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这短短的数月,她似乎一直在忙于奔跑,而没有停下脚步来想一想,究竟该往那条路上走才是最合乎自己心愿的。
“我刚离婚的那段日子也很不开心,整天把自己浸泡在糟糕的情绪里,一有点不顺心的事就发脾气。”贝蒂难得停下手下的活,在工作时间这样悠闲地跟属下聊天。
“那是我儿子才五岁,他很乖,从来不给我添麻烦。有一天我去幼儿园接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指着树上的小鸟对我说:‘妈妈,我想要那只鸟,我想把它养在家里。’自从他父亲离开后,我总觉得自己欠了这孩子的,所以他无论有什么要求我都尽量满足他。于是我答应了他,我想爬到树上去抓那只鸟给他。才爬了半截儿,我就没力气继续了。我很沮丧地退下来,在树下嚎啕大哭,吓坏了儿子,他手忙脚乱的安慰我,说他不要那只鸟了。”
“我们接着往家里走,我的心里充满了挫败感,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很失败。可是,走在我身边的儿子却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偷偷在笑,我很好奇问他笑什么,他说没什么,就是想让自己心情好起来,所以回忆了几件过去觉得好玩的事情。”
陶洁专注地听着,她觉得自己有点像置身课堂,而面前这位BR中国最尖端的讲师所描述的故事里,一定蕴含着某种她暂时还未参透的深层含义。
“你知道我听完他的话,心里是什么感觉吗?”贝蒂叹息一声,“我很感动,真的,感动极了。他才五岁而已,却知道该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变得快乐起来。而我呢,我是他的妈妈,可是每天只知道怨天尤人,埋怨别人对我不好,埋怨老天对我不公!冷静下来想想,我真的没什么可埋怨的,因为没人欠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从那天开始我就决定要让自己振作起来,我要努力活着,活的比以前更好,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我儿子!”
陶洁真切地觉得自己被故事里的这对母子感动了。
是的,永远不要无止境的发牢骚,埋怨别人,所有的结果,都是由无数个因由潜移默化演变而来的。
没什么可抱怨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陶洁,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会过得很好。”贝蒂最后说。
数日后,相关部门的同事都听说了陶洁辞职的消息,熟悉的人会直接跑过来问她为什么要走,她自有一套早就预备好了的说辞。即使是那些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只是混个眼熟的同仁们,在得知她即将离开时也都纷纷献上了友好的笑容。
出差回来的爱丽丝一见到她劈头就是一句,“陶洁,听说你要走?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贝蒂已经批了。”
陶洁看她一脸焦虑的模样,相信这是她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装出来给自己看的。
爱丽丝是个很难轻易接近的别人的人,而陶洁跟她好不容易才磨合到彼此能够融洽相处,却突然要走了,贝蒂铁定会再招人,谁知道来的新人会是什么样的?陶洁尽管也让爱丽丝不舒服,但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陶洁没有心机,惹急了顶多跟你在面子上争两句,绝不至于背后给你置备小鞋。明白了这一点后,爱丽丝才愈加感到陶洁的难能可贵。
“为什么呀?你觉得BR不好吗?”爱丽丝失落地盯着她问。
“不,不是。”陶洁解释,“不是BR的问题,是…我想家了。”
那天上午两人都不是很忙,至少陶洁是如此,爱丽丝也不在埋头在没有止境的文件堆里了,她挤在陶洁的格子间里,说了很多话,陶洁已经记不得她们都讲了些什么,她只是忽然发现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爱丽丝不见了,她也变得柔软,温润而极富情感。
“中午我请你吃饭吧。”爱丽丝意犹未尽地建议。
陶洁欣然应允。聊天聊得嘴巴发干,她取了水杯去茶水间续点水喝,经过麦志强的办公室时,他刚好也端着水杯走出来。
“麦总!”陶洁主动招呼他。
辞职的事麦志强当然也听说了,从他此时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但他并未因此是找她问长问短。
两人一起去茶水间,陶洁觉得缺少一个开场白,于是笑着道:“我前两天辞职了。”
“听说了。”不出意外地,麦志强点头道,“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贝蒂希望我能在她招待新人之后再走,应该不会超过两周,我反正无所谓,就答应她了。”
“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还没想好,先回家再说吧。”陶洁笑着道。
茶水间就在眼前了。
“中午我请你吃饭。”麦志强沉吟道。
“呀!真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约了,爱丽丝请客呢!”
