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哑然看她,脑中瞬时空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看着我,平声道:“我见你眉根柔顺,颈项纤细,说话尾音又尖细,绝非是妇人之态。”我听这一字一句,背脊渐发凉,可怕的不是她看出来,她毕竟是李隆基的姨母,绝不会轻易揭露此事,可连她初见我都能有此疑惑,又何谈宫中的女官。

她极平静,也似乎并不需要我回答,又接着道:“世家望族,宫中女官,大多会知晓鉴别之术,或许是女帝在位,已少有人留意此事,但既然我能看出来,那就一定会有旁人看出。”我脑中纷乱,想不出好的说辞,只能笑了笑,敷衍道:“姨母说的没错,妾自幼有些寒症,这些年都在服药,太医也嘱咐过要在断药后才能……”

她笑了下,眼波平淡,没再说什么。

待她走后,我却是周身发冷,不知过去那么久无人道破,究竟是心存疑虑,还是未曾留意……夏至和冬阳见我呆坐着,也不敢出声打扰。我想了很久,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庆幸如今出了宫,除了王府中的女眷,也见不到闲杂人。

但我毕竟是武家人,虽被削了县主封号,却不比寻常姬妾,仍会赴宫宴……此事虽说不要紧,方才那借口就可推脱,但若落入皇祖母耳中,必会想起旧事,不可不妨。更何况,我嫁入临淄王府已有一年,却仍无子嗣,待日子长了,也必会有人起疑。

我只觉得头一阵阵疼着,竟不知找谁商量,只能暗自嘲笑自己,步步谨防,步步是险,不知到何时,会是人头落地时。如此坐到了天亮,我忙命夏至去请李隆基,虽是男女之事不便开口,但昨夜说了那些话,总要和他商量,否则一旦姨母和他提起此事,他说得稍有出入就麻烦了。

李隆基宿醉后,神色略有疲倦,入了门就靠在卧榻上,笑看我,道:“好在我昨夜在书房睡得,否则夏至就要去王寰房中寻我了,”他撑着下巴,懒懒道,“你平日不是常说,要我不要专宠偏宠,怎么这次做出格了?”

我脸上一阵阵发热,屡屡想开口却都停住,这种事,让我怎么和他说?

他好笑地看着我,道:“永安,你哑巴了?”我鼓足勇气,直视他,道:“姨母昨夜来寻我,问你我是不是……是不是,没有圆房。”他笑容僵在脸上,张了张口,没说出半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面颊泛红地咳了声。

 

 


第43章 四十二 让位(2)
他坐正了身子,道:“你怎么说的?”

我低声道:“我只说自幼有些寒症,这些年都在服药,太医也嘱咐过要在断药后才能……”他默想了会儿,道:“姨母不是外人,即便是点破此事也无大碍,只是她若能看出,旁人也能看出来。”他的话正是我心中所想,我苦笑看他,道:“好在我自幼多病,在宫中又是沈秋主诊,这借口还能用些时候。”

他应了一声,蹙眉想着什么,迟迟不说话。

此时他能想到的,我早在昨夜反复想过,这种事以我和他如今的身份谈,只会徒增尴尬,何为良策?无人能解。

过了片刻,我唤夏至备了早膳,他草草吃完便离开了。

此后接连数日,他都是早出晚归,偶来我房中说几句闲话便走,从不过夜。姨母也没再提过此事,偶尔关照府中人为我添些补品,像是信了我的说辞,却偶有目光交汇时,神色总带着些探究,我只能佯装未见,说笑依旧。

 

因庐陵王返京,叔父武承嗣尤如困兽一搏,着人再次奏请立武周太子,皇祖母断然回绝。他眼见多年夙愿已无希望,在府中一病不起,同为武家人的武三思反而附和连连,只说应还天下于李家。

朝中李家旧臣眼见全了多年夙愿,却都犯了难,不知该拥立何人。太子李旦虽在位多年,却是最当不上这个位置的人。以长幼来论,庐陵王李显应取而代之,况且如今又有婉儿与武三思的暗中扶持,更是顺理成章的太子人选,而太平公主多年来在朝中积蓄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她早有心与其母一般君临天下,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若算起来,太子在位近十年,还是头次被人如此看重,却是为了取而代之。

