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因为打了针,因此睡得很沉。时薇谢绝了莲姐和黎叔守夜的请求,亲自守在床前贴身照料。她怕自己睡过头,还定了闹钟,以便查看点滴和尿量。
若不是他睡熟了,也许他怎么也不愿意让她这样近距离地照顾他的吧?
医生说,江淮的尿路已经有些感染,因此虽然明知道他会因为熟睡而失禁,她却依然不忍给他插管。翻身时,她顺便扯出他身下有些濡湿的隔尿垫,重新铺了一张干净的,又打来温水替他擦身。这不止是为了清洁,同时也可以达到物理降温的效果。医生说,太多的药物治疗对体质虚弱的他没有好处,如果能物理降温,那是最好。同时也避免尿路感染加剧,不插尿管是对的,只是这样的话,家属就要格外注意保持病人皮肤的清洁干燥,以免处理不及时导致皮肤发炎甚至褥疮产生。
时薇不敢懈怠,莲姐和黎叔又哪里会有她这般用心?
以前,江淮总是在她要帮忙照顾他的时候,说她做不来那些事,可他不知道,这些年来,她从旁观察明蓝和佣人们照顾他的细节,她又自己看了不少讲解如何照顾瘫痪病人的书,她已经能够胜任照顾他飞工作了。只是,在他清醒的时候,他极少给她机会。
其实,对她而言,照顾江淮最难以忍受的事,不是体力上的消耗、不是嗅觉上的刺激,而是亲眼目睹他那样一个骨子里骄傲清高的男人,无奈地向人展现出他的尴尬无助。
就像现在这一幕她所看到的他,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都让她有流泪的冲动——
他的腿纵然经过长期的按摩保养,却依然难以避免有些肌肉萎缩的迹象,膝盖和脚踝处瘦骨嶙峋,松松垮垮地连接着皮肉,脚趾也呈现出内扣的趋势。
他的手臂看上去比腿部情况好一些,右手乍一看与常人差异不大,左手的手指却是鸡爪样蜷缩着的。时薇忍不住把他的左手拿起来,轻轻掰直他的每一根手指,却发现在她掰开下一根手指的时候,之前的那一根已经重又蜷了起来。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啊!她爱的男人,竟然活得如此不易!
因着这样一副孱弱残破的身躯,他硬生生把自己山石一般的爱经年累月一点一点地碾碎成细小的尘土。他的痛,不能在他心底在乎的那个女孩面前喊出来,她便成了他唯一能任性倾诉情感的对象。
于是,她更深地了解了这种痛,只因为,她和他一样,爱得很卑微。
一滴泪落在他的左手虎口上,碎成了一朵泪花。
“你在为我哭?”
她惊觉他悠悠醒转,视线正与她相对,忙抬手抹干眼角的湿痕道:“可不是嘛,呵,你可要快点好起来,酒店的圣诞节特别策划还需要你定夺呢。”
江淮说:“时薇,外人都说是我给了你事业上的机会,其实,我自己知道,这几年是我阻碍了你更好的发展。以你的能力和志向,真正应该走的路不是当我的助理,而是成为酒店真正的决策人。你要用心,豪华酒店的各个领域的工作最好都能深度了解一下,等回到国内,你如果还有兴趣在江氏工作,我给你安排一个更能让你发挥的岗位…我们在G市的酒店行政楼经理,你觉得怎么样?”
