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她终于低低地开了口,只是刚说了一半便没有了下文,秦时没听清,忙问道:“什么?”
想着他方才那番话以及最后那句“哪怕没有楚东篱设计我一事,来日我也会择孟怀为主”,阿浓动了动唇,终究是将剩下那半句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该起床去给大娘敬茶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被秦时一把按住了。他不容拒绝地环住她的腰,眉头微拧,带些霸道地说道:“还早,咱们先把这事儿说开。”
怎么说开?他不可能为她放弃他的雄心壮志,她能理解但无法接受他的所作所为,此事说来已成死结,唯一的解决方法也就是分道扬镳,各走各走的路……
这个念头一起,少女心头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她眼泪都险些出来了。她赶忙抿紧唇瓣忍下鼻尖的酸涩,只别开头,眼神倔强又有些闪躲地说道:“我现在只想起床,不想说了。”
她一定不知道眼下的自己看起来有多招人心疼,秦时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她不自知发红的眼睛,怜惜地摸着她的脸叹道:“害死你表哥和姨母的人是樊林和太子那几位兄弟,如今那几位皇子已死,只樊林还活着,若我帮你杀了樊林替姨母和表哥报仇,你心里可会好受一些?”
阿浓蓦然一愣。
“至于晋军那边……我答应你,只要是你亲近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定不伤他们性命,好不好?”
他的小姑娘看似冷漠清高,不好接近,其实是再重感情不过的人,尤其是那些曾善待过她的人们,更是被她认真郑重地记在了心里。也正是因为这样,先前他才顾念着她的心情,没有直接将此事告知。而如今,他虽无法为她放弃自己的理想抱负,无法为她辜负手下的兄弟们,但只要能让她开心,他愿意做尽一切力所能及之事。
阿浓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方才微瞪着眼睛说道:“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杀樊林一事暂且不说,只说两军对垒时,这一条“你亲近之人我不杀”会给他带去多少麻烦和危险他可明白?——不提如今的太子章晟,光是她外祖家那几位表哥,便个个都是名震一方的军中猛将,三姐姐曾说过,战场上讲究的是生死相搏,杀死敌人远比生擒敌人要来得轻松。尤其是高手之间对阵的时候,更是差之毫厘便会有性命之忧……他就不怕心有顾忌会将自己至于险境?
更何况他既奉孟怀为君,很多事情便无法自己做主,到时候万一君臣二人意见相左……阿浓用力抿了一下唇角,他莫不是在哄她玩?
“当然知道。你放心,大丈夫言出必行,我既应允了你,便一定会做到的。若是做不到,便罚我……”
阿浓心中一紧,下意识想抬手捂他的嘴巴,却被一把握住柔荑亲了一口,“再也亲不到媳妇儿!”
青年嘴上在说笑,眼神却认真得仿佛是在起誓,阿浓看着他,堵得发疼的胸口突然隐隐塌开了一个口子。她抿着唇,许久方才低下头,声音低低地说道:“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心结之所以是心结,便是因为轻易不可解,如今她态度有所软化,秦时心中已是欢喜,他忍不住凑上前,用力亲了她一下:“给!你要什么我都给!就是天上的星星,为夫也能给你摘来!”
***
虽然一时半会儿仍无法完全放下心中的别扭,但到底是说开了一些,阿浓心里轻松了很多,紧皱的眉头也松了开来。
“媳妇儿媳妇儿,你还生气吗?”
眼看青年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耍起了流氓,少女赶紧推开他起身了:“别闹,还得去给大娘敬茶呢!”
秦时挑眉看她:“还叫大娘?”
阿浓一愣,脸蛋微红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样?能走吗?”