“这样啊!”麦志强也笑了,“那晚上吧,晚上应该有空吧?”
陶洁想了想,晚上的确没什么安排,况且对麦志强,她一直都觉得欠他一点什么,于是道:“好啊!晚上我请你,就算是…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说到最后,她的脸莫名其妙有点红。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麦志强笑道。
中午,陶洁跟爱丽丝正在国贸地下的餐厅吃西餐,李耀明忽然又给她打来了电话。
看着来显上的号码,陶洁皱了皱眉。
“怎么了?”爱丽丝眼尖心细,瞅出了她的异样。
“没事。”陶洁敷衍着,还是接了起来。
“陶子,是我。”几天不见,李耀明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了许多,毕竟,一分手就要死要活只可能是电视剧里的段子,现实生活中,人人都还得继续为五斗米奔走。
“有事?”
“嗯,我整理房间时,理出来一些你的东西,你看你能过来取一下吗?”
陶洁那天气冲冲离开时,确实只匆忙归置了一些随身的衣物,并并没有仔细理过,这两天冷静下来才想到还有不少东西遗留在小屋里了,小屋的钥匙也在她身上,一直没有拿给李耀明。
“好,我找时间过来拿。”她匆匆说着就想挂断。
“你…能不能尽快过来,房子…我打算退掉了。”
陶洁愣住,“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房东会过来移交,我现在就在清理东西,已经差不多了,如果你方便的话,晚上我给你送去酒店好了。”
“不用!”陶洁脱口便道,她扫了眼对面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的爱丽丝,“给我两个小时可以吗?我两个小时候到你那。”
“好,我等你。”说完,李耀明挂了电话。
“你…”爱丽丝紧盯着陶洁,“你真的没事?”
陶洁勉强对她笑了笑,停顿片刻,如实道:“我跟前男友分手了,就是最近的事。”
爱丽丝倒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你辞职的原因?”
“也不全是。”陶洁苦笑了下,“我觉得我跟北京这座城市整个儿的不合拍。”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闷,爱丽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陶洁,她自己是过来人,明白感情的事,旁人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只能自己慢慢消化。
饭没吃完,陶洁就匆匆走了,她得赶去小屋,跟李耀明做最后的了结。
重新走进了熟悉的巷子,陶洁心中五味俱全。
小屋的门开着,从门外望进去,只见李耀明坐在空落落额床架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陶洁在门口轻轻咳嗽一声,李耀明惊觉,赶忙去掐灭手上的烟蒂,这个熟系的动作让陶洁有些难过,她只当没看见,慢慢走了进去。
“你来了?”他站身起来,嗓音沙哑地与她搭讪。
“嗯。”陶洁淡淡点了点头,仅仅几天而已,她就觉得他离自己是那么遥远,“我的东西…”
陶洁就地蹲下,拉开包的拉链,果然里面都是她的东西,常看的书籍,画报,杂志,各种小物件,她最喜欢的花拖鞋。
所有的东西都被妥帖地收藏在保利,连书籍封皮上的折角都被一一抚平,看到这里,陶洁的喉咙口再度咽住了。
“没少什么吧?”李耀明高大的身躯就罩在她的身子上方,他没有勇气蹲下身子与他一起检点。
陶洁努力平复心情,然后轻轻道:“没,都在。”
她起身,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一把钥匙,“这个给你,一会儿可以还给房东。”
李耀明无言地接过,他望着她眼眸中分明还有不舍,陶洁不忍再看,别过脸去,她想她应该赶紧走了。
“陶子…”李耀明忽然忘情地唤了她一声。
陶洁再也绷不住了,猝然转首向他望去,眸中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就在这时,李耀明的手机响了,听到那声音,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遁去,直至黯然失色。
“…还没好,大概还要两个小时…恩,我知道,你先去吧。”李耀明接电话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仿佛怕陶洁揣摩出什么似的。
陶洁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笑了下,眼眶中也瞬间干涩,不用多问,她就明白他在接谁的电话了。
她伸手一拎装东西的包,有点沉,不过坚持到车站应该没问题。
“我该走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轻快一些,“我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
李耀明一个箭步跨上前,不由分说要去夺她手上的包,“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陶杰洁阻止他道。
“很重的,你一个人根本提不动!”李耀明坚持要帮忙,一只手已经拽住了包带,“给我吧,听话!”