她摇头:“我不需要这些。”
“也对,”他的眼神透着虚弱,可说话却很有条理,“你为江家、为我奉献太多。明蓝是自由的,你也是。”
江淮,如果你知道你的母亲是怎样看待我,如果你知道我对你又是怎样的心意,你便会明白,一旦你的苦心被拆穿,一旦明蓝再一次回到你的身边,我的存在就变得彻底多余。
时薇内心翻涌起一阵苦涩,却暗自强压下去,只对江淮说:“我向来是自由的,因此我所做的决定,也全都出自我的意志。江淮,你无须担心是你困住了我。我留在江家、留在你身边,是我当时已经现在的选择。当然,我不否认,我大概不会永远待在江氏,我终归是有离开的一天——‘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是筵席散了,我们还是朋友。”

第37章 女朋友
这天吃过晚饭,南庆本想拖着明蓝上街,却被她给推说有些累,婉言拒绝了。他也不好勉强她,只好听着她的脚步声由她进了二楼的卧室。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明蓝下楼来。他闲着无事正在练琴,听到她的脚步声,手便停了下来,琴声戛然而止。
她的呼吸离他愈加近了,随后,他的手被她轻轻抓起,放到了一团软绵绵的织物上。他摸了一阵,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开了一朵花。
“刚刚织好的。”她的声音里混合着羞涩和甜蜜。
毛线是他特意托人买来的。起初明蓝还有些当他之前说让自己给他织围巾的提议是玩笑,直到他把一捆毛线放到她面前时才确定,他是认真的。
他还很直白地对她说:“明蓝,上次听你要给江淮做衣服,我嫉妒得要死!不过,如果我能得到你‘亲手’织的围巾,我就胜过他了。”
他把“亲手”两个字咬得很重,说完还很正儿八经地抿紧嘴唇。他的样子使她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幼稚!男人就算吃味儿也不会像你这样说出来的吧,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假装大度吗?”
他摇头:“我已经看不见了,如果连说话也欲言又止,我们之间沟通的渠道就更少了,我不喜欢这样。”
他的眼睛就是明蓝的软肋。她哪里还敢嫌他幼稚,自然是一空下来就拿着棒针和毛线给这位善妒的大少爷织围巾。
“给我戴上。”南庆道。
“现在吗?”明蓝睁大眼睛说,“可是会有点热诶。”
他一耸肩:“我怕冷,就喜欢热。”
明蓝已然摸透他的脾气,知道拗不过他,便干脆顺从了他。
他低下头,用下巴蹭蹭围巾,满意地笑道:“很舒服。”
明蓝说:“你戴着也很好看。”
南庆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问道:“明蓝,我长得真不难看吧?”
她的手攀上他的后脑勺,故意按近了距离,边看边感慨道:“我保证,你看不到自己英俊的脸是人生一大遗憾!”
他“噗”地笑出了声:“明蓝,你也会开玩笑了,真好!”
她一怔,也笑了:“南庆,我敢拿你开玩笑,是因为知道你不会生气。”
“我当然不会。”他说,“我巴不得你别把我的失明当做一种你提都不敢提的残缺。”
她的手覆上了他的双眼,他的眼皮随着她的抚摸而阖上,她吻了吻他的眉心,道:“可我还是很心痛。”
他捉住了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指:“只要小小地心疼一下我就好,这让我感觉到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可是别太多了,太多心痛,我就会心疼你了。”
“南庆,你曾经说过,是一场意外让你失明的,究竟,是怎样的意外?”她问。
他松开了她的手,仿佛一瞬间失神。冷汗从他的额头冒出来,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被胶带捆绑的双手双脚,蒙着的眼睛,呼啸的警笛、汽油燃烧的味道,呛鼻的浓烟…他晃了晃脑袋,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几近窒息。
他被她的怀抱拥住,他先是颤抖了一下,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一瞬间感到心安。
只听明蓝一个劲地对他说:“南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我不想知道了!…”
他回过神来,抬起头道:“我的样子,吓到你了是不是?”
“是!”她的声音在战栗,“是我不好,我不该问。”
“明蓝,答应我好吗?不要再问我这件事。”他说,“唯独这件事,我不想再提。”
“好,不提。”她点头如捣蒜,他刚才苍白的模样让她手足无措,她才不会那么笨,让这样的情形重演一遍。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放下心中大石。搂住她的腰,像一个孩子般贴着她的胸口,呢喃道:“我有你就好,我们会快快乐乐地生活的。”
“嗯。”
她是由衷地相信他的话。
半夜十二点多,朦朦胧胧中,明蓝好像听到一楼的电话响了。意识混沌之初,她并没多想。之后他听到南庆说话的声音,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妥,便从床上起来了。
南庆坐在客厅的红木椅上,眼睛通红,哑声和阿勇交待着什么事。
一定是出了事!半夜三更的电话,南庆反常的表现都让明蓝有了不良的预感。她小跑到他的面前,俯身问道:“南庆,怎么了?”
