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忽然这般,徐冬冬也傻眼麻爪了,从对面座位上站起来,看着歪脖子的我,想碰想帮忙又不敢:“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要不要我给你叫救护车?需要人工呼吸吗?”
“不用不用,我还能自主呼吸,不劳您大驾,”我赶快连声说,“没事儿,就是突然落枕了。可能是我颈椎不好,刚才在游乐场玩的时候劲头用大了,伤到了,没事儿没事儿… …”
“那,那,我帮你按摩一下吧。我原来在冰球队也给队友急救过。”
“那还不快!”
徐冬冬赶快抬起手掌哈了哈气,在我脖子,肩膀和后背上揉了几下——别说他在我右边揉的z这
几下还真有效果,我啊啊几声,然后左边也不能动了。
后来我连着去了五天按摩院,这场落枕才算勉强过去。
五天之后,徐冬冬抚摸我脖子和肩膀的照片,出现在我的写字台上。
那天是星期四,我用午休的时间去做了肩颈按摩,这次严重的落枕终于快好了,期间徐冬冬每天发好几个消息问我好点了吗,说姐姐你注意千万别着凉,对了少吃止疼药,晚上可以喝点酒活血,另外我觉得你可以吃点鸡翅膀鸡脖子以形补形… …我在网络社交上有个强迫症:别人给我发消息我是一定要回复的,否则就会觉得自己失礼。那天按摩之后我左右前后的转动脖子,终于不那么疼了,赶快把这好消息告诉他,让他千万不用再惦记了,一来我受不了他这般聒噪,二来每次都得回复得占我多少时间?
我拿着便利店里买的三文治回了银行,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牛皮纸的A4信封,上面没有快递公司的标签,只手写了我的名字。我把信封打开,里面就是我和徐冬冬的照片了,四张,画面动作略有变化,打印得很大,分辨率极高,我坐着,头稍稍仰起来,徐冬冬站在旁边,一只手摁在我脖子上,另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我因为瞬间落枕而疼得龇牙咧嘴,脸上的肌肉在不停变换的时刻被定格,居然是笑嘻嘻的,徐冬冬当时是真的笑了,他是被我啊啊几声
惨叫给逗的,我们两个在这几张照片上呈现出来的是一个颇为亲密暧昧的姿势和态度,像是正在热恋的情侣,分分钟钟都在向往肢体上气息上的接触,因为一句玩笑而推搡起来,打情骂俏的。
我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表面上不动声色,把照片装回信封里面去,问门口的小妹妹,她说她去吃饭了,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我心里往好处想着这时代随时都有奇迹出现,莫不是我不知不觉地在网络上红了?莫不是有人暗恋我?可是这把戏真是一点都不好笑。像是心里真的有感应一样,我转过头去,透过窗子看见了她,欧仰安,就站在银行对面那一排梧桐树下,她长发披在肩上,脸素白素白的,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黑色的裙子,她朝我招招手,又指了指旁边的咖啡馆,她等我过去。我当时只觉得气血上涌,一秒钟都没耽搁,直奔外面。
咖啡馆里人不少,三三两两地低声聊天,我一眼就找到欧仰安,把信封摔在她前面的咖啡桌上:“你跟踪我?”
“私家侦探。”她在看饮料单,头都没抬。
“你拍这照片要干嘛?”
“给我爸爸看。”她轻轻一笑。
“这男孩是我从前的学生。你爸爸知道。”
“你这么说我信。不过照片上可看不出来你们有多清白。”她终于抬头看我了,“你不知道吗?私家侦探可会用照片讲故事了,只要你给钱。你瞧你
们俩,”她把照片拿出来在手里摆弄,“还挺登对呢。”
第十四章(4)
“欧仰安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压低声音,恨恨看着她。
“我早就告诉你了!”她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弄出好大的声响来,侍应生和客人们纷纷看向我们,又如同在上次在餐厅见面一样,她每次发难都要吸引更多人的注意,“离开我爸爸。”
“就凭这几张照片?”我切地一声,“你就想把我和你爸爸弄分手?你当我跟你爸爸谈恋爱是闹着玩的?”
