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的侍郎得病,那太女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柳瑛出声询问道:“太女快不行了?”
红叶点头道:“汤水不进,药石无效。”
苏昕络缓步走到窗边,打量了下乌云密集的天空,叹息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第37章
紫竹门是江湖上有名的情报组织,以收集出售消息为主,也做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行当,而红叶原是苏家奴仆之女,父母过世甚早,后被苏昕络母亲托人送入紫竹门,腥风血雨十数年,自己站稳脚跟不说,明里暗里总会替苏家传些消息。
苏家地位特殊,宫里有个风吹草动都让人揪心,何况是天花这种在古代能与瘟疫媲美的流行疫病,宫里那边自是安插了探子,但自从皇帝出宫避痘后,皇城各处宫门全面封锁,即便有心想传消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待在府里耐心等待红叶的进一步情报。
小麦已经收割完毕,南沂人有在六月中旬祭天祈愿来年风调雨顺的习俗,因此即便宫内天花蔓延人心惶惶,京城大街小巷却是一派宁静祥和。苏家世代经商并无任何田产,但顾姨仍是准备了香烛纸钱等供品,并着人将新麦磨成粉,蒸成比人脑袋还要庞大的馍,并八个荤菜一起,摆了满满一供桌。
祭天自然得由女子来,往年都是顾姨代劳,如今便轮到柳瑛这个做妻主的,她被蓝烟从午睡中挖起来,迷迷糊糊的挪到门厅处,接过顾姨递来的香烛对天随便拜了几下,便要抬手往香炉里插,苏昕络在一侧轻咳一声,警告道:“不得无礼。”
柳瑛惊的打了个哆嗦,顿时睡意全无,忙收敛神情对天恭敬的拜了三拜,执着香烛边往香炉里插边念叨着:“众神在上,保佑苏家来年生意兴隆,疾病远离,灾祸退散,人畜兴旺,万事大吉。”
人畜兴旺…苏昕络嘴角抽了抽,走到供桌后摆放的蒲团边,跪下去恭敬的磕头行礼,结果刚起身站定就见青竹急匆匆的赶过来,手里抓着只雪白的信鸽,苏昕络立刻迎上去,取下绑在鸽脚的一管竹筒,拔掉塞子,掏出里边的一张卷起的纸条,展开略微一扫,然后拇指跟食指微一用力,那纸条变化为粉末。
柳瑛见他面色凝重,便凑上来询问道:“发生何事?”
苏昕络没吭声,转身便往竹楼走,柳瑛看向青竹,青竹茫然的摊摊手,于是她只得抬脚跟上,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回到卧房,他神情疲惫的往竹椅上一靠,闭眼拧眉作小憩状,柳瑛走过去,手搭上他太阳穴,力道适中的揉捏着,又追问道:“到底发生何事?说出来我也好帮忙拿个主意。”
“帮忙拿主意?你倒是敢想!”苏昕络睁眼瞪她,鼻子里不屑的哼了声,倒也没再隐瞒:“皇夫并未随同圣驾出宫,执意留下亲自照料太女。”
“太女已是去日无多,何苦再凭白搭上一条命呢。”柳瑛摇了摇头,随即叹息道:“倒也不难理解,太女是皇夫唯一的孩儿,全部希望跟倚靠都寄托在她身上,所谓父女连心,实难撒手不管。”
“对自个孩儿倒是掏心挖肺连命丢了亦在所不惜,对别人子嗣却痛下杀手毫不留情,因果循环,天理报应,时至今日他也算咎由自取,不值得怜悯。”苏昕络冷笑出声,又长舒了口气,欣慰道:“如此,蓝烟便能释怀了。”
柳瑛怔住,转念一想,不由得惊呼道:“莫非皇夫是害死蓝烟孩儿的罪魁祸首?那可真是现世报,活该!”
