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周刊:一期杂志的稿酬要花掉50万元,你算过要卖多少本才不亏本?

韩寒:十几二十万本吧,最终还没有核算过。不过我办这个杂志不是想挣得多少的暴利。

南都周刊:之前的投资方聚星国际说杂志做到第6期可以盈利了。

韩寒:我觉得第一期就可以基本持平。而其实本来有投资方,后来我发现我不需要投资方,现在杂志所有的钱都是我韩寒一个人出的,我爱和谁合作和谁合作,我甚至可以和郭敬明合作。前期也掏不了多少,我们印刷、发行都有合作方。稿费可以等发行以后回本再给作者,我当然不是说要拖欠人家稿费,一个月大概就能付给他们,只要卖得不差就好了。

南都周刊:你怎么处理做杂志主编和赛车的时间安排?

韩寒:不要紧,我的精神会一直在办公室游荡,我的员工都很优秀,都知道我想要的。我只是人不在,很多事情还可以做。其实赛车花的时间不多,我这个月可能就这次来到赛车场。

南都周刊:你现在要做杂志,考虑过自己的商业智慧有多高吗?

韩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至少和我合作过的人没有亏过钱,无论是任何方面,我不喜欢别人亏钱。我最爱从事的行业是房地产,我要做出房子来,告诉大家我一平方米只挣几百块钱,我要告诉大家成本有多少。

南都周刊:新创刊要卖二十万册是否有难度?

韩寒:是这样的,以前只要连载我小说的杂志,销量就能增长十几、二十万本,所以事实上我的杂志是一张白纸,只要能连载我的小说也能买十几、二十万册的。我只是希望能做给大家多发稿费的一个杂志,最后我可以光荣地宣称我是全中国发稿费最高的杂志就行。

南都周刊:之前媒体报导说有两千万投资,投资方聚星国际也开过新闻发布会说要投资一千万。

韩寒:之前是有投资,后来我发现我用不了投资,我不花钱,因为有的杂志出去打广告的费用是大头,宣传杂志费用很高,后来我发现我都用不上这些钱。

南都周刊:杂志现在的费用得你自己的公司掏钱。

韩寒:只能说是垫付,都是小头,租金1万,员工工资有1万的,有6000的,加起来乱七八糟的办公成本10万不到,那我只要它以后正常运转,所有这些可以承担的。对我来说,我最自豪的是,我可以说,作为文学杂志,我给所有的作者发出去的稿费是1000万,国内杂志没有谁可以和我比,我是来破坏这个市场的,我希望文学期刊的稿费可以提高。相比千字一百块的行价,我们的杂志用你两万字,可能给你四万稿费,一个字两块钱。我就想把市场的价码抬高。

南都周刊:你喜欢做破坏者。

韩寒:因为写字的人太穷了,你看胡润榜,都是些什么做房地产的,我也不奢望有作家了。做文化的人都穷成这样,我没有脸面说自己是文化大国的。我是国内顶尖的畅销书作家了,拿的稿费是最高的,我已经算好的了,写一本书能有几百万的收入,但我最近为新杂志去租房当办公室时,发现哪里的房子都买不起,哪怕我一年出一本书。那就证明这个国家房地产出了问题,这个国家的文化产业出错了。像我这样畅销的程度,在任何一个文化国家,出一本书可以买十辆法拉利。但是现在国内的状况是,你再畅销,也只能买半台法拉利,现在的文化市场很可怜,我作为顶尖的文化人,也只能拿两百万版税,我只是希望让市场更加和谐。

南都周刊:可是如果杂志卖不好怎么办?

