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韩政声难得在她面前这么快就败下阵来,而她显然还想说服韩振声照着她的思路去走,因此声音柔和了不少。
“振声,咱们都别说气话了,批条已经在我手上,你不要,放弃了,自然会有别人用同样的办法要去。在这个圈子里,谁也逃不开明的暗的那些个规则。”
良久,一声长长的叹息从韩政声胸腔里缓缓吐出,晓颖听得出来,这一次,他是准备妥协了,“利”字面前,人的坚强又能撑得了几时?
晓颖只觉得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还太小,无法理解大人对现实的抗争其实是那样的无力和善变。
“晓颖什么时候才能不必再去服侍那个疯老太?”韩振声还在关心侄女的问题。
“这个嘛,咱们也不能过河就拆桥,说好了到暑假结束的。”
刘娟委婉地解释了一句之后,心里忽然有点儿愤懑,有些话她堵在胸口很久了,不吐不快。
“你别老觉得我这么做是亏待了她,晓颖在咱们家已经七年了,总不能永远白吃白住吧?再说了,女孩子家能干点儿将来找婆家也容易,我还不是为她着想。”
“什么叫白吃白住。”韩政声本来就妥协得不情不愿,被她这几句话一激,陡然间又愠怒起来,“她是我大哥的女儿!”
“是啊!她是你大哥的女儿,可她不是我的女儿!”刘娟丝毫不示弱,“你换别的女人试试去,看谁肯这么一声不吭就帮着你死去的大哥白养女儿?”
门外的晓颖听得心惊肉跳,哪曾料到刚刚已经转入和风细雨的两人,转眼就酝酿了又一场骇人风暴,而这次的风暴核心,却还是自己!
“你,你胡说些什么!”叔叔愈加怒不可遏,“你别忘了,大哥临走前留下的那笔钱,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主意被咱私吞下来,早就该还给大嫂了,大嫂也不至于最终落魄成那样!晓颖现在无家可归,你也有责任!”
“是啊!什么都是我的责任!你大哥在外面养女人是我的责任!他跟小情人在车里胡搞,撞上车祸也是我的责任!他不小心摔进河里死了是我的责任!你大嫂心灰意冷自杀更是我的责任!韩政声,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犹如在空气里爆裂的火花,赫然间令所有争执嘎然而止。
“够了!”韩振声压抑住自己悲愤的声音,朝妻子低吼道。
“你打我?”刘娟的声音颤抖起来,顷刻间尖锐得象一把刀,歪歪扭扭插进听者的耳朵,“韩振声你敢打我!我,我跟你拼了!”
晓颖猛地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仓促中,她还带翻了一张椅子,可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喘口气。
而在大房间里已然疯狂的那对夫妻也根本无暇理会外面的动静,厮杀得鸡飞狗跳,天地无光。
坐在床边大口喘气的晓颖忘了渴,也忘了热,后背上生出细细密密的汗意,却是凉飕飕、阴森森的。
黑暗中,两行热泪从面颊上滚落,提醒着她,自己还是活着的。


第18章 第四章(4)
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连同晓颖听到的那些让她窒息的秘密,在晨光中被悄然揭过,谁也不再提起,尽管晓颖从叔叔婶婶疲倦的面容里还能捕捉到些许残痕。
天气持续闷热,没有风的下午,连老槐树下都难觅清凉,晓颖陪吴奶奶坐在散发着老式木器味儿的二楼客厅里,吹着凉风习习的空调,继续她的朗读生涯。
这天,王阿姨走得比较晚,天气炎热,她在空调房里有点挪不开步,蹲在吴奶奶身边一边剥豆角,一边听晓颖念书。
吴奶奶没来由地谗炝毛豆,王阿姨遂特意出去买了一大包豆角回来,乘这会儿有时间,把一半剪掉头尾水煮,另一半则剥出来炒着吃。
大概是空调间里太舒服了,没过多久,躺在宽木沙发上的吴奶奶就逐渐阖上眼睛迷糊过去了。
王阿姨生怕吴奶奶着凉,便把空调关了,嘱咐晓颖和她一起下楼,两人坐在过堂口相对坐着剥毛豆,时有轻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清凉。