“话虽如此,只是此事牵扯甚广,怕是…”苏昕络眉头紧锁,从竹椅上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镜湖上来往的船只,略带担忧的说道:“吾皇自登基以来忙于征战,后宫君侍虽多,但子嗣却极单薄,近年来圣体愈加违和,本有提前让位安享晚年的打算,如今太女有恙,便只剩不足两岁的二皇女一位公主,而二皇女的爹爹冯贵侍出身低微毫无家族背景支撑,将来皇上驾鹤仙去,朝野必会纷乱不堪,早已虎视眈眈在侧的敌国又岂会放过如此良机?南沂危矣。”
柳瑛擦汗,到底是皇家,子嗣繁衍这种事情都能关乎国运,若是安平女皇能像康熙皇帝那样有几十个皇女,便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窘境。南沂灭国,苏家这种有钱的皇亲国戚,恐怕难保不被抄家,所幸苏家祖上思虑周全,事先着人在他国开办分号,如此即便大船倾覆,也能轻舟一叶安然脱身,于是她走到苏昕络身旁,拍拍他肩膀,劝慰道:“你也莫要焦虑,倘若真的战乱纷起,咱们便收拾行囊去往青云或是陈国,祖宗基业虽重要,但该舍弃之时也得舍弃,留得青山在,不愁失地收复不回。”
“现在便想着逃命了,真真有出息!”苏昕络侧过身,好笑的看着她,抚额无奈道:“皇上健在,即便战乱纷起,那也是在数年之后,暂且无须担忧。”
祭天后不过三日,便又收到红叶消息,太女薨,皇夫悲痛欲绝当场昏倒,第二日便突发高烧,御医推测恐是已染天花,皇帝下令将其隔离在东宫,派禁卫军把守宫门,几位知情的御医也已被处死。
古人迷信保守,瘟疫、霍乱跟天花等几种死亡率极高的疫病,都被民众视为天降灾祸,且源头初现于宫廷,难保不会有触怒皇室统治权威的谣言传出,杀人灭口,以防止消息外溢,自是首当其冲的要务。
天花是由病毒引起的一种烈性传染病,繁殖速度极快,以空气为主要传播途径,症状为先发高热,全身起红色丘疹,继而变成疱疹,最后成脓疱,十天左右结痂,痂脱后留有疤痕,俗称“麻子”。最关键一点,此病无药可治。
当然,可以提前预防。
世界上最后一例天花出现于1977年,在此之后天花便在人类历史上绝迹,因此80年代后的孩子无须再接种牛痘,而出生于70年代中期的柳瑛,左手臂上却有一块指肚大小的深褐色,是那个年代“种牛痘”后遗留下来的疤痕。
宫里情形甚为严重,难保不会传出来,虽说生死由命不可强行逆转,而她也不打算当那救世主,但是总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身边亲近之人染病死去。两世为人,她被人辜负过也辜负过人,如今尘埃落定日子富足安乐,一切得来不易,总要用心守护才是。
事先没有将打算告之苏昕络,一来怕他担忧,二来更怕被他阻挠,特意挑了个他不在家的日子,偷偷拽了蓝烟坐上马车,一路飞驰了两三个时辰,才赶到毗邻京城的一个小镇。从顾姨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到,沂水过此镇东流,故而水草丰美,镇中农户多圈养牛羊,新鲜牛奶运往京城,羊毛则有纺织作坊上门收购。
马车停在镇中心,柳瑛带着蓝烟挨家挨户拜访,结果刚说明来意便被拒之门外,直到日已近午才在镇东寻得合适人家,开门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发用块碎花布束在脑后,下身围了块破旧围裙,手中端着个簸箕,簸箕里堆了一沓青草,冷着脸对她们说道:“进来吧。”
牛棚里养了一只奶牛并两只牛犊,他将青草倒进喂食的槽子里,这才走过来,面色依旧冷淡,蓝烟笑着上前解释道:“我们家妻主大人得了种怪病,京城里有名的薛神医给开了副方子,药引便是结痂的牛痘流出的脓水,这才找到大哥这里,实是无奈之举,并无任何恶意。”
“怪病不怪病的奴家不理会,若不是为了银子,奴家也不会应这伤风败俗事。”中年男子扫了柳瑛一眼,眼神望着北屋的方向,叹气道:“贫贱之家,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妻主前几日上工时又伤了脚…”
“银子好说,十两够不够?”柳瑛从袖子里掏出个银锭来,双手托住递上去,那中年男子先是一惊,接着飞快的一把抓住塞到围裙下的布袋里,连连点头道:“够,够了,够了…”
用盐水清洁了牛痘表面,拿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将牛痘戳破,拿干净的棉花吸取流出的脓液,然后柳瑛又用小刀在自己手腕上隔了条小口,捏着沾有脓液的棉花便要往伤口上按,蓝烟扯住她袖子,担忧道:“妻主大人…”
牛痘对人几乎没有影响力,种痘成功万事大吉,即便失败也不会有危险,来之前曾反复对蓝烟重申过,结果临了他又来阻止…也罢,毕竟是古人,对于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有限,她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自信满满的说道:“放心,绝对不会有事。”
脓液进入肌肤,微有些刺痛,蓝烟忧心忡忡站立难安,那中年男子也被这番举动吓到,连忙提醒道:“这病极为污秽,用作药方尚可,这般直接肌肤相触,回头定要染上,小姐此举大为不妥!”