他的神情凄恻:“我爸爸他…过世了。”
她抱着他的头,手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放肆地在她的臂弯里痛哭得像一个孩子,声音丝毫没有压抑。
他哭了很久才停下,他说:“我买了明天的机票。”
“还有多余的机票吗?需不需要我陪你回去?”
他愣了一下,低头道:“不用了,你留在这儿等我回来就好。”
她说:“南庆,记得戴上我织给你的围巾,中国现在很冷。我…等你回来。”
“我一定戴。蓝,你明天能送送我吗?”没有焦距的眼睛里还凝着未收的眼泪,让他看上去更显悲伤与彷徨。
“当然可以。”她说,“现在呢,你先回房睡一觉,之后几天恐怕你更没时间好好休息了。”
“我睡不着。”他不自觉地收拢了手指:“我想他。”
明蓝搓了搓他的手掌,让他逐渐放松下来,随后把自己的手插、入他的指间,与他十指交扣:“躺下来、闭上眼睛也可以想念。”
她扶着他进卧室,又看他在床上躺好。可能是又一波伤心涌上了心头,他的泪滚落,打湿了枕巾。
她很自然地拿衣袖去擦。
“上次知道他病了之后,我应该多去看看他的。”他说,“现在想想,他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我却还在和他闹小孩子别扭。总觉得他当年绝情,其实,我才是更凉薄的那一个!”
“南庆,别怪自己,你上次和你爸爸见了那一面,他就应该已经没有遗憾了。你过得很好,他会安心的,并且他也知道你是个心暖的好孩子,你早就不怪他了。”
“我早就不怪他了。”他平静地说,“我好爱他。”
明蓝的眼睛潮润了,她坐在他的床头,指尖温柔地抚过他的额头:“南庆,听我的话,不管你睡得着睡不着,都先闭上眼睛,当养养神也好。”
他的眼皮轻颤了几下,阖上了。
“我在这儿陪着你。”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
“不要,你去睡吧。”
“我是护士出身的嘛,偶尔熬夜不算什么。”
“你又不是我的护士。”他的声音有些闷。
“可我…我是你的、女朋友啊。”她因为害羞,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虽然脸上的伤感还未褪尽,嘴角却有了淡淡的一抹明媚:“床够大,你要不和我一起躺躺吧——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对这章结尾有太多不必要的期待,非常时期,一定是非常纯洁的。先打预防针,免得各位对失望!

第38章 信任度
明蓝的手一缩,从南庆的额头上移开。南庆本能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他什么也没说,只幽幽地叹了一声。
明蓝道:“我只是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
“没事。”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平静。
明蓝咬了咬下嘴唇,主动捉起他的指尖,带着讨好和撒娇的意味摇晃了两下:“我虽然有点不习惯,但试一下也没关系。”
他反勾住她的手指,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真的不觉得勉强吗?”