王阿姨告诉晓颖,早上赵太太来瞧过老人了,顺便还向她打听了一些关于晓颖的情况,王阿姨自然夸了她一番,言语中颇有些表功的意味,当然,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是用不着这些的,她这么说也是纯粹出于对晓颖的喜爱,毕竟,王阿姨在吴家帮忙也很无聊,而晓颖虽然年级小,嘴巴却极紧,从不乱讲话。
“我和吴家几十年的交情了,我的奶奶跟吴老太太的妈算起来还是远方妯娌呢!吴家这几个孩子都信得过我,小芬女儿刚出生那会儿,夫妻两个都忙得要命,我还被叫去给她看过几年孩子。”小芬是赵太太的乳名。
赵太太买来一堆吃的,多是补品,还有一些蜜饯,说是给老太太喝了煎药后过过口的,如今都堆在楼下大堂间的桌子上。晓颖抬头望了一眼那花花绿绿的蜜饯袋子,暗思这赵太太真是个细心的女儿。
她记得吴奶奶有两个女儿,赵太太最小,另外一个大女儿,也就是沈均诚的母亲,却从未曾谋面,王阿姨私下里曾跟晓颖嘀咕,吴奶奶的大女儿嫁的是个大老板,她本人也在自家的公司里当差,平时忙得脚不沾地,即便来看吴老太,也都是晚上来。
“吴家的儿女都有出息,不过呢,要说性子脾气,还是小芬最好,你看她说话做事都是笑嘻嘻的,从不对人大声嚷嚷。秋月就不一样了——哦,秋月就是老太太的大闺女,均诚的妈——她呀,从小就要强,都说她象男孩,喜欢拿主意,脾气又大,所以她嫁到沈家去之后,听说那边的生意有一半是她在顶着呢!当然啦,沈家如果没有秋月,也做不到现在这么大,有钱不一定就能成事,很多时候,不还得有路子才行么?秋月那几个兄弟可没少帮忙…”
王阿姨也不管晓颖有没有兴趣听,喋喋不休地跟她说着吴家的陈年旧事,晓颖却听得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朝紧闭的后门瞥上一眼。
一连几天,晓颖在吴家都没看到沈均诚的人影,她有些纳闷,那天告别时他还兴高采烈的,怎么忽然就踪迹皆无了?怎么想都不象他平素里的为人风格。
晓颖的心思象被石子击中的湖面,一圈圈涟漪从中央逐渐化开去,越飘越远,连王阿姨跟她说话都没听见。
“哎,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王阿姨嗔道,“让你去拿个小瓷面盆过来啊!”
晓颖慌忙应了一声,跑去厨房找了个盆子回来递给王阿姨,对自己刚才不慎开小差有点不好意思,好在王阿姨并不介意,继续自言自语地发感慨,“养儿养女一世辛苦又怎么样呢!就说我吧,养了两个儿子,到头来还不是全听媳妇的,谁也不肯接我过去家里住,他们对我啊,还不如吴家这几个兄弟姐妹呢!我也想开了,一个人过过蛮好。早上小芬还在说,秋月把儿子管得那么紧,只怕将来也未必会事事如意。”
晓颖听了,心中一动,“怎么紧了?”
她觉得沈均诚一点都不象个出自家教死板人家的孩子。
“你是不知道,吃饭、穿衣,她哪一样不操心,恨不能样样事情都自己给他做掉了。最近听说夫妻两个为送儿子出国不出国的事在闹呢!唉,钱多了也不全是好事。均诚这孩子得亏还¬——”她的话忽然就此中止了,抬起头来,有点不自然地朝晓颖笑了笑。
晓颖心生蹊跷,却又猜不透其中原委,正仔细琢磨着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王阿姨手上的活计却已经忙完了。她把剥好的豆子倒进一个塑料袋里,放入冰箱内存着,又把剪好头尾的豆角置于锅子里,放上水和盐,架在炉子上烧了起来。
“好了,你看着点儿,等水烧开了,调成小火炖个半小时就可以了,我得回去一下,今天晚了,家里一堆脏东西都还没洗呢!”王阿姨的开溜越来越顺理成章了。
王阿姨走后,晓颖端着凳子坐在厨房和楼梯交接的地方,老老实实地等水开,她没去楼上翻书出来看,心神恍惚,好像做什么事都定不下心来。
没有了王阿姨的聒噪,楼上楼下忽然寂静下来,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晓颖正发呆,后门蓦地传来叮呤的响声,她警觉地扭转脸去,心里预示到了什么,顿时浑身一振。
两秒后,门开了,走进来的人果然是沈均诚。
不知为何,再次见到他,尤其是在此之前她的心思好像一直在围着他转,晓颖只觉得心中的涟漪泛滥得更加广远了。
“嗨!”看到她,他照旧是一张轻松的笑脸,这次来,他肩上连背包都没有,两手空空的。
晓颖从板凳上站起来,扶着厨房的门框看着他,直话直说,“你有几天没来了。”
“是啊!”沈均诚耸耸肩,“我妈不让我来。”
“为什么?”晓颖这才看到他脸上有落寞之色。
“我妈让我考托福,非把我押在家里背单词,还说要给我去报补习班,真是烦死我了!”