她一只手架在桌子上,好好地看着我:“哼,那你就等着好了。我跟你也不是闹着玩的。”
“你,你是… …”我咬着牙迟迟不肯出口,我脑袋里面想着跟欧先生的承诺。
欧仰安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她笑起来,皮笑肉不笑,那双眼睛还是瞪得好大好大:“你说呀,你说出来嘛,我是发神经,我是精神病,我是女疯子,是的我都是,你既然知道就更不应该跟我爸爸在一起了呀!你这不是犯傻吗?”
“欧小姐,仰安… …”半晌我摇头,朝着她摊开双手,“我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呢?难道我能把你爸爸变成我爸爸吗?他给你花的钱能花到我头上吗?我们这些天不是相安无事吗?你何必这样呢?”
“相安无事?!”我不说这个还到罢了,说起这个欧仰安那一脸的皮笑肉不笑也都消失了,“你安了?你无事了?我没有呀。爸爸给我雇了教钢琴的老师,教跳舞的老师,教德文的
老师,还有人专门陪我逛街打球,可他自己就算留在家里也都不愿意跟我说话了!我知道怎么回事儿,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女人的坏主意!”
“哦,原来是这样,”我听了这话,见她气得发抖,心里反而有点安稳了,高兴了,我呵呵两声,“这还真不是我的主意,是你爸爸自己想的办法。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上次见面之后,你跟我说要把我送给你的猫剥皮做了零钱包,你还要这么处置我,我就跟你爸爸说他要把你送回医院里面去,他不愿意。他说他会找人来陪你。他会尽量多的把时间给我,看来他说到做到了。”我笑着看欧仰安,“不过你不太高兴是不是?那可不好,你应该高兴的,这对你来说已经够仁慈的了。你猜我要是再跟他闹一闹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你卑鄙。”欧仰安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
她忽然抓起了桌上放的小花瓶,我早有防备,一只手紧紧地狠狠地把她的手摁住,她想要挣扎一下,我另一只手上去狠狠地拽住了她风衣的领子,我把她给拎到我跟前来,我看定欧仰安的眼睛,慢慢地对她说:“欧小姐,你不认识我。你除了知道我是你爸爸的女朋友,还那么下作地找什么私家侦探拍了我几张照片之外,你对我一无所知。我爸爸是工厂的钳工,我从就小玩锤子改锥。上次我见你瘦,当你劲头小,没防
备,不代表我这回还会跟你客气。你那些照片拿回去给你爸爸看,跟他怎么说,我不管,但我工作的地方就在对面,这个咖啡厅里有人认识我,这是我的地头儿,你想在我脸上泼水,你想跟我动粗?我几下让你进医院,我让你去医大看外伤急诊,你信不信?!”我松开她,手上送了劲儿,欧仰安连人带椅子都向后倒了一下。
我对她笑笑,她看上去可没有刚才那个掌握状况盛气凌人的架势了,她还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站起来,经过我身边往外走,我又把她叫住了:“欧小姐,要不然我们两个打个赌吧,来看看到底是我先让你爸爸给你送回精神病院去呢,还是你先把我们弄分手。”
欧仰安没有回答我的话,她离开了咖啡馆。
我带了一杯咖啡回银行,肚子里很饿,大口大口地吃掉了三文治。那天下午一直到下班之前,我的脑袋瓜子都进入了一种极为兴奋的状态,浑身的细胞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协调一致的军队,我咬牙切齿地回忆着自己刚才是怎么那么痛快地修理了欧仰安,我想着她要是真的把我跟徐冬冬的照片给欧先生看了我应该怎么应付,我会质问欧先生是相信我跟徐冬冬背着他偷情,还是他那个精神不正常的宝贝女儿又一次玩弄把戏,用膝盖想也是后者了,那我会再跟他说让他把欧仰安送回医院里去吗?… …不,
现在还不是一个正确的时机,还要再等一等,起承转合,三番四走,我给她机会,等欧仰安再来一次的时候,我再跟他施加压力,到最后我非逼着欧先生把他女儿送到精神病院去不可… …
我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面,眯着眼睛,摩拳擦掌,以一个反派boss的表情计划着之后要怎么对付欧仰安的事情,不知不觉地连落枕都彻底好通透了,不过一点手里的活计都没干,快下班的时候,乔安娜忽然让我拿着之前交代要完成的报表去她的办公室,我这才想起来那个文件我上午刚做了个开头,之后就一直划水来着… …
没办法,活儿没干完,硬着头皮去挨骂吧。
每天到这个时候,乔安娜就很疲惫而且缺乏耐心,她点了一根电子烟,后背紧紧顶着椅背,眯着眼睛哑着嗓子问我:“我说过了呀,明天我开会要用的文件,你现在还不给我,你当我讲嘢系屙屁嘎?”
