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司月立场摆得很正,知道今天自己只是来蹭饭的,全程游离在外,也没有特别去注意两人究竟聊了些什么——好吧,她其实不过是在发着呆,同时偷看柳逾白。
今天的柳逾白,又是另一个样。没有应酬的客套,散漫许多,更像朋友叙旧的气氛,但跟他和李垚在一起时,毫无顾忌的气氛又有所不同。
她猜测姑且算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不然这位唐老板,怎么会新年的头一天,也不跟家人一起过。
梁司月还在发呆呢,未防唐老板突然间转了话题,看向她,微笑问道:“菜式还合不合梁小姐胃口?”
梁司月笑说:“谢谢唐老板招待,是我在南城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柳逾白却很不客气地拆台:“你在南城吃过什么?剧组的盒饭?”
“……”
唐老板哈哈大笑。
吃完饭,梁司月拿上挂在一旁的外套穿上,柳逾白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她,让她先去车上等着,他单独跟唐老板说两句话。
梁司月点点头就先走了。
唐老板拄着杖,将柳逾白送至包间门口停下,对他说:“潘准备跟投郑家出海的项目。但可能也是听到了风声,还在观望郑家是不是真的闯祸得罪了上面。”
柳逾白点头,表示明白了。
他俩沟通一贯言简意赅点到为止,柳逾白不多说什么,告辞之前,又想起一件小事,拜托给了唐老板。
柳逾白下楼,走去停车的地方。
附近几棵叶子落光的梧桐树,路灯嵌在了枝桠里面,一道身影就站在树影下,两手插兜,低着头,特别幼稚的一下一下踢着地砖上的落叶。
柳逾白走过去,喊了一声:“哎。”
梁司月立即抬头,看他一眼,笑着跑过来了。
“不是让你去车上等?”
梁司月笑一笑,“外面夜景还不错,待在车里有点浪费。”她掏出车钥匙递还给柳逾白,这才看见,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菀柳居”商标的礼品袋。
柳逾白将礼品袋往她怀里一塞,嫌弃语气:“唐老板送你的正山小种,真正的好茶叶,够你喝大半年了。”
梁司月提着茶叶坐上车,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真正的好茶叶”?
那不就是在diss林孟夏家的茶叶不好咯?——diss这个词,也是她入行之后学到的,感觉用在此刻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林孟夏又是哪里、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大佬?
回去的路上,梁司月时不时咳嗽。
柳逾白嘴上放着风凉话:“还看夜景吗?”却又伸手将空调温度调得更高一些。
车很快开到酒店,驶入地下车库。
在靠近电梯口的地方,柳逾白停了车。
梁司月抱着茶叶,拉车门的动作十分犹豫。
大约让柳逾白看出来了,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问。”
梁司月看他一眼,直截了当道:“我的女主角是买的吗?他们都说我带资进组,我自己都要信了。”
“你觉得呢?”
“原本何导在我心中的形象很伟岸的,但您今天不是拿钱将他封口了么……”
柳逾白纠正他:“我是以理服人。”
梁司月投以怀疑的目光。
柳逾白笑说:“你知道何讷这个级别的导演,买他一个角色得花多少钱?给你支付的解约费,你都还没给我挣回本。”
“……解约您也没花钱呢。”
“我给你老东家的资源,换算成现金,买下两个你还绰绰有余。”
梁司月小声说:“……看来是我太便宜了。”这么没排面。
柳逾白笑了,梁司月也不由跟着笑出声。
笑声差不多同一时刻落下,于是也就同时沉默下来。
才觉察到,除开发动机还在运作的声响,这车厢里究竟有多静。
梁司月呼吸声都放得缓慢了,手指蜷拢,没有立刻开门,而柳逾白也没有催促。
他一手搭着方向盘,仅有仪表盘作为光源,照出他在昏暗之中的侧脸轮廓。
不长而不短的这个瞬间,梁司月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片寂静里缓缓地陷落。
她转头看了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我走了。”
“嗯。”柳逾白没有看她。
顿了一瞬,梁司月才去拉车门,迎面扑来地下带着潮湿气息的寒冷空气。
她轻轻地摔上门,向着驾驶座挥了一下手,就朝着电梯口走去了。
-
小琪晚上会打呼噜,怕影响梁司月休息,所以没有跟她住在一间,而是住在她对面。
梁司月到酒店以后,去对面跟小琪打了声招呼,告诉她自己已经回来了。
小琪跟着去她房间,边走边问:“明天还要跟柳总一起出去么?”