两人你来我往地争夺一只包,陶洁终于受不了了,大声喝道:“放手!我说过不用了!”
李耀明愣住,在陶洁声色俱厉面前,颓然松了手。
陶洁也明白自己有些失态,但她并不后悔,用手一拂额前的发丝,声音放柔了点,低声道:“我自己能行。”
李耀明站着一动不动,眼睁睁地望着陶洁往门口走。
即将跨出去时,陶洁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很沉闷的撞击声,她蓦然回头,只见李耀明沮丧地坐回床沿,垂着头,双手猛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陶洁蒙了几秒,放下手上的提包,缓步走回去,在他面前站定,咬了好一会儿唇,才开口道:“小杨其实…挺适合你的,你要创业,是该找个能干一点的女孩子,我…帮不了你。”
“别说了。”李耀明痛苦不堪,“我求你别说了。”
陶洁盯着他头发浓密的后脑勺,一阵酸楚从心底油然而生,她也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他的。
她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法茬,像过去那样安慰他一下,手刚一伸出来,就立刻又缩了回来。
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晚上,陶洁跟麦志强去了一家日式料理店。
再过两周就到圣诞节了,一些积极的店面已经把圣诞老人的头像和硕大的冰凌花图案贴到了洁净的玻璃门窗上,一股即将过年的喜气悄然袭来。陶洁望着那崭新的闪亮的窗花,一股思乡的情绪从心底油然而生。
晚餐的时光过得很愉快。
陶洁一贯不吃生的东西,所以不管麦志强如何盛赞生鱼片的鲜美,她还是坚决摇头。
“试一试又何妨?外事开头难。”
今晚的麦志强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陶洁记得他以前不喜欢勉强别人。
“…唔,那就试试吧。”她有点拗不过他的盛情。
在麦志强的指点下,陶洁在小酱碟子里拨拉进一块绿色的芥末,用筷子捣碎后,小心翼翼地从冰块上取下一块最小的三文鱼片。
蘸了芥末浆的三文鱼看上去还是不那么顺眼,陶洁犹疑着,迟迟不肯往嘴里塞。
“尝一下,如果真的觉得难以接受,就闭上眼睛。”麦志强笑着鼓励她,“不要老想着它是生的就行。”
陶洁当真闭上了眼睛,紧皱双眉,像吃毒药一样把鱼片扔进了嘴里,然后再屏住呼吸咀嚼。
“怎么样?”耳边传来麦志强关切地问询。
芥末冲鼻的闻到从鼻腔里涌出,陶洁坚持地咀嚼了五六下,怎么也忘不了这块是生肉,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她慌忙转身把鱼吐了出来!
“什么也没吃出来,就是一块生鱼肉。”她有点抱歉又有点委屈地跟买麦志强解释。
麦志强看她狼狈的模样,不觉笑出声来,摇头叹息,“看来习惯真是个固执蛮横的东西,可惜了,你吃不惯这样的美味。”
陶洁用茶水连漱了几遍口,才把芥末味儿从口腔里消掉,看着对面的麦志强吃得津津有味,她面庞有点扭曲。
好在日式料理中还有不少惹她眼馋的好吃的,烤羊排,石锅牛肉,天妇罗手卷,足够让她美餐一顿的。
“回去以后有什么打算?”麦志强闲闲地问她。
陶洁歪头想了想,“当然得去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她忽然腼腆地笑了下,“其实我一直羡慕那些独行天下的背包客,一个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从来没有那么多顾虑。可是我就不行,担心被人骗了怎么办,担心外面的卫生设施不好,唉,总之呢,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所以这次我想突破一下。”
“想法不错。”麦志强点点头,看着她被兴奋点燃的双眸,漫不经心地又问了她一句,“就这么离开北京了?北京…难道就没有一点值得你留恋的地方?”