我赶快摆手:“没有没有,可不敢当您是放屁,就是下午状态不太好。头疼,头疼来着… …那,乔安娜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加班,剩下的内容其实也不多了,现在是五点半,十一点之前我一定给你咯。”
她呵呵一笑:“我知道你呀,你是业绩好,帮银行赚到钱,你欺负我?”
“没有!”我各种表情缓和局面,眉毛都快凹成八字形了,“瞧您说的,是我不对,我错了
。我马上就去开工,好吧?十点半咯,一定给你。”
第十四章(5)
她呵呵一笑:“我知道你呀,你是业绩好,帮银行赚到钱,你欺负我?”
“没有!”我各种表情缓和局面,眉毛都快凹成八字形了,“瞧您说的,是我不对,我错了。我马上就去开工,好吧?十点半咯,一定给你。”
乔安娜把烟掐了,一只手支着下巴看我:“那个中午在咖啡馆的女孩子,是你情敌咯?”
我一愣:“你看到了?你也在?”
“我在柱子后面的台子上,约了人谈事情。你没看到我。”
“不是情敌。”我说。
“都要打架了… …”她点头示意,我可以坐下来说。
我叹了口气:“… …是我男朋友的女儿。精神上有些问题… …一直就在找我麻烦。就想让我跟她爸爸分手。”
“你想怎么做?”
“我不能输给她。我吞不下这口气。”我说。
乔安娜笑起来:“很有钱啦?她老豆?”
我想想:“有多少钱不知道。认识很多人。有很多关系。帮过我。但是我没花过他的钱。”
乔安娜一直看着我,不说话,一直是冷漠的,但是思考的表情。
“你要给意见吗?”我说。
“说了你也不要听。”
“你说。”我还非得听听。
“那么大的女儿,有没有病不紧要,只要她想找你麻烦,没几天就是会累死你呀。”乔安娜说,“你今天可以熬夜做文件,那以后呢?她闲下来了再找你麻烦呢?做人最紧要开心,谈恋爱更是这样。对不对?”

你也有过… …类似的经历?”我试探着问。
“我离过婚的呀。婆婆凶的不得了。我所有的脑筋都用来跟她斗。累得要命,也没得到什么东西,白白浪费了时间。老公想做好人呀,但是他又从来不站在我一边。终于明白过来,去办了手续离婚,出来之后真是轻松舒服,好像多长了四个肺子一起呼吸… …行了我不说了,说起来没完的,浪费时间,你快出去做咯,十点半不行,九点半之前必须给我!”
2.