“不会。”看到他的情绪略微振奋了一下,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感觉得到勉强。
他往床的里侧挪了挪位置,又拍拍空出来的床铺,示意她躺上来。
明蓝脱了鞋,躺到了他的身边。
南庆重新躺下。手指摸到了她的手,轻轻握住。
她的心怦怦跳着,掌心发热,热力一直贯通到四肢百骸中。她并不紧张,只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的体验,炽热而带着迷幻的刺激。
“你知道失明之后,最难做到的一件事是什么吗?”黑暗中,南庆的声音蓦然响起。
明蓝回答不上来。乍然失明之后,很多事都是很难适应的吧?比起先天的盲人,后天的盲人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会有更大的落差。明蓝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一种比喻,先天的盲人就像一些本来就不具备视力的动物,他们认知世界的方式原本就不是靠眼睛,所以,对他们来说,既然从来看不见,也就没有“看见”这一概念;但后天失明的人因为已经习惯用眼睛来获取信息,因此,在面对黑暗时,恐惧、无措是必然的情绪,几乎所有生存的技能,都需要很大的调整。走路、吃饭乃至社交,每一个难题都很难克服,她实在选不出,南庆口中所指的“最难”是什么。她坦言道:“我不知道。”一种心疼的情绪涌上来,她禁不住拿脸颊蹭蹭他的肩窝。
他感受到了她的关怀,也低头蹭了蹭她的侧脸:“是相信别人。”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别人带你走的路,你会怀疑,他会不会给你带错方向;别人给你吃的食物,你会害怕那是些什么;别人对你说话时候的语气,你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就会担心无法揣摩出对方真正的心思…诸如此类,一点一点地蚕食你的安全感。只有很熟的人才能让你略微相信:不用担心他会故意把你带去完全相反的方向;不用害怕他会在你的盘子里加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用一边跟你甜言蜜语,一边对你做出鄙视的表情…明蓝,我想让你知道,失明是怎样一回事:不止是看不见的不便,还会对人的性格产生很坏的影响。这几乎是两件没有办法避免的事。你已经是我的女朋友,我应当把我的全部不足,向你完全地坦白。”
她的身子与他贴得更紧密,仰起头,嘴唇擦过他的耳垂,轻语道:“我想,我喜欢上了一个多疑却多情、善妒又善良的男人。”
他转过头,与她面对面:“我真想看看你说这句话时,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怎么?你怀疑我的真诚?”
“不是,”他笑道,“我想加深我的幸福感。”
她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读我。”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感动还是紧张,他的手指在抚过她的脸庞时竟然有些颤抖。
明蓝闭上眼睛,任由他的双手在自己的脸上游走。他的手指皮肤并非光滑细腻,相反,带着茧子的硬硬的触感。
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止动作很轻,并且还不止一次地小心翼翼道:“我会弄疼你吗?”
“我哪有那么娇嫩。”她说。
“我手上的茧子多。”他说,“弹琴、拿盲杖、读盲文,经年累月地下来,手指的皮肤会变得很粗糙。”
“这才像男人的手嘛。”她掩饰起自己的心疼,道。
“明蓝,你的手也有点粗。女人的手不该如此。”他像是骤然想起这一茬,蹙眉道。
“你嫌弃?”
“当然不是。”他说,“只是想到你这些年吃的苦,很舍不得。”
明蓝的思绪一时间飘远。这些年,她过得很苦吗?也许在外人看来,照顾一个像江淮这样失去自理能力的重残者是件苦差吧,更不消说她与他之间还存着一份特定的“债务关系”,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在她恍惚间回忆起这些经历时,她的心有一丝回甘呢?只是淡淡的一丝甘甜过后,一腔满满的苦涩弥漫开来,仿佛溢满了整个心房。
甩掉!她必须甩掉这些回忆与思考!她的皮肤上还留有南庆指尖的温度。她不能这样待他!在他的怀抱里想着与另一个男人的往事。他会嫉妒、他会抓狂,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他对她有多么认真——他会因为她的胡思乱想而受伤!
刹那间,她更紧地拥住了他,仿佛这样便能让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间隙,仿佛这样便能将自己所有不该展露的情绪摒除在外,不留余地。
他的身体先是一僵,跟着带着柔情暗哑地低呼了一声:“蓝…”
她被他的呼声惊醒,略微撤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却被他一把勾住,按压向他的胸膛。
他说:“对不起,明蓝…”
“啊?“她疑惑不解地刚要抬头问他因何道歉,他却先一步把头低下来,嘴唇落到了她的鼻尖。
他说:“我要吻你了。”
话音刚毕,他捧起她的脸颊,撩开散在她额头和鬓角的碎发。细细密密地吻落了下来,像一场春雨。
他的吻有些凌乱,也不知是因为缺乏经验还是因为失明而确定不了准确的方位,可是,他的唇很软、很暖,他的呼吸很重,带着侵略与缠绵兼而有之的气息,这所有一切都让她渐渐沉醉其中。她开始回应他,捕捉他的唇。
片刻后,她感觉到衣衫上沾染的汗水,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是他的。心底有些恐慌,害怕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似乎并不抗拒到底。
南庆却松开了他,背转身摸着床头柜起身穿好拖鞋。
“你要去哪儿?”明蓝坐起身道,脸颊还烧着,“你要喝水吗?我去帮你倒。”
他背对着她往外走了两步道:“我不渴。我…我去楼上睡。”
“哦,”她尴尬地笑了笑,“我去就好啦。本来这里也是你的房间。”
“不不,”他的语调更尴尬,“你坐着别动。”
她便真的不动:“可你刚才不还让我今晚别走,在这陪你吗?”
