皮,扒拉开尚云天,走到了琼娘近前,道:“我家主子这几日食欲不振,前日食了你制的糕饼,觉得味道甚佳,便邀你入府再制些,多给你赏银便是!”
他这一开口,琼娘心内真是想要骂娘了,这位琅王马车撞人不提赔偿,反而要她这苦主给他制糕饼去?还真是个不讲理的主儿,前世圣上英明,怎么没立时砍了这厮?
其实琼娘与马车里的这位,虽然见面不多,倒还颇有些渊源。不光他是崔萍儿曾经的侍主的缘故,更因为琅王曾经托人向柳府捎话想要提亲迎娶柳将琼。
仔细想来,好像就是这一年的乞巧节上,在宫中,她第一次见了进京的琅王。
只是那时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公主与皇后的身上,对于他这个外疆的异姓王不甚关注。更不知这位见惯了环肥燕瘦的王爷,怎么就在一干娇艳欲滴的贵女中看中了自己?
而太子向来与这位异姓王不甚对付,连着皇后也是不喜,加之这位王爷的府宅风评向来不佳,是以养父柳梦堂当时是一口回绝了。
至于后来,崔柳两家抱错孩儿的事情泄露后,柳家夫妻更不可能将琼娘嫁入什么高门大户,当然,那些具是后话。
可是本应该是这一世没有交集的人,没有想过竟然在此处遇见!
琼娘只抿嘴低声道:“贵人认错人了,我并非什么会做糕饼的手艺人。”
可惜常进自觉并无眼疾,更何况是这等国色天香的美人?看在她一会要给王爷烹制糕饼的情分上,王爷手下的豪奴们都收敛了傲气,更是有两个人抬了担架,将崔传宝抬起送去医治。而琼娘婉拒不得,自然也被“请”上了一顶软轿,一并跟随。
而那个尚云天,在问明琼娘并不认识得他后,就被常进推搡到了一边,眼看着琼娘被带走,急得直跳脚。
而那柳萍川并没走得太远,选了对着大街的茶楼,依坐在二楼处,看着街下的情形,虽然听不见他们说着什么,可看到琼娘被带走时,不禁喜上眉梢,长长舒展了一口气。
琼娘的容貌乃是国色,既被琅王掳去,便没有再清白回来的道理。
她前世身为琅王侍妾,自然体会到琅王的无情,再姣好的眼色,在那个王爷的眼里也不过几天的新鲜,若是争宠惹了这位琅王心烦,那王府里的管家便有着无穷整治人的法子。
琼娘这般姿色必定会被物尽其用,待王爷玩厌了后,大约是会赏赐给他那帮子狠戾粗鲁的手下吧?
这么一想,她惊见琅王的恐惧渐渐压了下来,看着楼下尚云天急得团团转的身影,自信地冷笑着…
第10章
就如柳萍川所言,琅王暂居在芙蓉镇外的秋檀溪旁的峡山下。别馆前的石阶都是打磨了圆角的,更比别提别馆内的山石布局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琼娘一路被挟持到这,想着琅王前世不佳的风评,手心隐隐冒汗。
待下了软轿,就被请入了一处水榭楼阁旁的小厨里。
琼娘看着那些个案板炊具,心里反而安定些。看来还真是要她制作糕饼之意,既然如此,便做上几样,只是还糊弄不得,她在前世曾经听闻,因为嫌弃皇寺中饭菜味道不合心意,他命人将那做饭的厨子拖出去杖毙了。
许是看在已逝的老王爷楚怀农的情面上,圣上对楚邪甚是优待。皇寺里做饭的厨子都是带有品阶的御厨。可是这位王爷却是说杖毙便杖毙了,最后被人参上一本后,皇帝那却是挥了挥手,弄出了“御厨包藏祸心,想要下毒谋害琅王,陷朕于不义的荒唐借口”不了了之。
所以,若是做得不合了那位“贵人”王爷的口味,他命人弄死自己,便跟碾死只蚂蚁一样。
这么一想,少不得抖足精神洗手作羹汤。
可这位王爷的喜好如何,她全然不知,只依着常进之前的只言片语判断,这位王爷似乎郁火在心,水土不服,食欲不振。既然先前的白玉糕入了他的法眼,大约是喜欢爽口去火的吃食。
于是,她依照先前,又揉面制了糕。接着搭配着时令新鲜的,用白玉豆芽搭配着新鲜的虾仁做了凉菜。那调配豆芽的葱油,乃是琼娘的独门秘方,葱香入味,掐了尖儿的豆芽,若玉柱般根根泛着油光,清清爽爽也了中和了白玉糕的糯米甜味。
起码琼娘喜欢这样的吃法,觉得比用茶配更加开胃。
待得糕出了蒸锅,用刀切成菱形装盘,入了味的小菜也一并搭配好后,便由仆人端到了一旁的水榭离去。
可不大一会的功夫,又有人来传琼娘,只说琅王不满意那糕上无画,命她再去添上画作。
就这么的,琼娘被带到了水榭楼阁中去。