原来这病被镇上人视为污秽之病,难怪先前刚说出“牛痘”两字就吃了闭门羹,她放下袖子站起身,无所谓的笑道:“以毒攻毒方能治病,公子大可放心。”
接种完毕,不便多做久留,两人便告辞出门,那中年男子站在门槛上冲她们挥手告别,待柳瑛蓝烟上了马车刚要启程,他却又追了过来,献媚道:“奴家胳膊跟小腿上都染了污秽,若是小姐需要,尽管来寻奴家便是。”
柳瑛弯了弯唇角,点头道:“以后少不得要再麻烦公子呢,咱们后会有期。”
第38章
接种防治天花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中国古代的明朝时期,到清朝时已得到普遍推广,并录入相应的医学典籍,但那时所采用的是“人痘法”,即用棉花醮取痘疮浆液塞入接种儿童鼻孔中,或将痘痂研细,用银管吹入儿鼻内;或将患痘儿的内衣脱下,着于健康儿身上,使之感染。总之,通过如上方法使之产生抗体来预防天花。但是,由于痘痂来源于人,限制了其应用。
“人痘法”经俄国传入土耳其跟北欧,又由英国驻土耳其大使转入英国,在英国流传约四十年后,一乡村医生试种“牛痘”成功。牛痘,原指牛的一种急性传染病,病原体和症状与天花极相近,人患上并无太大影响,而得过牛痘的人体内便有了抗体,终生对天花免疫。所以人为种植牛痘,便逐渐成为人类历史上对付天花的有力工具。
前世的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每逢寒暑假她总会去住上段时日,赶上村里疫苗接种,便跟着堂姐堂妹们去凑热闹。赤脚医生是个医专刚毕业的小青年,长的眉清目秀的,性格又开朗,每次牛痘接种,总会提起自己幼时的辛酸往事,用刀割口沾染脓液主动染痘的办法,便是从他那里听来的。既是曾被前辈们切实证明过的,便没有失败的道理。
回来没几天,柳瑛手腕上便生了个牛痘,除了稍微有些痒外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大约两周左右后伤口结痂脱落,留下一个深褐色的疤痕,接种算是顺利完成。于是她遣人将那蒋姓农夫接来府中,兴致勃勃的准备替苏家上下种痘。
从未打算过坦露自己穿越人的身份,所以自是不能对苏昕络和盘托出,她谎称在茶馆听到别人议论此偏方,然后便悄悄做了试验,他听闻此番当下便寒了脸,柳瑛连忙伸出手腕,一再重申自己安然无恙,他才脸色稍霁,冷冷道:“御医尚且束手无策,民间偏方又岂可相信?”
柳瑛从座位上站起身,倒背着手走到他面前,摇头晃脑道:“此言差矣,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所谓一物降一物,牛痘防治天花,倒也不足为奇。总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横竖对身子无害,种上一种又有何妨?”
“也好。”苏昕络静默半晌,终是点头赞同,柳瑛欢喜的抬脚便要往楼下跑,苏昕络一把扯住她,闭眼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同蓝烟青竹可种,至于府里其他人,那便顾不得了。”
柳瑛站定,转过身疑惑的看着他,苏昕络解释道:“府里人多眼杂,又有宫里安插的探子,倘若阖府接种,皇上那边自是会知晓。倘若当真有效,便是隐瞒不报的大罪,到最后恐怕与太女过世也脱不开关系…”
她听的心惊胆颤,忙道:“是我思虑不周,险些给苏家带来灾难,实在惭愧之至。当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照公子说的办罢。”
顺利的替他们三个在手腕上种好牛痘,柳瑛心里盘算着将来等孩子出生后亦要帮她们接种,便在既定银两上又多加了两锭,并再三叮嘱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蒋氏喜的眉开眼笑,自是满口答应。
本以为皇夫不日便要归天,他却神奇的挺了过来,水疱结痂逐渐脱落,痘疤恍如天女散花,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算是毁了。染病的宫侍便被秘密处理掉,旧衣物彻底焚烧,窗户四敞通透,又用石灰泼洒屋角房檐,从东宫侍郎染病至今整三周,宫内天花便绝了踪迹。
圣驾浩浩荡荡回宫,昭告天下太女过世,白色讣文满满一大张,只说突患恶疾,半句天花的事情都未提起。依照皇室规矩,只有皇帝跟皇夫殡天才行国丧,又因父母健在,百善孝为先,便行不得大殓之礼,所以苏昕络跟柳瑛无须入宫拜别,从红叶那边传来消息方才得知,皇帝回宫后第三日太女棺木便被葬入京郊西陵。
尚未想好如何向蓝烟开口时,青竹便提着竹篮匆匆忙忙跑进来,大呼小叫道:“方才去西市取装裱的字画,听闻众人皆在议论皇榜,我便挤进去一瞧,真是不得了…公子,你说这皇太女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蓝烟正执了瓷壶在喷洒门口一棵万年青,听闻此言顿时怔住,瓷壶从手中滑落,掉到青色石板地面上摔成数片,装在里边的水四处飞溅,将他一双绣花鞋打湿,他却浑然未觉的缓慢转身,一步步退出了小厅,柳瑛将头转向苏昕络,急道:“我去同他谈谈。”
柳瑛一路小跑追至后院,发现蓝烟正坐在湖边凉亭里,两眼盯着水面发呆,她走过去坐到他身边,静默着不曾开口,良久后蓝烟回神,斜了她一眼,诧异道:“妻主大人怎会在此?”
