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笑意却咻地被眼底的一抹阴霾代替,今日射出两枚月形的暗器的那人,绝非刺杀她或者我这般简单,更深的蕴意怕是要挑起两国的战端。

惊鸿一瞥间,那人的身影却十分熟悉,怕是背后之人已按捺不住,殊不知,如此拙劣的计谋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雪,愈发大了,纷扬地飘落在她长及腰际的乌丝间,仿佛星韵点缀,略显瘦削的身子,在凛风中,恰若雪莲盈盈孱弱。

眸光收回,望着手中尚带她芬馨体温的湖水绿鹅绒厚锻鹤氅,一丝轻轻的叹息,从心底划过——

谁都不知道,我一旦流血,除非有新鲜的天寰玫瑰,否则,就会血竭至死。这是历代北溟光神君主的禁忌,北溟之主,虽是最强,但,亦是最脆弱的。

我沿着那道蜿蜒的莲形路,亦步亦趋,缓缓地跟着她,身后,殷红的血液洒在霜白的雪地,斑斑点点,若傲梅吐蕊,随着漫天飘雪的萦舞,亦渐渐掩去,归于洁净……

第二卷 缘惜 第30章 天寰瑰色血染就(上)

(安陵宸)

“前面那簇嚏根草后,就是圣洞。”

我略缓了步子,却不禁惊讶于,这极寒雪野依旧傲然怒放的植物,一簇上,嫣然缀着纯白、果绿、浅粉、杏黄、深紫以及浅黑的颜色,圆形或星状的五瓣重叠地绽着,瓣中点点深浅不同的暗红斑色,愈显娇冶。

“北溟子民,亦称它——雪地红颜。”他走到我身后,轻轻道,唇间呼出的暖气,和着凌冽的寒风拂过我的耳畔。

我蓦然回首,正对上他凝视于我的浅灰眸子,眸底,似有幽蓝的火焰在燃着,却稍纵湮去,素脸隐隐发烫,忙转回身,牵着鹤氅的这端,继续向前走着:

“纵然牡丹真国色,花开动京城,却是耐不得寒的。我本来,也只知梅之清骨于隆冬漫瑞香,菊之轻肌于凌霜散幽葩。”

“梅之香,还需倚靠枝桠,菊之幽,徒增了孤标傲世。”他顿了一顿,“此花,却自是一瓣昭华开淡薄。”

细细品着他的话,转过那簇嚏根草,平坳往下的低处,一幽深洞穴赫然显现。黛眉微颦,他说第一次来天池,怎对圣洞竟如此熟悉?

但,他左臂伤口流出的血迹已触目惊心地渗透了大半白色衣袖,不管他是何人,为保护我所受的伤,我自该帮他寻到止血草药。

思绪间,已进入圣洞,却不同平常所见的山洞般岭巆嶙峋,剔透的冰柱鼎立其间,四壁均是玉凿冰雕的晶莹,那晶莹之中,有一种淡淡的青绿色蜿蜒地渗透出来,沁得整个洞内,折射出熹微若晨晖的光泽。

再往前走,似来到尽头,景致豁然开朗,碧池涓细琮铮,潺溪两岸,恍如桃源,开满了冬日根本无法见到的纯白玫瑰,尖锐的芒刺点缀着青色的花茎,凝露魄雪,旖旎花香芬娆间,洞顶七彩的霓光柔和地洒于蕾瓣之上,流光潋滟中,一层薄薄的袅雾漂朦,随着霓光的翩转,层层漾开于崎清的景致。

这里截然不同外界的寒凛,虽不是煦春暖意,亦馨暖满怀。

我驻足,他已走到我的前面,七彩霓光晖映着他脱尘倾城的容颜,让我不仅有些目眩,犹如谪仙的风姿,让世间女子亦自叹不如。

“草药在哪里?”我的眸光越过他,望向那片透着丝丝诡妩的玫瑰。

他随着我的眸光望去,唇畔弧度浮起:

“就是它——天寰玫瑰。”

第二卷 缘惜 第30章 天寰瑰色血染就(下)

“天寰玫瑰?”第一次听到这么生疏的花名,纵然,在我眼中,这和西周那些白色的玫瑰并无不同,只是,花刺似乎更为尖锐。

“我把它采下,敷于你的伤口?”我愈发迟疑地问。

“天寰玫瑰花期有三,每期之间相隔十日,初期瓣色透澈,次期瓣色转白,末期为红,方有药效。”

“你的意思--”失望渐渐蕴满了我的眸底,望着他血渍色愈浓,嗫喏道:“错了花期?”

他唇畔笑意愈深,翩然走近我,以一种宛如籁音的柔缓语声徐徐道:

“姑娘之血可催生花期。”

他清澈泠净的眼神映入我的眸底:

“我?”

他轻轻晗首,眸光闪过一丝我似曾相识的神色,那么快地掠过,但,依稀间,我似乎在谁的眸里亦读到过,可,此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向着那片白色玫瑰走去,他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姑娘,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大可不必如此做的。”

“你救了我,我又岂能弃你安危不顾?”

言语间,我俯下身子,忍痛采撷藤蔓缠绕间最高的那枝天寰玫瑰,然后,让它茎上的尖刺深深刺入素雪的手腕,明媚鲜红的血液旋即流淌下来,我将手腕举至花朵上方,它的重瓣在接触到第一缕血时,微微颤抖了下,整个花瓣似波澜般舒展开来,漾起更妩媚的色泽,芬芳甜味萦着周遭的一切,丝丝嫣红染上纯白的花瓣,然后,渐渐渲漫吞噬所有的白色,在变为血色玫瑰的最后刹那,我似乎看到,花蕊深处,涌起玄黑的星火,随着,最后一缕血的渗入,化为虚无。

红色的天寰玫瑰,竟然真的可以催生,即便是用鲜血染就的。青纱后我苍白的脸浮起粲然的笑靥。

晕眩却在松懈后忽然袭来,跌倒前,我坠入一个有着淡幽若檀香的怀内,他轻柔地拥着我,执起我尚在流血的手腕,浅灰眸底的神色,我终于记起在谁的眼底同样读到过。

我将血色的天寰玫瑰递给他,他缓缓接过:

“谢谢!”他声音突然低沉,唇畔的笑意被一抹更深的忧伤替代。

而我,来不及分辨这抹忧伤后的真实,男女授受不亲,我微微欠身,欲离开他的怀抱,可,失血后的眩晕,和着他身上的檀香,渐渐让我失去意识……

第二卷 缘惜 第31章 诏中有誓两心知(上)

(安陵羽熙)

西周,靖宣四年,初春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自朕亲政以来,纪纲法度,任人行政,无不承先皇考遗志而发扬光大。外驱强掳,内治升平,天威远达,四夷来伏,上则无愧皇考及诸先祖之重托,下则不负黎民百姓之祈愿。

夫圣人云“五十而知天命”,而朕之寿数已逾之久矣。朕虽不肖,恬居神器,然兢兢业业于国政,无惧参见诸先祖于泉下矣。今天命将至,而惟后宫诸女眷乃朕于千秋万岁尤挂怀者也。

兹尔帝贵妃安陵氏,朕之唯一钟爱者也。朕日御万机,妃挽红袖以添灯,陈良词而解语。张弛有度,慰朕忧而不涉政令;进退有序,辅朕思而不干国是。朕引妃为知己。深恐千秋之后,妃独于尘世而后不见容。故朕遗此诏于妃,授妃便宜行事之权。安陵氏或有不臣,皆与贵妃无碍。

皇后赫连氏,出名门贵胄,自入宫以来,持躬淑慎,有诞育皇嗣之功。朕千秋之后,宜彰显以太后之位。朕虑者,惟后长于嫉而善于妒,于德行乃白璧之微瑕。倘朕千秋之后,后或欲图妃,或欲图国,则摄政王与贵妃皆可共执此诏,废后之尊位。

贵妃以门第故,无缘后位,乃朕生平之最大憾事也!若有安陵女子入侍吾儿者,吾儿当倍加礼遇之,或有不贤不德,万无废立,当为代尔父弥补终身之憾欤!”