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乔安娜要的报表我做到下半夜才完成,在网络上发给她,她居然也还在线,回复我说收到,马上看。我等了半个小时她没再找我,估计是过了,我这才可以回家了。
我叫了出租车,女司机,她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很瘦,精干,手法极佳,车况非常整洁,座套雪白,四周有雪花膏的香味,前窗下面有两盆小小的多肉,后镜上挂着一个小囡囡的照片,我问她那是您的女儿吧,司机姐姐说是的呀,我说好可爱呀,是不是上小学了?姐姐说在医院里呢。
我没有防备:“啊… …那您辛苦了。”
“没关系的。”姐姐笑笑,“病得不重,就快治好了。老师和同学都等着她回去呢。”
“您出来开车,孩子是爸爸在照顾吗?”
“孩子爸爸在别的女人那里。”司机姐姐一边跟我说一边敏捷地躲过一辆超速的摩托。

脱口而出:“这不公平。”
司机姐姐笑了,在镜子里看看我:“那我去找他打架吗?非要他回来吗?那个功夫不如用来多赚些钱给我女儿花,小妹妹呀,我问问你,那个贵州的天眼,就是那个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太空的望远镜,你去过吗?我女儿要我带她去呢… …”
“我没去过,姐姐。”我说,“但是我有朋友说很壮观,带孩子去应该不会失望的。”
… …
我回到家中,简单梳洗,躺在床上,眼睛发酸身上疲惫却一直难以入眠。我想着刚才遇到的开出租车的女士,我想着乔安娜说的话,我想着下午那个全心备战准备宅斗的自己,我也想着那个摁住了欧仰安恶狠狠地警告她我会用手段让你爸爸把你送回精神病院去的自己,我这是要演长篇电视连续剧吗?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然后我从床上起身,喝了一杯水,我给欧先生发了一条信息,我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然后调了闹钟,沉沉睡去。
他没有回我的短信。
第二天是星期五,眼看快下班的时候副总又召集开会,我听见几个同事低声议论,有说约了人见面的,有说要回安徽看爸妈的,有说要带孩子出去玩的,我低头把一块饼干塞在嘴巴里,我原本也约了欧先生吃晚餐,但是我昨天晚上已经发了短信跟他说分手了,那我现在就省事儿了,我不用通知他他今晚爽约了。
副总火很大,我们最近被一个重要的公司客户向上级行投诉了,他们是要把款子汇到北美,但是收款方的银行与我们之间没有建立互信关系,也就是说,我们银行与对方银行双方不认识,不能完成汇款程序,客户的款子没有能够及时打出,耽误了生意,现在他们要跟我们结束合作关系,账面上好几千万美金要转走。小失误导致了大事件,副总把相关办事人员一个挨着一个点名尅了一顿,气急败坏,用词恶劣,尅得几个人连头都抬不起来,副总说这个周末之内必须挽回局面,礼拜一客户真的要把钱转走的话,你们就一起放无限期的无薪假吧!我还在诧异明明是别的部门的错误,让我过来开会跟着挨骂是干什么,副总喝了一口水,江悦你也去跟着一起道歉!
我?我脱口而出,饼干卡在嗓子里差点没噎着,关我什么事呀!为什么让我去跟着道歉?!
副总是这么回答我的,散会。
我没放过他,我一直跟着去了他的办公室,我说副总我可去不了,这窟窿跟我八竿子打不着,谁捅出来的您找谁去,为什么让我去?
副总刚开始还是很强硬的,让你去你就去,事情解决不了你也跟着放无薪假。
您当我刚毕业的,才入职,想怎么捏我怎么捏我?我也横起来,一手叉着腰看他,没有正当理由,耽误我周末休息,还拿无薪假要挟我?是不是外
资银行就没人管了?要不要我去找老大谈谈?还是我跟党委和工会反映一下?
第十五章(1)
副总松松领带,自己起身去把门关上了,回身看我,脸色语气全变了,这人是个机灵鬼儿,之前反悔不给杨总放款的是他,见这边好了,逼着我跟杨总要份额的也是他,三十多岁的天津人,骂人就用普通话加英语,当你是自己人了就上天津话,他先白了我一眼,撒娇那种,然后到我跟前儿,把我肩膀上一根头发拿下去了,用天津话道:“吵吵,吵吵,就你嗓门大,就你不好惹?还要去党委告我?还要找老大?你当是谁让你去陪着道歉的?这事儿我一个人拿的主意?”