“走是能走,不过得娘子扶着。”
“……不许再贫,快些。”
说笑间,气氛又好了起来,二人穿好衣裳,洗漱完毕,这便去给一大早就起床等着喝媳妇茶的秦母见礼。
看着异常登对的小夫妻二人,秦母喜不自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一旁秦临也是小脸红扑扑的,看着格外喜庆——母亲自尽给这孩子带来的阴影终于被这场热闹欢庆婚事尽数冲去了。
阿浓看着这一老一小两张明媚的笑脸,也是忍不住软了眉眼弯了唇角。
她很喜欢这个家,若是可以,她希望这一生都能和他们一起好好儿地过。
“对了阿时,那个雪娘,你把她怎么样了?”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秦母突然抬头问秦时。
“应该还关着吧,娘是想让我放了她?”
秦母点头,被温和笑意填满的眼睛里掠过几许深沉的愧疚:“这是咱们欠人家的。”
当年事发的时候,秦时被秦母藏在了屋里,并不知道外头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素琴母子为何触怒女主人被打死。如今一朝得知真相,青年心里也极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他只能顺着秦母的意思,尽可能地补偿还活着的人。遂青年这时并没有怎么犹豫便了点头:“娘放心吧,一会儿我便让白羽安排人送他们二人离开。”
“好。”秦母重新露出了笑容。
一旁秦临却有些担心:“他们出去之后,会,会不会把咱们村里的事情说,说出去?”
男孩聪慧,虽兄长未曾与他细说过自己在外头所做的事情,但这些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又有沈鸳在旁为他答疑解惑,他心中已经猜到大半了。
秦时闻言有些讶异,但随即便笑了起来。
雪娘的身份白羽查过多次,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这说明她纯粹是为了个人仇怨而来,背后并没有其他势力。至于陈大壮,他并非他的心腹,所知最要紧的东西也不过就是村口的阵法设置,而那阵法在出事之后冷暮便已经重新改过,是以放他们离开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秦临听了兄长一番解释,这才放了心。
秦时看着似乎长大了不少的弟弟,眼中若所有思。
“不过那雪娘和素琴是什么关系呢?我记得素琴和我说过她并没有什么亲人在世了的……”
秦时见母亲好奇,便使人把还在屋里呼呼大睡的白羽叫了起来。
把人关进去的第一时间这胖子就已经把事情来龙去脉弄明白,只是被人扰了清梦,心中十分憋屈,便左顾而言他地不肯说。
“昨晚我替你喝酒喝到吐,眼下脑仁还突突地疼着呢,我不管,将来我成婚,你也得替我挡酒去!还有那个……”
秦时被他的碎碎念念得眼前发晕,果断冲他冷笑了一声:“再废话抽你。”
白羽往秦母身边缩了缩,仰着肥嘟嘟的大脸告状:“大娘他欺负人!”
秦母被这活宝逗得不行,赶忙拍着他的手安抚道:“一会儿大娘帮你说他,现在你先与我说说那雪娘的事可好?”