“怕你想不开,所以跟过来瞧瞧。”柳瑛如实相告,蓝烟唇角挤出抹轻笑,闭眼叹息道:“太女过世,我高兴尚且不及,又怎会去寻短见?”
柳瑛指了指身前水面中的倒影,无奈道:“失魂落魄的,哪里瞧得出半点高兴的模样来?”想了想,又弱弱的问道:“当真是皇夫害了你那孩儿?他位极后宫至尊,所生皇女又早早入主东宫,旁人根本无法超越,又何必来此一遭?”
蓝烟顿时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良久都未说出一句话来,柳瑛心下愧疚,连忙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再次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不想说便罢,横竖都已过去,你也莫要再介怀。”
放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他才将情绪调整过来,低垂了眉眼,缓缓说道:“年皇夫是太卿娘家嫡亲的侄儿,只是他阴狠毒辣的性子并不讨太卿喜欢,皇上对他也极为冷淡,自打太女出世后便未再踏入丹桂宫一步,反而夜夜驾临玉浮宫,三年独宠我一人。”
柳瑛恍然大悟,了然道:“圣宠眷盛,又是年太卿宫里出来的,倘若诞下皇女,太女位置便岌岌可危,难怪皇夫会痛下杀手。”
蓝烟冷然一笑,自嘲道:“年家权势滔天,太女又聪慧好学,而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于家族利益面前,太卿自是同他站在一处。皇上是有道明君,儿女情长与国家利益分的极为清楚,所以皇夫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只可惜了我那苦命的孩儿,未出世便丢了性命。”
柳瑛叹了口气,伸手安抚性的拍了拍肩膀,劝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总算让他得了报应,太女过世,倚靠全失,本身他又不得宠,虽贵为一国皇夫,却如同置身冷宫,这辈子再无翻身之日,想来真是大快人心。”
“昨日因今日果,一命还一命,我那孩儿总算可以瞑目了。”蓝烟双眼蓄满泪水,转过头别开脸,拿手帕拭了拭两边眼角,这才转回来,冲柳瑛凄然一笑,又道:“虽说他用藏红花害我小产,可是我却从未真的恨过。后宫争斗本是家常便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即便性命丢掉我也毫无怨言。只是皇上明知凶手是他却置之不理,我由伤痛到心寒,往日情意皆成笑话,所有的所有,都抵不过一个权势,我日夜悔恨跟纠结,终是失了心智…”
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给出去,最终却被这个人伤的最深,这种被辜负的滋味她最是了解,又想到先前他疯病发作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便心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抬袖替蓝烟擦去滑落脸上的泪水,然后将他揽进怀里,轻抚他后背,开解道:“人生在世数十年,哪能事事尽如人意,不管往事有多不堪,好歹已经熬过来,也便莫要再去多想。总要向前看,生活才能有希望可言,若是一味陷在悲伤里,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蓝烟从她怀里坐直身子,抬手拢了拢额前的乱发,说道:“乍闻消息难免心绪有些震动,倒还不至于走上绝路,多谢妻主大人一番宽慰,蓝烟心里通透不少。”仰头看了看天,又催促道:“已是午膳时分,妻主大人回去罢,莫要让公子久等。”
柳瑛挑眉道:“你不走?”