“他没说,应该不会。”
小琪点头,问她明天想不想出去逛一逛。
“还是待在酒店休息吧。”
小琪把水烧上,晚上要吃的药分出来,问她是想早些睡,还是再消磨一下时间。
梁司月起初,很不习惯助理事无巨细,能自己做的事情都自己做。
但后来小琪说,这样自己像在尸位素餐,她是拿了钱的,少做事,钱也不会少拿,还让她还是尽量学着适应这种生活方式,往后,成了有名气的演员,比这更夸张的都有。
梁司月说:“我洗完澡玩一下手机就睡,小琪你去休息吧,有事我微信叫你。”
小琪离开前嘱咐她,一定别忘了吃感冒药。
梁司月冲一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吹干头发,吃了药,开始泡脚。
她坐在椅子上,双脚都浸在加了药粉的热水里,拿着手机,给池乔发了一条消息:“你觉得,一个男人对你好,却不是因为爱情,那会是因为什么?”
池乔很快就回复她:“想泡你。”
“我敢肯定绝对不是。”
“为什么肯定?”
梁司月看着手机屏幕,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想了想才打字:他地位比我高得多得多。
池乔:哦,柳总啊,你直说啊。
梁司月好窘迫,回复:不是他!
池乔:柳总的话……还真不好说他想泡你。
梁司月:都说了不是他!
池乔:柳总这个人,感觉眼光很高。
梁司月:真的不是他!
池乔:……哦不是说你条件不好的意思啊,不要误会。我之前也觉得他对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但时间久了感觉不是,他想泡你早就泡上了。我猜,只有一种解释。
梁司月已经放弃挣扎:什么解释?
池乔:扶贫吧。
梁司月:[微笑][拜拜]
-
大早,梁司月起来洗漱,小琪过来敲门。
小琪进门时提着一个外卖袋子,梁司月当是早餐,没怎么注意。
等洗完脸,扑一点爽肤水和乳液,从浴室走出来,小琪已经把外卖袋子里的餐盒都拿出来摆在桌上了,她才注意到,那袋子上印着“菀柳居”的商标。
梁司月愣了下,“这是你订的?”
“不是小月你订的吗?”小琪疑惑,“我以为你怕外卖员吵到你休息,所以填的我的联系方式。”
梁司月把装在外卖袋里的点菜单拿出来看了看,瞥见其中一样,更是惊讶,赶紧揭开某一个餐盒。
那里面装的是豆腐皮包子。
分量很多,梁司月一个人吃不完,让小琪跟她一起吃。
这个豆腐皮包子,没辜负她听书时浮想联翩的期待,确实味道好极了。
正吃着,小琪手机振动一下,她掏出来看一眼,“何导的助理通知说,你如果在的话,去一趟何导那里,他要给你和林孟夏讲戏。”
“说了什么时候集合么?”