“大娘的话我自是要听的。”白羽开玩笑自来有度,见老太太是真的心急了,便也不再卖关子,边打哈欠边把雪娘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雪娘乃是素琴伺候的那位女主人娘家的丫鬟,其母与素琴自幼一同长大,关系极好,只是年纪轻轻就病死了。素琴怜惜她父母早逝,孤苦无依,便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照顾。虽然后来素琴给女主人做陪嫁离了那府,但因女主人嫁的不远,二人也时常有来往。
雪娘感激素琴养育之恩,又与常兴情投意合,早已把她当成亲生母亲看待。她在女主人娘家并无牵挂之人,便一直想求府中主子恩典,允她嫁给常兴,与素琴母子一同随侍在女主人身侧。
说来也实在是巧,素琴母子出事的那天,她正好得了主人应承,谁想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未来夫君和婆母,便听见了他们的噩耗……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好忙,可是又根本不知道在忙什么,我是一个人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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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好不容易求来的幸福竟在眨眼之间化为了泡影,当时才十四五岁的雪娘差点疯了。她根本不相信常兴和素琴会偷盗主人财物,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她在素琴伤心而逝后按照原计划去到了女主人身边,然而女主人一直因她和素琴母子的关系对她多有迁怒,无奈之下,她只能从男主人身上下手。
因素琴之事,女主人越发将丈夫看得严了,然而只要有心,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男主人虽惧怕妻子,但对美色的追求却从未放弃过,因此年轻美丽的雪娘很快便叫男主人为她动了心……
从男主人口中套出真相之后,雪娘便想法子诈死出府,踏上了寻找秦家人复仇的道路。因素琴从前与她说过一点儿秦母的状况,她知道秦家人的目的地是在洛州,于是一路追了过来。洛州很大,她手中也没有太多线索,但这么多年来,雪娘始终不曾放弃过。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前,她终于从意外认识的陈大壮口中听到了秦时的名字……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白羽恐秦母受不住,瞒下了很多细节没有明说,但秦母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就算白羽未言,她也能想象得到雪娘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
什么用的法子能叫男主人开口说出当年真相?什么样的代价能让一个身无长物的小姑娘在完全陌生的城镇里生存下来?想到这里,秦母泪流满面,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出声。
“是我害了这孩子一生,是我对不住她啊!”
阿浓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心中也有些难受。说来雪娘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只可惜命运弄人……
唉。
秦临还小,并不能完全理解白羽话中的含义,但大致也知道是自家人对不住雪娘,他抬头望着兄长,有些无措有些羞愧地问道:“哥,那咱们现在该怎,怎么办呢?”
秦时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转头对白羽道:“派人去把陈大壮夫妇带过来吧。”
***
雪娘和陈大壮很快就被人带过来了。因白羽有过吩咐,二人虽脸色有些憔悴,但并没有受什么伤。
一看见秦母,面容秀美的女子眼底便浮现浓烈的恨意:“狼心狗肺的恶妇!”
“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秦母没有计较她的口出不逊,只是飞快地起身走到她跟前,颤着身子流着泪,曲腿跪了下来。
“老,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雪娘一愣,一旁陈大壮则是吓得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他噗通一下也跟着跪了下来,无语伦次地说道,“我,您……您这是……快起来,快起来……”
“娘!”秦临大惊,飞快地上前欲拦她,却被秦时拦住了。
“娘有心结,不让她这么做解不开。”
秦临一愣,随即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再说话。
到底是秦家家事,白羽不好多待,已经走了,剩下阿浓心中微叹地站在一旁,也是想拦却没有拦。
秦母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流着泪对雪娘磕了一个头,哽咽着说道:“当年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我没有说出真相,害得……害得素琴母子枉死……这是我欠他们的,也是我欠你的。当然,事已至此,我并不敢求你原谅,只是这一声对不住,不论如何我都该当面与你说……”
雪娘呆呆地看着她,许久突然红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对不住?你这声对不住有什么用?能让琴姨和常兴哥回来吗?能吗?!”
她嘶哑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秦母听着泣不成声,而一旁陈大壮则是心头剧痛,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她紧紧抱入了怀中。
“媳妇儿,别这样,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
“没有过去!”话还未完,便被双目赤红的女子用力推开,她死死地盯着秦母,咬着牙冷冷说道,“她一日不死,这件事就一日不会过去。”
“你说的对,只是……”秦母含着泪苦笑一声,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颈间犹隐隐作疼的伤口,眼神越发愧疚,“我眼下还不能死,等再过些时候,时间到了,我再好好儿地下去与素琴赔罪……”
雪娘狠狠地呸了她一声,满眼讥讽地说道:“事到如今,何必还在这里惺惺作态?瞧着怪恶心人的。既然技不如人落到了你们手中,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便吧!”