这一日,诸位郡王都聚在府上,李隆基忽然遣人来唤我,我带着夏至走到书房外,隐有争执声传出,似有关太子位之类的话,便下意识停了步,示意夏至离开。夏至草草行礼退下后,我又在门外静立了会儿,直到没了声响才伸手掀帘,刚迈出一步,就被迎面扔出的茶杯砸中,瞬时淋了一身热茶。

“永安!”同时两个声音响起,还未待我反应过来,李隆基已上前握住我的腕子,道:“烫伤没有?”我本不觉得痛,被他一握,才觉手臂火辣辣地痛,蹙眉摇了摇头,他忙对外头叫道:“李清,快请医师来!就说二夫人被烫伤了!”

他边说,边拉我在一边坐下,拉起我衣袖,手臂已烫红了一片。我扫了眼座上人,李成义眼带愧疚看我,李成器正缓缓坐下来,紧盯着我的手臂,抿唇不语。

“永安,本王”李成义顿了顿,正要说什么,我忙打断道:“没大碍,是我的错,我该先让人通禀的。”想来是他正在气头上,以为是哪个下人擅闯进来,便迁怒扔了茶杯,只可惜我做了替罪羊,硬生生地接了这杯烫茶。

他抱歉一笑,面色又沉了下来。

李隆基细看着我的手,我不动声色地拨开他,放下衣袖,笑道:“郡王唤我来,是为何事?”

他脸色微变,看了眼李成义,李成义眼中隐有悲愤,下意识想拿茶杯,才发现已碎在了地上,终是捶桌长叹一声,起身道:“事已至此,我先走了。”他说完,抬步就走,正在出门时和府内赵医师撞个满怀,医师忙躬身行礼,他却连头都没抬,快步离开了屋子。

赵医师胆战心惊地直起身,也不晓得自己是哪处得罪了他,草草替我处理完伤口,又细嘱咐了两句不能沾水之类的话,不敢再多说,匆匆退了下去。

我待没了外人,才笑道:“茶也摔了,人也烫了,二郡王说走就走了,你两个还不给句话吗?”话音未落,李隆基猛地起了身,道:“大哥,你说吧,我先走了。”说完,也同李成义一般,逃也似的走了。

我微愕地看他离去的背影,究竟什么事,能让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肯开口?

正琢磨时,李成器已走到身边,拉起我的衣袖,蹙眉道:“稍后让人再细看看。”我嗯了一声,抬眼看他,道:“他们两个都逃了,只剩你能说了。究竟是什么事?”他视线投向窗外,静立了会儿,才道:“李重俊和成义讨要宜平,欲养在府中做妾。”

我惊看他,道:“二郡王答应了?”宜平自入了东宫便是李成义的人,虽碍于当时的局势不能纳为妾室,却连孩子都有过,怎能说要就要了去?

他沉吟片刻,道:“若为府中姬妾与同姓兄弟起了纷争,绝非皇祖母所愿,成义别无他法,只能从命。”我背心发凉,定定地看着他,道:“郡王的意思是,姬妾不过是能随便赠人的玩物?谁若喜欢就尽管讨了去,若是传出去,也不过是一场手足情义的佳话?”他面色微僵,上前一步,想要握我的手,我已猛地收手,起身道:“所以,你们怕宜平性子太烈,唯恐她以死酬情,才让我去劝她委身李重俊?”

他眼中暮色沉沉,欲言又止,我见他如此,明白自己说中了他们的打算,心下一下下刺痛着,难以自抑。当年想要全了宜平的心思,将她送入了东宫,本以为是做了件成全姻缘的善事,可先是赐药落胎,此时又是转赠兄弟。

我成全的,究竟是她的痴心一片,还是皇位斡旋的筹码?一面想着,心中酸胀着,眼中已是模糊一片,不知何时,已被他紧搂在了怀里。

我双手抵在身前,苦笑道:“此事我绝不会去做,宜平待二郡王痴心一片,多年侍奉左右,如今要被送给旁人,让我如何开口?如何劝?”他沉默着,似乎无意勉强我,可也就是他这样的沉默,让我更加想要抗拒,像是为了自己多年压抑在心底的不甘。

我挣了两下,始终挣不开他的手臂,带了哭腔,道:“李成器,你究竟要我怎么样?宜平不过是个姬妾,就是皇祖母见了她也记不起那张脸,你们总有办法去解决的。为什么要牺牲一个女人去成全大局?”