“那…今天你怎么还来?”
一提到这个,沈均诚的面庞上终于又有了些许色彩,“我乘我妈出去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的,她在家里盯了我两天,可公司的事,她更加放不下。”
“你小心她打电话回去查岗。”晓颖也笑了起来。
“不会。”沈均诚朝她挤挤眼睛,“她是回去开会的,没个两小时,肯定出不来,再说了,我妈的脾气我最了解了,做什么事都很专心,她只要往会议室里那么一坐,准保把我给忘了!”
厨房里煮的豆角煮开了,热气顶开锅盖,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晓颖赶忙进去把火关小。
沈均诚跟在她身后,饶有兴趣地凑上去揭锅察看,“咦?炝毛豆啊!这个我最爱吃了,嘿,今天来得巧,有口福!”
台面上有把勺子,他不由分说拿起来就从刚煮沸的水里捞出几个豆角,用力吹了两口,看样子不烫了,就要往嘴里塞。
晓颖听到声音,转头瞥了一眼,想都没想就伸手啪地把他手上的豆角打掉,“这个还没煮熟呢,不能吃!”
沈均诚半张着嘴巴,抽了抽嘴角,又摸摸被晓颖拍过的手背,龇牙咧嘴夸张地嚷,“好疼啊!”
晓颖也察觉自己刚才的动作太不避嫌了,脸上发红,兀自辩解道:“没煮熟的豆子有毒的,吃了会拉肚子。”
豆角掉在地上,沈均诚俯身去捡,T恤口袋里掉落出一包香烟来,刚好跌在晓颖脚边。
她见状帮他拾起来,顺势瞄了一眼烟盒,牌子挺正,“你还抽烟?”
“不行么?”沈均诚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从她手上把烟抢回来,重新塞进口袋里,转口问:“外婆呢?”
他可不想和她讨论香烟问题,搞不好被长辈知道了,他麻烦可就大了。
“在楼上睡觉。”晓颖淡淡地说,也不再盘问下去,好像明白他的顾虑,而她并非八卦饶舌之人。
等沈均诚从楼上探望完外婆下来,晓颖还守在厨房门口留意着豆角。他在她身旁蹲下来,眺一眼炉子上的冒热气的锅子,又看看晓颖,“什么时候能吃?”
晓颖失笑,“你就这么谗?”
和沈均诚处熟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开朗很好相处的人。
沈均诚抓抓头发,“唉,我不是无聊嘛!”
“你外婆怎么样?”
“睡得正香,真奇怪,年纪大的人怎么还这么嗜睡呢?”
“王阿姨说,她晚上总是睡不好,白天反而可以睡到安稳觉。”
又陪了晓颖片刻,沈均诚有点耐不住寂寞了,晓颖不是个擅于表达的人,如果他不说话,她可以一直泰然安静下去。
他站起身来道:“你继续守着豆角吧,我到院子里转转去,这天气,真闷!”
天气的确闷热,老天仿佛在酝酿一场滂沱大雨,却迟迟不肯下下来,徒劳得憋着,苦了世间所有的人。
豆角炖好后,晓颖盛了一些在碗里凉着,其余还是捂在锅子里,吴奶奶牙口不好,喜食烂一点的东西,而碗里那些,是她专门留给沈均诚的。
收拾完这些,她便往院子里去寻沈均诚,但老槐树下并无他的身影。
虽然没有阳光,夏日的光线依然刺眼,她用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四下扫了一圈,以为沈均诚乘自己没注意溜楼上去了,正要快速退进门庭时,忽然从斜刺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召唤,“韩…韩晓颖,咳咳,我,我在这儿!”