韩寒:不干了。

 

中国没有公民,只有草民和屁民


[导读]因为这个社会实在太不痛不痒了,所以挠一下就特别痒。真的只是因为这个时代太…怎么去形容,时无英雄,让我这样的竖子成名。到年底了,我特别谦虚一点,这样可能大家听着舒服点。

对只有27岁的韩寒来说,不论是媒体还是网络民意,今年都赋予了他更多的东西。

对公众知识分子的称呼,韩寒说自己从来不感兴趣。他之所以关注杭州飚车、上海钓鱼等公共事件,是因为“别的个体都不和我玩了,所以我就只能和这些公共事件玩”。南都周刊记者_罗小敷实习生 杨禹璋 金风 摄影_小戴 小南

公共知识分子这个话题,韩寒谈得有点烦了,他说自己说到底只是一介书生,不是什么知识分子,也不是什么文化精英。

他甚至坏笑着说,“看我哪像知识分子啊,我就一小流氓”。脱下头盔和外套,他穿着黑色衬衣和黑色的赛车裤,黑边镜框,酷得像个偶像明星。
然而,不管他愿不愿意,对这个只有27岁的80后男青年来说,不论是媒体还是网络民意,今年都赋予了他更多的东西。

在“南方周末2009年度人物评选”中,韩寒遥遥领先。“韩寒的可爱可敬,就在于他在中国社会追求最大限度的独立与自由,做自己最喜欢的事,说自己最想说的话。”《亚洲周刊》将他推上“2009年度风云人物”的位置,获选的重要原因是“有担当的公民精神”。

“青春公民”、“意见领袖”、“公共知识分子”、“中国新一代的希望”…各种赞誉蜂拥而至,有杂志甚至激动地在封面上打出“选韩寒当市长”这样的大标题。

“时无英雄,让我这样的竖子成名。”韩寒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随后他又自顾补充说:年底了,要谦虚点,让大家高兴高兴。大概他也意识到,这么谦虚说话不太像是众人眼中那个习惯“口出狂言”的韩寒。

与博客上那个言辞尖锐、观点犀利的博主相比,人前的韩寒是轻松中带有幽默的,即使是在批判,他也是面带微笑。对很多“严肃”的话题,他甚至流露出一种心不在焉,或不屑一提的神情。

无论说话还是写文章,韩寒都承认自己习惯消解权威。说到爱不爱国,他说自己是爱的,因为他爱这个国家的女人,而不爱洋妞;他说在他心中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权威,“我相信大家一样是人类,你他妈再权威,我给你发个妞,你他妈还不是都一样”。不迷信权威正如他曾经不迷信文坛:“文坛算个屁,别跟我装逼”。

对韩寒来说,2009年是繁忙的,忙到他没有时间接受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对话请求。这一年他写了近八十篇博客,这是他大肆对社会弊端提出不满和冷嘲热讽的阵地,位居全球点击率最高的博客已足见其影响力;他出版了第六部长篇小说《他的国》、第九、第十本文集《草》和《可爱的洪水猛兽》,第一本长篇小说《三重门》仍在加印。

畅销书作家,一流赛车手,现在韩寒又有了新身份“杂志主编”。他创办的杂志《独唱团》已经付印,另一本杂志《合唱团》也正在筹划中。身为主编的他希望带来“文艺复兴”的理想。

不过,韩寒却认为自己没干什么,只是在玩而已。即便真让他当市长,他也不会去,因为太喜欢玩了;今年,韩寒对杭州飚车事件、上海钓鱼事件、民居强拆事件等等这些公共事件发表尖锐意见,也只不过是因为“别的个体都不和我玩了,所以我就只能和这些公共事件玩”。

在韩寒眼里,2009年最重要的事情是练习室外卡丁车,并且水平以看得见的速度在进步。在刚刚结束的全国汽车拉力赛邵武站的比赛中,他赢得了中国汽车拉力锦标赛N组2009年度总冠军,也成为中国职业赛车史上唯一一位场地和拉力的双料年度总冠军。

摄影师助理索要签名,韩寒写下“祝开心”几个字,随后漫不经心地说起刚才的经历。刚刚骑着那辆造价二十万的摩托车在路上等红灯,有人就拍拍他的肩膀问:去静安区多少钱啊?他说,如果是不赶时间,自己会跟那人说“十块钱,上车吧”,然后将车开得飞快,吓死这个把他当摩的司机的路人。

“要混个脸熟还是上电视好,上这么多杂志报纸媒体,也没见多少人认识我啊。”

南都周刊专访韩寒:“对公共知识分子的称呼不感兴趣”

南都周刊:现在大家觉得你是个公共知识分子,你自己怎么想的?