“没有……我问下林孟夏那边。”小琪放下筷子。
很快,微信上确认过的小琪说:“林孟夏说他们十分钟之后准时出发。”
梁司月点头,起身换衣服之前,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最后又夹了一个豆腐皮包子喂进嘴里,笑说:“不要跟何导告状我早饭吃得这么多。”


第28章 3.6
梁司月和林孟夏是剧组的难兄难弟。
林孟夏以前拍过一两部戏, 不至于完全抓瞎。但是他之前拍的戏只是小成本,和何讷这样的大导演合作,同样是第一次。
这就导致, 梁司月和他,永远是剧组最常被导演额外关照(梁司月称之为留堂)的对象。
何讷这样很有个人视听风格的大导演, 和那种拍垃圾小烂片的三流导演, 工作方法完全以及拍摄标准完全不同。
他很注重演员戏里的情绪和张力, 和镜头语言的美学价值。
而情绪和张力,这个东西,一般都很玄。
悟不到的, 怎么都悟不到;能悟到的, 则很容易就给到他想要的东西。
好在,梁司月和林孟夏的领悟力都不算差,他们所欠缺的只是经验, 和个人表演与灯光、机位相配合的默契。
几天后,梁司月和林孟夏的吻戏开拍。
之前梁司月和林孟夏特意被何导叫过去讲了一下戏, 因为何导临时调整了这两场戏的分镜。
原本, 原著里,女主角和男二号比较重要的吻戏有三场, 第一场是初中时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何讷觉得不符合年龄和心理状态, 在修改剧本的时候就直接删掉了。
比较重要的是后面两场吻戏,一个是女主角升学宴当天, 在河边男二号强吻告白;另一个, 是女角和男二号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
这两场戏,最开始的构思,是很常规的拍法, 该说台词就说台词,该配合特写就配合特写。
但何导在拍摄的过程中,新鲜想法越来越多,觉得最初的分镜十分平庸,真照着这么拍,就真正沦落为庸俗的四角恋了。
为了升华视觉语言,他调整了一下这两场戏的运镜。
女主角和男主角的感情是无望的、渺茫的,但相处时的细节是真实的;相对而言,和男二号的身份关系是真实的,但感情却是比较虚无缥缈。
所以,这两场戏他要做一个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的处理。
他的分镜设计是,河边那场,摄影师会切一个大全景,镜头穿过芦苇荡,焦点落在远处城市高楼施工的射灯上,画面的右下角是汽车的后视镜,两个人的互动就通过后视镜来展现。
后面的床戏也是一样,拍摄房间玻璃的反射,镜头的焦点是床边的台灯。
由于去掉了中景和特写镜头,梁司月和林孟夏可以省下克服尴尬的时间,专注于揣摩人物的心理,给予镜头最精准的情绪反馈,并且通过台词语气和语调的微妙变化进行阐释
——换言之,他们可以不用真的亲上去,也就不用在可以预料的无止尽的尴尬和NG之中,纠结应该亲得真实一点,还是应该更唯美一点。
何导对此亦有自己的解释:女主角情感层面并没有真正接纳过男主角之外的人,人对于自己抗拒的记忆会有一个保护机制,因此意识会对自身与男二号亲密关系的细节进行模糊,甚至于直接抹除。
老实说,梁司月不是特别能听懂何导这一套一套的理论,完全是以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的状态进入拍摄的。
但好在她对女主角的心理分析,跟何导是完全一致的。
尝试几次之后,渐入佳境,差不多前后脚的两场吻戏,很快拍完了。
何导拍戏,时常会给演员看过的那条,和没过的那些之间的区别,方便演员揣摩学习,更快适应他的拍摄节奏。
这两场戏,梁司月和林孟夏也被叫去看了。
不得不说,那两个基本静止不动,镜头推远的大全景画面,确实非常有感觉。
尤其深沉黑暗的夜空和一丁点光源的对比,“极夜”那种绝望,却又让人不甘心泯灭最后一丝希望的氛围,一下子就出来了。
-
各个单元的磨合越来越默契,后续总体比较顺利。
南城的部分,在二月中旬左右拍完了,剩下的要转场去北城。
中间过了一个春节,剧组放了五天的假,梁司月回家和梁国志一起过的。
梁国志现在在ELA电竞俱乐部当司机,比在柳文藻手下舒坦得多,虽然钱拿得少了许多,但没那么多糟心事,更不用看潘兰兰的脸色。
时间虽然紧张,梁司月还是抽出一天的时间,去给外婆拜了个年。
过去一趟体验非常糟糕,大表嫂跟大表哥在闹离婚,家里鸡飞狗跳的,过年都没个消停。
梁司月计划着,这部戏结束,片酬到手以后,就可以将外婆接到身边这件事提上日程了,最迟今年下半年就能办妥。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开年后不久,梁司月重返北城拍戏,不久就接到梁国志的电话,说外婆发生了一点意外:
大表哥的孩子在客厅玩儿,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一缸热茶,烫得手臂上燎起一串水泡。
大表嫂怪罪外婆没有看管好,不由分说一顿埋怨,情绪一激动更是直接出手,将外婆一把搡得摔倒在地,摔得尾椎骨折。
梁司月想把外婆立刻就接过来。
但是马上就要拍一场非常重要的戏,是她跟陈鹤林老师最难拍的对手戏之一。
而且刚进组时,何导就有言在先,在他的剧组,除了奔丧、老婆要生了,或是生病了得去看病这种大事,或者要么洪灾地震这样的不可抗因素,一律不给请假。谁要是轧戏,或者中途赶其他商业通告,那这是跟他的最后一次合作了。
梁司月演艺生涯刚刚起步,得罪何讷这样级别导演,是自毁前程。
这让她一下难住了。
这两天她没有戏,都是陈鹤林老师的。
往常这种时候,她都会在片场蹲点偷师,但今天整整一天心绪不宁。
晚上在酒店休息,原该好好揣摩过两天就要开拍的高难度对手戏,梁司月拿着剧本,蜷坐在椅子里,看不进去。
半晌,仰头将剧本往自己脸上一盖,叹了声气。
小琪在一旁整理备忘事项,听到这声叹息,忙问:“小月,怎么了?”