我狐疑地看看他:“是老大?”
“不是我说的。”副总撇了撇嘴。
我寻思半天:“为什么呀?老大一个英国人,我跟他都没说过话呀。他认为我道歉比别人道歉道得好吗?不可能呀,我做事情很利落的,你们知道的,我才不会让顾客到投诉这一步呢。为什么让我去?”
副总朝我抬了抬下巴:“你仔细想想,为什么非得是你?”
“难道是因为… …”我看看他,又看看镜子里面的自己,“我长得好看?”
“哎呀... …”副总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想想… …”
“不知道了。”
副总离开我身边,走到写字台后面坐下,手里摆弄着一支笔,他不说天津话了:“一个员工从入职开始,到他的业绩,到他平时都如何跟同事相处,我们都是有关注的。江悦你呀,一肚
子精明,就是在装糊涂呢,这事儿呢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往下我不多说了,我就跟你透露一点,这家公司是有政府背景的,往下你就跟其他的同事去想办法吧。”他把电话拿起来,高高在上地,“现在你出去吧,我还有事呢。”
我离开副总的办公室,心里琢磨他的话,大约也明白一些了,当初我来是欧先生介绍的,后来做成的最大最难办的杨总的案子也是欧先生促成的,之前银行办活动的时候,欧先生出席过,他跟我们老大是认识的,那么他与我的关系,恐怕老板们也是知道的,他们让我去追回客户,实际上就是想要欧先生出面帮忙… …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外面暮色四合,梧桐树的叶子掉落在路灯的光圈里,外国小男孩骑在他爸爸的脖子上经过,别人眼里我也是如此吧?年轻的机灵的女孩子巧合之下认识了手眼通天的人物,利用他的资源为自己谋取好处,我还一再标榜自己工作得有多努力,自己是如何觉得欧先生长得好看,跟他睡得舒服才在一起的,实际上在别人眼里我跟从前的段晓书又能有多大的分别呢?我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觉得自己的心硬起来,硬成一块小石头,不,我不应该说自己的坏话,我不是占人便宜的女孩儿,我不是来捞世界的,我一直在努力工作赚钱,我独立,而且为此骄傲,要是
这一天早些时候我还因为他女儿来捣乱跟他提了分手而有些后悔却不愿意承认的话,那我现在就一点都不后悔了。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前台的小妹妹过来找我:“哎悦悦,你怎么还在这里呀?有位先生在门口等了你快两个小时了。”
哦… …我胡乱地把东西塞进手袋里,快步往外走,真的是欧先生,穿着细格子西服,里面是墨绿色的高领衫,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本书看。
“您?您怎么来这里了?”我脸上僵硬,一点笑容都没有。
他把书放下,看了看我,还是笑了,特别讨好的,赔笑:“不是,不是约了晚上一次吃饭的吗?我特意来接你,同事说你开会,我就在这里等咯。”
我拢了一下头发,低着头往外走,欧先生赶紧把书放在前台上,快步跟在我后面。他伸手想要把我的手袋接过去,我躲开。
“去哪里呢?”他还在问我意见呢,“上次那家台湾火锅好不好?你不是很喜欢他们的卤味吗?”
“我没有时间。”我说,“我得赶快回家,晚上跟同事打电话开会。这个周末可有的忙了。”
“这个容易呀。”他说,“我们先去超市买菜,买好了去你家,你呢,该忙什么就忙什么,我把小菜做好了,你再来吃。好不好呀?我给你做鱼。”欧先生轻声轻气的劝哄着。
“您,您回家吧。”走到停车场,我停下来,回头看他,
“那个,晚饭的话,我一个人容易,一袋方便面就够。”
他拉住我手臂:“那我也容易,再加一袋就行。”
我摇头,要把手臂抽出来,欧先生不再说话了,脸上的笑容没了,定定看着我,就是不肯松手,较劲呢。
“说这么多干什么呢?”我说,“我给您发了短信了,我说了,我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们分手。您还来找我干什么?还约饭?谁约了?谁同意了?我才不去呢。”
他拉着我的胳膊,发挥了一个上海男人最大的优点,无限的耐心,慢条斯理地说话:“悦悦,两个人的事情,不能你一个短信就解决呀。”
“… …哦那么您看到我的短信了?看到了还装没事情发生?”