陶洁瞥了他一眼,他能感觉到麦志强此时眼神中有着明显的探究和一丝期待的意味,她忽然心慌意乱起来。
“咳,当然有啊!”她故作轻松地朝他笑笑,“虽然我在BR的时间不长,不过能认识那么多行业里的精英,真的是三生有幸。”
麦志强对她拙劣的台词感到失笑,也由此,他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许,男女之间一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后,真的很难做到心无芥蒂,而他所谓的“仍是朋友”,也不过是一句可以接近她的借口罢了。
“其实,仔细想想,我来北京并不是对自己有所谓个人规划。”陶洁忽然有点黯然,“完全是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只是觉得他在哪儿,我就该在哪儿。然后,就莽莽撞撞一路走到现在。”
麦志强静静地注视着她,默默听着。
“所以,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我觉得我还是幸运的,因为我遇到了贝蒂,爱丽丝,还有那么多给我帮助的同事,虽然这中间也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不过现在回头想想,还挺有意思的。当然,”陶洁慢慢抬头迎视他,“更幸运的是,我还遇见了你。”
麦志强在她如此专注的凝视下,忽然感到呼吸无法稳定,他缓缓避过她的眼神。
“我一直想谢谢你,麦总,你是唯一一个从我刚进公司就始终对我敞开胸怀帮助我的人。”
陶洁一向觉得自己在礼数方面比较口拙,但此刻,当她对着麦志强说出这些心里话来时,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酝酿,不用打腹稿,只要是真心诚意想说的话,就无需那些累赘的心理准备。
她承认,她对眼前的这个人满怀感激,但在感激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她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她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意,但对于刚刚摆脱一段伤心感情的陶洁而言,她现在能做和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
麦志强明白,陶洁对自己的感谢越郑重,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表明她接受自己的可能性越小,尽管他早已得知她跟男友分手的事,也了解她离开北京的真实原因,这对于他,似乎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只是,他面对跟前的陶洁,心里却渐渐犹豫起来。
他做事喜欢一击中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容易让事情的初衷变了味道,让本来简单的步骤平添复杂,而最终的结果也可想而知,往往不尽如人意。所以,在首次表白失利后,麦志强不得不变的慎重起来。
眼下,真的是个合适的好时机吗?
晚餐在陶洁的坚持下,由她负责结了账。
出了餐馆,麦志强还不想立刻跟她分开。于是提议步行送她到住处,这家日式餐厅离陶洁居住的小旅馆不过二十分钟路程。
陶洁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关于自己旅行的一些初步想法,“从云南出发,可以先把老挝,泰国,缅甸一带都转过来,然后从缅甸直飞印度!”她忽然皱一皱眉,“唉,不管了,我就是想去看看那条古老的恒河…”
“你父母会同意你一个人出游吗?”麦志强的疑问打断了陶洁的畅想。
“这个嘛…”陶洁也有点儿头疼,“不知道,不过总得试试吧。”
她想了想,一丝轻快的笑意从脸上流淌而过,“我相信他们最终会支持我的。我本来以为我妈听到我辞职离京的消息会追着我问长问短,没想到什么都没问,就说了一句:‘你肯回来就好’。”
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一连串的事件伴随着难描难画的心绪从心头划过,陶洁又有点伤感起来。
“那么,我祝你旅行成功。”麦志强笑着给她鼓励,“对了,出去了一定要给我寄名信片哦,我可以连接你的每一站形成。”
“没问题!”陶洁重新又笑了起来,她甩甩头,要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抛到脑后,“我想好了,一旦出发,我会在网上建个博客,每天都把所见所闻放上去跟人分享,多有意思!”
麦志强随着她一起发出明朗的笑。
陶洁侧着脸,望着他不算英俊却永远是那么笃定沉稳的脸,心里忽然有某种超感动的情绪在涌动。
“你知道吗?”她低声细语,“那天去你家,我其实是......”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说下去,“当时,我特别决绝......”