韩寒:恰恰我对这个称呼完全不感兴趣,我从来就这样,不觉得今年很特别。因为别的个体他们都不和我玩了,所以我就只能和这些公共事件玩了。以前会有白烨啊,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不跟我玩了,所以就只能转型了呗。

南都周刊:没觉得自己今年更成熟点?

韩寒:不觉得。我希望我还是在玩。过了一年,其实说穿了也就是地球绕太阳公转了一圈,这关我什么事?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介书生,也不是什么知识分子,也不是什么文化精英,也不是什么各种各样的其它东西,在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公共知识分子的概念,我觉得写东西的人就应该这样。

南都周刊:想过要改变什么吗?

韩寒:想过,事实上你改变不了什么。这些归根结底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作用。在中国这个社会里,每一个人就像男女双方谈恋爱一样,都试图改变一些什么,但事实上互相都是改变不了的。大家还是要按照各自的生活规矩走下去。我跟所有的时政评论者和写文章的人一样,唯一的区别可能是我比他们写得好点,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写文章的,我只是写了几篇不痛不痒的文章而已。

南都周刊:不痛不痒但引起很多关注。

韩寒:因为这个社会实在太不痛不痒了,所以挠一下就特别痒。真的只是因为这个时代太…怎么去形容,时无英雄,让我这样的竖子成名。到年底了,我特别谦虚一点,这样可能大家听着舒服点。

南都周刊:你怎么看待权威?

韩寒:我不相信权威,我相信大家一样是人类,你他妈再权威,我给你发个妞,你他妈都一样。有些话说出来可能会忽悠一大批人,但对我没有作用。就比如说张艺谋,他会说:你看不懂《三枪》是因为你的层次不够,因为《三枪》表现的是这种小人物命运的不可掌控。那种初级文艺青年老百姓,太容易被他忽悠了。但是你不能这么想,当想得深奥一点,你会发现全世界所有的文学影视作品,表现的都是这个内容。所以像这种模棱两可、假装深奥的话是忽悠不了我的。

我曾经也是这么忽悠大家的。我写《长安乱》的时候,不列提纲,小说里的一个人物没了,写着就忘了。那我也会告诉大家,其实我写的这个小说就像人生一样,有的人就在你生命中如过眼烟云一样没有了,其实是我忘掉了。

南都周刊:十年前你上央视《对话》节目,这个视频最近在网上挺热,你看了吗?

(节目中17岁的韩寒端坐一方,遭遇了一场来自学者、专家和观众的集体围攻,他们用“伤仲永”的故事来教育他,在这些成年人眼中,这个上到高一就退休的坏学生,写了本畅销书《三重门》,心高气傲不可一世。)

韩寒:我看过,那个节目播出后的四五年左右,我又看了一次,当时我偷偷地对旁边的朋友说,你看吧,这个节目终有一天又会再红起来的,而且你看那个扎大辫子的女的,是整个节目的亮点。

南都周刊:现在与当时的你有什么不同?

韩寒:我那个时候刚刚从学校出来,还什么都没有见过,当时感觉全世界都想要教育我,欺负我。其实无论我当时有多么好的表现,都没有办法影响在座那些人的判断,他们的价值观、人生观已经形成了,我改变不了他们。十年以后看一看,我觉得还是很好玩的,那个时候大家都欺负我,现在大家都怕被我欺负,他们绝对说不过我。只是当时我的发型实在不咋的,别的还可以。
南都周刊:如果现在到那个节目现场,你会怎样?

韩寒:时代总是在变化的,过了10年,我觉得即使我没有更好,他们也会显得更傻。当时我已经是具备怀疑精神的一个人了。央视给我安排的酒店连洗手间都没有,他们说“我们央视谁没见过?连金庸我们都是安排在这里”。当时我旁边的人都相信了,唯独我不信央视的忽悠:他们会让金庸上公共厕所?