这阁楼乃是照前朝古风修建而成,在凭栏之外有个石头垒砌的水池,一旁的平台上,竟有两只仙鹤在依水漫步。
隔着随风漫卷的轻纱,琼娘看到了一个俊帅异常的高大男子,正倚靠在水榭花雕的软塌上看着一卷书。
待琼娘入了阁中,那人也没抬眼。琼娘心里惦念着哥哥的伤势,只想赶紧伺候这位吃顿饱足的,好与哥哥一同还家。
于是便跪坐在一旁的小几旁,手执着备好的蟹爪笔沾着红曲花了先前的花鸟图案。糕饼作画,尤须精细,不能不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待得最后一笔化成,这才檀口微张,轻呼一口气,半抬起了头来。
这一抬头,却直直闯入了一双狭长深邃的眼里。
那幔帘许是被风吹得卷在额倒挂的金钩上。而琅王也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书卷,半躺在软塌之上,宽袍松散,脚着布袜,一只手撑着头颅,除了冠的长发披散在宽肩之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琼娘看。
这一眼,竟有说不出的邪气。更是立时唤起了琼娘曾经极力淡忘了的往事…前世某次宴席觥筹交错时,一时落单的自己被那个皇寺闲居的“贵人”堵在了长廊转角处。
长廊一侧是酒酣人喧,角落里却是光线昏暗,她被那人钳住了腰,被一双充满邪气的眼狠狠地盯着,长指更毫不客气地捏着她的下巴道:“柳家琼娘?听说是你央父亲回拒了我。总有一天,本王会就叫你悔不当初!”
柳家将琼,才貌冠盖满京华,当年求亲之人何其多?所以若非琅王提及,琼娘早就忘了这位边疆藩王曾经向自己求亲的事情。是以对琅王控诉自己当初眼瞎心盲的指责,一时也是无法回应。
他在她耳边低语后,便松手离去。只余了下巴的指印提醒着她被人轻薄过。
可就算琅王无礼,琼娘也无法大肆张扬,免得污了自己的清誉,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从那以后,看见琅王便远远绕行。而琅王也没有再寻机对她无礼,只是每次“巧遇”时,他的眼神总是莫名叫人厌烦…
而如今,重活一世,她却又与这双眼相对,一时间竟有恍惚尚在旧日时光之感。只是这一愣神,盯看着琅王的时间未免过长。
因为生得俊美,楚邪倒是习惯了女子主动,只当这小娘心思活络,有意勾引自己。他扬了扬眉,开口道:“端过来。”
琼娘这时也发觉自己方才的失态,连忙端着糕饼敛眉收颔端送到琅王近前。
因着天气的缘故,楚邪这几日有些水土不服,胃口不畅,因为昨日见常进呈上的糕饼花纹精致,便挑了兴致尝上了几口,未曾想有入口即化之软糯甘香。吃上几块后,心情莫名便好,再看那糕饼上的鸟雀,根根翎毛毕现,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是以在街市上听闻常进说遇到作画之人,便挑帘一看。不曾想,倒是有意外的收获…于是便叫人将她一并带回来。
方才作画时,他一时书卷看得乏累,便抬头缓神,正看见玉人长颈半垂,含唇敛眉,葱尖似的纤指捏着一根极细的蟹爪笔,在一小块方糕上轻描细绘,看得久了,仿若有一根轻羽在心尖处撩拨。
常进乃楚邪贴身的护卫,在一旁一边候着,一边察言观色,顺着琅王的视线观之,竟然是看那绘画的小娘。常进也想不透,水乡小镇里竟然藏着一朵出尘芙蓉,这等妙人洗手做羹汤,想想都胃口大开。
这小娘走到近前时,细观肌肤真是寸寸滑入凝脂,常进想不破怎样的低门小户,养出这么一位妙人儿。怨不得向来不将女人放在眼中的王爷,会不错眼珠地看了许久。
琼娘将糕饼布置在琅王软塌前的茶几上,便侧身退后。
琅王信手捏起了玉箸,夹起了豆芽放入口中,虾仁的鲜香被葱油激发一并归入到了清脆的豆芽菜里。看来这菜对了琅王的胃口,这一品尝竟然停不下筷子。琼娘暗自松了口气,暂时解了被杖毙之忧。
可是等楚邪食了一块糕,慢条斯理地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帕擦嘴后,突然慢悠悠地开口道:“柳家将琼,为何成了崔家之女?”