看着眼前这个本该幸福微笑的女子,秦母心中难受得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她,只能再次弯下身欲给她磕头,然这一回却被秦时拦下了。
“娘当年是为了保住我才没有站出来说明真相,剩下的自该我替您还。”青年说完便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母亲扶了起来。
秦母愣住,刚要说什么,阿浓上前扶住了她,同时秦临也蹬蹬蹬地小跑着去到哥哥身边,神色严肃地说道:“还有我!陈家嫂嫂,娘当年是为了保护我和哥哥才伤害了你的亲人,你若,若是要报仇,便冲我和哥哥来吧!”
雪娘想哭又想笑:“好一出母子情深的大戏!”
秦时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旁手下腰间的短刀,眼睛都没眨一下地在自己胸膛上狠狠戳了两刀。
“秦爷——!”
“阿时——!”
“哥——!”
猩红的血色伴随着尖叫声如惊雷一般在屋里炸开,秦母眼前一黑,几乎昏过去,秦临也吓得面色煞白,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只阿浓在一瞬腿软之后,飞快地上前扶住了身形不稳的青年,然后双手颤抖地掏出帕子紧紧按在了他不停流血的伤处。
“都……都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
说完这句话,眼中便有滚烫的液体刷地一下流了下来,秦时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扭头对惊呆了的雪娘道:“当年之事确……确实是我秦家对不住你们,这两刀……还……还你……”
说罢拧眉微喘了口气,又说了一句“送他们出村,莫要为难他们”便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
重伤未愈又添新伤,身子骨再好的人也经不住这般接二连三的折腾,因此秦时这一昏迷便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待他终于醒来,已是两日后。
“你说你可真够能作死的,本来就只剩下半条命了,这两刀下去,你不怕自己真的就这么翘辫子了啊?”
嫌弃地看着床边一边啃鸡腿一边碎碎念的白胖子,秦时有些虚弱地扯了一下唇:“我有分寸。”
“嗯,昏睡了一天一夜,把家里老少吓得食不能安夜不能寐,真有分寸。”白羽翻了个白眼。
“……”秦时有点想揍他,但想着自己预计出了点差错,这死胖子估计也是吓到了,便决定不跟他计较了,“我娘怎么样了?”
白羽瞅了他一眼,龇牙:“不告诉你,自己猜去吧。”
秦时嘴角微抽,刚想说什么,秦临红着眼睛尖叫着从门外扑了进来:“哥!哥!你醒了!”
“嗯。”秦时抬起无力的手臂拍拍他,歉意地说道,“哥哥没事了,莫担心……”
“哥!”秦临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便呜呜大哭了起来,“往后,往后不要再那么做了!”
秦时赶忙应了下来。他刚醒来,精神还不大好,白羽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到底是帮着他把吓坏了的小徒弟哄好了。
弟弟是哄好了,可还有媳妇儿和老娘呢,秦时心里突然有点不太妙的感觉,轻咳了一声问道:“娘和嫂嫂呢?”
“娘有点儿头疼,嫂嫂哄,哄她睡觉去了。”秦临已经不哭了,但两只眼睛还是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你没醒,大家都睡不着。尤,尤其是嫂嫂,她一直守着你,几乎没有睡过……”
秦时一愣,顿时心疼得皱起了眉头。
“而且也没怎么说过话,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白羽抹着油乎乎的嘴巴,凉凉地补充道,“某些人可要小心了哟……”
秦时脸色微僵,刚要说什么,便见阿浓端着什么东西从外头走了进来。白羽幸灾乐祸地冲秦时挤挤眼,留下一句“您可自求多福吧”就带着小徒弟走了。
秦时:“……”
有点心虚地看向越走越近的媳妇儿,青年刚想说什么,便被她憔悴苍白的脸色惊到了。
“阿浓……”
“醒了?先喝药吧。”少女神色淡淡地走到床边,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
秦时一边撑着疲惫无力的身子坐起来,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阿浓垂着长长的睫毛任由他打量,看起来十分平静。可看着这样的她,秦时却莫名地有些发怂,他麻溜地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试探地朝她的手摸去:“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阿时:媳妇儿你生气了?