展开明黄色的密旨,纤指抚过早已干涸的墨迹,眸底雾气骤现……

而我,二十年间,不知道,自己是爱他多一点,抑或是爱仲逸多一点。倘若,当年,我成为仲逸的王妃,可能,就不会有后来这些纠葛,但是,为了家族的权势永固,最终,我嫁与了他,嬴仲轩——西周的帝王,违背了那纸婚约,亦造成了,仲逸至今未娶。

那日,我正是以此道密旨,救下宸儿,不让她如同滺儿一般,葬送在后宫的黑霾中。

滺儿薨时,我恰于清莲庵礼佛,惊闻噩耗回宫,仅见到,被宛如接进宫来,昏迷于床的宸儿。

伤滺儿的早逝、恨宛如的绝狠、气哥哥的嗜权。但,亦只能嘱了吟芩好生照顾宸儿。

我承认,宛如今日的所为,是二十年压抑的必然结果。先帝于我的专宠,让她空守后位,衍生出点滴的恨意,随时间的积淀,终于,噬消了我们幼时的情份,在必然的时刻,以磅礴的力量开始爆发。而我的一味忍让、求全,并不代表,会忍受悲剧的再次重演。

当我宣读完密旨,宛如眼底流露出浓隽的绝望、痛心,转而是更深、更毒的恨意,让我在隆冬的清晨,心底莫名,漫起的,是对她的怜悯,所以,我未按密旨废黜她,仅是将她禁足永乐宫。

这已足够,让她的素以为系的自尊,在先帝一道密旨面前,瓦解粉碎。

可,宸儿,却已饮下鸠酒,唯一欣慰的是,烨儿命使者护送她去北溟求药,对外只说是偶感病恙,恐会传染,不许任何人无诏再往沁颜阁探视。如此,把这个秘密封锁在了紫禁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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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御风的遗诏哦,真的很感人呢:-)

第二卷 缘惜 第31章 诏中有誓两心知(下)

(安陵羽熙)

我端坐铜镜内,镜中的自己,鬓边已添了华发,吟芩替我将这些丝缕的白悉数拢到珠璧后,她虽一直侍奉在宛如身边,我于她,却有救命之恩,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忘怀,在宸儿的事上,她着实费心了太多。

暴室将她接回未央宫,宛如是成全的,如果说,我和宛如之间,还有一样,可以念到昔日的情份,就是吟芩了。

“帝太妃,再过几日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了,您看,是否赦了太后的禁足?”她替我理好发髻。

“嗯,这是皇上的意思?”我戴上玳瑁嵌珠宝翠玉葵花指甲套,然后甲尖剔了古法景泰蓝瓶中的香膏,抹于腕间,再戴上蓝花冰手镯,一丝若有浅约的清莲香便萦着透明翡翠内絮花状的蓝色氤氲开一室的旖华。

吟芩帮我正了髻边各四枝金镶珠石翠簪,每枝皆五朵灵芝攒成梅花状,灵芝间嵌着碧玺,中心的寿字,镶着偌大的东珠,下垂极长的绿松石串成的璎珞,珠声清婉。

“皇上虽未提,但毕竟太后乃皇上的母后,如若选秀之日依然禁足,岂不让人留了是非话柄。”

我颔首:

“传哀家的话,启驾永乐宫。”

又是一年的选秀,我经历过八届的选秀,从我入宫那年的春天,到现在身为太妃,看别人的喜怒哀乐,三十四年,虽不过是人生的惊鸿一瞬,却在我心底,深深浅浅刻满了属于过往的痕迹。