现在我的自信比当时要强大很多,我是一个很讨厌失败的人。有一段时间我在北京赛车,不写书了,很多人说得很难听啊,说我江郎才尽写不出书了,变成了一个纨绔子弟,因为玩车给人的形象就是那样的嘛。

“我们没有公民,只有草民和屁民”

南都周刊:你是不是从来不向任何事情屈服?

韩寒:我是有一个原则和底线的,没有到这个底线,我比任何人都容易屈服。但如果触及到这个底线和原则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屈服的。但记得曾经有一次在北京和朋友新组了一个车队,要给车队做宣传。我不喜欢做什么宣传,但那次我去找了当时国内很差的一个汽车媒体,宣传我们车队成立,让人家过来,还得给人家塞500块红包。

南都周刊:你博客中所呈现出来的犀利、攻击性和日常生活中的你有多大距离?

韩寒:我其实不觉得自己很尖锐,我只是在做职责以内的事,包括你们南方报业所有的记者,你们做的是最本质的一个工作,这是你们的职业规范和职业道德,之所以你们会出类拔萃,是因为大部分的记者都没有达到这个职业标准而已。我写的只是一个作者、一个文字工作者应该写的,我并不尖锐,只是因为别人太在标准以下了,就显得我在标准以上了。

南都周刊:万一你的博客被关掉了怎么办?

韩寒:那我就跟我的博客合影一张咯。就像一个朋友,他死掉了我也没有办法,只有和他合影。

南都周刊:没有想过怎样去把握一些东西?

韩寒:我一直在把握。从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就在把握,要把握老师喜欢不喜欢。我们现在把握的不是领导喜欢不喜欢,而是先要让自己生存下来。当局是很怪的,你觉得有问题,他觉得没问题;你觉得没问题,他觉得有问题。政府应该立一个法,这个法就叫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法”。对我来说,我并不是在和他们争斗,只是相对来说,国外没有那么多优秀的素材给我,国内的素材太多了。

南都周刊:你觉得公民是怎么样的?

韩寒:你们媒体只是在找一些更安全的形容词罢了。这个词汇既容易被人理解,又安全,既很激进又很进步。事实上我们国家没有公民,只有草民和屁民。

南都周刊:社会责任感对你来说是个什么东西?

韩寒:真的没有,真的没有,什么所谓的社会责任感啊,或者代表年轻人怎么怎么样啊,所谓的意见领袖啊,从来没有。只是在职业规范上,我可能做得比这个标准好一点点,文章读起来可能更有意思一点。但是,我仅仅是在这个职业标准之上那么一点点的地方,只因大部分人都已经掉到了谷底,所以才使我这样的竖子可以出名。

某个时刻

 

韩寒认为,一个人总被说成意见领袖、青年领袖,会出问题的。这个年代不应该产生青年领袖,领袖很容易建立,也容易被推倒。
《时代周刊》给韩寒戴上“桂冠”后,网络也前所未有的掀起对“韩寒现象”的反思:或炮轰他或批评社会。他对争论保持沉默,与此同时,越来越多出现在商业活动中。与以往对他的“一边倒”支持不同,粉丝的担忧也与日俱增。接受南都周刊专访时,韩寒称自己并非原始意义上的精英,在意的是怎么玩得风情万种。对舆论给他的标签,他认为,意见领袖、青年领袖这样的词听着就挺欠揍的。

韩寒在杂志办公室。前后历时一年半的申请,《独唱团》的书号刚刚批下来,很快将面市。

围绕他的争议,他浑然不觉,或者是他真的不当回事。

初夏的上海滩,天气晴朗,韩寒一身便装驾车而来,脸上洋溢着笑容,与网络上正在传播的韩寒接受日本NHK电视台专访视频中的严肃相比,此刻的他轻松自如。一个月前,韩寒入选美国《时代周刊》全球最具影响力百人榜,以将近100万得票排名第二,超过美国总统奥巴马。

许多人为此欢呼叫好。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批评的声音开始前所未有地响起。一些网友觉得“不靠谱”,一个80后“坏小孩”,写点文字,轻易获此殊荣,这是韩粉的狂欢,但缺乏理性的审视。