她又仰头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感激,“但是,你并没有......”
麦志强一愣,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笑容依旧保持在麦志强的脸上,他徐徐道,“你说过,你一直信任我,所以,我不能辜负你的新人。”
他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俏皮,陶洁很感动,真诚地道:“谢谢你,你是对的,我当时特别混乱。”
“不,你别谢我。”麦志强叹了口气,“我现在......其实很后悔。”
陶洁愣了一下,随即捕捉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狡黠,不由地咯咯笑了起来。
两个人的笑声在广场的空间里或许有如尘埃一样渺小微不足道,只有他们自己明白,这短暂的刹那,心里经过怎样澄澈的感动。
仰头望去,漆黑的夜色中不见星光闪烁。
但是,没有星星的夜空一样美丽动人。
陶洁离京的那天没有通知任何人,她不喜欢离别,更不喜欢一堆人送自己离开,生怕转身的时候会忍不住流泪。
在她去出租房拿走自己的东西一星期后,李耀明曾再次给她打来电话,他从别人嘴里得知了陶洁辞职并准备回家的消息。
他打给她,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问她有没有什么忙需要自己帮,她客气地回绝了。
电话中,他的声音有些消沉,陶洁没有去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抑或是搬到哪里去住了等等无聊话题,即使是站在最普通的朋友的立场,她都懒得去问,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跟李耀明之间已经彻底完结,她需要的是一段用来缓冲平复的时间。
曾经那么亲密的两个人呢,却落到如今这副场景,不是不令人唏嘘的。
此时,她独自一人坐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厅里,内心平静无波,她喜欢自己这样的状态,不必紧张失措,不必彷徨犹豫,脑子里有种真空般得宁静。
就要离开了,离开这座给她既带来欢笑,也带来过泪水的城市。
或许是已经从这里出发过好几次了,离别的真是滋味还没有侵袭到她的血液里,整个思维意识都有种迟钝的后挫感。
三天前,贝蒂新招的助理正式到岗,陶洁花了两天时间把手上的事物与她交接完毕。
那女孩长着一双与她类似的明晃晃的大眼睛,乘着无人之际,懦懦问她,“这儿的工作麻烦吗?”
陶洁有点意外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女孩用苦恼的眼神瞅着她,“我听说BR的工作压力特别打,进来时是一条鱼,出去时就剩一副鱼骨头了,我也是刚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才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我怕我胜任不了。”
陶洁对这种碧玉干到哑然失笑,她一时无法回答女孩的咨询,苦或是甜,在于个人的感受,没有统一标准。
“你还是自己是一段看看吧,我觉得没你说的那么恐怖。”她只能这样泛泛地安慰对方。
在BR的最后一天,贝蒂组织整个培训部得职员聚餐为陶洁送行。
因为这一别或许真的就是后会无期了,每个同事在陶洁眼里都变得可爱而亲切起来,在轻松攀谈的氛围中,她的脑海里屡屡浮现起麦志强的身影来,想起她请他吃晚饭得那个美好夜晚。
是不是跟他也没有后会之期了?她的心里居然涌起浓浓的不舍。
那晚之后,她没有再见到麦志强,听说又出差了,临走时分,没有再见他一面,陶洁竟觉得像是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不过凡事没有十全十美,她想,她跟他,有那样一个愉快的夜晚珍藏在记忆里就足够了。
开始登记了。
陶洁随着人潮往前涌动,就在这时,她接到了麦志强的电话。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熟悉的好吗,怔怔地接通,又是同样怔怔地听完他的请求,她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否一直在期待他的这个电话,抑或是害怕他真的打来。
“请你别走。”他这样说,声音里有种卸下面具的狼狈与真诚,“我收回之前的话,我不想你回去,我希望......”他无比清晰地说,“你能留在北京,留在我身边。”
感动和矛盾同时充斥在陶洁心中,在如此至关重要的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绝非只是感激那样简单。
可是,那句“我愿意”却迟迟无法冲破她的喉咙,传递给电话那头的他。
可时机尚未成熟?还是她不愿及继续留在这座城市?或者别的什么?