她不像我,顶着武家姓氏,不得不接受一切的安排,只为能让所有人活命。

李重俊虽也是郡王,却因是庐陵王之子,常年在宫中被压制,连太子的几个子嗣都不如。若非此次庐陵王回京,谁还记得宫中有这么个性惰鲁莽的郡王?即便是庐陵王一脉已恢复地位,同为皇孙,李成义若是有心回护,我就不信他护不住一个女人。

“永安,”李成器话音带苦,重叹口气,道,“你若不愿,没人会勉强你。”我脑中空白一片,不愿再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将头靠在他肩上,看着自窗口而入的阳光,落在卧榻,案几,木椅上,斑驳错落。

“为什么一定要让,不能去争?”过了很久,我才稍平复了心情,“李重俊虽鲁莽傲慢,但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姬妾,公然和你们为敌。”他松开手,静看了我会儿,才轻声道:“父王昨日上了奏章,让太子位于庐陵王,皇祖母已准奏,复立庐陵王为皇太子,大赦天下。”

我愕然看他,他嘴边仍带着一丝笑,眼中毫无暖意。

纵是千思万虑,我却从未想到父王会轻易让出太子位。在李家极尽凋零时在位的太子,妻妾被杀,屡次以谋反之名定罪,近十年的隐忍后,不过换来的是让位于兄。这许多年,虽因太子位而屡遭横祸,却也因太子位而换来了李家旧臣的扶持,这一让位,等于将多年的筹谋让给了野心勃勃的韦氏,让给了扶持韦氏的叔父武三思。

他草草一句话,算是断了宜平的所有后路。连太子位都已让出,面对如今太子的三子李重俊,区区一个姬妾,李成义又怎能、怎敢说什么?

想到这处,我忽觉疲累:“若是认真说起来,我也不过一个姬妾,若是日后有人讨要,也不知会是如何下场。”他愣了下,紧握住我的手,道:“你这话是在气我,还是在怨我?”我缓缓闭上眼,靠在他身上,道:“放心吧,若真有这一日,我绝不会以死酬情,让你们难做的。”他的手猛地收紧,我吃痛地哼了一声,没有睁眼。

过了许久,我听他始终没有声音,才悄然睁了眼,正对上他幽幽的目光,忙侧头避开,道:“怎么?听我这话可是松口气了?”他依旧静看着我,直到将我看得无措时,才苦笑道:“你此时正在气头上,每句话都是剜心刺骨,让我如何作答?”我低头不说话,心中一时是宜平的事,一时又是如今的莫测局面,犹豫道:“倘若不退让,你有几成把握守住这个位子?”

“若是宫变,有五成机会,”他温声,道,“但我不愿你们任何一人有事,所以,只剩了三成。”我抬头看他,他亦是浅笑回视:“至亲性命,天下不换。”

 

 


第44章 四十三 美人名剑(1)
圣历元年,李旦逊位庐陵王,武皇复立庐陵王为皇太子,以皇嗣李旦为相王,赦天下。

这几日,李隆基设了家宴款待太原王氏,我特地避了开。在屋内用过晚膳后,李清请安入内,说是郡王吩咐下来,若不愿去家宴便罢了,竹苑处有贵人在等着,总要去见一见。我心里咯噔一声,明白这贵人指得是宜平。

我独自挑了条小径,入了竹苑,果真见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曲桥上,低头看着水面。她似是听到声响,抬头看向我这处,竟是形销骨立,痴若傀儡。我倒吸口气,慢慢走近她,拉起她身侧手,道:“宜平。”唤了这一声,却不知何以为继。

她点点头,挤出一抹笑道:“县主。”我苦笑,道:“如今没有县主了,你叫我永安即可,若不嫌弃,就叫我声姐姐。”她摇头,道:“主仆情仍在,宜平还是叫县主自在些。”我没再坚持,拉着她沿着曲桥而行,相对沉默着。