网友麦田在《警惕韩寒》一文中举起炮轰的大旗:“韩寒根本没有独立思考,他所有的文章都是在迎合大众的情绪”。相比前者简单直接的抨击,知名专栏作家许知远在《庸众的胜利》一文中,则言辞犀利地将矛头指向了当下社会,“与其说这是韩寒的胜利,不如说是庸众的胜利,或是整个民族的失败。”

韩寒对外界的争论保持着沉默,他既没有在博客中针锋相对,也没在媒体公开响应。与此同时,越来越多见到他在商业活动中的身影,甚至让人感到意外地成为某品牌代言人。在最新拍摄的某汽车品牌宣传片中,有网友评价“俗到流泪”。与以往对韩寒的“一边倒”支持不同,粉丝的担忧也与日俱增。

“我不是演员,但一些时刻我必须是演员。” 签过合同以后,如果感觉剧本很差,韩寒会给导演提建议,但是他们有否决的权利,最后他要服从导演,因此他一年会推掉几十部电视剧和电影。“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人一定要做自己生命的导演。”

这是韩寒对自己拍出一些令网友失望的广告宣传片的解释,给一个不错的商品做代言,可以不用迫于生活压力写一本不想写的小说。他希望坚持的底线是少做代言,但不拒绝商业活动,在商业活动中他把自己定位成“演员”,在解释这个问题时他一脸真诚。

而面对网络掀起的对“韩寒现象”的反思,韩寒的回答有时候会显得心不在焉,更多时候给人感觉他只是在调侃,他自称并非原始意义的精英,他在意的是怎么玩得风情万种。

“我不是原始意义的精英”

大家尽量在安全的环境里狂欢,获得意淫的胜利。这是犬儒的社会情绪,但都是无意义的正确。

南都周刊:许知远那篇《庸众的胜利》引起很大反弹,你怎么看这样一个争论?

韩寒:知识分子想得比较多一点。其实很简单,我就是个作者,看我文章的人是我的读者。我和他们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很荣幸,而不是教主和教徒之间的关系,我不想拿任何人当枪使。

有一部分读者纯粹喜欢文字,觉得你写得好,喜欢看,但你不能要求读者,如果看了文章后不去“练”,就是个庸众。

南都周刊:有网友说文中有太强烈的精英意识,你是更草根的代表吗?

韩寒:不是,没有更精英的和更草根之分。说我敢说真话,但是在中国敢说真话的人不少。关键有一点,永远不要忘记这是文学。说真话是一点,写得好是另外一点。说真话可以是我饿了,我渴了,我想泡你,但你的文章要写得好,要让人读下去。

我觉得很多人忽略了这一点,我的文章写得比他们的都好。你如何把事情和自己的观点在一两千字里写清楚,好看、有趣、正确,能感染人,这都靠文字功底。如果一个人写白开水一般的真话,一天到晚说我渴望公平和公正,会有谁来看呢?

南都周刊:你的很多粉丝批评许知远,包括他的发型和脸型。

韩寒:批评他的人未必都是我的读者,他们并没有认真地把文章看完,弄明白。事实上,这篇文章本身没有问题,许知远没有说我坏话,也没有批评我,他批评的只是一种社会状态和社会氛围。

大家尽量在安全的环境里狂欢,获得意淫的胜利。这是犬儒的社会情绪,但都是无意义的正确。把事情说到时代的层面一定是正确的,任何一个时代都有浮躁、迷茫。我看过许知远以前的文章,赞同他大部分观点,但所有写杂文的人,都是无意义的正确。谁都知道你是正确的,但有什么意义呢?许知远是,我也是。问题是社会都变成无意义的正确,那么有意义的错误就没有了生存空间。

南都周刊:你怎么理解社会精英?

韩寒:不知道。我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精英。

南都周刊:那你自己是吗?

韩寒:我当然是。(笑)但我不是原始意义的精英,因为我跟很多人都能玩成一片。

南都周刊:原始意义的社会精英是怎样的?