还记得,熹宁六年,我和宛如在选秀时的情景,倘若不是当中隔着仲轩、仲逸,可能,我们会一直是很好的知己。

但,深宫,总是轻易地把本是纯涩的心灵,逐渐锤炼到浸满了愁怒、怨恨、痴嗔的心机。

谁都无法保留那份美好到最后。我望着紫禁缤纷桃李艳华的春天,依稀忆起那年,我率真如冰矶的眼眸……

第二卷 缘惜 第32章 拼却尊荣了尘心(上)

(安陵羽熙)

永乐宫,昔日的金璀辉煌,今日,却是门庭清冷。我缓缓走下肩辇,在宫女的恭迎下,肃然走进正殿。

她正倚坐在金丝水晶攒珠帘后的酸枝木榻上,凤眸一如往昔般妩媚,见我进来,斜斜地扫了一眼:

“帝太妃今日来,与哀家又有何计较?”

我屏退一众宫人:

“宛如,你我斗了二十年,还不够吗?”

她眸光瞬地犀利,射向我,冷冷道:

“你占去了我一生最重要的人,我,仅剩一个虚位,如今,这虚位,只要你愿意,随时亦可虢夺!”她唇畔浮起一道酸涩的弧度:“皇上临终,竟还许了你密旨,他心里,何曾顾念我们夫妻的情份?”

“宛如,君上立你为后,又把江山传给烨儿,这些,难道都不是夫妻情份之所在吗?”

“哈哈,”她的酸涩愈深,面上的笑容虚浮脆弱,映着她鬓边的金点翠地六瓣簪花,似雨过的浮萍,轻轻一吹,便似有清剔水珠沁出。“他许我后宫最尊崇的地位,可,却把毕生的爱,全给了你!三十年啊,我空守一个后位,除了每月的月圆之夜,他象征性地来这永乐宫,我这宫内,何曾永乐?”

她蓦地站起,水袖翩扬处,玉手掐着我的肩,护甲深深的陷入我的锦服,抵住衣下的柔软,我看到她眸内充斥着哀怨、愤郁,一并袭入我的眼内,我一时语塞,得到帝王之爱,背负的种种,三十年,已让我心力交瘁。

“羽熙,你说过,会嫁给仲逸,可,你为何不守信用?你的不守信用,却让我违心进了宫,只为成全你和仲逸!”她手上的力度渐渐加大,眸光转为凄婉,“可你,却还是成了仲轩的秀女!你的背信弃义,酿成了我这辈子永远的伤和痛!”

“宛如,当年,我就告诉过你,父亲之命,我只能负爱背弃仲逸,为何你还不肯谅解?难道,我真是为了贪图权位,而放弃纯涩之人吗?我们斗了三十年,在这之前,却相识了八年啊!”我的手抚上她的,触到,却是一片冰冷刺髓。

“我不甘心,不甘心!轮门第,我哪点输于你,可,你却拥有这世上最完美的两个男子的爱,而我,永远只是你身后一抹被人遗忘的影子!外人,看到我母仪天下,贵胄天骄,谁又知,我夜夜梦断,寸寸伤怀?从我七岁那年,我就懵懂地爱着仲逸,而你,轻易毁了我的一切,我的成全,换来的是如此不堪!”

她激越地摇晃我的身子,垂下的绿松石璎珞清脆的曳于我的髻边,泠脆晶珑的声音,却如,心内最深处,某根弦的悄然崩裂。

仲逸?她爱的是仲逸!为了我与仲逸的大婚,选择退出,进宫伴驾,而我,违心遵从父命,亦在当年进宫选秀,舍弃了仲逸,得到了仲轩的爱。

而她,除了后位,女人最珍贵的感情,竟生生的因我蹉跎殆逝!