待入了亭,我才转过身,直视她,道:“我今日是来劝你的。”她颔首,道:“我知道,可我来不是听劝的,只是想来见见县主,”她低下头,隐去了神情,“毕竟,日后见得机会更少了。”她的语气出奇平静,却字字扎入心里,我静了会儿,才低声道:“其实,你就是让我劝,我也说不出半句,怪只怪我当初自作聪明,累你到此地步。”

她摇头,走到亭侧,盯着池中鱼戏谑欢闹,出神了片刻,轻声道,“福薄缘浅,宜平不怨,能换回郡王数年平安就值得。”宴席处传来鼓乐之声,这处仅有蝉声阵阵,我站在她身后,听着乐舞欢笑,喃喃道:“会平安的。”

她自竹苑告退时,郑重地向我行了个礼,没有说半句话。我眼中发酸地看着她,轻声道:“宜平,你做的已经足够了。我不想你日后做绵里金针,日日算计渡日,倒宁可你变了心,安分过完后半生,你可明白?”这场争斗,连王孙贵胄都是命如草芥,何况她一个被转赠的姬妾?李重俊在宫中素来多疑暴躁,她若是仍惦念着李成义,必难善终。

她点点头,起身离开,我盯着她的背影,正是出神时,曲桥另一侧已有一个男人行来。我见他面生,衣着又极考究,便已猜到必是太原王氏的人,忙起身行了个礼,他打量着我道:“你是王府的婢女,还是郡王的姬妾?”

我犹豫了下,道:“妾身武氏。”他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我不再多留,错身走过他身侧,暗自松了口气,却听见他笑了声,道:“很急着走吗?若我此时为难你,李隆基也不敢拿我如何,”我停住脚步,他又道,“如今太子已成相王,李隆基虽还是临淄郡王,却大不比从前,唯有我太原王氏才能助他。夫人,你说是吗?”

我默了片刻,才低声回道:“王公子,此处虽是临淄王府,却四处是宫中耳目,说话还是小心些好,”顿了顿,我听他没答话,又笑道:“妾身闻公子周身酒气,想是喝得多了些,可要命人备茶来?”

“二夫人客气了,无需如此麻烦,在水边走走就好。”倒也是个聪明人,我笑了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见此人,是在一日后,我才知他就是王寰的胞兄,王守一。

因狄公来到府上,我到宴上时,众人正是热闹,正在纷纷敬酒祝狄仁杰出征大胜。叔父武三思虽是笑着坐于一侧,却面色极不快,我悄然入内,寻了个不显眼的地方落座,听着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默不作声。

数月前突厥可汗为女儿求亲,皇祖母将堂兄武延秀送往突厥,却不想可汗震怒,扬言求的李家皇室,大周却送去武家男儿,冒名求婚,遂起兵攻打河北。不过数十日,便已夺下数城,所到之处杀尽平民,血流成河。

此事本就是嘲讽武家,皇祖母却不启用武家人带兵,而是让太子李显挂帅征兵,狄仁杰代帅出征,也难怪叔父如此不快。

“听闻朝廷募兵月余不满千人,”王守一举杯笑道,“天下闻狄公为元帅时,应募者云集洛阳,如今竟已逾五万,狄公的威望真是令我们这些小辈钦佩。”狄仁杰摇头一笑,道:“是太子为帅,本相也不过是代帅出征而已。”王守一爽朗一笑,看向狄仁杰身侧的中年男子,道:“姚大人此次可会一同出征?”