她说不清楚。
麦志强静静地、耐心地等待着她的裁决。
最终,陶洁深吸了口气,“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地,麦志强在电话的彼端黯然的闭上眼睛。
“对不起,麦宗。”陶洁缓慢的低声说道,“我.....想回家。”合上电话的同时,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湿润了眼眶。
有一天,她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但是这一刻,她是如此真切的渴望回家,即使那不是她最后的重点,她还是想回去。
回到她最熟悉最亲切的环境,那是独属于她自己的心灵驿站,撒娇也好,偷懒也好,随心所欲也好。
飞机呼啸而起,升入云端。
陶洁掰开挡光板,向渐行渐远的地面投过去一撇。
北京,正在离她远去。


尾声


2010年春末,M市。
星期六清晨,陶洁的父亲坐在阳台里读早报,母亲刚从菜场回来,正在厨房里准备中午的餐点。
门铃叮咚响了几下,陶妈妈擦干净手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得体的打扮给人一种很舒适沉稳的感觉,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您找哪位?”陶妈妈好奇的打量着对方。
“哦,请问,陶洁住在这么?”麦志强礼貌的询问,同时又把手上的一张抄着地址的小纸条拿出来再次核对了一下。
“你找陶洁?你是?”陶妈妈的表情由好奇转变成惊奇。 “我是....”麦志强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陶洁在北京工作时的同事,我姓麦.....”
“麦志强是不是?”没等他说完,陶妈妈抢先把他的名字报了出来,脸上立刻浮起欢快的笑容。
麦志强又惊又喜,没想到陶洁居然会和父母提起自己,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是,我是麦志强,不请自来冒昧的很,我,咳,刚巧有点事来M市,
所以想顺道过来看看陶洁,请问,她在家吗?”
“进来吧,进来说话。”陶妈妈殷勤的把他引进门。
他们的动静惊动了阳台里的陶爸爸,他摘掉老花镜也走了进来。
“老陶,这位是麦先生,小洁经常提常提到的那位。”
“哦,哦,”陶爸爸恍然大悟,走上来跟麦志强热情地握手,“哎呀,真的要谢谢你,小洁说她在北京的时候,你给了她很多帮助啊!”
热情的寒暄让麦志强有点无所适从,他一边应对,一边下意识地大量室内,并无陶洁的影子。
“你来找陶洁?”陶爸爸很遗憾的样子,“来得不巧啊,她不在家。”
麦志强有点失望,但犹不死心,“她加班?”
“不是。”陶爸爸笑呵呵地,表情却有点无奈,“唉,这孩子从北京回来之后,一直嚷着要出去旅行,我跟她妈怎么劝都没用。没辙啊,只能由她去,我们对她也没什么高要求,只要她开开心心地就好。哦,她过了年就走了,说是至少要半年,要玩那个什么间…间隔年。”
麦志强露出会心的笑容,“她现在在哪儿?”
陶妈妈端了杯茶走进来,“这可说不准,上周打电话来说在云南,这周应该已经出境了,说是去缅甸,也不知道到了没有,老没电话过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别的倒没什么,我就是担心她在外面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麦志强闻言,放下手上的茶杯,郑重地道:“您别担心,我想过去找她。”
“啊?”陶爸爸跟陶妈妈面面相觑,继而都露出掩饰不住的欢喜之色,“那最好,她能有个伴儿我们就放心。只是…”
陶妈妈端了杯茶走进来,“这可说不准,上周打电话来说在云南,这周应该已经出境了,说是去缅甸,也不知道到了没有,老没电话过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别的倒没什么, 我就是担心她在外面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麦志强闻言,放下手上的茶杯,郑重地道:“您别担心,我想过去找她。”
“啊?”陶爸爸和陶妈妈面面相觑,继而都露出掩饰不住的欢喜之色,“那最好,她能有个伴儿我们就放心了。只是…”
陶妈妈为难道:“她行踪没有一定,我们也说不准她究竟在哪儿。”
“她有写过什么东西吗?比如,”麦志强问,“博客什么的?”