“呃,”他支吾道,“我想,不习惯和别人同床的不止是你,我也是呢。”
“为什么?”
他咽了口唾沫,握紧自己的拳头道:“明蓝,我怕我和你再躺在一张床上,我会对你做坏事。”
明蓝愣了两秒钟,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39章 绝与爱
明蓝这晚也没有睡几个钟头,凌晨便和阿勇一起,为南庆收拾回国的行李。
一直到摆好早餐桌,她在客厅听到二楼窸窣的脚步声,抬头见南庆摸着扶手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眼圈泛青,有些浮肿。他已经换上了外出的服装。
岘港没有直飞去南庆出生地所在城市的航班,因此,买的是从河内转机的机票。明蓝知道,这不是他第一次独自飞行,却还是有些担忧。在早饭桌上啰啰嗦嗦地一大堆提醒,南庆耐心地听着,最后说:“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说话的样子郑重而自信,让她不自觉地便信服了。
去机场的路上,明蓝的手机响了。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一只手还被身旁的南庆握着,另一只手不知道该不该接起。
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睛微微眯着,道:“接吧。”
明蓝接起电话:“喂,时薇吗?”
“明蓝,你还在会安吗?”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车窗外:“我在去岘港机场的路上。”
“机场?”时薇的口气有些吃惊和恐慌,“你要去哪儿?难道是…预备回国?”
“不是我,”她说,“南庆国内有些事要处理,我送他去机场。”
“然后呢?”时薇带着探究的语气问,“你会回来住吗?”
“回来?”她苦笑,“回哪里去是所谓的‘回来’?江淮那里吗?不!我暂时会住在会安,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属于江家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不是你,时薇,江家并不是我的归属。”
电话那头的声音抽噎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时薇才重新开口:“你以为,江家会是我的归属吗?”
明蓝愣住了,她揣测不出来,时薇这句话的深意。
“你是江家未来的媳妇啊,难道,你要变卦吗?”
时薇的笑短促而凄冷:“明蓝,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会嫁给江淮,你会怎么样?”
手,一霎间从南庆的手掌间抽出,明蓝双手握紧电话,泪水一瞬间滚落:“时薇,不可以!你会伤害到他的,你明知道,他的身心都很脆弱,他比谁都需要人疼惜!你是在胡言乱语对不对?你们吵架了?你在说气话是不是?”
“吵架?”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浸透着无奈和悲哀,“明蓝,你该亲眼见见他现在的样子,他哪里有力气和任何人吵架!光是和自己作战,就已经耗费他全部的力气了!”
“他病了吗?”她掩不住她心底的焦急,“他的情况不好?”
像是下了狠心,时薇道:“对!他很不好!所以我烦了!我厌了!我讨厌他动不动就生病的体质,我遗憾他不能陪我跋山涉水,我嫌弃他在大庭广众连个饭都吃得那么狼狈,我更恶心他痉挛失禁的时候甚至要麻烦我给他插尿管包尿布!我受够了这种不正常的生活!我不想嫁给他了可以了吗?”
明蓝握着手机,浑身气得发抖,牙齿与牙齿打架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时薇,我不许你这样侮辱江淮!你太残忍了!”
“不许?你凭什么不许?”她冷笑道,“难不成一直以来,你把自己定位成江淮的女人?你喜欢他嘛,我知道的!那你就该不管他怎样的怪脾气发作,都坚持到底啊!他让你走你就掉头就走了吗?你忘了吗?他是坐轮椅的,你迈开两条腿就跑,他怎么追得上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