那男人气度轩昂,虽着儒衫,却有着武将的锐眸。我正悄然打量他时,他已笑着回道:“姚某不才,只能在朝中遥祝狄相大败突厥,凯旋而回了。”坐在一侧的李隆基轻挑眉,笑道:“人都说兵部侍郎姚大人胸中自有万军,举凡边防哨卡,军营分布,士兵情况,兵器储备都能熟记于心,即便是此番不上阵,怕也早有良策献与狄公了,何来不才一说?”那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举杯示敬,一饮而尽。

我听李隆基这么说,才记起他前几日曾提起过此人,兵部侍郎姚元崇,狄人杰的得意门生之一。李隆基说起此人时,曾忧心他是皇祖母一手提拔,不知日后是否会是李家的阻碍,却又似乎极赏识此人,大有拉拢的想法。

难怪,今日有这一宴。

我正想着,身侧冬阳已轻啊了一声。我侧头看她,低笑道:“怎么?”冬阳不好意思地躬下身,低声回道:“奴婢自幼习武,常听人提起此人。”我心中一动,追问道:“说说看。”她点点头,蹲在我身侧,细细说道:“此人出自吴兴姚氏,自上几代都是天下有名的武将世家,所以幼时师傅常有提及,到姚元崇这一代,更是诸般兵器无所不通,堪称奇才。没想到他竟是弃武从文,做了兵部侍郎。”

吴兴姚氏?难怪冬阳会如此惊讶。

若论起来,怕是连李隆基他们都不及此人身份尊贵,这可是天下的正统帝胄。当年帝尧的传位人舜,就是姚氏的始祖,姚重华。我看他举杯饮酒,心中渐生了个想法,笑着举杯起身,走到李隆基身侧坐下,道:“郡王,妾身想要敬姚大人一杯。”

李隆基讶然看我,见我笑意满满,便顺水推舟,道:“敬酒总有个由头,本王倒想先听听。”他身侧李成器亦是侧了头,静看着我。我点点头,看向同样是神情诧异的姚元崇,道:“妾身幼时就曾听闻过吴兴姚氏,缘起舜帝,乃先圣先贤的后人,今日见了姚大人自然要敬上一杯。”

吴兴姚氏虽是正统帝胄,可却是个虚名,比起在场的李家皇室、太原王氏,差之甚远。我如此敬重的一杯酒,不敢说让他心生感激,也起码会让他畅快不少。

李隆基了然一笑,亦是举杯,道:“永安如此说,本王也要敬上一杯了。”他本就是主人,又有我这奉承话在,席间众人自然都举起杯,同饮了酒。

姚元崇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拱手对众人回礼,又看向我二人,笑道:“若追及祖先,此宴中众人都是世家望族,姚某怎敢如此居傲。”我看了眼冬阳,她心里神会,忙又为我添了杯清水,我笑着看回姚元崇,道:“姚大人,其实前一句是客气话,这一杯才是真正想要敬你的。大人听了此话,再决定要不要喝下这酒,若是喝了,便要应了妾身一个请求,若是不喝,妾身自会退下。”姚元崇愣了下,才尴尬一笑道:“夫人请说。”

李隆基蹙眉,盯着我的酒杯,我没理会他,对姚元崇道:“郡王自幼习武,素来喜好结交擅武之人,常和妾身提起姚大人出自武将世家,对诸般兵器无所不通。妾身听多了就记在了心里,今日既然见了大人,就想厚颜见识一番,”我说完,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笑道,“不知大人这杯酒,要不要喝呢?”

此时场中皆是朝中众臣、皇孙望族,哪个不想有当众露脸的机会?我笑吟吟看着他,他正是踌躇时,狄仁杰已是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小县主幼时就是伶牙俐齿,连本相也甘拜下风,元崇啊,已被人连着高抬了两次,你这酒还想逃掉吗?”

姚元崇忙举杯饮尽,道:“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正是酒到兴头上,听得此话都极有兴致,李隆基立刻命人清了宴厅,搬来兵器木架,笑道:“姚大人,请。”他侧头看我,低声道:“你连着喝了两杯”我轻摇头,低声笑道:“是水。”他怔了下,懒懒靠在椅子上,冲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才又看向场中。

此时姚元崇已走到当中,扫了眼兵器架,认真挑了件趁手的,抱拳道:“姚某也有一请。”李隆基笑着点头,道:“大人请说。”

姚元崇恭敬道:“夫人刚才说的‘诸般兵器无所不通’,确实夸大了。姚某是自幼随着家父,练了不少兵器,但却最喜剑。习武者,总好与人切磋,姚某早几年就已仰慕寿春郡王的剑法,却无缘一见”他将目光移向李成器,抬袖道,“今日既是借着此机会,不知能否在献丑后,有幸见一见郡王的剑法?”