湖上白荷绽放,轻风抚过脸颊,淡香鼻翼萦绕,蓝烟深吸了口气,轻笑道:“此处风景甚好,我想再多坐会。”
“好,那我便不多打扰你了。”柳瑛颔首,站起身便往亭外走,没走几步却又回转身,极其煽情的说道:“不管怎样,请永远记得,苏府是你的家,我跟公子是你的亲人。”
蓝烟望着她的背影,抽了抽鼻子,一串泪珠自眼角溢出,怎样都收不住。
自湖畔羊肠小道转出来,刚踏出圆形拱门便被斜地里一双手给揪住,用极大的力道将她一路拖进了旁边的园子里,不等她开口,顾姨便劈头盖脸的斥责起来:“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竟打起蓝烟的主意,回头让公子知晓,准给抽个半死!”
她将胳膊拯救出来,满脸无辜的辩解道:“我对蓝烟半分歪心思都没,您老可是冤枉好人啦!”
顾姨瞪眼,单手叉腰,另外只手指向凉亭方向,嗤笑道:“还狡辩,我方才全都瞧见了。”
原来说的是那个拥抱,她抚额,无奈道:“蓝烟情绪不好,我跟过来劝解,瞧他哭的伤心,便略微安抚了下。公子的性子想必您也知晓,先前我已领教过,哪里还敢再惹怒他?”
“从前做的那些荒唐事,若不是老柳费心替你遮掩,你哪能入赘得了苏家?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顾姨显是不信的哼道。
顾姨虽然有些啰嗦,但平日里没少对自己关照,此刻将她拉到没人处严厉警告,也是为着自己着想,于是她笑嘻嘻的将顾姨按到路边石凳上,握着粉拳边帮她捶打肩膀边讨好道:“是是是,顾姨火眼金睛,啥事能逃过您老的法眼?不过我柳瑛年纪已是不小,又入赘到别个府上,公子便犹如我的衣食父母,即便心思再多也只能收拢,顾姨尽管放心便是。”
“你知道便好。”顾姨脸色稍缓,抬头瞪了她一眼,又恨铁不成钢的忿忿道:“从前倒是本事,没少弄大过别人肚子,可如今跟公子同房大半年,竟半点讯息都没…苏家家业甚大,公子性子又喜怒无常,别看现在能讨他欢心,兴许哪日便一纸修书将你赶出门!若想站稳脚跟,没个一女半儿的怕是不成。”
孩子倒是不排斥,横竖不是自己生,前提得苏昕络同意才行,否则霸王硬上弓,必会壮烈成仁,她擦擦额头冒出的冷汗,讪笑道:“多谢顾姨提醒,我会努力…”
顾姨站起身,斜了她一眼,叹气道:“我算是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吧。”
第39章
夏至已过,七月中旬的天气,酷暑已是强弩之末,连日里降了几场暴雨,晚间竟有些凉意。用过晚膳,又陪苏昕络在后院湖边散了会步,柳瑛才回房换了身华贵夏衫,乘坐轿子赶去千月阁。
婚期定在月底,月中本该由女方携四位男性亲戚,约同媒人,带备聘金、礼金,及聘礼送至男方府上,以全六礼之制,然沈家迟迟未能等到谢芳尘登门,苏琏云生怕出茬子,便哀求妻主沈思蕊前去谢家问讯。谢丞相抱恙在身无法见客,从谢芳尘父亲断断续续的抽泣中,方才得知自打太女过世她便流连青楼未曾回府过,沈思蕊闻言色变,当场拂袖而去。
沈思蕊地位原因,又兼是未来岳母身份,自是不能亲去青楼,秉性正直的谢丞相也指望不上,眼看沈子祺肚子日渐隆起,显是容不得任何差别,得知柳瑛与谢芳尘颇有些交情,苏琏云便回娘家搬救兵,请她从中帮忙劝解一番。宫内染痘太女昏睡不醒时,便料到会有今日情形,所以算不上意外,柳瑛便很干脆的应了下来,苏昕络警告性的斜了她一眼,倒也并未出言反对。
夜上浓妆,千月阁正是生意红火之时,门外迎客的秋霜自是识得柳瑛,也曾领教过苏昕络的彪悍,于是苦着脸迎上来,半是嘲弄的打趣道:“吆,这不是柳小姐嘛,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柳瑛朝他拱了拱手:“秋霜公子安好?”
“现在尚是安好,回头苏公子找上门来,那可就未知喽。”秋霜高傲的仰起头,待眼角瞄到柳瑛递上的银锭时,又顿时喜笑颜开,边将她往里边引边讨好道:“您只管玩个尽兴,回头苏公子来了,我便去寻阁主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