这一问,听得琼娘头皮微微发麻,诧异地抬头望向了楚邪。
楚邪正在饮茶,放下茶盏后,道:“看来柳小姐是忘记本王了,去年夏时,你的兄长将琚不是曾带你在郊外的猎场射鹿吗?你我有过一面之缘。”
对于楚邪来说只是一年前的往事。可是两世为人的琼娘,却要错乱地回忆上一阵。
经楚邪这么一提醒,上一世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
当时的皇家人最喜涉猎,万岁爷的小公主虽然年纪尚小,却精于马上技艺。柳梦堂想到女儿将来难免要陪伴公主等皇室中人围猎,必要的马上技艺若是能学上一学,必定会在众位贵女中拔得头筹。于是便让柳将琚带着妹妹去围场学习马术技艺。当时她好像还与一位小姑娘起了争执…但是她如何与琅王见过却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但是既然被楚邪识破了自己的根底,再推诿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当下便是语带保留地说出崔柳两家当年抱错孩子的事情。
楚邪微微扬起眉,打量她这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不无玩味地说道:“你的兄长柳将琚说你一向在家中娇养,柳大人能狠心舍得下你?养了十五年的女儿说不要就不要了,难道他柳家养不下两个女儿吗?”
琼娘半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道:“既然是当年的错事,自然要纠正过来。难道只因为柳家富贵,养的下两个女儿,崔家便要无女儿可养吗?”
琅王手指敲着茶盅盖子道:“那你离开柳家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琼娘嘴角微微一笑:“奴家原本就该是崔家商女,如今回归本位而已,爹娘不嫌弃奴家笨手笨脚就好,余下的照样时一日三餐,晨昏日落,哪里会有什么不适?”
琼娘说到这缓了一缓,接着启唇道:“我的兄长被撞伤,不知现在境况如何,加之爹娘不知我二人去处,一定会担心的。不知可否让我二人还家,日后王爷若是还想再尝一尝崔氏糕饼的滋味,只管命人去取便是。”
她的模样虽妩媚,可是前世堂堂一品夫人的贵气是粗布衣衫遮挡不住的。虽然是恳求,却让人无法感觉到语气的卑微。
琼娘这般清冷矜持的模样似乎勾起了琅王什么不好的回忆,他嘴角笑意尽收,看上去冰冷而不好接近。
就在琼娘几乎绝望地以为这位王爷要继续为难自己时,他总算是开口道:“撞伤你的哥哥,是王府下人的不是,他的医药费用,自有人会张罗,你们回家去吧…过些日子,本王会派人前去你的府上。”
琼娘这才隐隐松了口气,她不好问琅王,以后为何要派人回来。只当这位王爷礼数周全,而崔传宝已经正骨包扎妥当,被移送到了马车上。
待兄妹二人返家时,崔家夫妻已经急疯了。他们还未收摊时,便有相熟的邻里来告知,说是看见他家的儿子被马车撞伤,女儿也被那马车的主人带走了。
两夫妻顿时五雷轰顶,连摊子都顾不得收,便去前街寻找一双儿女。
可寻了一圈,都一无所后,回到家时,却发现柳萍川坐着马车等在了门口。
第11章
柳小姐只装作来探访崔氏夫妻的样子,听了刘氏带着哭腔的讲述后,眼波微转道:“姐姐生得貌美,那马车主人这般无礼,姐姐就算回来了,这名声…”
她话只说了一半,可是刘氏却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正当年华的女儿家在街坊邻居的眼里被掳走,还有甚么名声可言。