晓颖回过身去,在花坛与墙角的阴影里,她看到正蹲着抽烟的沈均诚。


第19章 第四章(5)
沈均诚的脸涨得通红,指间是一根早已燃掉大半的烟,空出的一只手正扬在半空向她招呼,俊朗的面庞周围烟雾缭绕,刚才那一阵咳嗽想必是刚抽进去的一口烟呛着了所致。
“愣着干什么,过来呀!”他象个小贼一样压低了嗓音对晓颖轻嚷。
晓颖没来由地笑起来,沈均诚红彤彤的脸,紧张的神色以及那眉宇间的故作深沉,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幼稚了好几岁——他实在不适合做一个坏小孩。
吴奶奶花坛里的栀子花开得如火如荼,没有一丝风的夏日午后,空气仿佛早已凝固,只有浓郁的花香从容打花瓣里溢出,静静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晓颖走到沈均诚身旁,学着他的样子蹲下,然后歪过脑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你笑什么?”沈均诚让她瞅得有点不自在。
“第一次抽吧?”她抿了抿唇问。
沈均诚被她一语道破,一丝沮丧从脸上晃过,但随即就坦然了,“是又怎么样?”
“你不是好学生吗?好学生也抽烟?”晓颖记得她们学校里只有那种三天两头旷课,喜欢跟社会上的不良青年厮混的学生才会把抽烟当成时尚。
沈均诚看看她,嘴巴一咧,忽然露出一脸无邪的笑容,“没抽过烟就不能算真正年轻过。”
这个论调晓颖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她发现自己并不反感,反而有种放肆的痛快。
沈均诚朝她扬了扬手上的烟,“怎么样,酷不酷?”
晓颖特别注意到他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来夹住烟身,这简单的姿势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介乎成熟与痞赖之间,亦正亦邪。
“跟电视里学的?”她的视线还停留在他修长白皙的指尖,这双手,只有生下来就养尊处优的人才可能拥有吧。
“嗯,古惑仔啊。”他呵呵地笑,又抽了一口,这次没有呛着,蓝色烟雾徐徐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冒出,他的眼眸中有隐约的雾气,晓颖能看得出来,他并不享受。
“味道怎么样?”她眼里汪着笑意,用带点儿恶作剧的口吻问他。
“唔…”沈均诚思忖片刻,如实答道,“不怎么样,很呛。”
晓颖抿着唇笑了,手向他一伸,“我也来一根。”
沈均诚有几分讶异,旋即摇了摇头道:“不行,女孩子不能抽。”
“我也想年轻一回。”她坚持地望定他。
“不行!”他眼神闪烁,但还是拒绝了她。
“没想到你这么老古董。”晓颖缩回手,把下巴搁在横起的手臂上,有点气馁。
过了些时,晓颖听到身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未几,一根白色的烟不情不愿地递到她面前,沈均诚嘟哝道:“只此一次啊!”
晓颖嫣然一笑,接了过来,放在掌心里打量了好一会儿,又轻嗅了一下烟丝的气味,这才慢慢送入口中,“打火机呢?”
沈均诚怔忡且愕然地望着嘴上叼烟的晓颖,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一个妩媚的女孩做出这样的举止,对男人有着怎样致命的诱惑力。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此刻的韩晓颖跟平日里那个斯文秀静的女孩是如此不同,简直就像一对孪生姐妹,却有着截然迥异的性格。
在晓颖又一次的催促下,沈均诚终于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打火机,那是他用零花钱偷偷买来收藏的zippo,磨砂的银色机身,握在手上很有质感。
摇曳的火光在明亮的日光掩盖下,显得如此平淡和微不足道,但握着打火机的沈均诚却感觉那一点微微的烫在他体内点燃了某种他不熟悉的燥热,他忽然有点后悔刚才没心没肺地招呼晓颖过来了,他本来是想在她面前炫耀一番的,此时却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狼狈感。
打火机上的火焰成功地转移到了晓颖唇间的烟身上,她看着它迅速放亮,卷起一层灰烬,然后黯灭,把火热隐藏于灰烬之中。
她缓慢却是极优雅地深吸了一口,火苗如同鬼魅的蛇蝎一般,再度从灰烬中蛰伏而出,吐着妖娆的信子,一寸寸蚕食烟身。
粗糙辛辣的烟雾深深地浸润她稚嫩的肺部,她几乎能感受到体内那无法抑制的一颤,在紧窒的痉挛之后,她的身体骤然放开约束,竟没有障碍地接受了这暴戾的不速之客——她没有咳嗽,更没有被呛得眼泪汪汪。
数秒之后,在体内肆意运转流动的污浊之气被徐徐从体内推出,一如她的意识要求的那样。
好悠长的一口烟。
晓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原来一点儿都不排斥这个被世人斥责为“第一杀手”的恶物,她在那一口烟雾中仿佛把她一生的滋味都品尝了个遍。
没有甜蜜,唯有苦涩长存。
沈均诚目瞪口呆地望着将烟雾缓缓从口中吐出的韩晓颖,他有点被她娴熟的姿势吓着了,“你,你肯定不是第一次抽吧?”