韩寒:挺欠抽的。事实上很多精英都挺装X,我倒没觉得他们心地坏,只是表达出一副这样的腔调。精英这个词对我是个很含糊的词语。能把事情做好的就叫精英,精英就是好的。特装X的精英又是个坏东西。这取决于你对精英的理解。后一类是政府对知识分子、文化精英的理解。从舆论导向的角度看,政府很乐于精英被塑造成装X的形象,的确个别精英不说人话,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南都周刊:最近有网友写了篇《警惕韩寒》,认为你并没有独立思考,写的东西迎合大众。

韩寒:我不认识他,虽然看过那篇文章,但内容记不清了。他陷入了独立思考的另一个怪圈。(大笑)

独立思考是个过程,比如韩寒经过独立思考说还珠格格好看,这是我独立思考的产物,但不能说我迎合了那些认为还珠格格好看的老百姓。如果独立思考后,一定要有与众不同的见解,我觉得挺怪。事实上,我的一些与众不同的见解也被人骂得狗血喷头,无论是在捐款,抵制家乐福,还是日本女优等问题上,但事实上我就是这么想的。拿动机来怀疑人没有意义,拿动机来说事非常辛苦,会导致所有的知识分子、好人、慈善家都会被怀疑,这会让人很灰心。拿动机来说事的人本身就是坏人,人的动机会变,怀疑其动机不如追求其结果。我从来不怀疑人的动机。

南都周刊:麦田研究了你的博客发现,2008年你开始写时事评论,在此之前为什么没写?

韩寒:有写啊,但因为2008年要出博客文集,都删掉了,这是出版商的要求。2008年以前我喜欢跟个体玩,看不惯很多人。但事实上,如果细心感受我的文字,会发现那时看不顺眼的和我现在抨击的有共同之处,都是腐朽,愚昧,骗人,说冠冕堂皇的套话。后来我觉得事实上人没有那么坏,他们在小圈子玩,混口饭吃,话说到底也没人听。我当时较真,现在想跟白烨道歉,他没那么坏。

人不可能百分百坏,一定会有好的那一面。当我们看到的坏事越来越多,很多人组成了一个利益群体时,那才是很坏。

存在青年领袖并不是好事

知识分子玩起来容易窝里斗。也许我现在获得了多一些知名度,但大家应该明白我们真正的敌人和困扰是什么。

南都周刊:现在不针对个人,针对群体了?

韩寒:个人玩腻了,就玩别的呗,其实是他们不能体会我跟个人玩背后的情怀。(大笑)

南都周刊: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韩寒:他们觉得我在炒作,这就是动机论。我觉得他们不解风情,像麦田那样。他们只能以自己的角度分析韩寒做事的目的,但他们不了解我。我玩的时候风情万种。我真的觉得好玩,不解风情的人往往会质疑人的动机。

南都周刊:照以前,你会不会跟许知远“玩”起来了?

韩寒:不会。知识分子玩起来容易窝里斗。也许我现在获得了多一些知名度,但大家应该明白我们真正的敌人和困扰是什么。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暂且不要贪功。(笑)我个人挺喜欢许知远的,虽然他的文章有时看起来挺乏味。中国人有个缺点,总认为文章写得越乏味,越有深度。

南都周刊:刚刚在时代杂志上榜,现在有媒体又把你作为公共领域青年领袖的候选人,你怎么看这样的标签?

韩寒:我自己有很多这样的称谓,我更愿意把这样的称谓让给别人。在一个领域老获得这样的称谓,对别人不公平,况且我也不至于此。一个人总被说成意见领袖、青年领袖,会出问题的。

南都周刊:你会有危机感?

韩寒:说不清楚,但我有这样的预感。(沉默)这不是政治问题,只是人们会听烦,这词听着就挺欠揍的。王小峰不是说,哪来什么意见领袖,都是牢骚领袖。

南都周刊:你觉得现阶段的青年领袖应该具备什么素质?

韩寒:像我这样的,开玩笑…我觉得每一个年代可以有行业领袖,但如果有所谓的青年领袖、意见领袖,只能说明社会的舆论状况不是特别好。

南都周刊:把青年领袖这个称谓让给别人,你觉得有这样的人吗?