我讶然看李成器,虽说他是能诗擅剑,却未料到竟连姚家人都如此高看他的剑法。他微微一笑,看着我,道:“既然是夫人先为难了姚大人,本王也不好薄了大人的面子,只能顺水推舟卖弄一番了。”

 

 


第45章 四十四 美人名剑(2)
我迎着他的目光,亦是会心一笑。

一道银光划过,姚元崇已跃身而起,在场中洒下漫天光影,几个辗转已是震慑众人,待到收剑时,狄仁杰率先喝了采,李隆基亦是起身祝酒,神情格外畅快,我早已心猿意马,看着静坐的李成器。

姚元崇持剑恭请时,他才放下酒樽,起身走到兵器架前,随手抽了一柄剑。

我屏息看着,一颗心跳的极快,看着他凭剑而立,向姚元崇虚一拱手,剑身一震,立时场中寒气四射,势如天光破云。

身随剑动,剑如魂追,矫若惊鸿,魄似龙翔。
不同于方才的震慑,那一抹身影凭灯影月色,气魄竟如袖手搏千军,沧海怒平川。

待到剑停人静时,他袍角方才落下,双手持剑抱拳,微笑着对姚元崇道:“姚大人,承让了。”姚元崇双目圆睁地看着他,抱拳回礼,竟是半晌也没挤出半个字来。方才赞颂叫好的众人此时也没了话,面上钦佩,惊诧,亦有不解者。

我紧紧盯着他,没来由的一阵心酸。时无英雄,他纵有文才武略,却也只能在此时博众人一声喝彩,再无用处。

他将剑插在架上,回身落座,又是举杯与身侧狄仁杰低声笑谈着,而姚元崇显是被他剑法所慑,面上的客气少了许多,与几位郡王的言语多了些热络。

李隆基坐在我身侧,低声笑道:“永安,多谢你开了局。”我摇头一笑,道:“我只是偶然起了这念头,没想到竟是抛砖引玉,让姚大人起了惺惺相惜的念头。”

他挥手,让李清为我添了杯花茶:“不过,招纳姚元崇有很多种手段,今日的绝不是上策,不是你一贯的性情。让我猜猜,你今日当众说的这番话,可是另有目的?”

我接过李清递来的茶,看他笑盈盈的眸子,道:“郡王猜吧。”他细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王守一?”我笑看他,道:“怎么说?”

他接着道:“昨日有人告诉我,你在竹苑见过他,我猜你被他言语刁难过,今日才学得像个恃宠而骄的女人,在人前卖弄一番,对不对?”

果真是个人精。

我咬唇一笑,低声道:“很多年前,有人让我学会了一件事,有些时候能让人看到自己的算计,才会彻底让他放下防备,若是处处无错,才是最大的祸事。他们王家如今是你最大的倚仗,对王守一来说,一个好争宠好露脸的蠢女人,总比一个处处谨慎的聪明宠妾好得多。”

李隆基认真听着,静了会儿才笑道:“此人教你的,倒也有理,在府中的人哪个不是暗中算计着,唯有你这样明着招摇的,才是最不用防备的,”他扫了我一眼,微扬了嘴角,“是上官婉儿?”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那年因为狄仁杰谋逆案,牵扯到了李成器的身家性命,我心中慌乱间在皇祖母面前下跪求情,却没料到,竟因此让皇祖母误以为我算计着李隆基,有了之后的赐婚。一晃六年,婉儿的话仍清晰可闻,当年的冲动是随性所致,却换来了皇祖母的安心,如今的招摇是刻意而为,却不知能不能换来太原王氏的轻视。

李隆基见我始终沉默着,伸手轻叩了几下案几,道:“永安,为了换你片刻清净,本王只能再纳宠妾了。”

 

李隆基说到做到,不出半月,就新纳了妾刘氏,宠爱有加,甚至不惜为她另辟了院子,整日欢声笑语的,好不快活。夏至始终不动声色,倒是冬阳日日扳着张脸,杏眼时不时立起,寻常奴婢稍有错处就是一顿训斥,我听着好笑却不能劝,只能任由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