“我不回复你就是我不同意的呀。”他说,“什么原因总要当面讲讲清楚的,对吗?”
“你女儿偷拍我,照片给你看了吗?”我飞快地说。
他脸上风波没有,只是看着我问道:“那是谁偷拍你的?”
“你女儿找的私家侦探,拍到我跟徐家的孩子见面,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一起吃个面,我当时落枕了,他帮我揉一下肩膀,拍出来可暧昧了,你女儿就找到我,说要我们分手,否则要把照片拿给你看,我,我,”我眼里又现出昨天那一幕,越说越气愤,肩膀发抖,语速飞快,“我,我当时还教训她来着,后来我也想清楚了,我这是干什么呢?我没做坏事,
为什么被人这么侮辱?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她斗,我不想沾边,我宁愿躲开,我,我,您听好了,欧先生,欧锦江先生,我跟你分手,我不要再见你了!”
第十五章(2)
我要甩开他,欧先生就是不放手,我用了力气,我们两个撕扯起来,旁边来了一辆车子,上面居然坐了个热心肠的胖子,摇下窗子问我:“小姐你还好吧?需要帮助吧?”
一直对我和颜悦色的欧先生忽然扭过头去,恶形恶状地吼那胖子:“阿拉两噶头吵相麻,关侬啥事体?卜武滚于艾!(我们两个吵架关你什么事?给老子有多远躲多远!)”
对方马上道晓得啦,车子后退走掉了。
第一次听他骂人,我愣神儿的当口,被他两只手把脸给捧住了,鼻子差点戳到我脸上:“你啰啰嗦嗦地说那么多干什么?我问你是谁拍了你的照片?是谁跟你发难?”
“你女儿!”
“对呀,是我女儿呀,是我吗?不是我呀!我,欧锦江,找你麻烦了吗?我没有呀!你为什么算我头上来?你为什么跟我分手?你为什么跟我大吼大叫?啊?!”
我气喘吁吁,被他捧着脑袋,里面有点乱,这样说来,他是知道的,欧仰安给他看过照片了,他还是来找我了,他没当过一回事儿,或者他认为只要他不提这件事情,他不来问我,那就算过去了?他还质问我为什么跟他大吼大叫,为什么算到他头上呢?
他觉得我好像平静一些了,轻轻摸我的头发,脸,像安抚一只小狗一样,然后低下头要亲我,我硬生生地把脸扭开。
“你还想怎样… …”欧先生蹙着眉头问我。
我把他两只手使劲儿扒下去:“对,您就当这事儿没发生,您等着我谢谢您大度是不是?我刚才没说明白吗?我要跟您分手!也不仅是因为这件事情。从我跟您在一起,您身边认识的人,您的朋友,还有您的女儿,谁都认为我占了便宜。我原来没当回事儿,我觉得我自己努力好好工作就可以了。今天我懂了,这事情没有尽头,而且我不像我自己想的那样不在乎。我累!我不想再见您了!就这么回事儿。”我转过身去,去找自己的车子,欧先生还要跟上来,我跑了两步,不知怎么一下子倒在地上,高跟鞋崴了脚,疼得要命,欧先生上来要扶我,我推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他没再伸手。
我上了自己的车子,快速开了出去,经过他身边,他垂着手,一直看着我,我心里竟有种施虐的快感。也不知道开了多久,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来,红灯亮着,我看着,眨了眨眼睛,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