陶妈妈笑得有点尴尬,“我们都不太懂电脑,这种新玩意儿可不怎么清楚。。。。。。”
语音未落,陶爸爸从书房里疾步出来,手上拿了个小本子,递给麦志强道:“我听她嘟哝过,不过她没跟我们提起,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我们干涉她太多-你说的博客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志强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一行清秀的小字,用英文写了个地址,旁边还有个昵称“夜空”。
他把信息抄录进手机,笑着对陶家二老道:“我回去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出发。”
陶爸爸不放心,“我看还是等她来了电话以后再走比较稳妥啊,人海茫茫的,你上哪儿找她去?”
“我想我应该能找到她。”他笑的很自信,有种迷人笃定的魅力。
2010年初夏,泰国曼谷
一大早,陶洁背着双肩包从旅馆里走出来,她的手上握着一本“寂寞星球”的旅行攻略,在门口跟刚认识的老板娘用刚学来的泰语打了声招呼,随即脚步稳健地迈步出来。
从远处望过去,她瘦了一些,黑了一些,但也结实了一些,整个人焕发出健康的气息和熠熠的神采。
繁华蓬勃的考山路上,陶洁驻足张望,她今天的目的地是临江广场,听说那里每天都有主题演出,极富泰国特色。
辨清方向,她抬脚刚走出去两步,视野里徒然映入一个熟悉的人影,把她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麦志强穿着烟灰色的旅行短装,左肩斜挎了只黑色的背包,正站在街对面微笑地注视着她。
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陶洁抿抿唇,又使劲揉了揉眼睛,不太相信这会是真的。
等他走到她面前,刚好看见她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肉,然后痛得暗暗嘶气,麦志强的笑意更加深了。
“小姐,是中国人吗?”
“当然."陶洁歪着头仰视他,忽然心情大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是个秘密.”麦志强朝远处张望了一眼,又将目光调转回来,“你不守信用.”
“呢?”
“你说过,一旦出去旅游,会会给我寄明信片”
“我有写过!”陶洁急忙替自己澄清,哗地一下把背包栧下来,从里面掏出厚厚一叠风景各异的明信片.麦志强接过来逐一查看,果然都是给自己的,他深深注视着她,“为什么不给我寄?”
“我......”陶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撩了一下垂到眼前的发丝,低声道,“我怕打扰到你.”
“对我没信心?”
陶洁腼腆地笑了笑,做了个怪脸道:“我已经不是你理想中的乖乖女了.”
麦志强看了她一会儿,做了个怪脸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陶洁的脸一下子嫣红,有羞涩又有喜悦。
初夏美妙的晨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在她头顶形成一轮清晰的光影。
“你是在度假吗?”她歪着头问他。
“不是.”他看着她说,“我辞职了,现在跟你一样,一心想做点儿以前想做但从来没试过的事”
陶洁惊讶地瞪起了眼睛。
“别这样看着我.”麦志强笑着耸了耸肩,“你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我没说你不行.”陶洁也笑,“就是觉得意外,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想到,随遇而安吧.”麦志强自在地笑道,“也许还会回北京,也许找个节奏慢一点的城市轻松度过下半生,不过在此之前,”他说着停顿了一下,目光凝视在陶洁脸上,“介意我跟你一起走遍天下吗?”
“说真话?”
“真话.”
“我觉得一个人旅行好寂寞,如果你再不出现,我打算走完泰国就回去了.”陶洁说完,看看麦志强怪异的表情,“有没有觉得我很没出息?”
“有点儿.”他一本正经地说。
陶洁瞪着他鼓起了腮帮子,可是少顷,她突然发出尖利的叫声——麦志强冷不丁把她抱起来,在地上转了一个圈!
陶洁咯咯大笑着,心间蓦地被满足充盈,她觉得自己走了这么久,好像就是在等这样一天——她能认清自己,认清那个能陪伴自己共度一生的人。
麦志强把她放下来,双手却并未松开她,两人静静地相拥,享受这宁静而温馨的一刻。
在陶洁惬意地闭上眼睛,靠在他胸前时,她听到麦志强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跟我回家吧。”
她张开双臂,慢慢环绕住麦志强的腰,嘴边泛起一丝明媚而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