“剧组有人跟何导请过假吗?”
“前几天有个演员扁桃体发炎,请假去看了半天医生——怎么了?小月你不舒服吗?”
梁司月摇摇头。
片刻,她丢下剧本,说想出去透透气。
小琪给她拿羽绒服:“北城比南方冷多了,衣服穿好,千万千万别冻感冒。”
梁司月离开房间,下楼,出了酒店大堂。她记得附近有一家便利店,虽然没什么想买的,还是往那个方向走去。
走到半途,她从厚厚的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柳逾白拨了一个电话。
北方的初春真冷,一下就能把手冻僵。
好在,柳逾白很快就接了,问她有什么事。
梁司月将事情简要陈述一遍,问柳逾白,如果是他的话,可不可以帮忙跟何讷请假。
柳逾白语气没什么情绪,言辞也毫不委婉:“先前还怕别人说你带资进组,现在就开始要求特殊待遇?”
一句话点出梁司月的隐忧,也是她犹豫半天的原因,经柳逾白一说,她更觉得不妥了,叹声气说:“还是不请了,我再自己想想办法吧。打扰您了。”
她将挂断,又被柳逾白叫住。
然而当她等着他补充点什么的时候,他却没有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只交代一句:“好好拍戏。”
这下,是她预感到柳逾白要挂电话了,不由自主地喊道:“柳先生……”
“还有什么事?”
“没……“梁司月意识到自己纯粹只是不想挂电话,这迫使她觉得必须早点结束谈话,“我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你还在片场?”
“没有。在酒店外面,出来透透气。”
这下,就给柳逾白找到管她的说头了,她住的那酒店24小时有人蹲守偷拍,还敢随随便便跑出来。
梁司月说:“原本在青木还有一两个粉丝的,退团这么久,早就脱-光了,现在谁认识我。”
柳逾白评价她,看来对娱乐圈适应得不错,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梁司月笑了,一边听着他的声音,一边抬头往上看,看见枝桠顶上,深蓝色天空中很漂亮的一轮弯月。
梁司月原本烦闷的心情,在和柳逾白通过电话之后,稍稍得到了缓解,还没走到便利店,就折返回去了。
小琪可能也看出来她心情不好,一直等她到酒店里,确认她没什么事才回自己房间。
梁司月自己没法请假,只能考虑说服梁国志能不能想想办法,至少过去探望一下,找个合适的护工——尾椎骨折要卧床休息一两周,舅舅那边估计谁都不会愿意陪护。
早起,梁司月准备给梁国志打电话,商量这件事。
拿起手机一看,微信多了两条消息,是清晨六点钟左右,莫莉发来的。
莫莉说,帮她申请了提前预付片酬,最迟三天就能到账,这钱,可以拿去给外婆转院或是在崇城租房。
梁司月毕竟新人,片酬不高,都没达到七位数。
但用来安置阿婆绰绰有余了。
第二条消息,是莫莉嘱咐她:一般演员谁临时遇到经济上的困难,是可以走这个特殊流程的,但毕竟是私底下的人情往来,剧组财务进账出账都有很规范的流程,不能一直开这个口子,所以自己心里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对任何人声张,包括助理。
梁司月形容不出来,看到这两条消息时的情绪。
能这么高效,这么及时地雪中送炭,谁疏通的关系不做他想。
依然是给她特殊待遇,但这个特殊待遇,比起请假害得整个剧组都要跟着调整进度,就低调得多了。
梁司月五味杂陈地回复莫莉:我知道了,谢谢莫莉姐。也帮我跟柳总传达一下谢意。
莫莉很快回复:柳总过两天来北城有个应酬,你到时候亲自跟他说吧。