纵然无心,亦是大错筑成,三十年,可以让这份恨慢慢积深、蓄累,直到如今,再无法回头,回头,惟有前尘旧事,哀哀凄意,不忍悴看。

我怅愧地任她怒诉,直到,她的声音渐渐倦了、轻了,然后,看到,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下的那颗泪,灼伤了我心底深处的柔软。

“宛如,我们这一生,本就是出悲剧,但我不希望你迁怒至下一代身上!”我艰难地启唇,柔婉地望着她,“所以,请你停止伤害宸儿!”

第二卷 缘惜 第32章 拼却尊荣了尘心(下)

(安陵羽熙)

她眸内掠过一丝异样的光彩,随后,松开紧抓我的手,依然恢复孤傲矜泠的姿态:

“你求我?”

“是,就算我求你,我不希望宸儿再受到伤害!她的进宫如果是错误,我希望,不要再让错误变成无法弥补的怆痛!”言语间,她已回身,在酸枝榻前坐下,玉手拈过几案上置着的粉彩仕女盆中绽至妩媚的九子兰,浅粉莹润的瓣中,沁出略深的粉,芯内萼片上,一抹鹅嫩的明黄轻弧缀染,衍渲一色往上,融于浓稠若血的艳红。而她的玉指轻轻将这抹艳红揉碎,渗出的汁液缠绵于指尖,愈闻得脂香四溢。

“那,你于我这三十年的创痛又该如何弥补呢?”她凤眸睨向我,语调泠泠,却透着一股寒意。

“我愿意接受你提出的任何补偿方式。”悠悠启唇,吐出这句,心下坦然若镜。这一辈子,爱过,已足够。如今,富贵荣华,不过是百年的弹指一瞬,再凝眸处,红颜枯骨罢了。

她似不可置信般盯住我:

“哪怕我要你的命?”

我淡浅一笑,轻轻晗首。

“不,我不会要你的命,你死了,我同样会很寂寞的。”她顿了一顿,恢复素来傲然端许的语声道:“哀家希望帝太妃能往清莲寺替西周祈福终老。”

我的笑意柔婉地映入她的眸底,这样的补偿,其实,于我,未尝不是解脱。我真的很累、很倦了,只要宸儿能好好地在这肃冷的宫闱安然地活着,那么,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一切依你所言,你也要做到允诺我之事。”

她喟叹一声,眸华似拂过我,又似拂着更远的苍茫:

“羽熙,我们之间剩下的,仅有交换了。”将指尖粘留的残败花瓣撇去,犹如撇去憎恶之物,清傲一笑:“请帝太妃即日启驾清莲寺,哀家和皇上,乃至西周子民,都会感念帝太妃的仁悲悯怀。”

“宛如,先帝遗诏我会交于摄政王,如若你违了我们的誓约,他会代我持行此诏。”我一字一句,语声缓慢却刻进了决绝,“而我此生,再不会踏入紫禁一步!”

她凤眸阖上,姿态优美一如往昔。

“你去吧,哀家自会遵守你我这最后的约定。”

我在踏上肩辇前,最后回望日照光耀的永乐宫,琉璃瓦折出的旖华绚璀间,依稀看到,彼时,我们年少无猜的青涩童年,随着紫禁诡谲的涤浸,渐渐,失去了原来的纯衷,归来时,人未老,心已倦,徒剩无止尽的痛与悲,自怜自知,如此而已。

宸儿,姑姑能为你做的,也仅是如此了。我救不了滺,我现在唯一希望的,仅是,我的宸儿,不要再受到伤害!

安陵,这个姓氏的背后,需要背负的太多,太重,任何感情的牵绊在它面前,都是必须舍弃的。

当我,最终挣脱它的束缚时,才发现,一时的错过,就是一生……

第二卷 缘惜 第33章 玉容倾城雪魄寒(上)

(安陵宸)

醒来时已是黄昏,素白的帏幔,间或随着缝隙偶入的凌风,轻微地掀动显出暗底的花纹,一脉脉地簇成如意的锦绣,映着窗外继续皑皑飘散的白茫,氤氲于香炉内薰着幽淡的高棉棋楠香。