崔忠到底是家里的主心骨,先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且先把儿子女儿救回来要紧。当下便准备赶到县丞那里敲起冤鼓。
可刚出门就看见一辆马车将儿子和女儿俱送回来。
刘氏见儿子躺在担架上,腿那打了板子固定,可是神色还好,能开口唤人,半悬的心放下了一半。再看女儿从马车上下来时也是头发整齐,通身端正的模样,脸上也未见惶恐愤恨之色,那另一半心便也放下来了。
送人回来的乃是琅王的管家楚盛。他入院时,先打量了一圈窄小的院落,又看了看崔忠夫妇。许是琅王府里的人都习惯鼻孔看人,那楚盛嘴里的歉意听起来也不甚真诚。只是包封银的盒子很沉,另外还搭配了两盒子的人参和补骨血的药材。
听闻了撞人的乃是个王爷,就算崔氏夫妻心内有气,也是强自忍耐,待收了礼,送走了管家一行人后,刘氏这才安顿好儿子,忙不迭拉着琼娘的手细细询问了一番。
琼娘便照实说了,只是入了琅王的别馆替他蒸制了糕饼。
柳萍川在一旁听着,目光闪烁,只说今日时辰尚早,已经禀明了柳家的母亲,可以陪着崔氏夫妇吃饭。刘氏虽然心烦儿子受伤,可是见萍儿肯留下来用饭,自然是满心欢喜。现在夫妻二人手头宽裕,便沽卖了熟牛肉,又砍了两根大骨头给儿子熬汤进补。
趁着崔氏夫妻去生火做饭的功夫,柳萍川留下丫鬟婆子,只一人入了琼娘的房中。
这间房她住了经年,自是异常熟悉。可谁曾想一踏进门,竟然有走错了房门的错觉。只见窗棂上的旧窗纸换了雪白的新纸,墙上裂纹被新画的字画遮挡上了。字画虽然没有裱糊,两端只用削平的木棒卷裹撑直了钉在墙上,但是胜在那画作的远山浮云,气势非凡,不见半点匠气。
她的昔日的旧床也变换了位置,床头多了用两个食盒并拢去掉把手改装的小柜子,上面支着一面小铜镜和一把小木梳,权当了梳妆台,还摆着刘氏原本盛装酱油的陶土小罐子,一支娇艳的红杏斜插在罐子里,竟是说不出的雅致。
琼娘正站在床上挂蚊帐。拢床的蚊帐上破了几个洞,琼娘昨日管相邻的小姑娘配了彩线,绣上几朵淡雅的樱花。她向来针线娴熟,两面的苏绣刺花巧妙地遮挡了破洞,延伸开来的枝蔓显得异常清雅。
这么挂展开来,半旧的蚊帐立刻旧貌换新颜。宛如一枝樱花探到床前。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可因为主人变换了,蛛网尘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在下午的阳光下,弥漫着岁月静好的祥和。精心的布置和恰到好处的小屋点缀,都显示出房屋的新主人乃是志趣高雅之士。
不知为什么,柳萍川看得心里一阵难以舒展的不畅。
在她的心里,琼娘回到崔家后应该是日夜哀怨,郁郁寡欢才对。可是如今看着屋内的摆设,没有半点自怜自爱,倒是透着一股子优哉游哉的闲情逸致。
她如今在柳府的房间是另设的,原本她是看中了琼娘的房间的,但刚刚归府的大哥柳将琚也黑着脸不肯,只说若是琼娘日后回来探望柳家父母,也要有个歇脚的房间,最后到底是让她搬出了屋子,给那房间上了锁,留了下来。
而她新搬入的院落,房间的物件摆设样样都是她自己亲自去柳府里的库房挑选回来的。按理说个个都是相似的名贵之物,可不知为何就是摆设不出琼娘原来房里的雅致贵气。
这种两相比较下,倒显得她的品味不如琼娘,这怎么能不叫柳萍川暗暗气闷?
琼娘挂好了蚊帐从床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柳萍川。
看她那微酸的眼色倒是异常熟悉,前世里,她也曾经试着跟柳萍川做一对好姐妹,只是一起逛街时,无论她看中了什么,柳萍川都要抢先买下。一句话,是她琼娘的,柳萍川都要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