附带一个吐舌头的调皮表情。


第29章 3.7
梁司月进组已经快三个月, 但依然有些害怕跟饰演男主角的陈鹤林演对手戏。
倒不是因为陈鹤林性格有多强势,相较于他事事都要计较的经纪人和助理,他本人已经是很好相处的了。
梁司月对陈鹤林的畏惧源于业务能力层面。
陈鹤林有好几年的话剧演员经验, 得过最佳男主角提名,演技一直很受业内认可。
他出道以来, 塑造最多的就是落魄贵公子、贫穷艺术家这一类偏向文雅、忧郁的角色, 这一次的角色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混混, 他接这部戏也是奔着突破自己而来。
如陈鹤林这样的演员,能精准到台词每个字的轻重缓急都不一样,拿捏角色可以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梁司月就不一样了, 虽然被导演称赞过悟性高, 但在收放自如这方面,她连山门都还没望着。
前面两人的戏份,一路磕磕碰碰地都磨合过来了, 但今天拍的这一场,是两人情感上唯一一次的正面交锋。
在女主角一番控诉和剖白之后, 男主角终于正面地回应了她的感情, 说两人已经“太迟了”,并不断逼问女主角“你懂吗”, 他所有不能说出口的爱意和遗憾都要在这一场戏里,通过三次层次递进的“懂吗”来表达出来, 其表演难度不可谓不高。
这场戏,单单陈鹤林一个人完成得好还不行, 梁司月也必须同样出色, 因为需要她以精准的表演来引导后续陈鹤林的发挥。
两个人的情感烈度还得在同一个频道上,要是哪一个太平淡,或是哪一个太激烈, 都会导致衔接不当,戏不好看。
何导认为这场戏就是整部电影的戏眼之所在,也是担心梁司月一开始无法完成,才特意将其安排得比较晚。
事实证明何导的担心完全是对的,梁司月一开始便情绪过饱和,导致后面真正需要释放的时候,整个表演都变形了。
这场戏是在晚上拍的,还是外景,北方二月末的天气,可想而知有多冷。
一遍一遍重来,到后来,梁司月整个被挫败感影响,离何讷想要的感觉也越来越远。
“停!”
梁司月不知道自己今晚第几次听见这个字,难过到已经有些麻木。
她默默地起身,走回到初始的定点位置,准备酝酿情绪再来一次,何讷却从监视器后面站起身,指挥大家说:“今天就先收工,这场戏明天晚上再拍。”
梁司月没有一点松一口气的感觉,脱力地在树底下蹲了下来。
陈鹤林的助理过来给他递外套,他看了梁司月一眼,欲言又止的,但还是没说什么,跟着助理回车里去了。
小琪紧跟着拿来羽绒服和热水壶,梁司月披上羽绒服,接过水杯少许地抿了一口。
各单元在收拾清点器材和道具,而何讷向着梁司月招了招手,叫她跟小琪等一下坐他的车回酒店。
是等上了车,被暖气撞个满怀,梁司月才觉察到自己手已经冻僵了。
何讷隔着过道,跟梁司月坐在同一排,微微地侧过了身体去看她,打量她有没有哭。
因为梁司月一直没到他想要的效果,他今晚脾气便有些暴躁,好几次说话不留情面。
梁司月出了戏就没哭了,她一直记得柳逾白的话,真进了这圈子,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反而容易给人留下能力差、玻璃心的印象。
这个工作中严厉苛刻的导演,此刻却语气温和,不无安抚的意思:“你觉得难,是因为我是在拿陈鹤林的标准要求你,我认为你是有能力做到的。想想,这是你的处-女座,我要是勉勉强强地给你过了,回头你自己看这部戏,都会觉得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