竟已回到了皎雪宫。

依然有些许眩晕,素手抚上额际,却赫然看到,腕间多了一羊脂白玉镯,莹润和美、细腻若脂,微绺隐约若游龙图腾,湮幻出雪魄逦光。

“咦?”低低疑了一声。

“娘娘,您起了。”望舒跪守在榻床前,见我醒来,轻轻道。

“本宫是怎么回来的?”我望向手腕,一点腥红的伤口,告诉我,适才的事,是真真地发生过,而并非梦境臆想。

“启禀娘娘,今儿早上,我往梅园去收昨晚瓣上的清雪给娘娘做药引时,见娘娘一人,倚睡在梅树下石凳。这才把娘娘扶了回来,也不知,娘娘怎么就到那去了。”

“嗯,是吗?我竟都忘了。许是见着雪景怡人,睡着了亦不知。”我起身,她上前扶我下榻,“替我取湖水绿鹅绒鹤氅来。”

“娘娘忘了,今早您就披这件出的宫,您在梅树下倚着这会子,鹤氅都被雪浸湿了。萱滢才拿去晾干。”她扶我在妆台坐下,“娘娘又要出去?外面雪又下大,您的身子可再着不得凉!”

他披回鹤氅于我,又消失无踪,似一切都归于不曾发生般平静。眉尖颦颦,真如他所说的,偷入第二坳仅为赏雪后天池吗?那么,这玉镯,必然也是他所赠之物,谢我以血相救,抑或是——思绪被望舒的询问打断:

“娘娘,您看这水温合适吗?”望舒已端来漱洗之水,并一个月白薄瓷万金瓶。

我以手背试水,晗首示意可以。

“这是我这几日依着《太平圣惠方》才配出的洗颜粉,娘娘每日洁面而用,定可容颜永驻。”

黛眉轻扬,笑道:

“若真如此,那历代后宫,本宫怎不见史书记载出了妖精呢?”

“容颜永驻,才能常得君王带笑看啊,这可不是妖精祸害。”她唇畔浮起弧度,笑着将瓷瓶内的粉匀于手心,却是一些极细粉末。

“这呀,要仔细地除去益母草根上的泥土,可断不能留一丁点泥土星子,不然,就全没了药效。切成小段,晒干以后烧成灰。再用醋和为丸,置于黄土泥的小炉中间,烧至通红,反复七次,研细过筛,用梅花的蜜和均匀,放入白色瓷器中,用玉槌细细地研了,不断的过筛、研、筛,直到成了如今这极细的白腻粉末。”她见我饶有兴致地望着,便循循将制作过程说来。

第二卷 缘惜 第33章 玉容倾城雪魄寒(下)

(安陵宸)

我嗔道:

“还真真繁琐呢,若每次都这么弄,岂非还得等那梅开的季节才可得?”

“娘娘说的正是呢,所以,我每逢冬日,定备足了一年的量。”

“舒,其实,不必为本宫做这么多!”她一直不自称“奴婢”,我亦是视她与别的宫女不同。她看似清冷眸后所隐藏的,怕是比萱滢更晦深的过往,既然她选择掩饰,我自然不会去强求,况且,她如今还救了我一命。

“娘娘,先洁面吧。”她低眉而笑,递上绵软的白巾。

素手揭开面上的青纱,眸光掠过铜镜,看到身后望舒*的叹止语声,以及右脸的那道疤痕——我不可置信地望着镜内,指尖触及处,竟然光滑细腻,似从来未有过痕迹。

“娘娘,您的容貌恢复如初了!恭喜娘娘!”

“怎么会?怎么会!”我喃喃道。

“妹妹定是感动了北溟天神,天神眷顾于你。”温婉若水的声音响起,寰柔盈盈从外间走进,眸华若水地凝着我。

“姐姐也取笑于我?”不知为何,看到疤痕不复,我的心内会涌起的,竟是一丝欣喜,曾几何时,我也开始浅薄地在意起自己的容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