阿浓:我没有。
阿时:那你让我抱抱。
阿浓:滚。
阿时:……

☆、第85章
啪!
看着刚碰到她的胳膊便被重重拍开的手,秦时心中苦笑了起来。
“对不住,叫你担心了。”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自己必须赶紧认错,遂不等她回答便快速解释道,“只是我若不那么做,娘便会一直被那心结所困。阿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阿临,我不能让她后半生都过得不安宁。”
阿浓自顾自地收拾着一旁的东西,没有说话。
这显然是气得狠了,秦时轻咳一声,又小心说道:“至于身上这伤,我下手的时候有分寸,不会真让自己出事的……”
“嗯。”阿浓终于神色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她抬头对他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没有太担心,毕竟你我如今有名无实,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再嫁他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秦时:“……”
***
阿浓怼完秦时便甩开他的手出门了。
秦时想追,但他刚醒来,实在是没有下床的力气,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媳妇儿头也不回地走掉,然想着她这般生气是出于对自己的担心,青年心下忧虑的同时,嘴角便又忍不住微微弯了起来。
或许……她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喜欢他一些?
阿浓不知道秦时在想什么,一出门,她的眼圈便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不想被人看到,她赶紧转身拐进了不远处那间自己出嫁前所住的屋子。
刚进门,眼泪便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少女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心口那块高悬了一日一夜的大石头终于一点一点随着奔涌而出的泪水缓缓落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看着秦时气息浅浅地躺在床上,迟迟不肯醒来的样子,她心里有多么害怕。哪怕白羽一直拍着胸脯保证他伤势已经稳定,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内心的恐惧也不曾有半点消减。
祖父祖母和娘亲去世前,她也是这样守在他们床边的。她守了祖父一日一夜,守了祖母三日两夜,守了母亲四天四夜,可一次都没有守成功。
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挚爱之人气息渐弱,最终彻底消亡的无力感已经深入她的骨髓,成了她毕生的噩梦。所以哪怕知道秦时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哪怕知道他下手一定会有分寸,她还是不可遏制地怒……或者说害怕了。
他本就伤重未好,若是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即便此刻他已经醒来,但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阿浓还是忍不住呜咽出了声。她按住自己剧烈抽疼的胸口,终于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她爱上了这个叫秦时的男人,彻彻底底,死心塌地。
“阿浓?你怎么了?!”
沈鸳的突然闯入让少女蓦地回了神,她手忙脚乱地擦去腮边的泪,可不知为什么却越擦越多,沈鸳见此一下沉了脸,快步走到床边抱住她:“怎么回事?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少女抬起泪水盈盈的眼睛摇摇头,可片刻之后,到底是忍不住低头将脑袋埋入姐姐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本不是喜欢哭泣的人,可此时此刻,鼻尖的酸意却不知为何怎么都停不下来。
沈鸳猜了几句,见她只是哭却不说话,便也就不问了,只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好了好了,莫哭了,小脸儿哭皱了可就不漂亮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浓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脸色蓦地红了起来,埋首在沈鸳怀里不好意思抬头。
沈鸳捏捏她通红的耳朵笑了:“说说,为什么哭成这样?”
阿浓轻咳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没什么。”
“是不是姓秦的欺负你了?”
阿浓红着脸摇摇头。沈鸳见她不肯说,也没有勉强,只是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眼神怜惜道:“若哪日不想跟他在一起了便告诉我,姐姐带你走。”
他若不离,自己想来是绝不会弃了,阿浓暗暗一叹,心中因这从未有过的炽热感情生出了几许本能的畏惧。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在乎一个亲人之外的人,这感觉让她新奇又不安,哪怕眼下神智已经镇定下来,心口却也仍微微发烫,无法彻底恢复平静。但她没有再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将脑袋搁在沈鸳肩膀上蹭了蹭:“三姐姐,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