韩寒:青年人挺多的,不好说,或者没有。这个年代不应该产生青年领袖,领袖很容易建立,也容易被推倒。一朝春风得意,一朝身败名裂。我相信有很多人也写得很好,只是没像我获得那么多资源,受到那么多关注。当然这是自谦的说法。(笑)

商业不是想象的那么可怕

我只是想告诉读者,商业不是想象的那么可怕。如果要我拒绝任何商业行为,又不在体制内工作,又不依附于什么组织,又要看到我还是这种风格的文章,我估计只能去做鸭子了。

南都周刊:网友对你最近拍的一个广告片评价很低,有的甚至说“俗到流泪”。

韩寒:事实上,这不能算电视广告,只是官方网站的推荐视频。我签了商业合同,我是演员,必须服从导演安排。

南都周刊:你怎么看自己的演员角色?

韩寒:只是在那个时刻是演员。除了法律上不允许的,其它都可以做,这是契约。

南都周刊:现在的代言活动多了,选择时有标准吗?

韩寒:有啊,首先商品要不错,品牌不错,这是最重要的。

南都周刊:将博客影响力转换为商业利益,会考虑粉丝的想法吗?

韩寒:其实,我在这方面的转换是最少的,我已经很控制了。你可以注意下福布斯的名人榜,我每年都上榜,但我的收入排名常常是最后一名或倒数第二,比很多不太知名的体育明星都要低。我毫不隐瞒地告诉你,如果我不控制,一年可以挣一亿,但我选择每年只挣两三百万。

南都周刊:为什么不去挣一亿?

韩寒:挣一亿要接四五十个代言,但事实上我只接了一个,以及一些商业活动。有些宣传片,只在网上能看。为了不拍恶俗的电视广告,我顶多只参加一些商业活动,收入只有做代言的十分之一或五分之一,但我后来发现,即便如此,别人还是把你当成代言人,这种妥协没太大作用。

南都周刊:今年的商业活动好像增加了很多。

韩寒:以前也挺多,但名声不大时不会被放大。2008年以前,你会关注我吗?现在有了微博、开心网,会更被关注。以前每年做七八场某汽车品牌的活动,都是免费的,因为我作为车队车手,必须出席发布会。人家以为我收了多少钱,说我很商业。

南都周刊:你说自己是演员,有没有考虑很多粉丝可能比较难接受?

韩寒: 我不是演员,但一些时刻我必须是演员。我现在没有出书,杂志还没有出版,我的博客是免费的。我必须找一些商业活动合作,来保证杂志团队的运营,保证我的生活,再去写书。很多人认为商业和个人的独立是排斥的。你给一个不错的商品做代言,可以不用迫于生活压力写一本不想写的小说,其它还有生活的原因,各方面的原因。

南都周刊:你的杂志《独唱团》进展如何?

韩寒:杂志的书号终于刚刚批下来了,明天(6月3日)就可以下厂印刷。这个书号的申请前后花了一年半时间。

南都周刊:你是在为杂志争取更多空间?

韩寒:其实什么都没争取到…很多出版社都不敢接。而且一个书号只能管一期杂志,下一期要出版还得重新申请一次。

南都周刊:你现在靠自己打工赚钱养杂志?

韩寒:目前是这样。我每年推掉的软文费估计就有上千万,哪怕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都有不少商家跟我说,帮我们的产品写几句话,给你五十万,写一篇文章,给你一百万,也有商家说,随便写好写坏,给我们写一段,一个字给你一万块,这是何等的诱惑,我回答这个问题的字数就够买一辆法拉利了。而当时我正缺钱。但是我都推辞了。

如果实在困难,我就说,软文真的写不了,我给你们站台吧。可能站台的价格只有软文的几分之一,但是我的肉身是可以和好的商业品牌合作的,可惜我的文章不能,就像我的杂志会仅限五个左右好的客户合作广告,但杂志内也依然不会出现任何软文。这是我的底线。

我只是想告诉读者,商业不是想象的那么可怕,无论你做图书,做电影,要在社会上生存下去,都不能和商业摆脱关系。如果要我拒绝任何商业行为,又不在体制内工作,又不依附于什么组织,又要看到我还是这种风格的文章,我估计只能去做鸭子了。