晓颖把烟从嘴边拿下,以持粉笔的姿势握住烟蒂在半空中写字,一截截飘渺的烟雾在空中游荡,很难看出她在写些什么。
“不,我也是第一次。”她一面认真写字,一面笑着回答他。
她明媚的笑颜让沈均诚的喉咙口陡然生出一阵焦渴,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嘀咕了一句,“看着一点儿也不象。”
“我以前见过我…别人抽。”晓颖脸上的笑容淡去,“他还告诉过我怎么抽才不会被呛到。”
她怅怅的面庞上有一丝虚无的游离,沈均诚蓦地感到心底有嫉妒涌出,他直觉晓颖口中的那个“他”对她来说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他’教你抽烟?‘他’是谁?”他充满妒意地问。
晓颖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好一阵,才低声说,“我爸爸。”
沈均诚只觉得浑身一松,紧绷感荡然无存,他感到有点好笑,“你爸爸教你抽烟?不太可能吧?”
“当然不是!”晓颖几乎是本能地扬声否定了他的猜测,随即却又停顿下来,慢慢恢复了平静,“是我缠着他问的,他说过…好女孩都不可以抽烟。”
不知为何,沈均诚觉得她说这话时,嘴边涌起的那一丝微笑中没有丝毫娇嗔的意味,反而有淡淡的嘲讽。
沈均诚对她的家庭一直怀有很深的好奇,但是晓颖对此总讳莫如深,而他竟然也第一次感觉到了忌惮,他不敢多问,唯恐象以前两次那样又触犯她,惹她变脸,他喜欢平和安静的韩晓颖,就像现在这样。
蹲得时间长了有点儿脚酸,但烟尚未燃尽,沈均诚低头瞥了眼脚下的砖,还算干净,他便顾不上白色的运动短裤,席地坐了下来。
晓颖知道厨房里有小凳子,但她懒得去拿,也学着沈均诚的样子坐下。
闷热的午后,等上许久,依然没有一丝风过的迹象,连知了都有气无力,要隔上好一阵才叫唤几声,幸好太阳并不是一直露着脸,时常有浓密的云层经过,将它遮掩住片刻,哪怕只是几秒钟也是好的,可以容地上的生命稍稍喘一口气。
沈均诚把后脑勺靠在灰白色的墙壁上,他的目光早已从晓颖脸上收回,投向了林木郁葱的前方。
“有的时候,会觉得很烦,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才活着。”他没头没脑地低诉,语气罕见的幽然。
晓颖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没想到,连沈均诚这样出身优渥家庭的孩子都会有如此想法。
沈均诚见她无话可说,自嘲地撇了撇嘴角,“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欠揍的?家里条件那么好,还说这样丧气的话。可是你不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我跟同学和朋友连发几句牢骚都不行,人人都会骂我生在福中不知福。”
“难道不是这样吗?”晓颖转过脸去笑吟吟地睥睨他。
沈均诚哼了一声,“实话告诉你,我爸妈老吵架,但是外人看他们却是一对再恩爱不过的夫妻。”
“夫妻哪有不吵的。”晓颖咬了下唇,想到了自己的叔叔婶婶。
“不,他们不一样。”沈均诚争辩,“别人吵架的理由都五花八门的,可是我的父母,只为一样东西吵。”
晓颖不解地望向他。
“就是我。”
静默片刻,晓颖清了清嗓子,“可你不算一样东西吧?”她想用一点幽默来缓解仿佛越来越窒息的气氛。
但沈均诚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样东西,一件物品。”
晓颖无法理解,“也许他们…太爱你了。”
“爱”这个字眼,从她口中说出,是如此陌生,她已经有整整七年没有得到过一丁点儿来自父母的“爱”了。
现在的她甚至开始怀疑,在父母健在的那九年里,他们是否曾经全心全意爱过自己,否则,为何会双双弃她而去,把她丢在这荒凉且没有暖意的世界,任她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